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嫿兒!”
是誰的聲音,那麼聲嘶力竭地在懸崖上響起,伴着風聲,終只化成無邊的嗚咽。
偎在銀製面具男子的懷裡,那裡,只有乾淨清爽的味道,沒有一絲一點的龍涎香。
原來,不是憶,不是
心底,浮起一種失落,不過這種失落並不會維持太長的時間。
因爲,下墜的速度僅是在彈指的剎那,不過一瞬間,旦聽‘噗通’一聲,身體被瞬間席捲來的巨大撞擊,震得彷彿臟腑都碎裂開般難耐,籠於肌膚上的颼颼寒風也在頃刻化威刺入骨髓的寒氣,於是,不僅肌膚,連骨髓都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夾死了嗎?這麼痛苦……
在這些痛苦的呻吟逐漸攫住所有知覺時,我僅能聽到那銀製面具的男子在耳邊低低地喚出那一字:
“瞳……”
接下來的一切,宛然跌進無邊無垠的縹緲、虛無之中,漫天的黑暗裡,無數的過往畫面從沉澱思維的腦海一幕一幕閃過,旋即,又再覓不得歸去的蹤影,昏昏噩噩間,惜懵朧朧,惟能覺得身子,如同棉絮一樣,漸漸輕軟下去,而徹骨的寒冷卻依舊那麼清晰。
“冷……冷……”無意識的呢響,不知道是在夢境還是現實,會有人聽到麼?真的好冷,好冷啊。
忽然,有一股熱流從我的後背滿滿延伸到身體的每一處地方,好象有什麼滾燙滾燙的東西緊緊地貼近我,這股熱流經過四肢百骸時,暖洋洋的,是說不出來的一種舒服。
在寒冷中久違的關於溫暖的舒服。
好象母親的懷抱一樣,小時候的冬天,再怎麼冷,都有她抱着我,她的懷抱很溫暖,就象此刻一樣。
我是死了嗎?所以,才能回到母親的懷抱……
我本能地向着那熱源靠近,汲取着那溫暖,即便是死,我也不願意死在寒冷中。
因爲,我的心、我的人,都在寒冷中度過了太長的時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開始慢慢褪去,意識伴着疼痛漸漸開始清明,我費力地想睜開眼睛,可,眼簾好重好重,掙扎了許久,纔看到一絲絲的光亮滲了進來確切地說,那絲光亮是在不遠處的某一點,淡淡約約地滲進來,而四周岩石拱立,彷彿是一處山洞。
我動了一下手和腿,還好,沒斷。除了額頭和頸後的疼痛,身子並沒有過多的不適,除了四肢有些痠軟,身上有些沉重。
但爲什麼身上那麼重啊,眸華向下移轉間,陡然一驚我竟然只着了貼身的內衣,連中衣都被褪去,因着內衣之前又被我撕成沿途引起注意的布條,幾乎裸露的身上,壓看一個男子,或者說,是他正擁緊我,而那些熱量也正從他的身上源源不斷地傳遞給我,我們所有的衣物都被蓋在他的背部,如此形成一個與外界隔開的狹小空間,以倆人的體溫來抵禦隆冬的寒冷,震驚在此時方慢慢有所緩解,這應該是相互取暖的權宜之計,而並非是什麼下作的趁人之危。
縱然,男女有別,可,此時此地,或許,這是唯一能讓我們活命的法子。
我並非隨便的女子,甚至對着名節,有着接近固執的堅持,但,也不會在危難時分仍拘泥傳統的禮節,將自己或別人因此推進絕境。
下意識地將眸華移到他的臉上,在這一刻,我甚至還是希望他是玄憶,這樣的話.
他仍戴着銀製的面具,所以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只知道他應該是在熟睡,但唾得卻極不安穩。
爲什麼他的身上這麼燙呢?縱然習武的男子,應該比我一介女流更能禦寒可他如今滾燙接近灼熱的體溫實是不正常的。
我試圖椎了一下他,他的身子很沉很沉,彷彿沒有知覺一般。
“噯……”我輕聲喚他,他的呼吸粗重,是那面具遮擋的原因嗎?伸起還能活動的手,我試圖把他的面具拿下,也就在這瞬間,他的手驀地握住我的手腕,我再動不得分毫。
他握我手腕的力度不重,力度恰好,僅不讓我去摘他的面具:“別動。”
他的聲音很低沉,在他握住我手腕的剎那,熟悉的感覺又浮現出來。
不過只說得一句話,他又把我的手腕鬆開,復沉沉地睡去。
他病了吧?
