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對誰的孩子上心,豈由得你來說?”景王冰冷冷地擲出這句話,語意凌厲。
我淡淡一笑,復回身,望看尚在昏沉睡夢中的雲紗,未拭乾淨的淚痕凝結在她潮紅的頰上,宛如一些舊時的痕跡,總是難以抹去,或許,抹去了,還是不會忘記。
而現在,她一心向忠的主子卻在她的牀前,除喂下那丸藥後,再不見關心她的生死。
我看到,她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她是醒了麼?
她這般費心竭力地用她的方式去愛這個男人,不過是愚忠。
景王,他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爲什幺竟會如此地狠呢?
但,我突然有些明白過來,上一任的景王妃爲何會在玄憶要賜秀女予景王時選擇自盡,能讓這麼一個狠心男人許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那該是多麼轟轟烈烈地一種感情啊?
這種感情容易把女子燃盡,所以付出命,亦不會說悔。
“王爺的心自然不是我說得的。只是可惜了雲紗,心裡卻記着王爺。”
“本王沒有心。”
他如我所料,冷冷地說出這句話,我側轉的螓首,只看到雲紗緊抿的脣,如睫毛一樣不易察覺地顫了一下。
“那王爺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是昔日搪塞皇上的話,對嗎?”
問出這句話,我不再看向雲紗,轉身,望着景王。
他薄脣上揚,深暗的瞳眸凝看我,彷彿要看透我話後的意思,少頃,方淡淡道:
“本王不敢欺君。”
“可你卻欺了君。”我一字一字說出這六個字,是的,從他帶我入宮開始就是欺君。
“你很享受和本王針鋒相對嗎?”
“我只想要你的解藥。”
“什麼解藥?”
“息肌丸的解藥。”
“這丸本身就是解藥。”
“對,但那不過是解了毀容的毒,卻含有麝香!”
“本王不會讓你懷上他的孩子,這,不在棋局的部署內。”
“但你卻讓珍妃懷上了他的孩子!”情急中,這句話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
他凝着我的眸子微微眯起,這一瞬間,他身上又有讓我覺到危險的氣息。
可,我卻不往後避開,因爲,後面沒有退路了。既問了這句話,我就不容自己再逃避。
“你這麼想要孩子?”
“珍妃是不是也是王爺部署的一枚棋?皇上曾說過,我身上的香味與她相似,也就是說,她應該也用了這息肌丸,但,爲什麼她在入冷宮兩年後的現在,卻有孕了呢?起先我曾懷疑過她是否容貌已毀,不過那晚,我看到她時,她的容貌分明完好無損,所以,這隻能說明一點,息肌丸是有解藥的。”
他眯起的眼睛愈漸漸深黝,這份深黝中,我看到自己的神情,是那麼堅定沒有任何的退縮。
許久,他方啓脣,卻只問了一句話:
“回答本王,是否真的那麼想要孩子?”
我想要孩子嗎?
我真的想要我和玄憶的孩子嗎?
