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顏隨着他這一句話,擡起眸華凝向他,眼底隱隱湮出些許的霧氣,她用力反咬着脣,把這些霧氣悉數地逼退回去。
瞧見她這樣的神情,玄憶捏住她下頷的手,力道終是輕柔了下來。
這一輕柔間,她立刻掙脫他的束縛,鬆開櫻脣,脣上,儼然留下絲絲的血痕,他凝着她的血痕,竭力抑制住翻騰的思緒。
她低下螓首,他再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聽得幽幽的話語聲,從她的口中溢出:
“皇上,臣妾知錯了。”
“你知錯了?”
他的語音裡冷冽之氣散去些許。
但,她並沒有留意到這些。
她的心底,滿滿地,充斥的,是另外的情緒。
太后的幾句話,他就對她這樣,方纔在迷苑,還左一句“愛妃,”又一句“珍兒”。
真的以爲她是木頭人嗎?
真的以爲她不會吃味嗎?
她的手有些許的疼痛,她看到血色沁出了繃帶,稍稍移了手垂下的位置,她不要自己手腕的傷痕落進他的眼底。
她不要在他的面前,要靠這一點點的柔弱,去換來他的疼惜。
是賭氣吧,或許還有心裡的不舒服。
是的,聽着他喊那些女子的稱謂,尤其,仍喚出那一句“珍兒”她心裡,真的是不舒服的。
“是。臣妾錯在惹您不悅,所以,還請皇上移駕別處。”
她俯身跪下,語音裡只有清冷。
一語落時,他仍站在她面前,並不離開,許久許久,久到彷彿空氣都停滯了一般,殿內縈繞開令人窒息的氖圍。
“你,趕我走?”
這一次,他沒有立刻扶她起來,許久的沉默後,終於,他問出這一句話,帶着一種深濃的窒痛,這份窒痛把他話語裡殘留的冷冽悉數地淡去。
“臣妾不敢。”
她的心,隨他的這句話,一併的疼痛,但,她有什麼資格留下他呢?
太皇太后日間對她所說的話,如今想來,其實也是怕她攤薄了六宮的雨露吧。
彼時,她怎麼就沒領悟過來呢?
現在領悟,還不算太遲。
而他今晚突然對她這麼冷漠,定是與此有關。既然,這也是他所要的,那麼,她成全他。
“你不敢,你有什麼不敢?也罷是我許你越發沒了天!”
他的話語裡帶着明顯的慍意,拂袖就要離去,離去前,目先掠到几案上鎮紙壓住的那張紙上,他的步子稍緩了一緩。
“是,皇上許得臣妾沒有天,上一次是暴室,這一次,皇上是準備把臣妾貶入冷宮,對麼?”
緋顏的身子瑟瑟地發抖,擡起眼眸,不管不顧地道。
因念着榻上還有那混小子,心裡再堵着,她說出的話,終究壓低了聲音。
“你想去冷宮,我偏就不容你去!”
他發狠地說出這句話,幾步走至案旁,纔要拿起那張紙,絆顏徑直站起身來,小碎跑着,先於他到几案前,伸手就把那張紙從鎮紙上抽出來,死拽在手裡,並不給他瞧到。
憑什麼,每次都是她給他交代,他對她呢?又有哪一次是給過交代,如果有,也是在事後。
包括,林蓁陷害她那一次,難道,睿智如他,真的瞧不出來?
還有蓮妃,一句兄妹之情,就抵過所有。
她心底愈氣,再次反咬着脣,抑制自己的瑟瑟發抖。
他凝着她,眸先深黝,手卻遞向她:
“把紙給朕!”
