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底一念起時,那輦簾已被一雙柔若無骨的手掀起。
來鳳儀宮的路上,我不是沒有想過,會碰到她。
但心裡猶存着慶幸,是早早請安完畢,早早離去,該是不會如此湊巧。
畢竟,咋晚她承恩帝澤,宮裡的規矩是允許比其他嬪妃晚半個時辰定省。
但,此時,她就在我面前。
她清澈的目光,移到我的臉上,完美的脣際浮起一抹嫣然笑意,笑得那麼美、那麼純,任何人,都會被迷醉於她的笑靨下吧。
只有我知道,她的笑,一直都是言不由衷的
澹臺妲笑得愈是?臺炎努那種?臺豔是刻進髓底,於我心底涌起的,僅是更深的寒意。
“參見娘娘。”
我帶着刻意稱她‘娘娘’,而並非小主,因爲只有嬪級才能用肩輦,她不過是寶林,該是玄憶額外的恩賞,才得以侍寢後用肩輦代步。
這種情況下,我不如將錯就錯,縱然心知今日定是瞞不過她,何妨裝愚扮傻呢?
“你可是新晉的墨采女?”她笑意盈盈,宛然與我並不相識一般,柔聲問。
“回娘娘的話,正是。”
我看着這張精緻美麗的臉,僅能想象出美麗背後的醜惡,可,我還要配合地演這齣戲。
這禁宮深深,主子、宮女,又有哪個不是戲子呢?
“墨采女,本來看采女這麼早就往風儀宮定省,定是禮數週全。但,一說話怎倒失了眼色?”
“定省是嬪妾應盡的禮數,只是嬪妾不知道,是哪裡讓娘娘覺得嬪妾失了眼色?”
“我位份只是寶林,並非娘娘,你用錯了稱謂,可是Ⅱ艮色不當?”
“嬪妾僅知宮中嬪位以上方可以肩輦代步,是以,才認錯了位份,還請寶林勿怪。”我低眉斂眸,只扮做謹慎小心之態。
“墨采女家鄉哪裡?我聽你的口音,確是有幾分親切呢。”她漫不經心地問道。
“祖籍是蘇州。”
“蘇州……墨采女很象我的故人。”
“小主,咱們還是快走吧,誤了定省的時辰,反倒不好了。”她的近身宮女琴琴在一邊提醒着,無形裡也化了我直接應對這句話。
“嗯,墨采女,我與你一見如故,不如請采女移步到青衿宮偏殿冰冉殿,我定省後回宮,再與采女一敘,如何?”
她位分高於我,所以,這個要求我拒不得,明知去處非善,我也無法拒。
秋日清晨的日光微微地有些刺人的眼睛,但,更刺眼的,是眼前這個女子巧笑嫣然背後的犀冷目光,在這一刻,我明白,有些事始終是躲不過去的,惟有讓自己繼續去面對!
“那我先到冰冉殿內相候。”我微微欠身,檀聆扶着我從肩輦旁徑直走過。
青矜宮主位是泰昭儀,她的父親泰御史大人正是昔日朝堂上就玄憶賜居未央宮於我一事竭力誅言玄憶之人。
澹臺妲居和泰昭儀同居青矜宮,該對我早有所瞭解吧,從御前宮女到被封公主,再一日之間被冊爲采女,對於這樣的女子,心細如髮的她不會忽略。
只是早前,我一直甚少以真顏現於人前,所以,她無法斷定所想,而今日無論我多掩飾,她必定在心裡有了計較,因爲聲音其實是最難掩飾的。
那份計較實則是確定,我,就是澹臺士畫,她同父異母,從小不得寵的庶女昔日南越的麗妃。
她有了這個把柄,不知會有怎樣的謀算,但,無論是怎樣的謀算,一定會讓我避無可避,她本就是貪婪之人,她所要的不允許任何人去搶去爭,否則,寧願毀滅。
毀滅——這兩個詞還是讓我打了一個寒噤。
“小主,您冷嗎?”檀聆覺察到,輕聲問。
我淡淡道:
“只是有些不適應這麼早到御花園中。”
她不再多語,扶着我,往青矜宮行去。
青矜宮屬東六宮,離風儀宮着實是有段距離的,需經御花固,繞朱雀臺,經韶光門方到,我一心想避開宮中諸人,故走的,皆是偏僻之處的甬道,眼見着走到御花園最靠裡的一隅,卻聽得隱約在假山深處有人竊竊私語之聲。
“……珍妃……肚……是誰的……”
縱然斷斷續續的,也能約摸辨出大概的意思。
心內一驚,檀聆微張了下口,我眼神示意她噤聲,她縮了下腦袋,只輕輕地陪我走到離那聲音來源更近的地方。
我繞到假山的上隅,因天色尚未明,俯瞰下去,I息約辨得假山的一個彎洞裡,蹲着倆人,皆是着灰色宮裝的嬤嬤打扮,此刻頭靠頭,低語喃喃議着宮裡禁忌的是非,儼然不怕隔牆有耳的樣子。
不過,若非存心避衆之人,怎會到這地方來呢?
“嘿嘿,難道真是皇上的不成,眼瞅着被廢冷宮,她犯的邵條罪,若非皇上心軟,早就是賜死的罷!兩年都沒見動靜,偏生這會子?“不了五個月,天知道呢。
這禁宮啊,我看就門口那石獅子是乾淨的。”
離得近了,那些私語聽進耳中,着實是不堪的。
“咦,你的意思是,那主子是湊準這個時間懷的?”
“可不是,你沒見昭陽宮裡先前那個御前宮女長得跟妖精似的,眉眼啊,都和那位差不了多少,皇上連續一個月不翻牌,日日和那個妖精廝混在偏殿,皇后看不下去,提出把那妖精冊了公主,早早下嫁完事,怎料啊——”
“哦,我明白了,那日跳朱雀臺的就是他啊?”
“正是她,那一跳啊,自然是有人救的,不過是逼前朝退讓,逼着皇帝冊一個位分,嘁,不過封了最低等的采女,新鮮勁還沒過,那主子就出了冷宮,你看吧,嘿,這宮裡遲早得亂。”
她們嘴裡的話是如此的低俗,我聽着,心裡真能紋絲不動嗎?
下人們,喜好去揣測主子的私事,而做主子的,早把我冠上惑主的稱謂,譬如文哲皇后,定也是這般想我,所以連定省都是懶得相待的。
如若真惑了一次,也不算妄擔這個罪名。
可,我知道,我不會去惑。我心中的玄憶,他的英名,絕對不能因我有絲毫的損傷,所以,纔會鳳台一躍,了去的,其實何止是我和他的牽纏呢?怕也是惑主的惡名吧。
“唉,咱們皇上也真是,放着那好好的新選進宮的小主不要,偏生去愛這等人,唉,對了,提起新進宮的小主,澹臺寶林人是極好的。”
“極好?你得了小主多少好處,這麼說?”
另一個來了興致,將話題岔開去,我眉尖一桃,澹臺嫿?
“那日,恰逢我打更,偏偏睏意上來,也不知怎的,竟撞到了恩輦,我當時那個嚇啊,若碰到其他主子,非得拖下去亂仗打死不可,你猜,着恩輦裡的主子怎樣?”
“別賣着關子,一會天大亮,我們也該散了,你趁早揀要緊的說給我聽。”
“那幫狗內侍正要拖我下去,那恩輦的簾子一掀,那可真是國色天香啊,正是澹臺寶林,她不僅沒罰我,反是讓內侍放了我,說是打更辛苦,走神也是莫怪的,你說說看,威日裡坐恩輦的主子哪個會這樣疼咱們下人啊,也難怪皇上對澹臺寶林還是恩寵勝過他人的,即便是你說的那妖精,自澹臺寶林入宮後,不也收斂了些許?”