這個問題,在此刻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因爲,好似離我那麼遙遠,遙遠到,我不敢去想。
但,當他第二次透徹明白地問出這句話時,卻不容我在迴避。
是,我想要他的孩子
孕育一個和自己喜歡的人生的孩子,那麼關於幸福,關於感情,纔是一種圓滿。
我原來,還是這麼貪心,想要一個他的孩子。
後宮中,要一個帝王的孩子,是難於登天的。
所以,這是貪心。
也是我.終不能免俗。
腰際一緊,我驟然回神時,卻發現景王用力地攬住我,他望着我的眼神爲什麼突然變得那麼深沉,墨黑如漆的眸底,我看不清他此刻眸底所蘊涵的任何神情“或許,讓棋子懷有本王的孩子,不失爲一步妙着。”
我來不及有任何的思緒,也來不及有任何的反映,他緊接着,用最悠歡的語意,低低地湊近我的耳邊,繼續說出下一句,更爲大逆不道的話:“這樣……江山……關人……最後……都是本王的……”
他的脣離得我耳垂那麼近,呼出的氣息裡,宛然皆是讓我心驚膽戰的話。
“你瘋了!”我吐出這三個字,帶着不敬,更帶着氣憤。
卻驀地發現,他的眸底都是笑意,笑得那麼深,儼然是種促狹的味道。
不過,又是戲弄
曾幾何時,他對我似真非真,讓我愈漸看不透,或許,這樣纔是他所要的畢竟,若讓棋子看透了他的本意,這枚棋子對於他來說,就太可怕了。
“果真是蠡!”他哂笑看說出這字,修長冰冷的手指宛如毒蛇的信子從我臉頰上撫過,我頸後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酥粒,但卻彷彿陷進他眼底突然蓄積起的某種蠱毒中,動彈不得分毫。
“在這後宮,沒有孩子,應該纔會比較幸福,有了孩子,不僅將自己推進後宮血腥的浪尖,即便生了下來,最後淪爲的,不過是前朝的棋子。”
孩子,棋子,他只這一提,想起他彼時說的話,我的心底才豁然清明,就如珍妃的孩子來說,懷孕五個月方被接出冷宮,難道在此之前玄憶竟會絲毫不知嗎?
五個月,不過是玄憶有所把握,才選擇在這個時機接她出冷宮,復其妃位縱然如此,今晚還是見了紅。若熬過今晚,孩子平安涎下,又怎樣呢?
珍妃的父親是當朝太尉,皇后的父親是當朝丞相,從我鳳台擇婿那件事上,就可看出二人政見不和,甚至是頗有較量的,這樣,於遲遲未定的立儲問題上必定再起紛爭。
玄憶縱爲少年天子,能一統天下,在有些事上卻一拖再拖,譬如立儲一事上未當機立斷,殊不知,是耽擱還是不願呢?
若他想要的是所愛的女子所孕育的子嗣爲儲君,那麼必然是珍妃如今懷有的子嗣爲皇嗣的不二之選。
“想明白了?”景王的話悠悠打斷我的思緒,他凝着我,眼哞裡清i悶無波。
明白又怎樣?
我要他的孩子,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意味,真真如他所說,是個蠢字罷。
僅憑着自己的那份喜歡,就會想出這個念頭,就會提這個要求。
他輕撫我臉頰的指尖略停,停在我的明眸下,語音漸低:“你的眼睛確實是最美的,本王有時候想,當初若不是見了這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目青,哪怕你再象珍妃,本王也不會於南越後宮留下你罷。畢竟,亡國宮中的女子,或許,纔是最危險的。”
頸後的細細酥粒驟然隨着他這句話轉成徹骨的寒意,所以,他允得士兵侮辱亡國後宮的嬪妃,甚至充爲軍妓,臨到頭,不過是成全了另一場殺戮!
他是這般心狠冷血的人,我真能讓他放下這些無謂的恨嗎?即便這一切的理由,是爲了玄憶。
“又想起什麼?你的眼睛告訴我本王,你在怕,甚至,還帶着些許對本王的厭惡。是嗎?”
我從來沒有聽他用這種溫柔的語調說話,哪怕這話中的前提是帶着最陰暗的背景。
“王爺,要用什麼條件做爲交換,才肯給我解藥?”
我真是執迷不悟的女子,怎一個蠢字了得,在他溫柔的語調裡,刻意不讓自己去想他的殘忍,再次問出這句話,帶着幾近卑微的懇求。
“沒有解藥!除非,你放棄容貌。”
冰冷地說出這句話,他收回停在我臉上的手,鬆開攬住我腰際的手。
他就站在最近,其實離我最遠的地方,恢復冷漠倨傲地望着我,不再有任何的表情流露。
放棄容貌?閉上限眸,心黑和天黑的區別在哪裡呢?
爲什麼珍妃可以同時擁有容貌,又能擁有孩子?
爲什麼,我一定要捨棄其中一樣才能獲得另一樣呢?