他不再稱“我”,恢復高高在上的稱謂。
太皇太后再怎樣說他,他都默默認下,確實他也是做得這麼荒誕,可惟獨對她,一點點的小出錯,如今都讓他不能忍。
他的心裡,從沒有這樣失去鎮靜,望着眼前,這個嬌小的身子,看着她氣到發白的臉,他沒有辦法讓自己鎮靜。
那是張什麼紙?瞧她的樣子 ,必定是十分重要,卻又不能給他看到的紙。
既不能給他瞧,卻又壓在几案上, 是臨時出去,匆匆忘記收麼?還是,她出去前,心底存着的,就是這張紙呢?
她望定他,慢慢鬆開反咬的脣,脣下,血痕印子滲出絲絲的血來,他的心,有絲的撂緊,但,他不能把手收回,不能!
她越是不想讓他知道,他越是要知道。
縱然,他早就知道她方纔在迷苑中真正見的是誰。
她閉起眼眸,復睜開,手中拽着那張紙,緩緩遞給他。
他伸出的手,在這時,不自禁地往手縮了一縮,他,竟洇出一絲懼意來。
不論面對怎樣的陰謀佈局,他從沒有過絲毫的懼意,可,面對此時的她 ,卻讓他洇了一絲的懼意。
她的脣邊,浮起冰冷的弧度,他以爲,她手上的紙是什麼呢?從他的眼底,她看得懂那抹懼意,難道,她會傻得把見不得人的東西寫在紙上?
但,從他的眼底,他分明就是這麼以爲的。
她走近他,把紙放進他的手中她的指尖觸到他的手心,不復以往的溫暖,冰冷冷地,好象她脣邊的弧度。
做完這一切,她返身,欲待走出合歡殿。
這座殿宇,看似晶瑩剔透人心困於此,始終還是並不能晶瑩許久。
紙上,是她娟秀的小字。
原來,是她去迷苑前留給他的。
原來,她並沒有打算瞞他。
心底,有釋然,更有,愈濃的酸味。
是的,從剛剛開始,他的心就體味得到這種酸味,他試圖用冰冷把這酸味凍於一隅,不去觸及,可,在看到這張紙上的字後,他再沒有辦法用冰冷掩飾自己不安的情緒。
他疾走幾步,拉住她的手腕,復輕輕一環,從她的身後把她納進懷裡。
這一次,他的力度又恢復以往的輕柔,輕柔到她的身子,再無法僵硬地掙脫他的柔軟。
他的下頷依抵在她的髻端 ,他看到,她的髮髻裡彆着幾朵小小的合歡花在烏黑的髮絲中,隱隱地,現出點點的緋紅。
她沒有戴讓他計較的琉璃簪。
是的,他一直計較,她戴琉璃簪。
今晚,當他在御輦上聽到那諾內侍的話時,心裡,明白,是有人刻意引着他往迷苑去。
及至,他看到,果嬤嬤被施了攝心未站在迷苑外,更肯定這一念,彼時,他的心底,每隨着跨進迷苑一步,就沉落一分。
他摒退所有隨侍,只一個人,慢慢地走進迷苑的深處。
他沒有掩飾自己的步子,他也清楚以那人的功力,定能在很遠,就聽得出他靠近的聲音。
這,也是種逃避的方式吧。
他並不願意,去窺聽得他們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僅是,他要帶回屬於他的嫿嫿。
如此而已。
果然,未到跟前,他就辨得有人施展輕功離去,他知道,那人終於發現了他,所以,纔會離開。
如是,也算是全了他的面子。
面子,是啊,他的面子,自己最愛的女子,私會他人於迷苑,是對他的不信任,還是對那人的意難捨呢?
他並不去追那人,以他的輕功 ,若要追,也不是不可行。
但,那一刻,他僅想帶她離開, 而並非是去追那離去的一人。
過去的四個月,他曾一遍一遍看她留下的衣物和首飾,當然,他沒有忽略,有一枚珠花的簪底,刻着一個霄字。
從遊街市,到復進宮,每每看到她髻間的琉璃簪。
只讓他更加沒有辦法遏制心底的酸意。
琉璃簪,是北郡特有的聖物。
他不會不清楚。
可,有時,他真的寧願糊塗。
這樣,他至少不用去分清,這種酸意和彼時在無憂谷的酸意,是一樣的,
爲一個女於吃醋,除了懷裡這人,哪怕,當日在繁逝宮,他都不曾有過。
而,剛剛,她竟說讓他貶她去冷宮,難道她不知道,只這一句話,讓他的心有多難受麼?