澹臺妲,果然收盡人心,這人心,包括的,看來不止是上至皇后,還包括這些粗使的宮女。打更,本是宮裡的苦役,也難怪,這麼早,會有這倆人在這,此時,剛卸值,想是嘮一會子閒話才散去歇息也未可知。
卻湊巧讓我聽到。
而我不能計較,只能聽過就算,否則心裡添了堵,傷的還是自己啊。
“你呀,別人給你一點甜頭,就嚷着好,主子的心思若真如表面那樣,倒也就罷了,偏偏越是溫柔親和的,越是害起人來,讓人怎麼死都不知道。”另一個顯然是不贊同的,碎碎地道。
“反正,我就覺得這澹臺寶林將來絕對不可限量,沒見着,新入宮的這五名小主,就她最得聖恩啊,皇上可是聖明君主,他識的人還會有錯?”
“那珍主子呢?”
“你咋又提她?敢情她曾責罰過你?所以一提她,就這臉色。”
“我可沒敢得罪這等大主子,只是爲宸妃娘娘不值罷了。”
“噓……別說了,這可是禁忌……”
“天也快大亮了,咱們也散了吧。你去歇息,我得去二進的門當差。”
原來.另一個是值門的嬤嬤。
見她們起身出來,我稍稍側了身子,避於假山高處的遮擋後,檀聆的臉色有佔、發白,我纔要開口,突聽假山另一側,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
“娘娘,這般沒眼色的奴才,您不發落了她們,倒是個乾淨?”
“乾淨?沒聽她們說,只有宮門那石獅子是乾淨的?”
淡淡的語音,似曾相識,我小心翼翼地越過假山,向下望去,卻是沐淑妃,綠色的宮裝籠着她消瘦的身子,臉上薄施脂粉,容顏清麗、雋雅,只是比那日所見,又瘦了些許。
“娘娘,宮裡即便都是污濁的,可,眼見着,這般奴才這樣非議主子,若傳了出去,天見得,又是怎樣的一場禍事。”
“罷了,若非本宮遺了白玉鐲子,趁定省方罷,尋至此,必是聽不見的,還不得由着她們去?”沐淑妃語意悠悠。
“娘娘!您是正一品妃位,還得躲閃地避開這幫亂嚼舌根的奴才,奴婢沒娘娘的好性子,可真真是看不慣的。”
“煙兒,快幫本宮尋那鐲子要緊,若尋不到,倒真是本宮的是非。”
“不過是幾年前皇上的份例賞賜,也獨有娘娘這般珍視,可皇上是否珍視過娘娘一日呢?”
“煙兒,你若不願找,本宮自己找就是,怎地,你也和那些奴才一樣,背後說這些嗎?”沐淑妃仍是不惱,只是淡淡的語音裡,終還是起了一絲波瀾。
“倘不是昨晚,您爲了避宸妃娘娘,何至於走到這偏僻的地方,遺落了鐲子,要找,諾大的地方,談何容易呢,還不如,讓宮裡的奴才們一起來找,豈不省事。”
“本宮原是不想多一人知道,你若覺得尋不到,且在一旁等我尋來。”沐淑妃說罷,兀自低下身子,細細地尋起來。
從昭陽宮外見她落淚開始,到現在,讓我更加明白,她心裡對玄憶的情重不然,不會這般費心去尋一隻鐲子,又忐忑地怕別人知曉。
心底莫名地便疼痛起來,我微微輕移蓮步,欲待抽身離去時,着絲履的腳底驀地一疼,低首,移開絲履,那地上,赫然是一隻晶瑩剔透的白玉綠鐲子,式樣精緻,不過在宮中,並不能算是珍品。
檀聆躬身,纔要拾,我拉住她的手,微微搖首,她知我意,忙直起身子。
留在這,不過一會,沭淑妃必然會尋到,若拾了,反倒是不能交還於她,否則,徒添事端。
不管是方纔倆宮女的話,還是她與煙兒的話,都皆是不願有第三人聽得的。
返身,在沐淑妃還未尋到假山上隅時,我復往韶光門行去,強壓下心底的觸動。不去念及。
其實,我是怕的,沭淑妃的今日,是否,就是我的明天呢?這,也該是每個宮裡女子必會走過的路嗎?
來到青矜宮時,幸好定省並未全散,想是沭淑妃亦是早早地去了風儀宮。
我在冰冉殿內候看,那些宮女瞥是識眼色之人,瞧我的衣裳,就知道品級自然不會多予搭理,連一杯待客之茶都是吝嗇端給的。
因早起匆忙出宮,並未用早膳,H乍日繡球擇婿,也沒有心情用膳,此刻,不免微微有些飢感,也只能忍着。
“主子,要不我們回去吧。這麼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約摸一柱香的功夫,檀聆熬不住,壓低聲音問。
我搖搖螓首,入了這宮,日後要忍的很多很多,我怎能現在就撐不住呢?
即便是采女,但,我和他之間,也有了一絲一點的維繫。
今日,他在前朝,殊不知要受怎樣的諫言,而這些,都是因爲我。
所以,昨晚他沒有來未央宮,其實,可能更是對我的護全。
縱然心底清明,臨到身上,還是禁不住昨晚的血氣上涌。
原來,我越來越在意、在乎他。
出神了許久,突聽殿外笑語聲聲,宛然是兩名女子談笑間,離這殿愈來愈近我忙起身,宮中若非嬪妃,是斷不容許這般笑的。
果然,殿門晨曜光芒處,澹臺妲輕扶身邊一宮裝女子,那女子嬌俏的臉上丹鳳眼裡蘊含的卻是道不盡的嫵媚,正是宮中一直聖寵不衰的秦昭儀。
“嬪妾參見昭儀娘娘。”我福身行禮,儘量壓低螓首。
我不明白,澹臺妲這一步是什麼盤算,不過,小心恭謹總是不會錯的。
“既然如今妹妹被封爲采女,就是自家姐妹,何須多禮呢?”泰昭儀一手扶起我,眸底眉稍背是溢滿的笑意,“方纔去皇后娘娘處定省,聽姬妹妹提起,妹妹被她請到咱們宮裡,這不,定省一完,本宮緊趕慢趕回宮,終究是沒錯過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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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召儀娘娘,合該是嬪妾來向您請安,只是嬪妾位卑人輕,不敢擅自打擾娘娘。”
我的頭低得愈發低,即便這樣,還是無法避過泰昭儀接近於審視的目光。
她的手輕輕擡起我的下領,言語仍是盈着笑:
“都道是皇上新冊的采女妹妹,模樣傾城,本宮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假,這小臉,和珍妃娘娘竟是有九分相似,這一分的不似——”她止了話,“實是妹妹更爲清純,我見猶憐啊。”
“嬪妾惶恐,實擔不起我見猶憐四字,更惶論有幾分相似於珍妃娘娘。”
“大膽,昭儀娘娘的閣名也是你喚得的?”泰昭儀身邊的宮女斥喝道。
我倒是忘記了,泰昭儀單名一個憐字,這樣說時,自是觸了宮裡對高位后妃不得言其閨名的禁忌。
“槿離。”泰昭儀淡淡道,“我們自家姐妹說話,沒什麼顧忌的。”
一邊,澹臺妲輕輕一笑,接過話去:
“姐姐話裡的意思,莫非是珍妃娘娘少了這一分清純?”
澹臺短這一句話絲毫沒有在泰昭儀面前忌諱,可見,她們的關係必已十分融洽。澹臺短既爲玄憶的新寵,泰昭儀自然樂得培養一個宮中的助力,而並非是對手。
縱然,對手和助力在宮中都不會是永久的定位,但,誰匍;不會在意這些。
“你這妲兒,越發是嬌狂了,可見皇上把你寵得沒了章法。”秦昭儀鬆了我的下頷,嗔道。返身走到上座坐定。
“皇上待妹妹再好,都及不上姐姐的萬分之一,妹妹也是住這青矜宮,沾了姐姐的福廕,才得了皇上少許的青睞。”
我的脣際微微勾起,這宮裡,繞是虛假都可以說成這樣的娓娓動聽,人心於此,不過是最浮空的。
“我們自家人,也別說兩家話,今日,本宮見了墨妹妹,亦是一見如故,不知墨妹妹可願認本宮這個姐姐呢?”秦昭儀的語鋒轉向我,一邊早有那識臉色的宮女奉上三杯香茗。
我與泰H召儀不過有過一面之緣,也是那次,她送予玄憶的白鼠,讓我伯,前失儀,更間接使我的真顏現於玄憶的面前。
如若不是那次,或許,我還可以瞞得更久,但,如若不是那次,又怎會有今日的我呢?