我知道,這不是真正的答案,可,卻是他給我的答案。
原來,從我決定與他定下盟約,換得最卑微的生,註定遺失的,就是這一生的不圓滿!
睜開眼眸,我的眸底比他更加沒有波瀾,如同死水一樣,我微微福身,徑直往門外走去。
雲紗,有他在,應該會沒事吧,縱然她的主子顯是並不在意她的傷勢。
而且,我知道,她已經醒了,此時,我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思呢?
他的手卻在我即將走到門邊時陡然拉住我,聲音低啞:“沒有孩子,你纔不會被任何東西牽絆住!聖恩看似隆盛,你卻不能醉於其間,否則,最後被傷到的一定是你!本王不希望你變得越來越盎!更不希望——”
“更不希望什麼?”我停住腳,步,轉眸望向他,這一望,我竟綻開笑靨於臉上,既然流淚是種懦弱,那麼不如換上違心的笑吧,“王爺,夜深了,請您鬆手語意淡漠,惟有笑容傾城。
我能覺到他握住我手臂的手在顫抖,他的內心也會有掙扎嗎?還是,他不希望我這枚棋子陡然變得讓他看不透?
清澈見底,哈哈,多麼完美一個形容,原來,因爲我的蠢,才讓他留下我的命,才讓我一步一步自己選擇走上這條兩難的路。
還不放麼?
“王爺,聽聞您醫術精湛,難道寧願在這耗費時間,也不去傾霽宮保住珍妃娘娘的胎兒?畢竟,您和林家現在,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語意悠悠,淡然的眸華卻始終凝着他臉上瞬息的變化, “既用了息肌丸,又好不容易得了這胎,想必王爺功不可沒,若在今晚功虧一簣,豈——”
未待我說完這句話,他冷漠的眼神驀地轉狠,用力狠狠一甩我的手臂,那力竟是蘊了十分,我措不及防被他甩擲出去,正撞到前面桌子的一角,小腹一陣疼痛,我不緊顰緊了眉,再做不得聲。
我本無意的一句話,難道有戳了他的痛處不成?
莫非——我的思緒沒有辦法繼續想下去,因爲疼痛,小腹好痛他眼見我的身子頓荽下去,忙一個箭步衝上前,把我即將跌落於地的身子擁進懷裡,語意裡分明帶了焦灼:
“本王不是有意……你怎麼了……”
我怎麼知道怎麼了,見過心狠的,沒見過對女子都這麼心狠的,小腹愈來愈疼痛,這疼痛中竟帶着錐入心扉的痛楚,我用力咬着嘴脣,想將疼痛的勢頭轉移,但只摒得額角都沁出冷汗來。
他一手鉗住我的手腕,我想掙脫,可他的手搭得那麼牢,我完全掙不得。
“奇怪!你體內何時變得這麼陰寒?”
他的語意裡有着不可置信的味道,更有着一種震驚。
我不懂什麼叫陰寒,我只知道,現在疼痛越來越銳利,只覺得身子要被撕扯開一樣。
他打橫把我抱起,將我平置在桌上,從袖管裡取出一柄鋒利的小刀,兀直握起我的手,在每個手指尖就是一割。
十指連心!這疼痛縱然將方纔小腹的抽痛有所減緩,但我對他簡直恨到咬牙切齒,他是瘋了嗎?還是割手割上了癮?
“痛啊……你……”疼痛攫住我所有的思緒,連說句話都這麼艱難。
“別動!”他語音低沉,帶着不容拒絕的堅硬。
這時,我纔看到,十個指尖沁出的血珠子竟然是黑色的,全然不是殷紅的鮮血。
他眉蹙得那麼緊,緊到眉心處形成了一個川字,他也會緊張嗎?緊張一枚棋子?
我很佩服我自己,疼到這種地步還有心思在研究他的皺眉,直到放下匕首擡起眼眸望向我時,眼神裡分明真的帶了緊張:
“竟然會有人下這麼狠的手!”
