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封妃(一)

白風神色平靜,未曾多言,便是留下楚翹出了臥室,臥室外木小樹在那候着,見了白風出來行了個揖:“風護衛。”白風點點頭道:“讓她守着爺,小樹子,你自個歇着去吧。”

木小樹誒了聲目送白風離開,卻站在門口並未聽白風的話回房,踱來踱去,猶疑不決,他見過千歲爺發過一次病,別說讓木小樹有多難受擔心。

“公公?”身後的奴才忍不住看看黑漆漆的天,都三更了。

“去去,都滾下去!”木小樹不耐地趕走了所有奴才,自個在臥室外惆悵。

此刻楚翹正陪侍在牀前,拿着白淨的帕子,將之前侍女們伺候楚緋夜洗過的長髮一點點擦得更幹一些,除了髮尾還有些灰白,幾乎已經恢復了烏黑的色澤,但原本柔軟順滑的頭髮稍顯凌亂,楚翹起身走到桌前,試圖找把梳木。

眼見桌面沒有,她打開抽屜,只瞧着第一隻抽屜裡擺放着各色塗染指甲的丹蔻,以及那些絲絨寶盒裡裝着一些個價值珍貴,雕工精緻的寶石戒指和玉扳指等首飾。

打開旁邊抽屜,裡頭擺放着幾隻同樣手工精妙的梳子,裁製各有不同,有象牙制的、有檀木製的、有白銀製的、還有玉製等等。

果然千歲爺臭美之心,尤比女子更甚。

楚翹挑了把月白色象牙梳,卻瞥見抽屜裡邊擱着樣色彩鮮豔的東西,隨手拿了起來,瞧了瞧,乃是一張嵌了套,只繡了個開頭的繡製品,料子用的乃是上等樓蘭絲緞,綵線觸之十分細膩,估摸也是極品蠶絲染就的絲線。

只見上面纔剛繡了一叢火紅的鳳凰花,繡工連她這個外行看得也忍不住讚歎,一絲一線,俱是將那從鳳凰花展現得淋漓盡致,繡風精緻,用色絕妙,針腳毫無瑕疵,着實好看。

楚翹遞至鼻端嗅了嗅,聞見一絲極淡的媚骨餘香,想起在別館裡楚緋夜說的話。

莫非他真的會女紅?

木小樹到底擔憂,遂進到臥室,恰恰便就撞見楚翹打開抽屜,拿着那副千歲爺沒繡完的繡品,木小樹臉色大大地僵在那:“唷,姑奶奶,瞧別弄壞了它!”急急忙忙上來搶奪。

“公公,急什麼,哪裡就弄壞了。”楚翹見木小樹一副受驚的樣子,既知道這玩意兒多半是咱們的千歲爺的,楚翹手指輕輕觸着那叢鳳凰花,“翹很好奇,怎麼在九叔叔的睡房裡會藏着樣這東西,便是府中繡娘所繡,亦不該將未完品放在這吧?”

木小樹心下着急,千歲爺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若是讓別個曉得了這東西乃千歲親自所繡,他就要腦袋搬家,尤其是不能讓這位姑奶奶知道。

這可巧,偏就被這丫頭髮現了。

木小樹心想,那不成啊,不能讓千歲爺的形象毀於一旦。

“姑娘說得是,這原不是繡娘所繡,乃是奴才自個繡着玩呢……”木小樹情急下尋了個藉口,還刻意挽了個蘭花指,以示自己是如何的心靈手巧。

楚翹嗤笑:“公公臉倒是白淨,可這手皮如此粗糙,不像是能繡出這般精緻的東西。”

“唷,姑娘這可就瞧不起人了,你怎就知道雜家沒這本事呢。光憑手能瞧出什麼門道。”木小樹先是被翹的一句手皮粗糙給嗆得火氣直冒,索性硬仗起來,挺起了腰板吹噓。

“是麼,今晚翹瞧公公也是不打算歇息了,不如在這把它繡完了,將這繡着玩兒的東西贈給翹如何?翹好歹是九叔叔侄女,跟公公討個賞,公公得賞臉吧?”

木小樹見楚翹眼裡閃爍着精明狡詐的光芒,就知這丫頭沒那麼好唬弄,可他連針都不會拿好麼,只得把下巴擡起,陰陽怪氣地哼哼兩聲:“這深更半夜的,雜家眼神不好使,哪裡能弄這個,若姑奶奶當真喜歡,雜家改日繡完了它,妳便拿去就是。”

眼下先誆着這丫頭,木小樹心想,改日她真要起來,只說被狗叼了便是。

“那就不爲難公公了。”楚翹淡淡然笑着把那繡品原又放回抽屜,多少已經斷定這東西乃是千歲爺親自所繡,不然木小樹也不會這般着急。

這麼想來,難道他幼年真的當做女兒來養過?也只有女子年幼起,纔會學女紅。

一時,楚翹想象着燭光漣漣,海棠芬芳,花窗下,楚緋夜衣着妖豔姿態懶懶地倚在榻上,手裡拿着繡屏,針線在他指間細細密密、起起落落的畫面……簡直有種詭異妖邪又賢良溫婉的美麗。

誰說當今千歲爺只擅長殺人放火奸yin擄掠?分明是秀外慧中滿腹才藝,可彈琴,可繡花,琴技無雙,繡工絕倫。沒準這位爺還藏着什麼特殊的專長。

見楚翹似乎放下了疑心,木小樹深深鬆了口氣,忙把抽屜關好。

楚翹拿了象牙角梳回到牀前,替楚緋夜梳理青絲,木小樹見狀瞪大眼珠,箭步又上前搶着道:“這事兒讓奴才來幹吧!往常裡都是奴才親手伺候爺,姑奶奶當心可千萬別扯斷了爺的一根頭髮!”