“蒙娘娘不棄,認嬪妾爲妹妹,實是嬪妾之幸事。”我低垂螓首,語意乖巧“好妹妹,以後,咱們在宮裡就是姐妹了,雖不是親姐妹,但更勝似親姐妹,未央宮清冷,妹妹平日可要多來姐姐的青矜宮走動纔是。”她笑得愈發悅耳,牽住我的手,道,“即認了妹妹,姐姐也備下薄禮一份,略作表示。”
“能認娘娘爲姐姐,實是嬪妾的幸事,又豈敢再要姐姐的薄禮?”
“喊了姐姐,卻又自稱嬪妾,你呀,真正是口拙,這宮裡,口拙的,必不討皇上的喜歡,日後,少不得本宮這個做姐姐的提點你一二。”她笑着吩咐, “槿離,替本宮取妝臺的紫匣子來。”
槿離忙諾聲下去,不多一會,再進殿時,手中捧着一小小的深色匣子。
秦H召儀接過匣子,打開,裡面赫然是一枚小巧精緻,雕着雙福的金戒,她把金戒拿起:
“這是進宮時,父親給的陪甲努一進宮,人愈是發福,竟也戴不進了,不如送給妹妹,倒還是個好的去處。”
一邊說着,一邊替我戴到中指上,無奈戒圍太小,我本是纖細的手指竟也戴不進,藉此機會,我忙推卻:
“姐姐,妹妹福薄,看來也是戴不進的。”
“那戴這裡正合適。”她說看,把那戒環徑直戴到我的小指處, “本宮覺得這金戒要配妹妹這樣的人才相得益彰,配了本宮,倒是愈發俗氣。”
澹臺嫿一直站在一旁只笑不語,此時,悠悠開口:“姐姐真真是偏心,這麼精緻的戒環都送於新的妹妹,唉……”
“你個小妮子,本宮何曾短了你的,待會去本宮殿內,你若瞧中什麼,只管拿,在墨妹妹面前,有了這些計較,被別人聽去,卻是笑話了。”
澹臺短咯咯地笑着,近得前來,執起我的另一隻手,一字一句,看似柔美實則讓我心底起了一陣冷意地道:
“墨采女,我就不認你做妹妹了,免得和泰姐姐平了輩,我瞧采女,得泰姐姐這般賞識,日後在宮裡的前程定不可估量。”
“嬪妾只是區區采女,寶林擡愛了。”
我坦然地迎向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裡有些什幺,我很清楚,既然她要演這場居心叵測的戲,我也陪着她。
“妲兒啊妲兒,你如今得聖寵隆盛,還去尋墨妹妹的玩笑,皇上不是說,今日下朝會陪你去太液池泛舟,你可仔細遲了,讓皇上等你。”秦昭儀端起香茗,輕啜問.提醒道。
這看似不經意的提醒,落進我的心底,又是一陣酸澀。
“呀,若非姐姐提醒,我可真快忘了呢。若是讓皇上等着,倒不成了規矩姐姐,那妹妹先行告退。”
“去吧,坐了這會子,本宮也乏了,墨妹妹,我看你也拘謹得很,今日就不留你了,改日再來,可再不能這樣,讓你我之間顯得生份了。”她扶着我的手腕,順勢站起,道, “咦,妹妹的袖帕真是別緻,聽聞妹妹是蘇州人氏,想必女紅也有過人之處,蘇繡名滿天下,蘇州女子更是心靈手巧的吧。”
“姐姐謬宰努墨瞳的女紅實是上不得檯面。”
“你再這麼謙虛,本宮可要看成是你有意隱藏自己,與本宮不近心。”泰昭儀語意轉得有幾分嚴厲。
“墨瞳不敢。”
“呵呵,妹妹果然臉子薄,一句話,瞧你的小臉竟紅了。姐姐和你說笑呢,只是,再過三日就是景王大婚,雖說與我們泰府再無關係,但,好歹,他也是本宮昔日的姐夫,若不到禮,總是說不過去的,至於送什麼一直讓本宮犯難,今天看到妹妹的女紅,倒讓本宮有了主意。”
她止了話,並不說下去,我明白她的意思,忙應聲道:“姐姐不嫌棄的話,妹妹願意獻拙。”
“妹妹果然甚得姐姐心意,既如此,姐姐也不與妹妹客套,就按着蘇繡的針法,繡那百花綻春,豈不喜慶?”
百花綻春?我識得女紅,自然知這圖耗費心力有多深,更何況,對於蘇繡我之前的熱稔于禁宮的兩年間,也是生疏不少。
“妹妹定當盡力。”
“好,兩日後,還請妹妹將這繡品完工,姐姐好趕早一天送去王府,若掛於喜房,亦算是心意一份。”
“是。”
我應道,兩日時間,繡完這一副圖,我自然識得其中的艱辛,但,既然她開了口,我自是不能駁。
縱然,澹臺妲也是擅長女紅,尤其是蘇繡,但,今日,秦昭儀掂的,卻是我一人的斤兩。
“時辰也不早了,姐姐,就讓妹妹送墨采女出宮吧。”
秦昭儀笑意盈盈地頷首,澹臺妲福身行禮間,執起我的手一併退出殿內。
甫出殿門,她就收回執着我的手,似水眸華睨向我:“墨采女,這宮裡,不是封了位份就能飛上枝頭成風凰。很多人,窮其一生也始終是被棄深宮。這些,你該明白吧。”
她的聲音裡是說不出的溫柔,美貌的臉上是說不出的動人,但,這些背後話語裡的寒意,我是明白的。
“嬪妾愚鈍,寶林睿智。”
我不願和她在這些話上一較高下,從小到大,我都讓着她,再讓她一次又如何?即便,我心裡的酸澀並不是小時候得不到心愛之物那種味道。
但,我不想多事。尤其,是她知道我的身份,反不桃明,更讓我覺得心裡忐忑。
“今日與墨采女說這些,也算是我對墨采女的一點點撥吧。”她冷冷說出這句話,拂袖間,徑直先往殿外行去。
太液池上,玄憶在燈她吧。
失落莫名。
我沒有讓檀聆徑直扶我回宮,而是讓她扶我到落櫻苑。
“小主,落櫻苑三月纔是花期綻開的日子,現在去,賞不到花啊。”她有些不解。
“我並非是爲了賞花。”
語意淡淡,她是否明白我的用意,不是重要的。
落櫻苑,是宮中離太液池最近的地方,幾乎是環繞太液池而建。
所以,我想去。
一路,她保持沉默,扶着我慢慢走到那落櫻苑。
檀聆不太多說話,每說話,也都帶着恭謹,這和雲紗如今的淡漠,清荷的不屑是形成鮮明對比的。
也正因此,我第一次出宮定省,寧願帶她一人。
我雖然擅於容忍,可,也不願在外面,失了必要的臉面。
秋的落櫻苑是蕭瑟的,甬道也是人跡罕至,我順着那櫻樹間的甬道,一直走到最近太液池的地方。
太液池上,徒剩尚未清理乾淨的殘荷,今日無雨,所以留得殘荷聽雨聲的境界,是不可得的。
即便泰H呂儀要的女紅在兩日內繡完,實屬難事,但,此刻,我不想把時間放在這上面。
因爲,這是我可以遠遠觀望着他的機會。或許,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不會召見我,更不會翻我的牌子。
是對我的保護,也是對前朝的交代,他必須如此做。
女子太聰明,真的不是好事,其實,我該學會愚鈍吧,淡淡一笑間,明黃的畫舫已從接天荷葉處駛出。
那是一被極大的畫舫,舫上隱約有絲竹聲飄來,舫頭雕成威武的龍首模樣,懸明黃的絲慢一直延到華蓋處,舫上構建數層,玲瓏如樓,寶頂華檐,宛如水上的樓臺。
絲絃藉着水音更顯縹緲悠揚,在兩岸略爲蕭瑟的秋意冉冉中,恰成一卷最委婉動人的畫軸。
可,這畫軸此時帶給我的,僅是一絲的惆?“長。
舫的尖挑處,有白衣女子着薄綃紗裾,在瀲灩的湖色中,翩翩起舞,猶如九天玄女墜凡塵般般攝人心魄。
雖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但,我知道,只有澹臺嫿纔有這樣卓絕的舞姿,自小,她就被夫人嚴教琴、棋、書、畫、又以舞聞名南越。
我那晚於退思澗的舞在她今日的舞技下,真的是無法比擬的,心裡,微微地竟起了一縷無法忽視的嫉妒。
恰此時,清澈的蕭音越過一衆絲竹聲,拔空響起時,我看到,一襲白色身影慢慢走上舫尖,長身玉立在那,以簫助舞。
玄憶.是他
纖手不自禁地撫上櫻樹垂下的枝蔓,這是一種名貴的櫻樹,盛開時,櫻如粉色瀑布,而如今,只有空落的枝蔓,握於手心,一如,我空落的心。
舞愈旋,圈愈開,她跳的是胡旋舞,這舞,難度極高。沒有十年的功力,誰都不敢擅跳此舞。因爲全舞的精髓就在不停地轉圈中,一氣呵成各種翩翩姿采的動作。
而,此時,她全身的白色的紗裙旋爲弧形,姣美的身姿彷彿柳絮那樣輕盈一連旋出十八個弧圈,但都圍着玄憶而轉。
這剎那,看不清,是她的舞因簫而生動,還是簫音隨舞更爲有情。
隨着一個清亮的簫音凌空,她的圈子轉得愈大,眼見是要從那舫上轉了下去連檀聆也輕輕驚喚出聲時,我只是淡漠地把枝蔓更緊的攥在手心。
要開始了嗎?