他一字一句說出,分明帶了狠厲的絕決。
“呃……”我發出一個單音字,難道說,我的身上除了王太醫所賜的藥膏外還有其他人下的手嗎?
什麼時候開始,我這個‘替身’也受到躲在暗處那些人的如此‘禮遇’呢?
泰昭儀?
還是,那隱藏的更爲深的黑手呢?
“竟能算到本王會用綠晶膏醫你,事先在你血內下了一種毒,這種毒至陰至寒,得黃肜相輔,便能掩藏毒性,但倘若遇綠晶膏中的主藥緋牮,則會刺激誘發毒性,若遇外力,或氣血上涌,便會借勢侵入人的臟腑。”
他說的很是玄妙,我雖對藥理根本一無所知,但亦聽明白,這招恐怕真是螳{!|}|E捕蟬黃雀在後。
毒性該早就潛伏,這背後的黑手,不僅算到王太醫會用黃彤,更算到景王會用綠晶膏,若剛剛不是景王這一甩,倘是有朝一日遇外力或氣血上涌,身邊無景王在,應該會輕易要了我的命吧。
這一環,步步相扣,每一扣都被那黑手算計在內,讓我除了心驚之外,更添了一種難言的苦澀。
或許從我被封采女那日開始,這黑手就開始籌謀了吧。要的,可能不光是我的命,而是我的命所牽連到的人。
景王彷彿看透我的所想:
“綠晶膏僅本王所有。因爲主藥緋牮只在本王的藥固中尚有幾株。”
他見我仍未恢復,看了一下我的指尖,道:
“放血只能延緩毒性侵入臟腑,若要根治,本王也無十足把握。只能暫時替你續命。你可曾記得,何時接觸過不該接觸的東西?”
我搖了搖螓首,他見我一臉恫然,自嘲地一笑,嘆:“你這麼蠢,若知道,倒是省了本王的心!”
倘若剛剛並沒有一撞,那麼此刻,我的氣血必定也在他的照拂下如約地上涌。他並不理會我神色的不悅,從袖中拿出方纔喂雲紗的藥,取出一顆,便要餵我,我側過臉,我不信這世上會有一種藥,任何病都能用,若有,也僅能說明景王暫時拿這個來唬我,生怕我擔心會毒發,心有忐忑罷了。
“這是續命的,你要吃便吃,若不吃,這屋子你都出不去!”
他真以爲我是食那嗟來之藥的人嗎?我倔強地依舊側着頭,倘我連這屋子都出不去,那也只能說明他醫術並未到精湛的地步。
他見我這樣,驀地微微一笑,一笑間,取出一枚藥,含到自己的口中,我眼角餘光看到他這一舉動,心下驟然明白他想幹什麼,在他俯低身,想要佔我便宜時,我迅疾地將臉扭到另外一邊,他未料到我會如此,自然沒有得逞,我心下一得意,不禁神經放鬆,脣際赫然被他的手一推,一枚藥丸竟已落進口中,他用兩指輕捏我的下領,那藥丸不受我控制地滑落進我的腹中。
藥丸入腹,宛然一股清採滋潤,那撕裂的疼痛,頓時緩解些許。
世上難道真的有所謂的靈丹妙藥嗎?
他站直身子,望看我,沉聲:
“在本王未替你根治餘毒前,你切忌不得食陰寒的食物,另,若有來歷不明的物品,也一律不得再用。”
他說出這句話,眉心仍是蹙緊的。
我知道這毒性必然十分了得,否則以他的性格,斷不會如此神色凝重。
疼痛緩解,我稍稍從桌上撐起身子,人彷彿大病一場般無力,不過方纔一刻身上的羅裳皆被汗濡溼,連發髻都凌亂幾許。
他望了我一眼,終於還是走近我,打橫復把我抱起,我一驚,難道他真的不顧被人看到,要送我回殿不成?