楚翹揮手而出,將木小樹一記掌風揮退了三步:“公公實在很聒噪,就好好歇着吧。”

木小樹且未及穩住身子,只覺眼前一陣迷暈,咕咚倒地,睡死過去。

燈火下,垂幔上剪影重重。

楚翹爲楚緋夜將滿頭青絲打理得垂直順滑。

夜更露深,黎明淺浮。

天還沒亮堂,白風便已領着婢女進來,準備了乾淨的衣裳首飾,沐浴更衣一番既進宮去。

“公公昨晚太聒噪,我給他下了點子迷藥,讓他安心睡上一覺,沒什麼事。”見白風和四名婢女紛紛看着趴在地毯上呼呼大睡的木小樹,都不約而同露出困惑表情,楚翹如是解釋道。

楚翹則打量着四名婢女,似乎覺得似曾相識。

“奴婢司敏、司冰、司玥、司容給小姐請安。”原來是她們。那晚蒙着面呢。

四名婢女伺候着楚翹梳洗打扮,送上馬車。潤澤的石板路反射出一夜寒霜落下來的青幽水光,冬日微疾的風拂面,略帶了幾分涼爽。

馬車前進的轔轔聲漸漸遠去,帝京大街上一日的喧譁又開始。

楚翹離開千歲府之後,未幾,楚緋夜便醒了過來。

同時醒過來的還有飽睡了一覺的木小樹,揉揉眼,睜着朦朦朧朧的眼打了個呵欠:“狗東西,幾時了?天亮了沒,還不滾過來伺候雜家洗漱,耽誤了爺的晨起,仔細雜家揭了你們的皮……”

楚緋夜半撐在榻上,睨着不知死活的木小樹,“狗東西讓誰滾過來伺候呢?”

木小樹直覺脖子上涼颼颼地,打了個激靈,猛然清醒過來:“哎喲!”木小樹嚇得肝膽俱顫,翻滾着趴在地上,“奴才嘴賤!奴才失言!奴才絕對不是有意!奴才叫狗東西絕不是指爺!奴才,奴才——爺……奴才哪有那個肥膽兒呀!”

木小樹哭喪着臉,那位姑奶奶喲,他簡直要給她燒高香了,自打遇見翹,他小樹子公公這脖子就時常提拎在刀口上沒個安生。

“諒你也沒那狗膽。”千歲爺冷嗤道。

木小樹抹掉冷汗,笑容可掬:“爺,您可醒了!您今兒氣色瞧着不錯!”

司敏、司冰聽見楚緋夜甦醒的動靜,走進來。

楚緋夜問:“丫頭呢?”

“回千歲,小姐一早進宮了。”

楚緋夜魅眸暗了暗,沉吟着沒說什麼,懨懨擡手,司敏司冰默默退下去。

木小樹剛想說伺候楚緋夜洗漱,白霜白風,並紫河紫溟四人突然間出現在房中,木小樹乖覺的退至一旁。

楚緋夜靠於榻上,手指穿插在發間,撥開面上長髮,眸子裡散去早晨睡意,換上陰叡嚴肅的精芒。

“四殿下送走了?”

白霜答道:“平安出了帝京城。”

“捉拿的人審問得如何?”

白風回答:“那些便衣高手早做了準備,身上沒有留下任何證據,寧死也不開口。”

楚緋夜冷笑:“的確厲害。這麼多年他們始終滴水不漏,讓本王無從查起。這回引出他們,抓了他們的人,卻還是撬不開這些人的嘴麼。不過……”他忽然陰冷嗤了聲,從貼身裡掏出一片布料,“把這個拿去,查查,應該能查出線索。”

白風走過來,接下那塊布料:“這是?”

“情花塢那晚擂臺上三人圍攻本王時,本王在那名陌生男子身上撕下的衣裳料子。”楚緋夜嘴角勾起一絲詭譎邪魅的笑意,“那人武功不輸你四人,不會是一般人,那些個便衣高手都事先隱匿了身份,可此人卻沒有。這面料,這繡工,這花樣,據本王所知,帝京裡應該沒多少人用得上。”

白風四人均露出崇拜的眼神,千歲爺不愧是千歲爺,心思之密,令人乍舌。

楚緋夜又看着紫河與紫溟。

“從諸葛青蓮密道里得到的東西,查得如何了?”

紫溟冷酷的神色踟躇了半秒,楚緋夜捕捉到,陰寒媚眸一眯:“怎麼,有異樣?”

“呵……不是異樣,而是有意外收穫。”紫河倚在櫃子上,手裡拿着一片柳葉刀摩着指甲,斜嘴詭異一笑。

紫溟拿出一隻玉製的玳瑁鳳求凰錦盒,此玳瑁錦盒裡的東西,正是楚緋夜要在密道下尋找的東西。紫溟把錦盒遞給楚緋夜,又另外拿出一封信箋,說:“溟離開琅軒山之後,發現盒子裡不止有那半張青蓮大人收藏的記載着帝陵秘密的玉牒,隔層裡還藏有這封信箋。”

楚緋夜展開那封信箋,白霜問紫溟:“溟,密信上寫了什麼?”

在那摩指甲玩兒的紫河詭異地笑道:“從密信上的字跡可以判斷,諸葛青蓮得到這封密信,也才五六日的功夫。至於這密信上說什麼……呵呵,上面說,天降墨蓮,搖後轉世,得此女者,一統千秋。”

白風冷笑:“統御千秋,關女人屁事。”

紫河手裡柳葉飛刀射向白風,白風避開,身後一隻古董花瓶竟被射穿一個洞眼,而未碎裂!紫河純淨忽閃的眼瞳盈滿了笑意:“風,這你就不懂了,女人才是這世間最可怕的生物。哦,你大概沒明白,所謂一統千秋,指的是此女子的處子血,得她處子血者,聽說可以得到開啓帝陵的鑰匙。世人不都這麼說麼,打開帝陵之迷,可助其得天下。”

“紫河,何爲墨蓮,何爲轉世?”白霜注意到那句話中的關鍵部分。

“傳聞說千年後,搖後轉世,以墨蓮爲印,身上會帶有九重蓮花瓣的胎記,擁有這枚胎記的少女,纔是打開帝陵的關鍵。”

紫河邪惡又純淨的眼瞳裡,閃着蠢蠢欲動的精芒,三分崇拜的目光看向楚緋夜:“爺,按照扶搖大陸庚年來算,此女已經降世!”

白風抱胸,語不驚人死不休:“我們怎麼能夠肯定,她一定是個少女,而不是個老嫗,又或許是個剛出生的嬰兒?要是個老太婆,那一定不是處子。要是個嬰兒,難道你讓爺上個孩子?萬一已爲人婦,搶來也無用。”

紫溟、紫河以及白霜,紛紛對白風投來一道鄙視的眼神。

白風抱胸,笑得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楚緋夜挑眉看着白風:“原來風護衛有戀童的癖好麼,本王今兒才知道。”

白風笑不出來了。

換紫溟紫河白霜三人譏笑。

楚緋夜將那封信箋於掌心裡化爲粉末,“這麼看來,有必要到雲家走一趟……”

白霜問:“和雲家有關係?”