彼時的他,還以爲她寧願要去冷宮,都不願面對他,皆源於,今晚見了那人後,她後悔跟着他了。
心底,明明知道,這不過是自己的胡思亂想,卻,還是沒有辦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緒。
看到紙上字,他除了證實,自己的猜測都是莫須有之外,更涌起,愈深濃的酸意.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讓其他男子和她單獨待一刻,他都再不能容忍。
從來沒有這樣想獨佔一個人的念頭,他只想把她圈在自己的懷裡,讓她的傻、她的純、她的傻氣都爲他一人綻放。
所以,他會動用護衛帝王的滴血盟徹夜守在合歡殿外,僅爲了護得她一人的周全。
這樣的破矩,他都沒有後悔。
所以,哪怕,他被太皇太后斥責,用治理江山的策略皆用於護得一名女子的身上。
這樣的荒誕,他都沒有否認。
這一次,爲了護得她最安妥的周全,爲了不再失去她,他願意承受一切的指責。
可,剛剛,他明知是有人蓄意引他去看,他還是亂了方寸。
她,真的是他的軟肋,作爲帝王,最要不得的軟肋。
他的手愈緊地扣住她,她的聲音幽幽地傳來,帶着一絲的哽意:
“是我的錯,不該去見那人,可我並非是爲了自個去見他……”
被他圈住的那瞬,她知道,她 ,讓他難受了。
但,她的心,更加難受啊,
爲什麼,越是深愛,越是在不由自主時,互相折磨呢?
他對她的好,哪怕之前,她還患得患失,一次又一次言語乃至行動的剖白,難道還不夠她看得真切嗎?
今晚的她,卻任由自己使着性子,是他的寵,讓她越發沒了章法吧,
她真的錯了!
私見北歸候,是爲一錯。
言語頂撞他,是爲二錯,
也惟有他,會這麼容忍她。
她真的變了,在他的愛裡她變得愈來愈不知道輕重。
這樣的她,那裡再有能讓他愛的地方呢。
深深吸進一口氣,她的手,不自禁地覆到他擁住她的手上,他反手把她的手,一併緊緊地握住。
“對不起,是我太在意了… ”
他說出這句話,懷裡的身子, 不易察覺地,顫了一下,
“不,是我的錯,今晚,我不該就這樣去見北歸候,”她接住他的話,今晚的事,應該是她道歉,是她的錯啊,“我身上曾經中過毒,這點,我沒有騙你,我今晚找他,就是擔心,這殘留的毒素,會影響……會影響……”
她的臉驀地有一絲的紅暈染上,她該怎麼啓齒呢,說,想替他生一個孩子,
“我信你!”他沒有讓她繼續說下去,她臉上的神情,告訴了他所要的答案,“但,我不希望你今後再單獨去見其他任何男子,因爲,我真的沒有辦法做到不在意。”
他直白地說出這句話,他的耳根也隨她一併紅了起來。
“呃—— ”她一滯,一滯間,心裡,彼時對他的氣、對他的惱,隨着這滯,悉數化爲雲淡風輕,她的聲音愈輕 ,“我擔心,會影響孩子,所以——”
餘下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他,已然明瞭。
他輕柔地轉過她的身子,她的臉垂得更低,額發齊整地遮去她如蝶翼般的睫毛,她還是青澀未褪的樣子。
以往宮妃承恩後,皆會梳高髻時,把額發一併攏後,而她,除了高髻之外,這額發依舊低垂着,猶記起她,不喜他贈她的翠鈿,恰也是因爲那人罷,今晚,他在她面前喚那人“珍兒”,雖他有他的含義,聽進她耳中,難免不生歧義。
所以剛剛的她,纔會如此這般地衝撞於他,
只是,彼時的他,心裡洇着醋意,又忽略了她這小小的身子裡,那顆七竅玲瓏心。
“若你的身子還未大好,咱們,先不急着要孩子。”他俯低身子,凝着她,“相信院正一定能將你的身子調理得當。”
她的臉上紅暈未散,信口道:
“不,萬一哪天,你又寵了別的“愛妃”,我身子縱然大好,豈非—— ”
他狠狠地鉗緊她的手臂,她未待喚疼,他的脣堵住她沒有說出來的話帶着懲罰的意味,他攫取只屬於他的芬芳,她的眼眸對上他的,他愈緊地把她的身子嵌進自已的懷裡,許久,他才放過她的櫻脣,一字一句道:
“除了你之外,我再不會要任何人!”