果然
她一個旋身,身子半凌空至舫邊,腳尖勾起,纖手勾住腳尖,一個完美的亮翅造型,在那栩栩如生地龍首雕刻前,別有另一種女子的嫵媚風情,但,這一造型,危險着實是高的,稍有不慎,便會跌入太液池中。
一邊有內侍慌忙中欲抓住她薄如蟬翼的雲水裙,才伸手間,澹臺嫿金蓮點在內侍的掌心,裙襬飛旋威一朵綻至最燦爛的曇花,燦爛處,玄憶放下簫,攬住她纖細的腰際。
她的笑靨傾國,映在君王的眸底,那裡,是否也是桃之灼灼依然呢?
我想讓自己的視線轉移,如果我轉身,是否就能不繼續讓自己陷進一種莫名傷感的情緒中?
可,我卻移不開自己的視線。
當他的身子俯低的剎那,我才閉上自己的雙限。
他吻上她的脣,是否也帶着對我一樣的溫柔?是否也會在吻結束時,眸底都是對她的情意?
帝王,不會只屬於一個女子,我怎會連這點都忘記?
以前有林蓁,如今有澹臺妲,之後呢?每隔三年,就會有如花的秀女進宮還有番邦爲表誠心的進貢。
‘咔’地一聲,那條枝蔓竟生生被我折斷下來。
“小主,你的手。”
檀聆驚喚出聲,才讓我H爭開雙眸,凝向自己的手心,除了那條被折斷的枝蔓手心,赫然有一條血痕。
不深,但痛,然後,滲出一些血。
“無礙。”我的語音仍是極淡。
昔日,做爲宮女,不慎將那落花握於手中,便招來杖責,今日呢,我哪怕折了這花枝,又有幾人會罰我呢?
掌中舞罷蕭聲絕,三十六宮秋夜長。
澹臺短.你真以爲自己可以寵冠六宮嗎?
脣際勾起一道淺極忍極的弧度。
我不會與你爭這些,這宮中,即有宸妃能讓你初次侍寢無功而返,那麼,你如今的看似寵極,殊不知,又會予你帶來怎樣的是非?
這些,我且在局外觀看即可。
因爲,我知道,若我要去爭,要去奪,對於玄憶而言,就不會純粹。
昔日,在南越,我安然被棄,是因爲心無所盼。
今時,在周朝,我安然被冷,是因爲心有所寄。
“回宮罷,風起了。”我輕聲道,檀聆諾聲,扶着我,沿甬道往未央宮行去天際,飄起星星點點的細雨,這雨,其實是不傷身的,檀聆待要爲我傳傘讓我在亭中稍候,我微搖螓首:
“我喜這細雨,不必去取傘。”
而濡溼我的臉,即未看胭脂,即不看藥膏,我是不懼這雨的。
還我本來的索容,亦好。
回得未央宮,早有青矜宮宮女送來一塊上好的宮緞,說泰昭儀讓在這宮緞上繡百花盛綻。
那方宮緞比我想象中的圖版都要大,既然是泰昭儀發話,我當然不能去駁這兩日,且潛心繡這女紅,也好過讓自己胡思亂想。
我知道,因着那驚爲天人的掌上胡旋一舞,今晚,玄憶還是會翻澹臺妲的牌珍妃有孕,不能承恩,這對宮中其他女子來說,是一種機會,任誰都看得出一旦珍妃誕下皇嗣,聖寵必將更濃更固。
惟有這段時間,成爲新寵,或許纔有將來在宮中立足的資本——皇嗣。
檀聆早替我配好各色絲線,我略一斟酌,仍是讓她幫我重捻一股線,那股線是用孔雀翠翎與金絲線一起合擰成一股,這樣,繡做花枝,在光線流轉間,會更有韻味。
瞥見捏着絲線的纖指,仍是春蔥般修長的指甲,顰了下眉,遞吩咐雲紗替我取來剪子,把十枚修長的指甲悉數鉸了,這指甲留來不易,可,爲了刺繡,卻是留不得的。
將緞子繃於繡架,伏身繡來,已有兩年有餘不曾握絲線的我,起針還是略有生疏的,但,心無雜念,繡來也不見慢,只是要趕在兩日內完工,還是頗費點功夫。
蘇繡以逼真的繡成效果名滿天下,繡時,需繡線套接不露針跡,所以常用連續變換三、四種鄰近色相配,套繡出暈染自如的色彩漸近。幸好,宮中的司繡坊集滿最好的絲線,因而,做到這點不難。
但,難在紋樣交接與重迭處空留的一線繡地,要空得齊、勻,這就要求繡時先繡畫完的花樣,再繡下面的花樣,才能保證使花樣齊整,我的女紅生疏在這點上,頓現無疑,眼見着,天又暗下來,這水路更加無法保證。
雲紗見狀,替我將殿內所有的燭臺點燃,如此,即便晚上,卻白如晝日,只是,還是需耗費眼力去繡。
“小主,早些歇息吧,奴婢替您繡些邊上的枝蔓,您就不必如此辛勞。”檀聆端着香茗進來,輕聲道。
“小主要繡,豈是你這個做奴婢的攔得住?”雲紗斥道,“清荷不知又去了哪,你吩咐宮門下鎖了沒?”
“還沒,奴婢想皇上是否——”檀聆被雲紗搶白後,聲音帶着些怯意。
“檀聆,皇上今日雖未曾翻牌,你若真是爲小主好,就別老引着小主往這方面想,畢竟聖意豈是咱們能揣得的?”清荷施施然走進殿內,又道,“我怎麼不在?雲紗,咱們昔日都在昭陽宮當過差,這宮裡的禮儀規矩,我想,我未必就遜色於你。”
檀聆把那茶盞恰奉於我,我伸手接過,未待雲紗反脣相譏,我直二降那茶盞揭開,覆重重蓋上,聲泠音起:
“既來了這未央宮當差,若是嫌低你們的身份,大可以和我說一聲,我回了內務府,仍把你們調回去就是,怎偏偏不讓我安靜,難道,是誰許了你們這樣的膽?”