紫河邪笑道:“因爲封密信上提到,雲家早已經得知了這個秘密,並且雲家人的手上,擁有一副千年前流傳下來的搖後畫像,若能得到此畫像,既能循着容貌尋找此名轉世的女子,比大海撈針要強。況且雲家一定也早在暗中找尋這名女子。”

“還有,我已查證,諸葛青蓮派司禮監蓮衛去過雲家,但沒找到畫像。”

白霜想了想,說:“雲家太大,要找這麼張畫像不容易。王爺,讓霜去試試。”

白風抱胸道:“咱們是不是應該將所有長了類似蓮花胎記的少女綁了來?”

這時候,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木小樹,汗顏地說了句:“風護衛盡出些餿主意,天下有胎記者何其多,照這麼看,千歲爺的那位侄女小姑奶奶偏巧不也長了那麼一朵花瓣胎記?”

幾道目光冷颼颼盯過來。

白風抱胸笑了:“這麼說起來,還真是……”

楚緋夜慢條斯理,不以爲然地道:“得是九重蓮瓣,丫頭那顆胎記,充其量只能算朵野花。況且你們覺得那丫頭像是英明的搖後轉世?”

“是是,奴才瞧着她也不似個有皇后的福氣像。”木小樹立馬附和。

“本王只說她不像搖後轉世,何時說她沒有帝后相了?”楚緋夜眸中驀地射出驚寒之色。

木小樹完全搞不懂自己哪裡說錯了話。

這這,這不像搖後,不就是沒帝后像麼?

爺這話怎麼聽都帶着護短的意味,木小樹立馬閉嘴,再不敢多舌。

楚緋夜陰冷魅眸緩緩閉目起來:“白霜,白風,你二人去趟雲家,布料的事亦不可耽擱。紫河,紫溟,盯着拜幽人和諸葛青蓮。都下去吧!”

四位爺離開後,臥室裡的氣氛才驟然減壓,木小樹鬆了口氣。

木小樹笑呵呵地道:“爺,傳早膳吧?”

楚緋夜掀開被子下了榻,走到海棠窗下歪在那貴妃長椅上,說:“把那繡品拿來。”

“爺,您身子還沒好全,何苦費這精——”木小樹剩下的半截話愣是被楚緋夜一記涼颼颼的眼神給盯回肚子裡,木小樹捧着那繡品送上來,併爲楚緋夜挑好針,捻好線,楚緋夜拿着那繡品,眉眼間還殘留着一絲餘下的蒼白,“趁今兒得閒,把它繡完了趕得及送出去。”

木小樹眼熱:“爺,您繡這東西,做什麼用,莫不是拿來送人?”

楚緋夜纖纖玉指間,針線若穿花般起起落落:“小樹子,你說繡完了製成什麼好?少女隨身佩戴之物……不若就繡只荷包怎樣?”

少女隨身佩戴之物?敢情爺繡這東西真是要用來贈給美人定情的?

木小樹狗腿子般笑道:“這塊料子的花色,繡只荷包再是合適不過!”

楚緋夜也覺得甚好:“嗯,那就繡只荷包。”

木小樹只瞧着那針線在千歲爺白玉般的手指間穿行着,又在那絲緞面子上一針一線累成精緻絕倫的圖案,不一會那叢鳳凰花旁繡出一隻耳朵,木小樹困惑:“爺,您這是要繡什麼?”

楚緋夜慢條斯理的說:“一隻火紅的小狐狸如何?”

木小樹滿額頭黑線,從沒見人把狐狸這玩意兒繡在隨身佩戴之物上,那繡也只繡虎、豹、猴、雞、兔、又比如那“蝶戀花”、“魚戲蓮”、“鳳穿牡丹”、“麒麟送子”、“喜鵲登梅”、再不濟也是在端午時繡上蠍子、蛇、蜈蚣、壁虎和蟾蜍這五毒蟲類,寓意防止毒物猖獗,侵害人體。

誰把騷氣的狐狸這玩意兒繡了帶在身上呀?

“怎麼,使不得?”楚緋夜語氣陰涼。

木小樹立即笑咧着嘴:“奴才瞧着行!別出心裁,與衆不同!再說狐這生禽最是狡猾聰明之物,如何使不得?使得,使得的!”

楚緋夜眉眼間又舒坦了,繡那些蝶兒魚兒的多俗氣,繡上只小騷狐狸配那丫頭再合適不過。

“爺,您把這荷包送給誰呢?”木小樹眼巴巴的問。

“本王的乖侄女要當娘娘了,爲叔的自是要備份薄禮恭賀她。”楚緋夜一邊繡着一邊懶洋洋地說。

“啥!?”木小樹難以置信。爺居然親自繡個荷包送那臭丫頭!

“不好!呵呵……爺,奴才覺着這東西娘娘戴了有**份,咱要不重新繡一個?”娘嘞,那位姑奶奶已經偷看過這繡品,千歲爺若真繡了送給那丫頭,她還不一眼看穿?堂堂權傾朝野的千歲爺,怎能被人發現躲在暖閣中繡這玩意兒!

“小樹子,本王怎麼覺得你今兒有點欠收拾呢?”楚緋夜陰寒邪魅的眸光睇過來。

“可是,這……”木小樹支支吾吾了會,到底苦哈哈着臉:“您就當奴才剛剛放了個屁吧。”

於是這一日一宿,誰又會知道當今殘暴嗜血的千歲爺,會撐着病後初愈的身子,歪在房間裡,飯不吃,水不喝,竟然一針一線親自爲了個女子繡上一隻美麗的荷包?

誰又會知道這隻荷包,將來會爲千歲惹來一個‘妻奴’的名聲?

