玄憶身上有淡淡的香味,這種香味讓人心神淡寧,後來,我才知道,那種香叫龍涎香,是帝王專用的香。
有很多東西,是帝王專有的。
這份專有,在很多年以後,我才明白,深遠的的沉重。
但此時的我,是無法體味到的。
“既然才痊癒,不必跪了。”他見我立穩身子,鬆開手,緩緩往前走去,“朕,或許真該把那條禁令廢除。”
我沒有出聲,這樣的話,做奴才的,是不能妄言的。
“你不問朕,當初爲何會頒那條不近情理的禁令嗎?”
“奴婢身份卑賤,在主子面前,即便存疑,也是不能問的。”
我淡淡地道,‘卑賤’,我嚼着這兩個字,攏在袖中的手,輕輕地握起。
縱指尖犀冷,我還是握着,似乎惟如此,纔有能有些許鎮定。
即便,說出的話,言不由衷。
“你真的這麼想?”
他的語意裡有一種洞悉一切的睿芒,我避過那睿芒,仍淡淡地道:
“皇上,奴婢所說,句句皆出自肺腑。”
“肺腑……”他念着這兩個字,止住腳步,道,“朕只想聽你說句實話。”
“奴婢對皇上說的話,句句也都是實話。”
實話和假話之間,本就一線之隔,哪怕是假的,倘若強迫自己這麼去認爲,那麼就變成真的了吧。
我一直分不清真假的區別,就如同,年幼時,明明知道,父親是嫌棄我的,因着母親的叮嚀,我也願意去相信,澹臺謹對我仍是有着父愛的。
這份相信,這份對於謊言的相信,隨着深宮的兩年,才逐漸瓦崩碎潰。
“你知道嗎,朕是天子,亦因此,從朕出生那日開始,就活在謊言之中,縱然,那謊言的初衷是善意的,卻生生蹉跎掉,這十年的光陰。待到後來,朕逐漸明白時,有些人,有些事,已不可再得。”
我不知道他所說的,到底是指什麼,隱隱,他與我的童年,是有幾分相似的,初衷是善意的謊言,臨到頭,還是要去面對真相揭露時的殘忍。
所以,在這一刻,驟然覺得,即便尊傲如他,其實,可能,不過是一千古傷心人。
童年如斯,待到君臨天下,又如何呢?
得了天下,所愛的那人,卻並不在他身邊與之共享,甚至,他爲了江山,而不得不去捨棄那一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這句話,對於帝王之家,不過,是句笑話。”他的語音驟然轉冷,冷冽到,我和他初見時的那晚一樣。
“不論景王是否願意,朕,一定會在本屆秀女中,替他指一位側妃。”
他在我面前說出這句話,難道,他已發現我是景王送進宮中的女子?
側妃——這兩個字卻似烙鐵一樣燙進我的耳中,灼刺的溫度讓我沒有辦法忽略它的存在。
我擡起眼眸,正對上他返身望向我的眸華。
那裡,明媚若春光的華彩已然消逝。
殿內恢復冷寂的沉默,我們就這樣站着,金磚地上的影子延伸處,離得很近,但,我知道,我們的心,還隔得那麼的遠。
或許,只要彼此願意後退或者前進一步,這段距離終會縮近。
可,這份縮近,又是否是誰想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