檀聆嚇得撲通跪於地,聲音愈怯:
“小主,奴婢不是有意的。”
我一手扶起檀聆,她的胳膊卻仍在瑟瑟地發抖,我本意不是嚇唬她,只是,連日,清荷的言行,加上雲紗的冷刺,實在讓人不由得心煩氣燥,如若不拿話壓着,這未央宮,也威不了一塊清靜之地。
如今的我,雖然隱忍,但,不意味着,任誰都欺凌到了頭上,卻不知反駁。
“我今日話也說明了,要去要留,你們自個做回主,別由得上面差連了,明裡不說,就整日在我面前不得安生。你們不乏,我也乏了。”
“小主今日是主子,做奴婢的怎敢有什麼挑套努橫豎是您說話,奴婢聽了便是,奴婢又怎敢不讓主子清靜?否則,您若告到皇上那邊,奴婢哪還有活路?”
清荷語意冷冷。
我知她定會如此相駁,纔要使以顏色,卻聽得殿外有人鼓掌,一男子聲音朗朗響起:
“好一個知事的奴才,朕撥了你過來,難道,是讓你這麼氣你主子的?”
“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雲紗,清荷,檀聆三人,忙異口同聲地跪倒叩首。
玄憶着了玄色的便袍邁進殿來,白日見他,仍是白色的袍裝,入晚,倒是換了。心底還是略略泛起澀意,只將螓首別過去,不望他。
方纔的我,一點都不溫柔,卻又被他瞧見。
他,真是樂得看我出醜啊。
每每出醜的當口,也都被他瞧了去。
這臉,可真是丟大了。
“若非今日,朕倒不知,昭陽宮也有你們這般奴才,既如此,留着何用,順子,打發去靜樂堂吧,也免得有人說朕指來的下人伺候不當。”他的話裡彷彿帶着調笑的味道,說出來,卻徒添染肅殺的氣氛。
靜樂堂是宮女死後唯一的去處,那裡,化做的,僅是一捧白灰。
所以,玄憶的意思,莫過於是賜她們一死。
“皇上,奴婢不是有意的,皇上饒命,皇上饒命!”清荷率先求饒起來。
檀聆只一味地開始抽泣出聲,反是雲紗,沒有求饒,臉上也沒有絲毫懼怕的神情。
“您第一次來這,就發落了嬪妾的奴婢,下回,是否也把嬪妾發落了纔好呢?”我不明言相求,只接近囁嚅地道。
是我使了性子,他才做此發落,我豈會聽不出他的話外之意。
他走近我,身上龍涎香暖暖地將我圍繞,我愈發低着螓首,不去看他。
“是你瞧着她們不順,朕替你發落了,你倒不念朕的好?”
他攬着我的身子,不容我避開,淡淡地對看那跪地的三人道:“還不下去,若是再討你們主子的氣,朕定把你們送去靜樂堂!”
清荷疊聲謝恩,檀聆仍是隻顧看孔努惟有云紗福身行禮,帶着她們走出殿外“瞳兒——”他輕喚我。
“嗯。”應了一聲,我的臉開始紅燙,低着臉,只用手撥弄衣襟上的雙福扣“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傻?”他說出這句話,分明帶着一聲低嘆,然後,重重地把我擁進他的懷裡。
“瞳兒不知哪裡傻了……倒是皇上今日不再溫文爾雅,動不動,就要處死這些沒有得罪您的宮女。”
我沒有再自稱‘嬪妾’,只順着他的話,自喚一聲‘瞳兒’。刻意不去提咋日鳳台一躍,我甚至希望,他也不要提。
“若王父不救你,此時,朕能抱住的怕只是你的屍體!你不願擇婿,爲何不明白地告訴朕?難道用死纔是好的?你——太倔!也不願相信朕可以替你擋去這些風雨。”
他仍是提了,在我的耳邊低語,帶着讓我心悸的情愫綿綿。
我的手慢慢環住他寬廣的腰際,將臉蘊貼在他的懷裡:“在這世上,瞳兒能信的只有皇上,可,卻不想要皇上爲難,也不要成爲他們口裡的禍國妖孽。瞳兒的姓不是瞳兒能抉擇的,但,若以死成全皇上的英明,卻是自個能決定的。鳳台擇婿,既然您接了那繡球,一切——都是值得的。”
時至今日,我不想隱瞞我爲何要跳,我和他之間,如果坦誠,是否能更長遠呢?
我不知道,但,我願意這麼去試。
“朕是一國之君,若連你都無法護得周全,朕妄爲帝王。”
“您該知道,有些事,是您無法護得周全的,譬如,封瞳兒爲采女時起,就意味着和您之間的疏遠。”
“你該聰明的時候太傻——”
“該傻的時候太聰明,對嗎?”我從他朐前擡起臉,對着他嫣然一笑。
他有瞬間的失神,在我的笑靨裡。
這瞬間,於我,足夠,足矣!
“皇上,瞳幾最早是希冀着自由,如今,瞳兒甘願被這禁宮深縛,因爲皇上’
我輕輕說出這句話,聲音愈低,我能覺到他的呼吸,漸漸開始不平靜,一如我的心,也不再淡漠清冷。
“瞳兒知道,即便皇上對瞳兒有些許的感憐,也只因着那回南苑救駕,而這些許的感憐,終有一天會轉淡……”
我的語音漸輕,眸華有一絲的落寞閃過,但,他不會看到。
“其實,轉淡又有什麼關係呢?在這禁宮內,最握不住的,其實就是皇上的心。後宮的爭寵,也不是瞳兒想要的,即便爭得到幾重天,不過一季秋涼,怕就該紈扇了。”
他的手愈緊的擁着我,纔要啓脣,我卻繼續道:
“所以,在下一季秋來時,皇上念着這把紈扇,好嗎?”
未待他回答,我兀自說了下去,我怕他的答覆,並非如我所願,所以,何不讓我把所有想說的話一併說完呢:
“瞳兒知道,自己的容貌象珍妃娘娘,才得了皇上的些許好,就是您的些許好,讓瞳兒銘記在心,一刻都不能忘。所以,瞳兒一直存傻心,做傻事,倘若,鳳台一躍,真的去了,您就不用替瞳兒的傻再操任何心了。”
一口氣說出這些藏於心底的話,我才驚覺,自己終是墜入對他的感情中,無法自拔。
也不求自拔
我明白,這些話,必會對他有所觸動,可,這卻是我最不假以虛情的表達。
“瞳兒……”他的眸光愈發的深邃,深邃到,我彷彿看到,那裡,就只有一人。
如果,真的只有我一人,該有多好啊。
“就是你的傻,讓朕一直放不下……”
“皇上,既然瞳兒是您冊的采女,這後宮的一切,瞳兒會努力去適應,會好好照顧着自己,不讓您再擔心的,真的。”我讓自己儘量綻開最靜好的笑靨,只有這樣,才能說服他,也能說服我自己。
我可以在這深宮安然度過,而絕不是成爲他的拖累如果傻,我也只會對着他一人傻。因爲,這禁宮深深,不禁容不下一個女子盛寵太久,也容不下太單純的人。
這些,我都明白!哪怕我不爭,都躲不過禁宮的本質。
“瞳兒,朕冊你爲采女,始終還是委屈了你。”他輕輕喟嘆。
淡淡一笑,將這話題岔開,因爲,我並不覺得委屈,一點都不:“今日,瞳兒在落櫻苑看到太液池的畫舫上,澹臺寶林的舞跳得那麼美,較之那晚瞳兒的拙笨之舞,是宛如天壤之別吧。皇上,那一刻,瞳兒真的有點嫉妒,爲什麼,她可以舞那麼關,瞳兒跳得就那麼醜呢?如果瞳兒能跳得象她一樣,在皇上的眼裡,停留的時間就該更長一些吧?”