……

楚翹進宮那刻,正是退早朝之時,洪亮的鍾聲迴盪在未央宮上空,驚起百鳥羣飛。

趙十候在御書房外,當楚翹穿一襲錦繡羅裙出現在眼前,趙十愣愣看了半晌:“喬公子……啊不,紅鸞小姐,請進吧,皇上正等着呢。”

楚翹進到御書房,只見李泫揹着身,就站在御書房御案前。

“賤妾楚紅鸞給皇上請安。”楚翹儂軟鶯語般的聲音在大殿上悅耳的響起,李泫早已等候多時,聽了這把嗓音,猛然轉過身來,一見楚翹,李泫整個人都爲之心旌神蕩。

這兩個晚上,李泫寢食難寧,事情來得太突然,李泫既震驚於楚翹的真實身份,又困惑於楚翹和楚緋夜的關係,最最讓李泫吃驚的,無異於‘喬生’竟然是個女子!

這件事實,讓李泫的驚喜,遠遠多過於心裡的疑團和不快。

李泫站在殿上睨望楚翹,只見她身穿一襲花卉紋的綠羅裙衫,外罩一件粉色鑲白狐狸毛邊的小夾襖,裙襬上繡着如意雲頭、對舞的雙鴛。

一把柔軟的黑髮,以一粉色絲帶輕輕挽住,頭鬢簪着長長的珠玉花簪。

身形苗條,肌膚勝雪,嬌美無匹,一張櫻粉般的小臉透着少女獨有的清稚,絕色而不可逼視。

眼前少女的身上,那份獨有的靡璃氣質在在都吸引着李泫。

與後宮三千妃嬪,是如此與衆不同。

李泫疾步走到她的跟前,看着她低垂的螓首,和略顯溫婉盈盈的請安姿態,不自覺便牽出笑容:“平身。擡起頭來,讓朕看看,你……當真是喬生?”

楚翹斂去她身上那部分冷沉絕情的氣息,換上清婉嬌柔的一面,施施然謝恩起了身,緩緩擡起螓首,軟語花儂的眸光凝望着李泫:“皇上,喬生有欺君之罪。”

李泫已被她的一雙儂語花嬌的妙目攝走了心神,再次肯定喬生是個女子,李泫只覺胸膛一片開闊。

這段日子壓抑的那份難言的‘斷袖之情’,如撥雲見日般散去。

畢竟他是個皇帝,天下喜好男風者不在少數,可他不行,明知不行,又無法剋制自己,所以李泫日日苦惱掙扎。現在喬生不僅變成個女子,還原本就是他李泫的人,李泫如何不喜。

不過,李泫心中始終還存了點懷疑,雖欣喜於表,但並未過分衝昏頭腦。

李泫語氣和緩的說:“你父親楚國公已經把實情都告訴了朕,你九叔爲了捉拿拜幽太子,逼使你爲棋子,可是如此?”

“回皇上,的確如此。那日得皇上召寢不料發生不幸,九叔事先洞察,以女子易容替換,救我一命。九叔脅迫紅鸞聽從於他,紅鸞無法抗命,後來得知是爲了剷除拜幽餘孽,紅鸞心想多少也算件好事,就答應了九叔。”

“他並沒有告訴你,他在懷疑你的朋友璟幽,是想利用你引璟幽現出真實身份?”

楚翹淡淡道:“紅鸞並不知道,九叔將紅鸞留在冷宮,說是會有人來帶我走。”

“璟幽聞你出事,冒險進宮,原想將你帶出宮,卻不料你們撞上了周九懷。”李泫緩緩道,“朕想他後來只是讓你順其自然留在太醫局,接近璟幽,讓你迷惑璟幽?”

李泫顯然已經相信了這個天大的謊言。

“那你和朕之間,與他有沒有干係?”李泫問出這句話時,嗓音明顯冷峻許多,還帶着一絲細微的顫動。他殷切的看着楚翹,希望楚翹和千歲王並沒有什麼干係。

楚翹軟儂的眸光,幽幽凝着李泫:“紅鸞沒想過會有機會接觸到皇上。實不相瞞,紅鸞進宮半年未曾見過皇上一面,也從沒想過會與皇上有任何牽連。甚至想着若能出宮就是老天憐見。可是那日在月子房,紅鸞見到了皇上……忽然心生遺憾。”

李泫聽了她這話,見她靨間平添一抹嬌羞,心爲之一動,便是捉住了翹的肩膀:“鸞兒!”

“朕信你,你若與他有干係,自然不會處處幫着朕。雖說他是你九叔,到底你也是楚國公的女兒,你父親和他爲手足,也是截然不同的立場。雖然這次爲捉拿拜幽餘孽,你父親不得已與千歲王爲伍,朕不能怪他,更不能怪你,你什麼也不知道。”

“紅鸞的確不知道九叔懷疑的是璟幽,當紅鸞知道後,甚至後悔過,璟幽與我相處十年,他幫過我許多。”

“不論如何,此回總算是找出了潛藏多年的拜幽太子,也抓出不少潛藏在我云溪的拜幽餘孽!”李泫面露些許高興,但眉眼微蹙地看着楚翹,道,“不過朕還是有些疑惑,你是如何習得了醫和武功?”

楚翹對李泫卑謙的欠了個身:“皇上應該聽說了,紅鸞長在賤民村,在那種環境中長大,自然磨練出一些本事,否則紅鸞不至於能活到今時今日。”

“朕想也是如此,只是你隱藏得太好,朕都沒察覺出來。”李泫忽然間握緊翹的肩膀,眼底燃燒起一簇火焰,“那璟幽呢?你——可喜歡他?畢竟你們相處了十年……他對你可謂用情頗深。”否則千歲王也不會暗中觀察她,利用她來逼景憂太子露真身。

“皇上,璟幽於紅鸞而言,是親人,似長兄。”說完她又是一個欠身,“皇上莫怪,雖然他是敵國太子,但十年相伴,讓紅鸞無法去恨他!”

“朕理解。”李泫將她扶起,一掃眉間所有陰霾,看着楚翹的眼神濃得像化不開的春水,“鸞兒……兜兜轉轉,沒想到,朕與你是這般有緣!”

楚翹幽幽目光,清盈含笑:“天待我不薄。”

李泫將她緊抱懷中:“不——是天待朕不薄!”

楚翹靠在他懷裡,睫毛下,閃過一絲涼薄漠然的光芒,和剛纔面對李泫的嬌羞截然不同。

面見過李泫,楚翹自此便真的成了國公府小姐‘楚紅鸞’。

而她沒死的消息,如瘋長的野筍傳遍整個後宮。

李泫以她此次擒拿叛逆有功爲理由,不僅恢復她名分,更是加封她爲‘宸妃’!