他絲毫不顧我想什麼,也不顧會被人瞧見,抱起我,手推開屋門,徑直走進未央宮的後院中。
今日的後院,分外的冷清,月華慘白地映照在樹影后,連一絲聲響動靜都沒有,他抱着我,大踏步地走向椒房殿,我在他的懷裡,只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的獨斷獨行不是第一次,但在今晚,卻是連後果都不顧。
直到踏進椒房殿,他把我放到牀榻上時,映着昏黃的燭火,我才說得出一句話:
“王爺.你——”
“不會有人看到。”他鎮靜自若地說出這句話,一旁的燭臺上,蠟燭快要燃盡,他望了一眼,只回轉身,從一旁的蠟燭櫃裡,拿出幾隻蠟燭,一枝一枝復換上,滿殿的昏暗因着新換的蠟燭才添了幾分明亮。
做完這一切,他才繼續望着我,道:
“未央宮是一座死宮,入夜,除非主子有命,否則沒有一名宮人會擅自走動。除非.是不怕死的。”
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起初本王也很懷疑,爲什麼他會賜你入住這一宮,明明知道這裡不詳,卻還是爲之。”他緩緩道,修長的身影在殿內拉下一道暗暗的影子,卻是添了這空寂裡的幾分生氣, “不過本王漸漸有些想明白了。墨瞳,你切記,無論任何時候,都不要相信帝王會有感情,若你執迷其間,到頭,賠上的會是你一直最視若珍貴的性命。縱然,本王看得出,你已經逐漸不珍視自己的命,本王還是要告誡你一句,帝王,不是用來愛的,握住他的權勢,達成自己想要的目的,這纔是聰明女子該做的事。”
他爲何對我說這些,爲何讓我的心裡閃過一絲的疑慮?
他本來就是擅長謀心的人,這麼說,不過是想讓我對玄憶寸了戒心,不違了做他棋子的本份吧。
即便這裡是死宮,我也偏要在死宮裡活出屬於自己的一條路。
“早些歇息,本王也該走了。”
他暗淡地說完這些話,袖袍一揮,一道金色的亮粉閃過,空氣瀰漫着一種別樣的甜香,我在這種甜香下,思緒瞥歸於一片靜好。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粉末,只知道,這一夢,睡得再無煩擾。
醒來,已是第二日清晨,殿外的烏鳴聲中,我睜開雙眸,昨晚的一切仿若一場夢,但十指的一點星紅,讓我知道,那是真實的存在。
這一日,宮內註定不會太平,珍妃見紅,經過太醫院院正,及兩名副理院判一宿的忙碌,終是保住了子嗣,奏上的因由是珍妃身體贏弱,加上傾霽宮偏於溼潮,纔會在秋霜起時,動了胎氣。
當日,玄憶就下詔,珍妃暫移居昭陽宮遠思殿安胎。
此詔下,六宮皆譁然。昔日,我不過是宮女居在偏殿泰然殿,而這遠思殿卻是毗鄰昭陽主殿,甚至比承恩殿更近昭陽主殿。
但,更令六宮震驚的是另外一道聖旨,同丘祭天漸近,從即日起,玄憶將齋戒一月以視恭誠。
囝丘祭天每年冬至方會舉行,如今不過是十月的光景,卻頒下這道旨,無疑是爲了陪伴珍妃,不再翻六宮的牌子罷了!
珍妃的隆寵,在此時,終於更可見一斑。
而這些,我不能有任何的計較,朐中再悶,我也僅能笑着對菱花鏡中的自己道:
“憶是不會忘記瞳兒的.一定不會忘記!”
我不知道這樣笑着說,能讓自己堅持多久,只知道,從那一日開始,玄憶再沒有來看過我一次,直到清荷,檀聆的傷勢恢復,雲紗也能當值殿前,他都沒有駕臨過未央宮。
這裡,真的,威了一座死宮。
每到晚上,我聽着近冬風聲的呼嘯鳴-咽,常常會恐懼到把錦被捂住臉,才能在戰戰兢兢中睡去,那晚的白影更如夢魘一樣的反覆出現。
我真的很怕,玄憶,你忘記瞳兒了嗎?真的忘記了嗎?