我記得他曾被青陽慎遠砍傷過後背,如果沒有傷藥,又不包紮,定是會感染的,而受傷的部位,顯然是他自己所無法夠到的位置。
所以,無論是否有傷藥,連最基本的包紮估計他都沒有辦法進行。
下意識地,我的手繞到他的背部,雖然這樣做,該算是男女授受不輕,可我不能眼崢崢地看他生病都坐視不理。
手,輕輕地觸到那道傷口,果然是沒有包紮,而指尖的觸覺讓我更爲震驚這般地深,是我未料到的。
青陽慎遠的下手,太狠太狠!
他低低吟痛了一聲,我忙縮回指尖,怎麼辦,指尖的溼潤粘膩告訴我,傷口或許還在流血,這樣下去,他會死!
而我能看着他死嗎?
不論他是誰,既然救了我,我做不到冷漠。
思緒甫定,我的手抓到最上層的衣服,然後身子弓起,借了些力,雙手另握住他的手臂,纔要把他從我身上側臥開去,他卻低吟一聲後,再次開口:“別動。”
“你必須立刻包紮傷口。”
“不必。”
他說話極其簡潔,這種簡潔讓我的熟悉感愈深,他究竟是誰?爲什麼隱隱在此時,我會聯想到另一個人呢?
除了-“乙之外的,另一個人。
我不再容得他堅持,我不想陪着一個死人,因爲就目前來看,恐怕,我們身處的是懸崖的底部,靠我一個人,顯然是根本沒有辦法上去的。
等待上面下人來救援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從青陽慎遠之前的字裡行間,這個戴着銀製面具的男子應該是朝延的人,這次他所帶來的突襲者,如果不出意外都應該已經死於青陽慎遠的精兵圍繳下。
依青陽慎遠的個性,此次沒有等到所謂的滴血盟,或許會有所失望,但不會影響他今後的步驟,這些步驟中的先決條件,無疑是遠離鎬京,我昏迷加上四日的路程,應該不會使青陽慎遠離鎬京有多遠,這個距離目前對的他來說,仍是危險的。因爲即便他能倚仗成功的部署繳滅一次追兵,並不代表,每次他的部署都會成功,尤其在目前看來,他選擇復國最必然的途徑是招兵買馬。這也使得他不會在逃亡的路上做更大的犧牲。
而我對他而言,是可有可無的一個棄字,至於銀製面具的男子,縱然他會有着好奇,但在懸崖上那一劍劈下,就說明,他希望他死!
所以,我們跌落懸崖,於青陽慎遠來說,無疑是最讓他省心的一種方式。
縱然,朝廷可能還會派人下來,如果懸崖頂部血腥殺戮的現場得以保留,那麼,朝廷再派的人找到懸崖底下,或許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但,救一名小小的采女,和殲滅叛逃的青陽慎遠之間,究竟孰更重要呢?
答案.顯而易見。
玄憶,首先是周朝的君主,其次,纔是我,墨瞳的夫君除了自救之外,應該,再無人能救我們。
而我若要離開這裡,多一個幫手,無疑是最正確的抉擇。
“我不想死在這裡,我需要你的幫助,所以,你也不能死。”簡單的說出這句話,我的手用力把他的身子從我身上推至側臥。
他身上的溫暖離開我身體的剎那,我還是覺到寒冷原來離自己這麼近。
然後,我手一收,一件蓋在他背上最上層的外衣已被拿至手中,尚未乾卻的手感,讓我的鼻子驟然一酸,原來,他並不僅僅用這些衣服蓋住自己,讓我們得以有一個與寒冷隔絕的狹小空間,恰是,這些衣物該是着過水,所以,他在用自己的體溫把這些溼水的衣物一併在烘乾。
這個意外的發現,終是讓我不能不動容,但,我的動作並不能因此緩下來,我復拿了一件中衣胡亂穿到身上,然後微側身,把自己幾近檻褸的內衣乾脆悉數扯下,甫做完這一切,我才;隹備把內衣撕成更長的條子,他猛地按住我的手:“不,留着禦寒!”