冊封典禮就定在三日後!

且說這晚,太后親自來到千歲王府,探看楚緋夜。

花廳上,太后見楚緋夜臉色還透着一點蒼白,心微微刺了下:“你何苦非要跟哥哥做對。”

“你來本王府邸,就爲了說這句話麼?”楚緋夜枕在小鳳木榻上,前前後後,幾個婢女以及小樹子伺候着他,捶腿拿肩,斟茶倒水,太后早就見慣了這種場面,不以爲意。

“那楚紅鸞是怎麼回事?”太后來見他,除了看看他是否安好,還想着問問他近日發生的這件風波。

“那丫頭是枚好用的棋子,怎麼,本王利用自己的侄女,太后有意見?”楚緋夜幽幽的魅眸,半眯着,似笑非笑睨着太后。

太后戴着琺琅護甲的手指,捋了捋鬢角:“真的只是枚棋子?”

“太后以爲是什麼?那丫頭是誰的女兒,諸葛靜,你應該比本王更清楚。”楚緋夜也不避諱,直接當着奴才的面呼太后的名字。

太后面上一惱,豔麗的雙目睜圓了,重重放下手中茶盞嗔道:“阿夜!”

楚緋夜只是順手擷了一朵花,拿那花朵兒在侍女的胸口撩來撩去,全沒理睬太后的怒意。

太后再如何看慣他邪肆的行爲,此刻還是不禁面上微紅,又冷地盯了眼那名侍女,壓下胸臆之間的惱怒,說道:“這麼說,你是真想拿她來整楚家,對付楚廷中?”

“讓國公敗在他自個的女兒手中,太后以爲,這種玩法如何?”

“看來你真是恨極了楚家那些人。”

見楚緋夜眸光裡,滿滿都是憎恨陰驚的殺氣,諸葛靜不再懷疑,相信了他。

太后嗤道:“楚家那些人……到也的確是該死的。當年那樣待你……”

“陳年爛穀子的事,提它作甚。”楚緋夜冷笑,顯然沒興致再跟太后閒嗑下去。

太后見他神情懨懨,於是整了整衣裳起身,眉目冷豔,拂下一袖的衣香:“哀家讓御膳房做了幾道你愛吃的藥膳,哀家先回宮了。還有,聽說你傷了哥哥?阿夜,你可真狠心。”

諸葛靜華麗的長袍逶地,終究是帶了幾分寒心而去。

也許她也沒想過,哥哥花費十五年的時間,得到的卻是阿夜無情的一刀。

連哥哥都無法得到阿夜的心,她也許更不可能。

她太瞭解阿夜的驕傲。

可諸葛靜又十分不甘。只怪阿夜太媚惑人心,天下無數人想得到他。

當年初見阿夜,諸葛靜就再也忘不掉那一面。

……

彼時情花塢事件後,璟幽昏迷了兩晚才終於甦醒過來。

璟幽甦醒後,身體也就沒什麼大礙了。

情花塢當晚一事後,祁邶以楚瑤仙爲人質帶着剩下的人馬成功突圍,確定沒有追兵,便守信的放走了楚瑤仙。之後他們又循着晏夕長老留下的蹤跡,找到了草廬。再將璟幽帶走,突破官兵,暫時回到那間隱秘的山莊。

“皇兄。”璟幽望着祁邶的清瘦筆挺的背影,眼神漆黑的一片。

“小景,你讓我失望了。”祁邶沒有轉過身,語氣沉重而痛心。

璟幽沒有說對不起,因爲他不後悔。但來自祁邶和所有人失望的目光,就像一把冷錘在他心口捶了一道裂痕。

祁邶終究轉過身來,握了握璟幽的肩膀,眼神裡透出堅韌灼熱的光芒:“記着,你現在是拜幽太子景憂,不再是賤民村的孤兒。”

景憂噬血的目光,深邃一如孤狼。“哥哥放心,我知道。”

祁邶並未再過多的責備景憂。

“瀟瀟是個很可愛的女子,哥哥希望你能善待她。”祁邶道。

這兩天兩晚,雲瀟瀟對景憂無微不至的照顧,儘管幹這些活都還笨拙,但云瀟瀟的用心,都看在了大家的眼裡。

“那晚,是雲家人?”景憂指的是情花塢那晚,與祁邶合力來救他脫困的男子。

“自從那天,我們收到雲家送來的錦盒,才知道這麼多年來,潛藏在云溪默默支持着我們拜幽皇族的那股力量,居然會是云溪第一世家,雲家。”祁邶道,“不錯,那晚派出高手前去救你的,就是雲家少公子,雲枕濃。瀟兒的親哥哥。”

景憂沉默了會。

“哥哥,翹兒……怎麼樣了?”景憂忽然問。

祁邶用複雜的眼神望着景憂,道:“今日剛收到消息,云溪皇帝三日後,冊封她爲妃。”

景憂剎那間宛若一尊冰冷的雕塑,僵坐在那。心裡有不知名的情感翻騰、涌動,彷彿要撕破身體衝出來。

祁邶的神情猶疑了下,對景憂說道:“關於搖後轉世的古老傳說,你應該知道。雲枕濃告訴我們,那名少女出現了。她就是與你在賤民村共同生活了十年的楚國公之女,楚紅鸞。”

景憂深邃漆黑的目光,剎那溢出一道驚訝的寒光,震驚得許久說不出話來,但最後,景憂褪下眼底翻騰的那股強烈的情感,說:“她不是小鸞,她只是另外一個和小鸞長相一模一樣的女子,叫翹。”

“是嗎?”祁邶斟酌了會這話,“不論她是誰,總之,她就是搖後轉世。雲枕濃說,天未現異像,她尚且還是處子之身。若是讓她被云溪皇帝李泫得到,不是個好事情。”

“皇兄此話何意?”景憂眸光往下一沉,射出寒光。

祁邶道:“得到她的處子血!”

……

彼時楚翹先回了趟太醫局。

自重陽節前,她陪同李泫前往軍營,到今日將近個把月。

彩安日日擔心,夜夜揪心,眼下總算見到活人,彩安除了爲楚翹打理事情,卻只是悶悶的不說話。

楚翹心知彩安是怪她,生她的氣,卻也由着彩安去。

到了晚間,彩安到底忍不住:“奴婢看,小姐是得了依仗了,哪裡還用得上我這個沒用的奴才,倒不如打發了奴婢回賤民村去,省得小姐見了眼嫌。”

“你若喜歡賤民村,我差人送你回也行。”

“什麼!?”彩安不可置信。

楚翹睨着彩安:“不是你自個兒說的麼?”