這種懼怕愈來愈深,逐漸超過我體內的寒毒,寒毒能要的,不過是命,而玄k要的去,是我的心啊!
人無心,同樣,不能活
而每次囑咐我小心謹慎也成了他必說的一句話。
景王每膈七天逢雲紗值夜就會來一次,每次都是深夜來,替我診完脈相,再用各種古怪的藥丸吩咐我服下,每一次,他的神色都很凝重,是我的寒毒又重了一層嗎?
難道,那個幕後黑手還要再對我加害嗎?我死了,這一條命,對那黑手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想不明白的問題,我現在選擇不去想。
隨着時間的流逝,右肩下的傷痕終於愈結成了一塊猙獰的傷疤,那一日,沐浴完後,在銅鏡中我看到這猙獰的表相時,不由深深厭惡起自己本引以爲傲的身體,檀聆恰伺候在側,看到我眼底的不悅,不由輕聲道:“小主若是不喜,檀聆倒是有一法子。”
“說。”我的言語在這些天,變得越來越少,臉色也越來越蒼白。這些轉變雖然並非在一夜之間,確是真正的發生,因爲那個人,那個深深駐進我心裡的人原來,我始終做不到不嫉不妒。幾夫俗子,是無法脫離這七情六慾的,所以纔會作繭自縛,無法看透。
“若是在這瑕疵上刺以小主喜歡的圖案,不僅可以掩蓋這不足,更能添了別樣的嬌柔呢。”她巧笑盈盈地道。
“剁圖?”
“也叫做紋繡。”她稟道,“紋繡所需的顏料,是奴婢家中以前常制的,所以對紋繡,奴婢也略通一二,若小主信得過奴婢,就由奴婢替小主來紋着身,小主只需選擇喜歡的圖案予奴婢就可以了。”
手撫上那疤痕,若是能以圖案掩蓋,確不失爲兩全其美的辦法,紋什麼圖案呢?餘光瞥到因沐浴,而置在一旁的那枚銀製合歡花簪上,我指着那簪,心下主意已定:
“就它吧。”
檀聆的目光隨着我的手一指移向那銀禧,讚歎道:“這合歡花倒是最配紋繡的。”
“就現在.你替我紋。”
“小主,紋繡最好是分幾日完成,因爲會比較疼,一般人是無法吃得消連續紋完的。”
“不,就今日,你替我紋完。”
再疼,都比不過心疼,心如果麻木了,再怎麼疼,都感覺不到了吧。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此刻是否已經麻木,所以用紋繡來試,不是一種三全其美嗎?
我脣邊浮過同樣蒼白的笑意,在檀聆準備好工具後,伏身臥在紫檀木涼榻上摒退所有的宮人,包括近身伺候的清荷,我都讓她退至殿外,我不想任何人看到,在紋繡時有剎那的脆弱,因爲,我知道,那處疤痕的地方,是直通我情感某處的脆弱。
她先用毛筆勾勒出一副大致的合歡花圖,隨後,用銀針在燭火上先進行消毒,接着銀針順着那勾勒出的圖,一針一針,沾着血色一樣的顏料刺進我的疤痕處,我能體味到那種疼痛,密密匝匝地佈滿我那處肌膚,縱然額上冷汗不停,但我始終沒有吟出一聲,我只是伏在那,雙手緊緊地握住,忍住這些疼痛,因爲我知道,我還能感覺到痛,那麼我的心,還是在的,並沒有麻木。
玄憶,你曾說要爲我在這未央宮栽滿合歡花,但我怕柬了它的自由,所以我不要。
如今,我讓這花盛放在我的右肩上,因爲那裡,是你我情感最初的萌茅,也是我心底一處永遠的柔軟。
那一處位置,僅有你會看得到,除了你之外,任何人都讀不到那花的嫣關。
因爲.這一切只爲你
當右肩下綻出一朵嫵媚緋紅的合歡花時,我伏在涼榻上,終於鬆開一直緊握的手。
檀聆拿着菱花鏡,我稍擡起螓首,看到,那血色的美麗時,我的脣邊,除了綻出一抹同樣燦爛的笑意之外,竟再說不出一句話。