是的他不會再要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她是他唯一的妻。
夫妻之間,是不會與任何翻牌的侍寢有關,
所以,他不許內務府制她的牌子,
即使太皇太后在今日的晚膳之上,再次提醒他要雨露均澤,否則,不僅不是寵她,更是把她逼進後宮的女子嫉妒的峰尖,
可他顧不得了,
他只要她,除了他之外,他沒有辦法履行一個帝王作爲夫君的職責,
愛上她之前,或許他能不違背澤施六宮的庭訓,畢竟,在那十多年中,翻牌對於他來說,更多的,只是履行一種身爲帝王該履行的義無反顧,和每日批閱摺子,並無多大的區別,
但,愛上她之後,他的心就滿滿地被她佔着,他再不允許,自己的心, 容得下其餘的女子,更不允許,自己的身子,背叛自己的心,
他的心,惟有她,和那一人,駐進過,
那一人,終於,自己把自己推出了他的心。
對她,如今的他只擔心自己做得不夠好,讓她失望。
“呃 —— ”
又是一個單音節字,她的思緒隨他的這句話,陷入一片空白,她的臉卻顯出更深的紅,她沒有避開他灼熱的眸華,任他望進她的眸底。
“憶,我怕,連老天爺會嫉妒,你對我這麼好,所以,它不會讓我幸福太久。”
她低低的說出這句話,心底,百轉千回。
有所得,定有所失,
她要得到孩子,這種幸福就必然中止,
但,她該怎麼去告訴他呢?
以他對她的深情,他寧願不要孩子,都會要她永遠陪着他吧,
她該怎樣回報他的深情?
或許,也惟有這個孩子,
他,越是在意她,她越將成爲他的弱點,
她不要成爲別人可以脅持他的弱點,
所以,若用她,換這個孩子,一切的問題都將不再是問題,
無論男孩女孩,都會把她的幸福無限地延續,這種幸福,連上蒼,都再不能嫉妒,
“傻丫頭,你忘記,昨日我們的血融,連老天,都被感動過嗎?”
他捧起她的小臉,看着她清澈的眸底,一字一句地道,
她的臉上,漾開一抹笑容,她不要他知道,這一切。
這件事,讓她獨自去面對,就好。
“憶,賜給我一個孩子,好麼?”