“我,我……奴婢只是……”彩安立即蓄滿淚水,騰地扭轉身子,臉色慘白!小姐怎麼可以當真呢!這只是她的氣話,氣話而已啊。

楚翹伸手,將彩安拉過來,拿出帕子抹掉彩安臉上掉下的淚:“你我相伴十載,雖是主僕,形如姐妹,丟了誰也不能丟了你,依仗誰也不如依仗彩安丫頭。”

彩安大怔,誰知眼淚掉得更洶猛了,突然間委屈的放聲大哭:“討厭!奴婢還以爲小姐當真要把奴婢一腳踢開,還狠心的送回賤民村那窮兇極惡之地呢!”

楚翹好笑地看着彩安:“也不知是哪個丫頭,總嘮叨着說皇宮還比不上賤民村,倒不如回去的好。這會子怎麼就變窮兇極惡之地了?也不害臊。”

彩安拭了淚,瞪了眼楚翹:“小姐倒是會尋奴婢的開心了!”

“好了,這下舒坦了?”

彩安啼笑皆非:“不過,發生這麼多事情,小姐怎麼就又要入宮,還被皇上封爲妃子了呢?”

楚翹略略漠然的道:“人間富貴,盡爾享受,你不爲我喜歡?”

彩安露出一道笑容:“管它是在哪,奴婢只要小姐平平安安就好。當然,若能尋得個如意郎君,可靠依仗,那就更好不過了。”不過,彩安怎麼覺得小姐並沒有多少喜悅的心情?

楚翹哧笑:“你這丫頭,卻也實在。”

這晚,楚翹和彩安仍在太醫局歇宿。

翌日清早,全本萬來見楚翹,楚翹的屋外還圍着大一羣太醫局的學子們。

“全太醫,早!”彩安見了全本萬,禮貌的打了聲招呼。

全本萬盯着彩安打量了半晌,彩安笑道:“大人不認識小的了?”彩安昨晚就卸掉了易容的麪皮,換回了原本的容貌,全本萬一時沒認出理所當然。

“你們——”全本萬直盯着彩安和楚翹看了半晌,想不到這兩個學子,竟然真是女子!

而被全本萬視爲天才學生的‘喬生’,居然還是國公府的小姐,皇帝的妃子!

全本萬當真是滿頭的霧水,只知自己得知消息的那刻,險些從馬桶上滾了下來。

“全太醫,近日來多謝照顧。”楚翹微笑着對全本萬欠了個身。

“不敢使!不敢使!”全本萬忙上前一步扶起,“微臣豈敢讓娘娘行禮!”

楚翹深知全本萬是個實誠的人,只淡淡含笑,與彩安收拾一番,戴上遮面的面紗,外頭有趙十備下了馬車,進宮前,李泫特准她回趟國公府。

在以陳洋,李梅水幾人爲首的一羣太醫院學子、藥童、奴僕等人的愕然目送下,楚翹坐上華麗馬車,離了太醫局,奔向楚國公府。

如今她的身份已是李泫后妃,在外自然不可輕易露出容貌。

下了馬車,楚翹面紗下一雙眸子將國公府邸端量了一眼。

這整條福瑞街都屬於楚家所有,楚廷中是長子,繼承爵位,自然住在這西街上的舊國公府內,此舊府巍峨大氣,門庭鮮妍,氣派十足。

至於楚紅鸞其餘七位叔叔們,多數也住在這一條街上。

彩安十分不喜國公府,這裡頭沒什麼良善之輩。

“姑娘,是你?”

楚翹正要進府,迎面卻有人走出來,恰恰對上。

眼前身穿湖藍色錦袍,面上帶傷,手纏繃帶的傢伙不是昭賢王府世子李蘇又是誰?

李蘇自打那晚在南街被楚緋夜狠狠的整了一頓後,在家足足躺了三日才能下地,因身上帶傷,連情花塢那等好玩的事情,他也沒能和平日那羣狐朋狗友一同前往,最後更是錯過了當天的轟動事。

李蘇私下派奴才去天香樓打聽過消息,卻什麼也沒打聽得出來。

今日李蘇陪同妻子楚瑤寧回國公府見公婆,李蘇覺得無趣,尋了個藉口開溜,不巧出門就撞見了那晚匆匆一遇的‘姑娘’。

許是楚翹恰好又戴着面紗,所以李蘇反倒記住了她。

“世子殿下?”楚翹瞅着李蘇這模樣,有些意外。誰能把堂堂世子殿下打成這副德性?

要不是楚瑤寧身懷有孕,李蘇的父王逼着李蘇同來,李蘇這模樣,他自個還真不想出來見人。

“昭賢世子!”趙十上前拱手爲禮,“奴才趙十是皇上身邊的人,見過殿下。”

“趙十?”李蘇看了看身穿內侍服的趙十,又狐疑看了看楚翹。

“世子殿下這是遇着什麼事了,誰敢將殿下傷得這般?”趙十同樣覺得奇怪。

“誰敢傷咱們世子,不過是那晚在南街遇上千歲,千歲考驗咱們世子!世子與千歲府的白霜白風二護衛過招,打了個平局,傷成這樣也不算白傷了。”李蘇身邊那晚僅活下來的隨從怕自己主子沒面子,立馬吹噓道。

要知道能和千歲王身邊兩大護衛過招,還能活下命來,就算掛點彩也不會被人小覷。

李蘇卻狠狠瞪了那名隨從一眼:“閉嘴。”

有些話吹得太過,別人未必會信,反倒當成笑話。

趙十也只是愣了愣,顯然的確不信李蘇這種紈絝子弟,會有那本事和千歲府兩大護衛過招。

“世子殿下文武雙全,奴才欽佩。”趙十虛僞地笑眯眯道。

李蘇神情冷淡的越過趙十,轉開這個話題,盯着楚翹,“公公這是打哪兒來,她又是誰?”

趙十忙道:“喲,世子殿下,這位乃皇上新封的宸妃娘娘!”