“人若死了,再禦寒有何用?”我不由分說,快速把這些內衣撕成的條子連接起來,微俯身,在撕威的條子中找出稍乾淨一點的布,替他細細擦去傷口的污漬,從傷處殘留的一些水草的葉子看來,我們或許是墮入水中,因此,可能稍緩解了墜崖的衝力,這也就能解釋爲什麼在一陣巨大的撞擊後,我渾身頓覺陷入了冰寒交加中。
那麼,也是他再次救了我,其後的一切,我只是陷於一片黑暗,沒有絲毫的印象,如果不是他,我該葬身在水中也未可知。
心裡這麼想時,替他擦拭傷口的手還是滯了一下,親眼目睹傷口之深,和指尖所感,終究是不同的,這麼深的傷,他是怎麼攆到現在的呢?即便是到了此刻,血似乎仍沒有減緩流逝的速度。
我必須趕快替他包紮起來,阻止血從他身體繼續流失。
強定心神,我忍着心裡極度的不適,用一塊長布條先按住傷口,然後迅速把剩餘的布條連接起來,再把這一整條長布條從他的肩上經底邊扯到胸前打結,再:悍右角拉到肩部與頂角打結。這樣,應該會比較的牢固,傷口的流血情況是否能好轉,我真的不能確定,我也僅是憑着想象,這樣去包紮。
而顯然,我並不是一個擅長處理傷口的女子,完成這看似簡單的包紮,還需要他不時的欠身配合,即便如此,甚至在我拉過長條準備打結時,他仍因被我觸痛傷口,重重地喘了一口氣。
值得慶幸的是,我還是照看我的想象把傷口包紮完畢,他側臥在旁,因着面具的阻膈,我看不到他臉上的神色是否更加的痛苦,僅能從他緊握威拳的手中,去想象他此刻正忍受着的痛楚,必定是很難熬的。
略偏螓首,仔細看了一眼周圍的環境,這是一處並不算深的山洞,洞口隱約透出光亮,不過卻是那麼地暗淡,在彼時我初醒時,儼然那麼地光亮,該是陷入黑暗的時間過長所導致的視覺錯感吧。
我移了一下身子,發現包紮完傷口的他,卻開始不停地哆嗦,我試着把所有稍乾的衣物都攏到他的身上,可,還是沒有用,他失血過多,導致身體越來越冰冷,這種冰冷,或許靠衣物的溫暖是有限的。
我的體溫縱然可以幫到他一時,可,我卻覺得這山洞的溫度似乎也在逐漸的降低,難道是快入夜了嗎?
我從那堆零亂的衣物中隨便挑出一件略厚的穿上,他該是看到我踉蹌地站起身子,手朝我揮了一下,還是無力地垂下。
“你休息一下,我去找找有沒有伯,寒的東西。”
我的腳步有些虛浮,甚至每挪一步,都會覺得那麼地辛苦,但我知道,如果我這麼倒下,或許倆個人都將命喪在此,所以,在沒有倒下前,我要用我的意志力支撐着自己,等到他逐漸?恢復,一切,都將會轉好。
慢慢走出山洞,環顧四周才發現,這裡是一個類似於谷底的地方,四面皆是懸崖絕壁,烏獸罕至,惟前面有一泓靜若明鏡的湖泊,證實着我方纔的猜測是正確的。
是這湖泊間接救了我們,既然天無絕人之路,我是否更該好好地讓自己堅強地活下去呢?
此時,看着天色,已是近黃昏,幸好天公作美,並沒有下雪,只有寒風吹在身上,帶着種剮人的疼痛。
寒冷,真的是件最考驗人意志的事,我走得很慢,看到周旁的樹幹枯枝時,頓時有了主意,我撿看地上偶爾散落的枝幹,但爲了節省體力,我並不打算走很遠,當撿完洞邊的,我就用手去折仍長在樹上的杆子,嬌嫩的手摺了幾枝,掌心就見了血痕,我咬咬矛,繼續折看,直到自己認爲足夠多了,方捧在懷裡,往回走去。
回洞時,恰看到有幾個小紅果子墜在枯枯的樹上,煞是醒目,我掂了腳尖,摘下幾枚果子,顧此失彼地,懷裡的枯杆倒散了些許,我復蹲下身子,一手抓着幾個小果子,一手把苦杆復收攏好,才一步一挪地回到洞中。
平素的嬌生,果然,我連這看似簡單的事,都做得這麼糟糕。
我在心裡埋怨着自己,回到洞內時,他已從側臥變成了仰躺的姿勢,呼吸還是不穩。
我把那些枯杆放下,用手擦了一下那些紅果子,才發現,肚子倒是餓得緊了即便如此,我還是先走到他的跟前,輕喚:
“吃個果子吧。”
他的眼H青閉合還是H爭開,我看不清,洞內的光線越來越暗,我把果子放在他的跟前,回身,看着那一堆枯杆,我該怎麼生火呢?