我碎碎地說出這些話,全然不加任何的掩飾,是的,我的心裡就是這般想說出來,所以如此的自然而然。
在他的面前,我放下所有的矜持、警醒,餘下的,只是,單單純純的一個我一個十六栽來,從來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打開心扉的我。
今晚,在他的跟前,是我第一次徹底打開自己的心扉。
連死亡,我都不再懼怕,那麼,這些坦白,又怎能讓我懼怕呢?
他卻隨着我最後這句話,驟然鬆開攬住我的手,我的粉臉旋即低低地垂着我不敢看他。
原來,我還是有着最後一絲的放不開,我怕看到,此時他的眼裡,忽然,又沒有我的影子,譬如,他鬆開攬住我的手時,我的心,一併空落。
“朕不能許諾什麼,朕只能告訴你,你就是你,哪怕你跳得再笨拙、再生澀但,天長節那晚,惟有你的舞、你的歌駐留在朕的心中,那歌太悲、那舞太冷所以朕想許你自由纔是你所要的吧。”
我有些侷促地擡起眸子,正對上他深深凝視我的眼神,臉愈來愈熱,我悵悵地想再低下臉去,驀地,他突然打橫把我抱起,倚在他的?}不裡,心,砰砰跳得,彷彿要出來似的。
心.不再空落
他
不想繼續想下去,臉上紅霞紛飛,手只無措地抓住他的衣襟。
他抱着我,打個旋便一同墜入鋪就雪色織繡錦褥的榻上,我身上的裙襬因突如其來仰臥的姿勢向兩側自然滑落,我不敢望他,更不敢看此時春光旖旎的自己,他傾身壓上,聲音低嘎,帶看幾分說不出的魅惑:“瞳兒——朕不會再放你離開……”
不離開他,就是我所要的
我愈緊地抓看他的衣襟,把螓首埋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他溫暖的手扮回我躲避的臉,甜蜜纏綿的吻,便落在我的脣上,我低低輕吟一聲,鬆開拽住他衣襟的手,纖手隨之無措攀上他頸項,紗袖褪至上臂。
縷縷繞繞的牽纏間.是凝脂的玉腕輕舒。
層層疊疊的萎落間,掩去的是暈紅緋染。
他的吻愈濃,濃到讓我幾乎無法適應,只覺得周身火灼般的難耐,他的手輕輕一分,紗衣萎地間,那些火灼的難耐稍稍緩和了些許。
他灼灼生華的眸底是讓我無法正視的一種神情。
後來,我才慢慢懂得,這是屬於男人的慾望,屬於他們的情慾。
而我,沒有經歷過任何男女之事的身子,在他的慾望撩撥下,惟有迎合,順從。
他的手將我更緊地揉向他,我清Ⅱ忻地感覺到有堅挺正抵在腿間,灼熱隔着僅留的淺薄衣料清晰地傳遞過來,讓我的臉和身子,都如火燎一樣地燙。
“皇上……唔……”
在愈漸漸沉淪的吻中,我突然聯想起日間,他或許同樣這般吻過澹臺嫿,這一念,渾身立刻起了一點點細碎的粒子,勾住他頸部的手,反移到他胸前,成了推操:
“不……要……”
連說一句完整的話,在此時,都如此的費力啊。
他的另一隻手,抓住我不安份的手,這一抓,他的手觸到我的手時,攻勢漸緩,隨後,咻得離開我的脣,他的視線移到我的手指,也就在這瞬間,我看到,方纔那些情慾迅速地在他眸底消散。
“對不起,朕沒有控制住。”他竟然向我道歉。
我不明白他爲何這麼說,僅是嬌羞地扯過一邊的錦袱擁住近乎裸露的身子。
“皇上……瞳兒……”猶豫了半晌,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僅能愈低着螓首,臉,仍是滾燙得讓我懷疑是否發燒。
他竭力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呼吸的不平。然後,眸華恢復溫柔淡然,凝着我“早些歇息罷。”
他倉促地把我的衣裳合上,我不解爲何他突然如此,又憶起他曾說除非我願意,否則,不會碰我那句話。
難道,他至今仍認爲我不願把自己給他嗎?可他又怎知,我方纔的推操是另有其他的原因呢。
只是,這原因,又讓我怎麼能啓脣說與他知。
善妒,實爲宮中女子的大忌。也爲君王所不喜。所以,我不能說啊。
匆忙將裙裳繫好,緊隨他起身。
“朕要批閱摺子,你不用送胱努近秋,入夜還是有些涼。”
我搖了搖螓首,順着他一併站起,他伸手取下酸枝木衣架上的披風,攏住我單薄的身子,這一取,他的視線纔看到繡架上那幅輪廓尚未繡完的圖案。
“這是什麼?”
“三日後,攝政王大婚的賀禮。”末了,還是再添一句, “是秦昭儀吩咐繡的。”
信步走到繡架前,爲讓適才的心情平靜下來,隨手擰起一枚銀針,兀自拿一根最鮮豔的紅線穿過針尖。
他的手卻驀地握住我的纖手,端詳着,道:
“怎麼好端端鉸了指甲?”
我莞爾一笑:
“十指不沾陽春水說的怕就是瞳兒,眼見着娘娘吩咐繡這圖,才發現,留着指甲去繡多有不便,所以才鉸了。”
他只握住我的手,話外有話:
“原來你是擅女紅的,怎不爲朕繡一個?”
“皇上既有那巧奪天工的香裳,何需瞳兒拙手繡出的東西呢?”
“又來編排朕!”他略帶看正色,伸手輕輕擰了一下我的瓊鼻,我皺眉避讓間,他的手鉗住我後退的腰,語意低沉,帶看幾分的魅惑:“替朕也繡一個,朕隨身帶着,即便過了秋季,也絕不拿下。”
我訕紅了臉,攤開手掌,伸到他逼近的臉前。
“甚麼?”他不解地問。
“您拿什麼來換呢?”
他燦若春暉的眸子微微眯起,一手輕捏我的下頷:“你想要甚麼?”
“等瞳兒想到了,再告訴皇上。”
他愈緊的逼近我,我的身子,被他逼得幾乎要傾倒在繡架上,我怕弄翻了架子,前功盡棄,忙用手勾住他的肩膀,這一勾,他方近不得分毫,我輕嗔:“架子要翻了。萬一誤了昭儀娘娘指定的時間,就是瞳兒的不是。”
“這有何難,朕替你打發了她。”他劍眉微揚,一副不以爲意,“明日,就開始替朕繡香裳。”
我努力搖了搖頭,道:
“好不容易宮裡有娘娘待瞳兒極好,皇上這般打發,恐怕日後再無人理瞳兒了。”
他用力捏了捏我的下領,止住我搖的螓首:
“有朕待你好還不夠?”
“不夠。”我頓了一頓,視線不再凝住他,輕聲,“皇上是六宮佳麗的君,永遠不可能屬於一個女子,而,我要的太絕對,太唯一,所以,我必須要讓自己轉移一些注意力,才能不胡思亂想,否則,我怕我真的會有一天受不了。我並不是寬容的女子,我會吃醋,也會嫉妒,所有女子的缺點,我想我都有,而優點,恐怕反是屈指可數的。”
只自稱‘我’,因爲,我的真實身份並不是墨瞳,所以這句話,我不想用那個身份去說。
他莫奈何的搖搖頭,可他又能說什麼呢?他的心裡,林蓁是那麼地重。我如此的卑屈,僅爲着愛,僅爲着心。
鬆開捏着我下頷的手,道:
“三日後景王大婚,朕會親自替他主婚,若你能在三日後,爲朕繡完香襲那麼,朕可以考慮帶你同去。”
我有些懵,他說,要帶我出宮?
“皇上,只帶瞳兒一人?”
“難道,你以爲朕會把六宮佳麗都帶出宮不成?”