由於紋繡完,越須俯臥於榻,所以,我一連幾日,都用這種姿勢入眠,由於是俯臥,所以睡得並不深沉,稍稍有腳步聲,便會驚醒。
但,除了近身值夜的宮女之外,這死寂的椒房殿是不會有其他聲音的。
第三天的傍晚,因紋繡地方炎症感染,我還是發了高燒,昏昏沉沉中,彷彿有人走近我,這麼晚,只有景王吧,除了他之外,沒有任何人會在我入睡時擅走進我的榻邊,算着日子,離上次他來,正好也有七天的時間。
“我……沒事……”我閉着眼眸,眼簾重的我想睜開都那麼費力,那麼,我乾脆就省些力氣吧,反正我也不想看到景王那張自以爲是、淡漠寒冷的臉。
只是,我這話說得斷斷續續,不知他是否聽得明白。
渾身很燙,右肩下那處地方更爲灼燙,此刻我很希望能有一塊冰二降那裡的溫度消降,不過還未到冬天,哪裡會有冰呢?
昔日南越梅宮曾讓我備受摧殘,如今,我卻真的逐漸走出了那份陰影。
那人沒有離開,手柔柔地替我將垂落於臉邊的髮絲掠開,這樣,滾燙的臉至少得了一絲的清明,那隻手彷彿要將我俯臥的身子抱住,讓我正臥,但甫一碰到我右肩的位置,我還是忍不住喚了一聲:
“疼!”
那手稍稍滯緩,終於還是掀開我的中衣,景王,他真的越來越放肆!我心裡起了一絲怒意,不由喊:
“住手!放肆!”
可,那隻手仍沒有停下,雖然放棄將我抱到一個正確的入眠姿勢,卻分明輕輕地觸着那朵合歡花周圍的肌膚,以一種溫柔的力度,彷彿,要將那朵合歡的輪廓映進心裡一樣。
他今晚來是替我治毒,還是趁我之危,又要欺負人呢?沒看到我病得快死了還這樣,發燒再着涼,真以爲我的命那麼硬啊?
我努力崢開眼睛,帶着慍意,道:
“王——”
眼前的那人,竟,不是景王
是他
玄憶
在膈了三十五日零一個時辰後,他終於又出現在了我的眼前,我有些佩服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聽着滴漏,算出他有這麼長時間沒有來看過我。
整整一個多月,他終於來了
他瘦了好多,這一個多月,陪伴珍妃,也是那麼辛苦嗎?
“王什麼?”他柔聲問,我才意識到差點失言,若我在他面前喊出王爺二字後果如何,我不感去想!
“皇上——您終於來了——”
王和皇發音極其接近,縱然我不能確定他是否心存疑慮,我還是說出這一句話,帶了九分的真情,一分的遮掩。
這樣,他是否就能真的相信,方纔,不過是他聽錯了呢?
可,我也知道,彼時我是帶着慍意喊出那一字,我對他,卻是不會生慍的。
“是,朕來了,瞳兒,你怎麼病成這樣?這背上——”
我微微笑着搖了搖頭,輕聲:
“這是瞳兒的合歡啊,您說過,要在未央宮栽滿合歡,但瞳兒要的是自由的合歡,這裡——”我粉臉微側,語音更低, “就是屬於瞳兒最自由的合歡。”
因爲看到他,我本來沒有力氣的身子竟然奇蹟地有了些許的生氣,連說話都連貫起來。
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心情並沒有因爲這些天未來有絲毫的埋怨。他能陪我的時間,真的是很寶貴,也很有獻努所以,我不要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情緒表露上,我要他每次看到我,都是快樂開心的我,這樣的我,是與後宮其他的女子所不同的吧?
這一份不同,是否能讓我吸引他更長的時間呢?