曾聽說,古人是鑽木取火的,也有把石子互磨來取火,我都沒有試過,但,今天只能這麼一試,不然入了夜,我怕真的沒有辦法抵禦更多的寒冷,縱然我不知昏迷了多長時間,可至少在彼時,是靠着他的體溫來維繫,而此刻,他的體溫由於流血的原因,在逐漸的失去,外面的溫度又因入夜開始急劇的下降,這無疑並不是一個好的徵兆。
我在山洞內找了兩個小石子,相互磨擦看,折騰了半天,手上越來越沒有力氣,可連一丁點的火星子都看不到,難道,這些都不過是傳說中擁有古人的智慧才能做的事嗎?
我咬了咬牙,纔要繼續這種接近愚蠢的動作,忽聽他微弱的語音傳來:“蠢女人,找尖銳一點的石子。”
這句話聽進我的耳中,竟有惶然相識的感覺,蠢女人這三字,似乎只有一人會叫我。
但現在並不是我去細想這句話的時間,我必須要在天黑前,或者說在我的力氣消逝前把火升起。
我摸索着,終於找到一塊比較尖銳的石頭,用力和手中另外一個石頭相互磨擦,不止一次,那尖銳的石頭劃到我的手心,可,即便再疼我還是忍着,終於,我看到,在幾乎黑暗的山洞中,旦聽得‘嘶’地一聲,赫然一星點的火光亮起一我真的,真的做到了
“火!”我驚喜地叫了一聲,忙把這來之不易的火星子點到那枯枝上,星星之火,果然可以燎出更大的輝煌,看着那些枯枝逐漸升起更大的火光,心裡,品到的,是一種沒有辦法言喻的喜悅。
不過,很快我就發現新的問題,生火所需的枯杆比想象中要多很多,如果我不想這堆火很快就被熄滅,那麼,或許,我必須再出去,撿折更多的枯枝。
外面,一片漆黑,甚至,還帶看一種夜間山谷特有的陰冷,但,我卻必須要出去,哪怕有着深深地懼怕。
我站起身,纔要往洞外走去,驟然,身後有一道黑影籠住我的頭頂:“你別出去,我去。”
那個聲音裡少了初見時的渾厚,僅是此刻的低沉,這分低沉,更讓我想起了那一人。
“不,你的傷口——”我回身,他卻開始把那銀製的戎甲穿戴到身上,我看得出,他同樣是力不從心的。
“你留在這!”
他不容我分說,把我的身子往邊上一推,就要往外行去,我突然想到些什麼,忙蹲下身子,撿起那幾個紅果子,複用手擦了,遞給他, “你先吃一點再出去,熬點寒。”
我知道,倘若他真的是那人,那麼,我的堅持是沒有用的,不如把這份堅持用到其他更需要的地方。
他伸手接過那幾個紅果子,卻立刻把它們梆扔得遠遠的。
“你!”我不由得氣塞,這是好不容易找來的果子,他竟這樣對待,難道不知道,就這幾個嗎,我自己還餓着,先給他吃,換來的,不過是不識好人心。
“這有毒,吃不得。”
他淡淡說出這句話,我看着那滾落在一旁的紅果子,難道,我差一點,又要做蠢事嗎?
再回神時,他已走出山洞,我一個人守着那堆火光,看着不遠處的洞口,偶爾有寒風颳進,把那火苗吹得將暗未暗。
而此刻的我最擔心的,不是這唯一的火光會就此熄滅,而是,我擔心他的身子是否能撐多久。
流了那麼多血,又沒有吃任何東西,出去撿枯枝,能受得住嗎?