李蘇吃驚:“什麼宸妃?!”

趙十笑着答道:“娘娘乃國公之女,此回擒拿逆賊有功,皇上封娘娘爲妃,可不就是宸妃娘娘。”

“是你?”李蘇一時吃驚,忘了分寸。

原本南街那晚之後,李蘇打聽過楚紅鸞的消息,才得知原來楚紅鸞犯了事,被賜毒貶進冷宮。

李蘇想着南街遇上的女子,想必就更不是他小姨子楚紅鸞了。

可情花塢那晚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楚紅鸞死而復生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

李蘇望着楚翹,糊塗了,究竟她是楚紅鸞,還是另外一個女子?

究竟南街那晚是不是她?

“世子殿下,紅鸞這廂有禮了。”楚翹越過李蘇,一邊往府裡走,一邊想着剛纔李蘇隨從的話。

原來那晚楚緋夜不僅見過李蘇,看起來還把李蘇整了一頓?

楚翹回府的消息傳開,國公府中掀起滿園風雨。

恰巧,楚瑤仙三天前那晚情花塢被劫持,之後被放走,國公府的護衛找到楚瑤仙,楚瑤仙一來受到了驚嚇,二來她想等李泫親自來接她回宮,於是這幾日便留在了國公府。

而楚瑤寧爲了安撫自家妹子,便也帶着李蘇一起回了孃家。

“小姐,昭賢世子每回看小姐的眼光特別不一樣。”彩安湊上來小聲道。

“是麼。”楚翹邊走邊淡淡說,“你看出什麼來了?”

“不懷好意。”彩安冷笑着說了這四個字。之前與楚紅鸞小住在府裡的時候,兩回見到李蘇來府中做客,便已私下表露出對她家小姐的心懷不軌。而李蘇兩年前便與大小姐楚瑤寧成了親,因此彩安對李蘇沒什麼好感。

“男人麼,幾個心懷好意。”楚翹淡淡嗤笑。

見楚翹滿不在乎,並且腦子開竅的樣子,彩安先是驚訝,隨即心中稍稍放心些個。

對了,小姐早已不是以前的小姐了。

“四小姐,老奴給四小姐請安。”國公府的老管家聞訊便理了理衣裳,迎出來。

“公公,老奴有禮了。”老管家又對趙十揖了揖。

“老管家不必多禮,雜家奉皇上的命令,陪同宸妃娘娘回府,榮幸之至。”趙十挺直腰桿,裝出皇帝身邊得寵太監的氣魄來。

楚翹見滿園裡奴才三三兩兩的,或站在樹蔭下,或立在廊子下,或躲在石山後,全都用驚訝疑惑的目光注視着她,這些奴才本就瞧不起楚紅鸞這個沒地位的‘主子’,所以奴才們並不曾上來給她請個安。

“請……”老管家將趙十和楚翹迎進園中。

園子裡早有人飛腿傳消息,這會子夫人小姐,婆子丫鬟們全都涌進花園的大堂廳。

原本昨天晚上,趙十就說要遞個消息給國公府,但被楚翹制止了,所以她這會子突然回府,自然就將國公府鬧騰得雞飛狗跳。

大堂廳裡,楚紅鸞的繼母甄氏,並楚瑤仙三姐妹都在,以及叔伯家的一些個小姐嬸母們齊聚在花園裡,原本是爲着楚瑤寧這個世子妃回孃家趕了來請個安,不想死而復生的‘楚紅鸞’突然出現,衆人驚訝得目瞪口呆。

“你這賤人,居然沒死在冷宮?!”楚瑤玉開口成髒,這在以前是極正常的場面,楚紅鸞在國公府地位還不如一個婢子,哪怕入宮了也只是個低下的區區采女,誰會那一個長在賤民村的女子放在眼中。

“大膽,娘娘面前,豈容你口出污言?”趙十立馬喝斥這不懂事的楚家三小姐。

“哪來的娘娘,我姐姐纔是正兒八經的瑤妃娘娘!”楚家人怕是還不知道李泫已封楚翹爲妃,所以在他們眼裡,楚紅鸞就算還活着,也只是個被打進過冷宮的采女。

趙十陰腔怪調地冷哼:“這位是誰家不懂規矩的姐兒呢?”

甄氏立即上前來,讓婆子將楚瑤玉拉開:“小女瑤玉無狀冒犯了公公,公公海涵。”

“原來是甄夫人生的三姐兒,怪不得呢。”楚瑤玉不僅冒犯了楚翹,還連帶着也冒犯了趙十,趙十自然心頭不爽快。

可甄氏也沒給趙十好臉色,想她甄氏也是國公夫人,就算女兒當面冒犯,也得給個面子。如此冷嘲熱諷不免讓心高氣傲的甄氏暗自咬牙冷笑了聲。

堂廳上夫人小姐們竊竊私語,滿堂喧譁。

“原來是趙公公,趙公公這可是奉皇上的命,辦差事麼?”衆人讓開兩旁,楚瑤仙和楚瑤寧兩姐妹起身走上前來。尤其是楚瑤仙的視線越過趙十看了眼楚翹,一絲驚愕的光芒,幾乎藏掖不住。

這不可能!

她分明在冷宮目睹這賤蹄子奄奄一息。

怎麼會轉眼毫髮無傷的又站在這裡?

“奴才趙十請瑤娘娘的安。可不是,奴才奉皇上的命,陪同宸妃娘娘回趟國公府!”趙十笑着答話。

“你說什麼,皇上封她爲妃?”楚瑤仙一張容色絕麗的小臉剎那間變得慘白如雪。

“皇上念紅鸞小姐此次有功,加封爲妃,今兒奴才過來,便是來宣旨的。”趙十趾高氣昂地道。

楚瑤仙臉上無數的神情飛快變幻着,身子晃了晃,強忍着方纔力持鎮定。

她是皇帝的妃,再如何,也不能當如此多人的面前失了身份。

“原來妹妹真的沒事,見妹妹這般好,姐姐也就放心了。”楚瑤仙臉色霎白,勉強撐起一分笑容,“看來宮中傳聞妹妹殺害教引姑姑的事,乃是個誤會了。”

楚瑤仙的虛僞,楚翹自然是明白的。

要不是李泫安排,她還真沒興致踏進這座國公府。

“冤有頭債有主,不是妹妹我做的,自然有老天會公平待我。”楚翹持起楚瑤仙的手,笑意幽魅,“情花塢那晚二姐被拜幽餘孽劫持,二姐可受驚了?皇上讓鸞兒見着了二姐,安撫幾句,說是二姐貿然闖出來擾亂了朝廷的計劃,不過,好在二姐沒事就好,皇上念二姐過往的好,不怪二姐。”

楚瑤仙心頭一顫,臉色唰白。

楚翹這番話,無疑於告訴衆人,皇上連安慰這種事都要通過她楚紅鸞來代勞,瑤妃娘娘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已不再是之前的獨寵六宮。

甚至楚翹這番話裡還挑明瞭,楚瑤仙那晚自作自受,皇上不責怪已經算仁慈了。

大家都吃驚不已。

這舌燦如花,眸光清寒,氣定神閒,甚至帶着一絲睥睨衆人的冷漠氣息的人,真是那柔弱無能的楚紅鸞?