他故意提了我前一句的那四字,心底欣喜,但,還是稍稍側了臉,二l午視線凝在手裡的銀針上:
“真的?君無戲言!”
如果說前一句話,還帶看些許疑問,則後一句話,全是代表着欣喜的。
他默默頷首,復看了那畫版,道:
“這繡圖,耗費眼力和心力,待明日,朕會讓兩名司繡坊繡娘過來替你完成“萬一讓昭儀娘娘知曉,豈不徒增是非?”
“這未央宮,誰若多舌,直接送去靜樂堂就是。”
我噗哧一笑,睨定他:
“嬪妾多謝皇上成全。”
他:悍我攬起,替我攏了攏衣裳:
“早些歇息,明日,皇后那的定省不必去了。”
“嗯。”我輕輕頷首,他原是知道今日的事了。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我低垂螓首,香震,確實,我該爲他繡一個香贛今晚,經過剛剛一事,也難以入H民,不如就趁着現在,爲他親手繡一香震吧取來上好的雪緞,選最細的銀針,然後,將青絲悉數放下,伸手,扯下數十根青絲,與孔雀翠翎擰在一起,這樣,繡成花樣,也不易察覺原是發繡。
發繡,是南越一種古老的繡法,相傳,只要姑娘把自己的髮絲繡成圖案,送給心怡的對象.則一定會白首攜老。
但,他是帝王,我豈能做得太招搖呢?所以混了絲線一起繡,倒是好的。
想到這裡,臉又開始發燙,我就着一室燦爛的燭焰光華,一針針,一線線繡起這個香袁。
我是第一次繡香襲,繡的圖案,心底清明,他能懂,就足夠。
這一繡,黎明曙光漸入時,才發現竟是一宿無眠。雲紗、檀聆輕推殿門進內雲紗見我端坐繡架前,稟:
“今日皇上下了口諭,小主病體違和,暫不用去風儀宮定省。小主,可要梳洗傳膳?”
他爲我,竟單獨下了口諭?
只這,都讓心底瀰漫起點點的甜蜜來。
“檀聆,替我去要些紅豆來。”
“紅豆?小主可要熬軌豆粥嗎?”她有些不解。
“你只管去要些來。”
我淡淡一笑,將手中的香裳緊緊握起,繡了一晚,總算完工,等填上紅豆縫合口子,便是大功告威。
“是。”她應諾,再問,“小主,可要梳洗用膳?”
“傳罷。”我這才發現,自己昨日也未好好用一頓膳。
梳洗完畢,用完早膳,我方用鹽水漱了口,便聽檀聆匆匆奔進殿來:“小主,司繡坊來了兩位繡娘。”
“嗯,讓她們回去,只說這裡暫時無須她們。”
“可,她們說是奉了皇上的口諭。”
“無礙,你讓她們回去,皇上若問起,我自有交代。”
“是。
檀聆應聲退下前,又道了一句:
“奴婢剛去內務府,元公公說,紅豆偏巧宮裡沒有采辦,若小主要,今日酉時前,一定採辦妥當。”
我領首,一邊粗使宮女退下,雲紗替我梳髻時,還是忍不住問:“小主還來得及繡那幅圖嗎?如今,只剩下一日了。”
她雖然對我淡漠,這事上,因看她主子的關係,頗爲重視,生怕我得罪了秦昭儀,惹禍上身,必不是她主子願見的。
我淺淺一笑:
“若讓繡娘來繡,傳到昭儀娘娘耳中,卻是我的不盡心了。”
對鏡正了一下髻,雲紗打開妝奩,裡面是一色的釵環,均是采女位份可用的簡單款式。
搖了搖螓首,這些樣子都太老氣橫秋。
“不戴了。”我起身,吩咐,“叫清荷來。”
雲紗退出殿外,不一會便帶着清荷一同前來,因H乍晚玄憶的話,今日,她們倆確實收斂了幾分,我在繡架前坐下,睨着她們,語音清晰:“泰H召儀命我繡這百花盛綻圖,眼見着,還有一日便要交差。”我頓了一頓,看她們的神情仍是沒有多大的異色,遞繼續道, “昔日,我也曾在昭陽宮當差,知道能進H召陽宮的宮女,女紅均是了得的。所以,這繡畫就由你們二人替我代勞,務必在明日申時前完成,也讓我瞧瞧,昭陽宮出來的宮女果然是勝人一籌的,’
o
“小主,這不是存心讓奴婢們難做嗎?”清荷輕聲地抗議。
“難做?這比靜樂堂還難做嗎?若是,你只說一聲,我回了皇上,就遣你去。”我仍是笑着,語意裡沒有一點的惱意,見她一張臉陡然泛白,我徑直往軒窗邊走去,“杵在那做甚麼?還不把繡架端出去繡。記着,只有一日的時間,若成,自然短不了你們的賞,若是完不成,也休怪我沒給你們機會。做錯事,在這未央宮,便是要有處罰。你們n乍晚針鋒相對,今兒個,就必須同心協力,才能完成這副繡圖。”
說完,我返身往屏風後走去,不再理她們二人。
如果沒有昨晚那番口舌,我定會自己繡完,但我不喜歡一個宮內還要勾心鬥腳,倘若,這禁宮,權詐傾軋避無可避,那麼,至少我希望未央宮是一隅的靜土,不被污染的靜土。
蘇繡雖爲名繡,對於她們二人來說,未必是難事,況且我起了一個框架,只要她們化戈爲玉帛,明日完成,是完全可能的。
如此想時,我微微笑着換下中衣,待到今晚,檀聆拿回紅豆,我送他的香襄就可完工,這是我爲他做的第一件繡品,而他說過,這件繡品,他會一直掛在身上。
脣邊的笑意愈深,原來,愛一個人也可以讓自己這麼甜蜜。
這些許的甜蜜使得禁宮的灰霾也消散不少。
酉時,檀聆果然給我拿來了紅豆,我看着這些鮮紅,光亮的相思豆,心底剎那填滿了關於相思的味道。
是,它又叫相思豆,而所謂相思,應該就是不過才分離了一天,又念着對方想着對方吧。
因他,我終於懂得相思的味道。
縱然,檀聆還帶來另一則消息,卻不會讓我覺得更多的失落,方纔傾霽宮珍妃泛喜嚴重,玄憶晚膳都未傳,就啓駕前往傾霽宮。
五個月的身孕,在這後宮子嗣並不缺少的情況下,卻還是引得他的重視,源於,孩子的母親在他心底的份量不同。
淡淡一笑,他心裡早是有她的,我何必作繭自縛地去想呢?只守得我的一隅哪怕僅是小小的一隅,就好了。
將這些豆子一顆一顆放進香囊中,看到本來癟癟的香囊被這些豆子充實起來時,我彷彿觸到自己的心,也開始不會再空落。
這是南越的國樹,每到七夕,女子就會將紅豆贈予心怡的男子,不過,這僅是民間的習俗,我們世家小姐,除了發繡之外,類似這種,卻是不可得的。
但,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告訴過我,倘若有朝一日,遇到那良人,一定要把紅豆放在發繡的香襲內,這樣,一生一世便不會錯過,會永遠地相守。
彼時,我想問她,是否有送過澹臺謹這個香襄?可,最終還是問不出口,因爲,她站在紅豆樹下,徐徐說來時,我讀得懂她眼底的落寞,映着那滿樹殷紅殷紅的豆子.愈顯出她臉色的蒼白。
的。
這種落寞是和如願沒有任何關係的。這種蒼白,同樣並非是相思豆所能染軌她沒有做這個香愛,所以,纔會不被澹臺謹珍視吧。
我沒有問母親原因,只在我心底發誓,若我碰到我的良人,我一定會用我的青絲爲線,紅豆爲心,繡這一個香囊。
思緒萬千時,一聲音在我身後泠泠響起:
“繡得倒真是用心。”
我一驚,銀針刺入香裳面子內,戳進正捏緊囊口的食指間,宛如相思豆的血殊即刻沁了出來,我驚愕地回眸,對上的,是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如一泓寒潭,瀲着墨樣的顏色,冰樣的潭面,連一絲一點的春光也難入其中。
是景王。
未待我回神,他劈手把香囊奪了過去,銀針尚刺在香襄的面上,被他這一奪犀利的針尖在他的手背留下一道不算深的傷痕。
“本王后天大婚,這是你送予本王的賀禮嗎?”他薄脣微揚,眸底竟有我不熟悉的一抹戾氣。
“不是,這不是給您的。”心底驀地有絲懼怕,可,我還是要否認。
“哪怕不是給本王的,但本王看上了,這,就是本王的!”他狠狠攥緊香襄那麼狠,彷彿是要把它揉碎一樣。
“王爺,您若喜歡,我再爲您繡一個,這,確實不是給您的!”