我不該讓他出去的,應該堅持一下啊,哪怕他是那人,我還是該試着去和他爭一下,如果他出了什麼事,我或許將不能原諒我自己。
我不想欠他什麼,一點都不想。
雙手抱住膝蓋,我蜷縮着身子,眸子則一直盯着洞口。
一刻不移地盯着那。
不管以後會怎樣,在這時,我和他無疑是相依爲命的。
終於,他的身影還是出現在了我凝注的方向,他走得並不快,但背上,卻竟然揹着一大堆的枯枝,我忙站起身,迎向他,未待說出任何話時,他已把枯枝悉數甩扔在了地上,然後,他的身子宛如玉山傾倒一樣地直裁了下去,我慌張地用手去扶他,他渾身的重量倚到我的身上,我承不住這重量,倒退着幾步,眼前就要一起跌倒,他驟然收了身子,稍站直,手心在我面前展開,裡面是十幾個很小很小的綠色果子:
“這個沒有毒,快吃了它。”
他把那些果子都放進我的手中,再牢牢地把我的手握緊,做完這一切,他猛然一個後傾,身子,終於以我拉不住的迅疾之勢倒在了地上。
重重地砸摔在地上。
他的傷口,一定會更疼吧?
我手裡捏着那些果子,隨着他跌倒,一併俯下身去:“錯:醒醒!醒醒!”
他卻沒有再說一句話,甚至連起初有的呼吸,我都聽不見,他——死了嗎?
這一刻,我的心亂到不能所以,我的手顫抖着去解他的銀製面具,這一次我不是爲了要知道他是誰。
他是誰,從剛剛那幾句對話中,我該猜得八九不離十。
我要的,是不能讓這面具再阻了他的呼吸。
他不能死!尤其,我不容許他死在這裡,爲了我,做這種無謂的犧牲因爲,我不值得他這麼做
這一次,他再沒能阻止我,我的手把那銀製的面具取下,牢牢握於掌心時,藉着火光,他原掀逸的臉上,此刻,一點的血色都沒有,蒼白得讓人覺得驚心“景王,王爺!”我喚他的名字,試圖讓他能醒轉,可,除了鼻端偶有的微弱氣息外,他整個人,一點點的反映都不再有。
“你不能死!不能!”
我說出這六個字,把手心的青色果子展開,一個一個,我把它們放到嘴裡嚼出的味道,是澀,也是苦,我必須讓自己有力氣,必須但,我沒有全部吃完,留下幾個,我把它們放在一邊。
我不知道他會昏迷多長時間,但在他昏迷的這段時間內,我必須要照顧好他盡一切可能地讓他恢復。
就當作他爲了救我,一併被青陽慎遠砍落懸崖的報答,或許,也爲了其他的原因,譬如,那晚,我想見他的那些原因。
不過,那些於現在看來,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一定要活!我不會虧欠他任何的東西,否則,日後,我將會在愧疚中得不到任何的解脫。
火堆,很溫暖,但他的身子,很冷。
我輕輕解開自己的衣裳,也解去他的,並把一邊其餘的衣裳都放到靠火的位置進行烘乾,在做完這一切後,我加了足夠多的枯杆在火裡,這樣,應該能持續到明日天亮吧。
回身,凝着他沒有血色的臉,我將他的身體微微側轉,這樣,他就不會壓到背部的傷口,然後,將自己溫暖的身體緊緊蘊貼着他,收緊手,我閉上眼晴,用我的體溫去溫暖他的冰冷,這,也算是一種兩不虧欠的做法吧。
縱然,這麼做,或許,在某種意又上說,我對不起玄憶,可,若能救他,這一切,是否就不該多去計較呢?
比起人的性命來說,還有更重要的堅持嗎?
夜,很漫長,我抱着他,卻不敢睡熟,因爲我不知道,他的傷勢會不會惡化,火光跳躍間,我看到我右臂那處的乾淨,是啊,真的很乾淨。
我的貞節,果然沒有了嗎?
心,宛如被刀剮一般的錐疼,在這種錐疼間,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在沒有弄清這件事之前,我不能放棄,不能!
所以,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反覆念着這句話,繃緊的神經陡然鬆懈,似睡非睡,直到耳邊聽得有清脆悅耳的烏叫聲,我才睜開眼睛,天,微亮,火堆的火卻差不多快要熄滅了。
身上並不覺得太冷,他的身體似乎也終於有了些許的溫度,而這些溫度並不灼燙,這讓我稍稍放下心來,纔要鬆開他抱住他的手,忽然覺得,我的腰際處,有另外一種溫暖的蘊貼,沒有等我低下眸華,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蠡女人!”