她的臉暈紅着,接近喃喃地說出這句話,隨着她的喃喃,他鬆開她的小臉,打橫,把她抱起,
她的手,輕輕地勾住他的肩他抱着她,大步邊出殿內,
這裡,既然被奕鳴佔着牀榻,她心裡明白,他會帶她去別處,
殿外,躬立着一衆宮人,
玄憶只抱着她,徑直步到昭陽主殿,順公公侯於一旁,本想開口阻住,然,話到嘴邊,他還是說不出來,他瞧得懂主子的心意。
嬪妃承恩,即便是皇后,都必須要在承恩殿,但,眼下,主子明顯,並不把皇貴妃僅僅當一名嬪妃,
心底的擔憂愈深,可,他阻止不了任何事的發生,
他躬身退到一旁,昭陽主殿的明黃色帳幔一層一層,隨着玄憶的步子經過,悉數被放下。
芙蓉帳暖,帝澤雨露。
這一晚,他只要了她一次,看到她手腕因他的緣故,復滲出的點點殷紅,雖早已幹洇,又讓他,生出愧疚。
她執意不讓他傳院正,僅在他溫柔的索取後,靜靜地蜷睡於他的臂彎,
他擁着她,睡得並不深沉,半夜時常驚醒,覺到,臂彎中,還有着那人幾時,方懈下一口氣。
她睡得,很恬靜,就着簾帳外的鮫燭,凝着熟睡的她。這一輩子,他都看不夠,也愛不夠!
直到,晨曦微露,他終於重重抒出一口氣。
簾外,有順公公急急步進殿來的聲音:
“萬歲爺,有稟!”
“說,”
吐出這一字,他覺到懷裡的人,稍稍動了一下,
“北郡出現疫情,北歸候今晨執着通關碟牌已出鎬京。”
“嗯,”
順公公見簾內的聲音不置可否遂,躬身請安後,退下。
冥霄,離開了鎬京。
背後的陰謀盤算,終於拉開最後的序幕。
他等這一天,等了很長時間,
等着肅清這一切,也等了很長時間,
按以往的慣例,他不會輕放冥霄,但,今目,他寧願放冥霄離去,
他不要任何人,再用任何理由去控制自己懷裡的人,做一些事情。
她的心,終究太軟。
緊緊擁住懷裡的人,她已睜開眼眸,望向他,纔要啓脣,他卻輕輕掩住她的櫻脣:
“別說了,我知道,從現在開始,你只屬於我一個人,和那些人再沒有關係。”
他覺得到,她的脣映在他的手心,不再冰冷。
她想的,他都知道,
一如,他知道,她對他的心,但,還是忍不住,會吃那麼濃的醋,
愛,真的讓人無奈,也讓人失去理智。
玄憶上朝後,緋顏才返回合歡殿,甫進殿內,就看到,牀榻上,那個混小子早就醒來,
“你醒了?”
他眼睛骨碌碌地盯着她,脣角傲氣地向上翹起:
“小白呢?”
“先起牀,我再幫你去問小白是否找到,”
“不,先給我看到小白,我才起牀,”
“你哪裡有太子的樣子?”
“你哪裡有對太子說話的樣子?”
“我是你母妃,”
“不害騷,”
“娘娘有稟,”
她方要反脣相譏,這當口,突然聽得殿外傳來果嬤嬤的聲音,
“你不起來,就別指望看到小白,”她丟出這句狠話,轉身,走出殿外。
“何事?”
“回娘娘的話,太子殿下的波斯貓,今晨,被人發現溺斃在太液池中,奴婢盡力了,沒想到—— ”果嬤嬤聽得殿內剛剛的聲音,才提前稟道,
緋顏示意她噤聲,轉望了一眼殿內,那混小子,正坐在牀榻上,不再倔強,依言乖乖穿着衣服,
“替本宮速去尋一隻一樣的來,儘快!”
她沉聲吩咐道。
一個孩子,失去心愛的寵物,一定會十分悲傷。
她可不願意,這混小子,在合歡殿內撒潑。
待到把他送走,他愛怎麼撒就怎麼撒去。
眼瞅着,不過一個時辰後,林蓁也該來接他了,
對於這樣一個可以倚傍的孩子,林蓁,斷不會讓他待在合歡殿太長時間。
“佟兒,伺候太子殿下漱洗。
她吩咐完這一切,已聽得殿內傳來那孩子的嚷嚷聲:
“丫頭,還不進來。 ”
他喚她“丫頭”,縱然,她的臉和“丫頭”完全不像,可今早,他一醒,就看到,她的傻氣,絕對和“丫頭”是有得一拼的,
她返身步進殿內,他穿戴整齊站於榻下,道:
“你鬼鬼祟祟地在外面做什麼?”
