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德子領我出昭陽宮,約莫走了半盞茶,眼見着甬道漸窄,宮人漸少,方嘆氣,輕聲責道:
“姑娘,你是和誰過不去?明知王爺月餘內不會返京,卻捅了這麼大婁子,這宮裡,姑娘昔日得寵時,即便不是什麼正經主子,也沒人敢對姑娘怎樣,今日,你被貶暴室,即便不是正經主子的那些人,都可以輕易要了你的命!唉,王爺的苦心可全白廢了。”
“這宮中,沒人敢要我的命。”我語氣雖淡,但話音裡的篤定卻讓小德子的腳步慢了幾拍。
“姑娘,這宮中,向來都是拜高踩低,你既進了暴室,沒有皇上的恩旨,是出不來的,即便她們不動你,那勞作也非你這等嬌柔女子所能承受的。”
“皇上只是把我貶至暴室,並未說是終身貶入此。”
“姑娘,宮女被貶進暴室,好比后妃廢入繁逝宮,豈會出來?”他突然意識到什麼,止了這句話,轉了話題道,“待一月後,王爺回來,我會代姑娘去求求爺,看能不能有個轉圜。”
我淡淡一笑,心知他話裡的意思,連那蓁兒被廢入冷宮,都出不來,何況我區區一宮女呢?
可他們又怎知道,越是心坎尖上的人,越是放不下那心,既放不下那心,出來,又豈是片言隻語可得的。
何況,順公公口裡的遺詔怕纔是真正的掣肘。
暴室,位於禁宮的西隅,爲犯下過失的宮女辛苦勞作處,其實,相當於民間的染坊,不過,因着其間又設有囚獄,宮裡,亦稱爲:“暴室獄”。
小德子將我帶到暴室,早有管事的嬤嬤迎了出來,小德子低聲囑咐她幾句,她打量我的目光才變地緩和下來。
小德子在宮裡,也算是稍有頭臉的內侍,他這般幫我,不過是在景王未有新命令下達前罷了,倘若,景王知道我忤逆皇上,被貶暴室,怕早就捨棄我這枚棋子。
那時,他定是不會如此頗費周折。
拜高踩低,比比皆是,於他,也不會例外。
姝麗的容顏上,仍是笑意淡淡,但,她們不會看到。
因爲,離開昭陽宮,臉上的面紗還是會伴隨着我。
玄憶不會願意,這張酷似‘蓁兒’的臉在後宮再掀起更多的關注及波瀾,那些嬪妃,僅知道的是,在泰然殿承恩十餘天的宮女被貶暴室。
如此而已。
然後,那些嬪妃會用一段時間來觀察,是真失寵,還是假賭氣。
再做出計較。
所以,在玄憶沒有做出更多捨棄我的舉動前,這拜高踩低的宮內,是無人會傷我的,或者說,敢傷我。
可,我,爲什麼偏不能忍一下呢?
明知不能觸及的禁忌,偏隨着自己的一時性子,身陷這暴室獄。
雖,暫時無人會傷我,那勞作,卻終是存在的。
我到底想試什麼?而,那,是否是我能試得的?!
春末,是最後煮練曝曬絲帛的時候,暴室也因此顯得猶爲忙碌。
換上粗布衣裳,管事的嬤嬤給我安排的是相對輕鬆的曬布的活,但,既是如此,我斷了指甲的指尖觸到那才滾燙絲帛時,還是有着錐心的疼。
晾布的高木架間,沒有染上顏色的絲帛迎風微微的飄揚着,這些輕薄的織物,很快就會被染上各種紛呈的顏色,進獻給各宮的娘娘。
我聞着空氣種那股腔鼻的煮絲味道,以及承着夏初暖陽的炙曬,知道,繼續沉默,我這一生就註定僅能這麼卑微弱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