又是這三個字。
可,此刻,我卻並不討厭,他能罵,很好,說明,至少有了罵的精力。
“你還沒死,真好。”
說出這六個字,我不管他是否氣噎到,這就是我想說的。
“我餓了,出去給我找點吃的。”他用命令的口吻說出這句話,仍不自稱‘本王’。
我的手摸索了一下,從一邊拿出僅剩的一個小青果子,這是昨晚留下的一個,想着如果晚上他餓,就給他,沒有想到,我自己倒是先睡了過去,一晚都未酲轉。
“給。”我遞給他。
他伸手接過,我腰際的溫度才驟然消失,是他的手,一直放在我的腰際,這樣的姿勢太過暖昧,我不喜歡!
我欠了下身子,欠身間,道:
“閉上眼睛。”
我的身體不願意被他看到,H乍晚的一切不過是權宜之計。
我不拘泥小節,但也有着自己的底限。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身子側過去,用背部對着我,那包紮傷的布條,赫然還是有着鮮血滲出,我該怎樣包,才能止住他的血呢?
伸手拿過烘乾到暖意融融的衣裳,我迅速的穿上,除了內衣之外,其餘的倒也還都算齊整,我把他的復遞給他:
“穿上。”
他接過,卻只蓋在自己的身上,並不穿。
“替我在傷口上一下藥。”他吩咐着,手稍夠,從他自己的靴底掏出一小瓶藥。
“你有藥?爲何n乍晚不給我?”我有些鬱結。
“蠢女人,廢話這麼多。”
他不願意多說,我也明白過來,昨晚,我替他包紮的時候,他確實蓄着力,說不出多一句話的,乃至後來,倘若不是看我難以支撐,估計,他連出去撿枯枝的力氣都是不會有的。
歇了一晚上,他恢復得倒真的很快。
我拿起剩餘的中衣,復扯了長長的布條,卻並不立刻替他換上,只是起身,拿着其中一塊布條走出山洞,步子雖還是有些虛浮,但溫暖的衣裳穿於身的感覺,終是比咋日要士於。
走到那湖泊前,我將那布條細細的浸水滌洗乾淨,方回到洞內,他凝着我的目光裡,有幾許的深黝,我只做不見,徑直繞到他的身後,解開他的布條,用手中溼潤的布條輕輕替他擦拭乾淨傷口周圍的一切,冰冷的溼布沾到他的傷時,他的身子還是不易察覺的顫抖了一下,但旋即仍是紋絲不動,他的背很寬廣,背上其實並不止這一道傷口,縱橫交錯着,竟有三四道之多。我看着那些傷口,明白,這就是雲紗口中的軍功所付出的代價。
景王,究竟他的過往還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東西呢?爲什麼越是接近他,越能覺到,他冷漠的外表下,其實一切可能皆是由不得心的。
我拿起他放在一旁的藥瓶,倒出一些粉末,儘量均勻地替他撒到傷口上,甫碰到傷口,他還是震顫了一下,該是很疼吧?
我複用旁邊剛撕下的布條,替他重新包紮好,把換下來的布條,拿在手上再次往山洞外走去。
“不必這麼急,你的身子歇好了再做。”
“我只想你快點恢復,然後帶我離開這裡。”
說出這句話,我清楚,現在的一切,我不過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在硬撐,或許,下一刻,就會倒下,畢竟,我的身體底子並不好,尤其又在短時間內經歷了這麼多。
所以,我要在我倒下前,儘量地讓他恢復起來,只有他好了,我相信,我才能儘快地走出這裡。
我不想待在這,一點都不想。
“你這麼想要離開這?”他問出這句話,語音裡有一種我不熟悉的情愫。
“難道王爺不想?”
他不再說話.只淡淡道:
“這裡四面圍着懸崖峭壁,人跡罕至,要出去,談何容易?”
他並不是輕易就會放棄的人,甚至於,我覺得他心中的執念比任何人有時候都要來得深,但爲什麼,在此時,他的言語裡頗多的意味卻是這般的‘消極’呢?抑或,這並不僅僅是‘消極’。
“王爺的親兵即便不會來尋找王爺,皇上總是念手足之情的。”
之前我並不確定戴銀製面具的男子是誰,可如今既然知道他是景王,那麼離開這裡的希望應該是愈多了一分,他畢竟是周朝唯一的近支王爺,這個身份,註定不論玄憶或是前朝諸臣都是不會忽視的。
“你救本王,原來是爲了自己能出去?”他恢復自稱‘本王’,語意也驟瞬轉冷。
“可以這麼說。”哪怕這並不是我救他的初衰,但在此時,我不想否認。
“那麼本王可以明確告訴你,這次的行動,朝延並不知道,那些戴着面具的兵士,是本王的親兵,此刻該都被青陽慎遠圍繳怠盡,本王的行動素來是講究隱秘性,是以,其他遠在鎬京的親兵並不會知道本王如今身陷圖囫,若你以爲救了本王,就能從這裡出去,趁早死了這條心罷。”
他的話讓我愈加的不解,難道我之前所有的揣測都是錯誤的?