“本王說了。本王看上的,就是本王的。”他一字一字,從齒間狠狠地說出他雖然傲慢、冷漠,但,從來不象今晚這般,我的脊背驟然起了一絲涼意。
這殿內,此時的冷清,更讓我懼怕莫名。
雲紗和清荷在後殿繡花,檀聆被我打發去休息了,佟兒恰逢太醫院值訓,將有半月時間不在未央宮內,今晚值夜的不過是兩個粗使宮女,若我喚,她們應該會進來,可是,景王的行蹤就徹底暴露在這禁宮,不僅如此,我和他之間的關聯也將被人所知。
宮中不乏好事者,而我,不能賭這一局
我下意識地向後退去,他逼近我,另一隻手陡然抓住我的手腕,我一甩,根本掙不脫,他鉗得那麼緊,我好象能聽到骨胳在他的手心袱一寸寸捏碎的聲響。
容不得我思考,我用手裡的銀針向他揮去,我以爲他吃了方纔的痛,會有些顧忌得去避那銀針,可,我眼看看銀針深深刺進他拽住我的手背,血,沽沽地從方纔的傷口迅速涌出時,他卻仍不放手。
我一驚,忙鬆開銀針,他冷冷一笑,把香襄收進衣袖中,另一隻手,用力地一拔,那枚銀針晃過一道光影,便被他梆仍到地上,泠泠無聲。
一如,我所有的驚呼聲,也都哽在喉口,再發不出聲音一樣。
他狠狠地一拽,我整個人便被他拽得身不由己地跌進他的懷裡,我用尚自由的一隻手使了全身的力氣格着他,竭力保持那一分一毫的距離,他卻用更大的力氣揉住我,將我鉗制得再不能動。
“送本王的百花繡畫你讓宮女代繡,卻在這繡香襄,你難道忘記,誰纔是你的主子?!”
“我們不過是訂過盟約,充其量是你的棋子!”我的身子被他控制得不能動分毫,我不想這麼貼近他,但,他根本不容我的反抗。
“或許今晚,本王該讓你知道,做一個奴才該有的忠心!”他的聲音裡,危險氣息愈濃。
我驚,我恐,我無法躲避。
“對你忠心又如何?那息肌丸的功效,難道真的僅是維繫容貌如此簡單?”
他的俊眉微微一揚,深黝的瞳眸昧起:
“你這麼想要他的孩子?”
他不否認息肌丸的用途,也證實了佟兒所說的屬實。
心.彷彿被重重砸了一下。
爲了容貌,我不得不用息肌丸,否則,色衰愛弛,古而有之。
關於孩子,卻是一個女子最基本,也是最放不下的一種渴求,尤其,是心底有着對那一人的愛,這種渴求則更爲濃烈。
而,這尋常女子看似簡單的渴求,甚至稱不上渴求的權利,於我,竟成了奢望!
“放開我!不然,我真的會喊!”我努力使自己發出聲音,卻只有短短的一句。
“倘若你不怕所有人知道,你是本王從南越帶回來的棋子,你就喊。本王能帶你進宮,就不怕這萬一。”
“你知道,我是寧爲玉碎的!”我說出這一句,眸底,是堅毅的絕決。
“本王何時讓你這麼恨?這麼怕?你不是曾妄想做本王的側妃,不過短短月餘,你變得倒真是很快!看來,女人,都是很低賤的東西!”
他不理會我的言語,也就在他話音落下的剎那,他帶着狠厲地堵住我的櫻脣,我措不及防,他的脣重重地碾過我的脣畔,一寸一寸地粗暴地吸吮我緊閉檀脣上的芬芳。
然,我所有的掙扎在他的鉗制下,僅是化爲雲淡風清般無用。
他氣力極大,似要將我胸腔中全部的空氣擠出,那不是吻,彷彿是一種惡狠狠的咬齧。在他愈來愈激烈的粗魯中,我慌亂莫名,但,一句話都說不出,所有的話都被他堵在脣中,如果我堅持要喊出什麼,那麼,他的脣舌定會得寸進尺。
所以,我惟有緊閉檀口,也將所有的聲音一併閉去。
他的狠厲因我的拒絕在此時演繹到極致,我的掙扎,更讓他咬破我的櫻脣甜腥傳來,瀰漫在鼻端,他的吻帶着嗜血的絕對。
這樣的脣齒侵犯是痛入骨髓的慘痛,亦是一種飲鴆止渴的絕望,在這絕望中我想逃,我想避,我不想這樣被他掠奪侵犯。
恍惚地念起玄憶那總是溫柔地吻,我不要,我不要可,景王不放,他鉗住我的手也開始不再僅僅滿足於鉗制,驟然,我覺到身子凌空,脣瓣一空時,他已把我攬腰抱起,徑直,大步走向牀榻。
“這裡是未央宮,我如今是皇上的嬪妃!你莫要大逆不道!”我奮力捶着他聲音也提高几分。
我沒有餘地去顧及他和我的安危,我不要我的清白這樣毀於他的手上“你不過是本王卑賤的棋子,沒有權利說不!”他的戾暴在說這句話時,發揮到了極致,隨即,他把我重重地扔到榻上。
身子重重觸到硬硬的底木,讓我疼得不由顰緊黛眉,未待我有任何的閃避他覆身上來,雙手用力地一撕,我身上的宮裝,只化做墜萎的殘葉。
“皇位是他的,女人是他的,連本王棋子的心,竟然也都歸了他!本王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哪點勝過本王,爲什麼本王卻處處受制於他!連自己的王妃,母妃都無法護得周全,全斷送於他手中!”他狠狠扮回我不願看向他的臉,“既然你把心給了他,那麼,你的身體,就是本王的!”
我手臂那顆鮮豔的守宮痣他一定看到,可,爲什麼,他卻無動於衷呢?昔日我是宮女,今日我畢竟是后妃,他如此做,罪必當誅!
呢?
但,爲什麼,今晚的他,竟然連一絲顧忌都沒有,以往的冷靜全然都不見了我來不及再想什麼,他的手已開始撕開我唯一的遮掩,我用力推開他的手,可,我的力氣那麼小,只讓他用一隻手鉗制住我兩隻手,固於頭頂,他的脣再次狠狠地吻向我。
我反咬住脣,咬得那麼緊,方纔被他咬破的地方迅疾地有血滲出,他空出的那隻手立刻用力一掐我的下頷,疼痛讓我不得不鬆開緊咬的脣。
“好,夠倔!本王喜歡你這分倔!”
“我求你,放了我,我不要!不要!”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他停止這種傷害!我所有的思緒接近崩漬,第一次發現,無論再怎樣堅強,鎮靜,在此時,都化爲無力的軟弱。
但,我沒有眼淚。
我只是帶着絕望看向他,他在我絕望的凝視下,繼續撕撕我僅剩遮擋的手稍稍滯緩了一下。
這半分的滯緩,終於讓我得以掙脫他的鉗制,我幾乎是踉蹌跌滾地落下榻青絲披散,衣裳凌亂,我來不及去掩上我的衣裳,我只想逃,逃離這裡。
未等我奔至殿門,一聲通報,卻讓我的腳步再邁不開去:“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