他的眼睛裡滿是懷疑的神色,倒真是人小鬼大,
“再叫我丫頭,我不給你小白了。”
“你找到了?”他的眼睛裡滿是喜悅的神色,
“嗯,你乖乖地梳洗去,吃完早膳,小白,就會出現了,”
“最好別讓我發現你騙我。 ”
他死死地盯着她,想從她的臉上瞧出一些端倪,可,她怎麼會輸給這個孩子呢?
她眯眼對他一笑,換得他一個鬼臉。
不過片刻,奕鳴已梳洗完畢,殿外合歡樹下的石桌上,擺放了六道精製的早點。
他慢慢走到桌前,纔要開口,她已堵住他要說的話:
“先用早膳。”
她的目先轉望向果嬤嬤,後者卻沒有任何的表情,看來,要找一隻唬弄過去的貓,也並非這麼好找。
奕鳴這次倒很聽她的話乖乖坐定,但,才舀了一口粥,就皺起眉頭:
“這麼難喝的粥。”
這些早膳,皆是玄憶的御膳房所做,斷無難吃的道理,不過是這混小子的故意刁責,
她臉上蘊了笑意,在他對面坐下,舀起一勺粥,慢慢地品着:
“好吃也罷,不好吃也罷,你若挑剔,那小白,就別指望見了。”
他墨黑的瞳眸睡了她一眼,端起粥碗,悉數灌了下去,
此時,一名小內侍輕輕繞到果嬤嬤的身後,附耳說了幾句,果嬤嬤的臉上蘊了一絲笑意,緋顏望向她的眼睛,也終於定了下來,
“好,既然你吃得那麼快 ,我也不是言而無信的人,果嬤嬤,”她喚道,“把小白給太子殿下抱上來,”
“是,”果嬤嬤回身,拍了一下掌,只見麗伊抱着一隻通體雪白,惟獨兩眼一藍一綠的貓走了上來。
這是她問了伺候太子殿下的內侍確定後去尋來的貓,幸好,宮中的上林苑裡,因着太皇太后素愛寵物,倒也養了不少的貓狗,尋到這一隻,連那內侍都說,十分相似,
奕鳴即刻起身,跑到那貓的面前,把那貓貓甫抱在手裡,突然,臉上一暗,就把那貓復扔還給麗伊,
“你騙我!”他這麼說時 ,烏黑的眼睛裡迅速地泛起淚水,未待她解釋,他的淚水,一顆一顆重重地砸在石桌上,隨後,他返身,飛快地奔回合歡殿內,
Wωω• t tkan• CΟ
她聽到,他沒有抑制住的痛哭聲在殿內響起,
他究竟怎麼了?