“王爺竟然爲了一枚棋子,出動親兵?此舉若瞞着皇上,豈不是有欺君之嫌?”這句話從口裡說出時,我知道底氣是不足的。
不僅因爲我很餓,力氣在H乍晚也消耗了大半,更是因爲,真的如景王所說玄-k對我,或許真的是不在意的吧?
我從宮裡失蹤至今,他斷然不會沒有發現,可,卻
我的思緒被景王的聲音再再地打斷:
“你自視甚高!本王不過是察覺青陽慎遠未死,甚至預備用詐死東山再起,情況緊急,不容上奏,才擅出的兵,而親王動用自己的親兵圍繳叛臣,這點,是完全可以先斬後奏的。”他頓了一頓,凌厲的目光睨着我,“至於你,不過是本王圍繳叛臣時的一個意外發現,本王沒有想到的是,本王的棋子竟然會和叛臣在一起,更沒有想到的是,這枚棋子,早就失去了回宮的基本條件。”
我的臉色隨着他這一句話頓時煞白慘淡, ‘回宮的基本條件’這七個字戳進耳中,是那般地刺耳啊,連他都認定我不貞不潔,玄憶又會怎麼以爲呢?
縱然玄憶曾答應過我,會永遠相信我,但如今,連我自己都無法肯定的事我該怎樣讓他去相信?
景王見我許久沒有說話,冷笑一聲:
“怎麼?還想回宮嗎?”
“我失蹤的那晚……想見你……”我深吸一口氣,費力地說出這半句話,是的,這纔是我身陷今日不堪的根本起始原因。
“本王不會見你。”
他的話帶着另一種徹骨的寒,但我卻從這句話裡聽到了另外一種味道:“你並沒有在壽安宮等過我?”
我的語音帶着明顯的顫抖,這使得他微眯了眸子,似要辨別我這句話裡更多的意味。
“沒有。本王最討厭別人擅入壽安宮!”他斬釘截鐵地道。
原來,原來
真的是雲紗的誑騙!她爲何要這麼做?
畢竟景王是她的主人,她這樣做,無異也是違了景王的意思,對於一個忠心耿耿,自由養在王府的暗人來說,這樣的做法未免讓人根本無法相信!
“難道是雲紗讓你去的壽安宮?”他問出這句話,字字都含着最危險的味道“是我自己想去。我以爲你會在那等我。”
也罷,我親眼目睹過雲紗對景王的感情,那應該不會有假,但,倘若我今日把那晚發生的事告訴景王,以景王的個性,必是寧錯殺不漏殺之狠。
他一定會殺了雲紗。
讓一個女子死在最愛的男子手上,這纔是人生最大的殘忍。
因爲他不再相信她。
以前的我,是並不會這麼認爲的,時至今日,我卻明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雲紗這麼做,或許有着另外的隱情,我始終相信,一個願意用生命去愛景王的雲紗,她不會爲了任何外在的引誘背叛景王,除非,她認爲我威脅到了景王的安危,所以,會做出那晚的事,也未可知。
思緒甫定,我不禁自嘲地露出一抹笑靨,如今,可能我將永遠困在這山谷竟還替她人去着想,我真的是太可笑,也太蠢鈍了!
“你想見本王,是要天花的解藥?還是來質問本王,給你服的解藥爲何僅是調理胃經的藥?”
他真的很聰明。
“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覺得突然之間很累,這種累是從心裡逐漸瀰漫開來的。景王,他和玄憶一樣,能在瞬間洞悉我的想法,在他們面前,或許我種種的謀算不過是無所遁形的可笑。
我站起身,向洞口走去,待在這裡,會讓我逐漸的窒息,我需要去外面,哪怕再冷,畢竟有着最清新的空氣。
我需要一些清新的空氣,讓我渾沌的思緒能逐漸理清,這樣,我就想明白一些問題。
可,我纔要邁出山洞的腳步,卻生生地再次被他阻住,他從我的身後,猛地把我擁進懷裡,力道不是很大,但卻帶着從未有過的絕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