我仍是淡淡地笑着,只有我知道,這份笑後面,是我對我自己的不屑。
爲了一個喜歡,我終於放棄自傲,變得如此謹小慎微。
“瞳兒!你可知紋繡多麼危險,如果處理不當,你的這條命還要嗎!”他的語意裡分明帶了焦灼不復平靜。
“不會有事的,你看瞳兒現在不是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只是今日早起貪涼,才感染了風寒,明日就一定會好的。”我突然用錦被捂住自己, “皇上,您離瞳兒稍微遠點,瞳兒怕風寒感染到您,就不好了。”
就不好了,是啊,就不好了,感染到他,萬一再感染到珍妃,我是抵不起的啊,所以,玄憶,你離我遠一點,遠到,那份距離,我看得到,就好!
不要讓我看不到,我其實只要遠遠地能看着你,就會很滿足,很幸福。可這整整一個月,你卻連這點點的幸福都吝嗇給我。
我不求能分得多少你的注意,只是,不想就此被你遺忘,不想!畢竟,你答應過.秋涼不紈扇啊
眸底很熱,那一絲絲的熱氣涌了上來,讓我分不清,是高燒所致,還是眼淚眼淚?好陌生的一個詞,我真的要在他面前再一次流淚嗎?
想流,是否真的可以流?畢竟,或許我剩下的日子真的不多了是,從每次景王蹙緊的眉中,我知道體內的寒毒不容往樂觀的方向去想,所以,倘若珍妃還能陪着他好幾十年,或許,在下一個秋季到來時,我就已經不在了。
這樣的死別,我還能接愛嗎?在我深深陷入對他的感情後,我真的還能用死別來劃上所謂的永遠回憶裡的落幕嗎?
一滴,兩滴,三滴,我的淚墜落在我的攆前面的手背上,不過須炎,在他的聲音沒有響起時,就沁進那白皙的肌膚裡。
“瞳兒!如果朕能幫你分擔掉這些許的風寒,就由朕來替你分擔!”他驟然把我擁住我的肩膀,在這份驟然中,又小心翼翼地避開那處傷口。
在我轉眸的剎那,他的吻落到我的眼Ⅱ青上,然後,溫柔地替我吻去那些淚水淚水,是澀苦的吧,我不要他從我身上嚐到這種味道,所以,我躲閃,可他卻不放,執意地將那些澀苦一併吻去,我的心裡,是否就能也將這些澀苦淡去呢?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淚,終於漸漸止住,他的吻卻還不停下,徑直落到我的脣上,我驚愕地要推開他,我是生病的人,我不能把這病傳染給他,否則,他若龍體違和,我無法原諒自己,可是他卻執意地加深這個吻,聽得見他的鼻息,粗嘎沉重,夾雜着我紊亂輕淺的呼吸,這個空寂的死宮,也一併被這些沾染地生活起來。
他第一次吻進我的脣齒中,我卸下所有的防備,他的吻裡,我甘願沉醉、甘願沉淪,在這樣悠長纏綿的吻中,我觸到他的心,他的心裡,其實,是有我的。
我不再懷疑
這一個月的等待,今晚,是絕望中的希冀。
許久許久,他怕我這樣的姿勢會累,才離開我的脣,脣際有些許紅腫,我的眸底一片晶瑩,凝望着他,沒有辦法說出一句話,他看着我,眼底滿是疼惜:“瞳兒,不要再這樣傷害自己,朕——會心痛。”
他會心痛?可,我這不是傷害啊。
“皇上,這不是傷害,真的不是。”
“喚憶。”
“憶……憶……憶……”我再次一疊聲地喚着他,是否這宮裡他只容我這麼喊他呢?
現在,此刻,我只姑且這麼認爲吧。
我充盈着笑意的眸子對上他的,裡面滿滿都是忘記傷痛和高燒的甜蜜,可在這甜蜜的視線中,我驚愕地發現,簾後,一道身影那麼地明顯,那麼地清晰那身影上的眼神,是帶看凌厲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