區區一隻貓,按道理,不該會讓他傷心至此啊,
“你們在這候着,沒有本宮的吩咐,不得進殿,”
她緊隨他,走進殿內,復將殿門閉合。
他的身子趴在榻上,抽泣得,讓她的有一絲不忍,再這麼混,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呀,
她慢慢走近他,輕輕地,撫蹭着他的束髮,柔聲:
“奕鳴,好歹是個男子漢,不帶這樣哭的。”
隨着她這句話,他猛地把臉扎進她的環裡,哭得愈發的大聲,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在她的面前,他可以這樣放肆的哭,而在那個很象“丫頭”的人面前,他反而,還是有着一種拘禁。
即便,這個很象“丫頭”的人 ,剛剛騙了他,但,他卻仍舊願意趴在她的懷裡,沒有一絲顧慮地嚎啕大哭,
第一次,她被一個小男孩扎進懷裡哭,有些束手無策,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纔是好的,
或許,什麼話都不說,就由得他這麼哭,是最好的吧,
不知哭了多久,只哭到,他再哭不出聲音來時,她緩緩地拍着他的背,將他小小的身體撐起來,執起自己的絲帕,輕柔地替他擦拭臉上的淚漬,
“小白,不在了,是不是?”他問出這句話,聲音嘶啞,
他的小白,左前腳底有一黑色的菱形,但,剛剛的那隻波斯描,卻是沒有的。
在抱住它的剎那,他就發現了這點區別。
而這隻小白,對他來說, 定是意味深長的,
她頷首默認。
“小白,是母妃留給我唯一的東西,可我連小白,都保護不好,就象,我保護不好母妃一樣。”
縱使,他的聲音這麼的嘶啞, 縱使,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說出這一句話語意卻仍是清晰的。
帶着一種無可奈何,更帶着,深深的自責。
她慢慢地擦拭他殘留的眼淚輕柔地安慰道:
“奕鳴,不是你保護不好母妃 ,也不是你保護不了小白,有些事,你還小,以你的能力,並不能改變任何事等到奕鳴慢幔大了,就會有改變事情的能力。但,首先,奕鳴要在長大的過程中學會更多的能力,”
她放下絲帕,將他的束髮仔細地綰好。
“我恨我父皇,我真的恨他!所以,我寧願不要長大,不要成長爲他們所希望的那樣!”
她綰髮的手稍稍停頓了一下:
“爲什麼恨他?你的成長和對別人的恨,不該有任何的關係!”
“母妃在世的時候,他對母妃從來不管不顧,母妃臨去時,他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我恨他,既然他不喜歡母妃,爲什麼還要生下我呢?我不要長大,長大了,我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他,我不要變成他!”
“奕鳴,並不是眼淚才代表難過,有時候,人真的傷心,是流不出淚來的。等奕鳴有過這種經歷就會明白,”
她緩緩說出這句話,奕鳴的神色隨着她這句話,頓了一頓,母妃去世的那天,他確實哭不出來,眼淚,是在第二天開始,隨着母妃出殯,他才哭了出來,把自己反鎖在殿內,哭了出來。
所以,難道,真的父皇也是和他一樣,難受到哭不出來嗎?
“奕鳴長大後,不會變成任何人,奕鳴就是奕鳴啊,怎麼會變成父皇呢?”
她笑着,總算,把束髮冠替他綰上,
“不會的,她們都告訴我,我是太子,以後就是皇上,父皇不正是皇上嗎?我不要象他那樣,我不要!”
成爲皇上,原來也並非每個人所願,
可,即便他不願意,林蓁,應該是不容得他不願的。
她知道,林蓁想要的是什麼,這一輩子,林蓁應該不會捨棄自己的命去換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孩子,所以,奕鳴,是林蓁唯一的希望,
這份希望,無非是關於一名女子,在後宮,所能握得的最大權勢,
不過,她應該看不到那一日了吧。
她淡淡地笑着,替他整理好衣襟:
“奕鳴今後的路,會走得和父皇完全不一樣。”
他望着她,從她的眼底,他看到一種能讓他逐漸鎮靜下來的澄靜,這種澄靜,更將他彼時的戾怨淡去。
“我好想母妃 …我以爲做得最優秀,母妃就一定會開心,可,……”
他抽了抽鼻子,復趴進她的懷裡,哽咽聲起,“我要母憶 …”
這幾日,他試着讓自己堅強,不想讓母妃去得不安心,可是,他真的堅強不起來,小白走了,母妃留給他最後的紀念,都不再有了,
讓他怎麼堅強呢,
她輕輕拍着他的身子,語音喃喃:
“奕鳴人死之後,會變成星星晚上,你對着最北面看,那顆最亮的星星呀,就是你的母妃,她會在天上,一直看着你,看着你,繼續爲了她走好每一步。
”
“星星?”,
“嗯,”
這句說言,是她曾經在母親去後 ,自已安慰自己的話,久了,她也真的以爲,夜空北面,每晚看到的最亮的那顆星星,就是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