在衆目睽睽之下,楚翹宛若帶着光環而來,驚得所有人不敢置信。

芸芸衆人中,只有甄氏穩住了架勢,豈甘心自個的女兒在人前失了面子。

甄氏寒目裡滲出星冷的光芒,對趙十說:“雖說皇上封四姑娘爲妃,只是這冊封典禮還沒舉行,鸞主兒也僅是個采女的身份,公公剛纔不應該稱呼鸞主兒爲娘娘纔是,至少得冊封典禮後,這名位才做算,公公說是麼?”

趙十臉色頗窘,略略發青,陰怪地笑哼了兩聲:“甄夫人提點的是,奴才一時忘了。”

“既然是采女,見着瑤妃和世子妃,鸞主兒是不是該行個禮,請個安?”甄氏冷言冷語地看着楚翹。

楚翹早知這甄氏是個厲害的主,但也同樣刻薄尖酸。

趙十臉色不好看了。

彩安想說什麼,楚翹攔下,也沒露出什麼着火的神情,只對楚瑤仙和楚瑤寧欠身一禮:“紅鸞給瑤娘娘請安,給世子妃請安。”

楚瑤仙的臉色才略微恢復了一些。

楚瑤寧看着楚翹的眼神亦是冷冷淡淡,甚至有些厭棄,楚瑤寧早窺見自己丈夫李蘇對楚紅鸞有不軌心思,因此更是不喜歡這個同父異母,長在賤民村的妹妹。

“不敢受,鸞主兒眼瞧着就要當娘娘了,看折煞了咱們。”楚瑤寧冷諷道。

楚翹只微微地笑,眸子底下閃過幽寒的光芒。

趙十瞧心裡頭尖酸地不爽起來,他招招手,身後跟隨的一羣宮婢和太監紛紛走進了堂廳,手裡各捧着一隻繪花紋紅漆的托盤,以紅絹蓋着。

只見紅絹揭開,剎時間琳琅光芒四射,耀目萬千。

“今日雜家陪鸞主兒回府,也是特特爲這些賞賜而來,鸞主兒冊封典禮在即,皇上特賞下這些東西,得鸞主兒的福,甄夫人,各位夫人小姐們,還不快快跪地謝聖恩?”趙十再次露出趾高氣昂的冷笑。

這些人沒眼力,可趙十卻最清楚不過,之前默默無聞的采女楚紅鸞,如今可是皇上心坎上的人。

哪怕是之前得寵的瑤妃,這會子趙十在心裡一掂量,也覺得宸妃娘娘的前途要大得多,再說,趙十與楚翹畢竟相處過一段日子,自然要站在楚翹這邊。

趙十尖脆的嗓音,拔高了在堂廳上響起來:“皇上代鸞主兒賞——妝蟒緞二十八卷、繡絲二十八卷、富貴長春宮緞二十八匹、福壽綿長宮綢二十八匹、各色綢綾幔子二十架、各色獸絨皮衣十六件、棉夾單紗絹衣十六件、金絲藤紅漆竹簾十二掛,五彩線絡盤花簾十二掛……並玉玩三十二件、紫金如意錁八錠、帶頭九副、朝珠九掛——欽此!謝恩!”

譁。滿堂驚訝。

這些御賜的東西,比楚瑤仙封妃時的賞賜,要多上三倍不止!

但凡封妃,皇上都會代賞妃嬪孃家人,從賞賜就可看出來皇上對妃嬪的重視。

甄氏與楚瑤仙一干人臉色無比難堪,紛紛襝了襝衽,跪下謝恩。

“平身吧。”趙十這回方覺得自己抓回了些面子。

甄氏臉上的神情也快掛不住,僵硬地笑了笑:“公公與鸞主兒進園子裡歇息,我這便讓廚房備膳。”

“不必了!”趙十瞧甄氏不順眼,“皇上一早兒囑咐過,讓奴才儘速護送鸞主兒回宮,說是這晚膳,皇上要和鸞主兒一起享用。”

楚翹心下笑了笑,巧好,她也沒心情在國公府吃飯,怕被噎死。更不想看見楚廷中。

“夫人,恕紅鸞失陪了。”楚翹對甄氏勾起一絲笑意,詭樣的花容上盡是不屑與睥睨,轉身帶着彩安離了國公府。

楚瑤仙捏着十指,慘白慘白的一張小臉,容色盡失。

……

回到宮中,李泫已經安排楚翹住在‘漣漪殿’。

漣漪殿中一片欣欣向榮,喜意紅彤掛了滿殿。

李泫給她的東西,一應都算極好的,不差四妃中任何一人。

後天就是冊封典禮,李泫今晚也果真來了漣漪殿,並早早吩咐御膳房準備了一桌子珍饈佳餚,楚翹與李泫無非是花前月下,小酌暢飲,李泫原有意歇宿在漣漪殿,楚翹以若即若離,欲拒還迎的方式巧妙將李泫拒之於門外,李泫黯然回到乾清殿,睡他一人的大龍榻。

翌日。

冊封典禮前一個晚上。

當白霜白風二人各自受了點傷,出現在楚緋夜面前的時候,楚緋夜不由地眯起了眼。

“雲家守備衆多,皆是隱藏的高手,雲府中更是處處設置了機關陣法,要找到畫像的確不容易。”

原來白霜白風到雲府暗中走了一趟,卻空手而歸。

楚緋夜從浴池裡起身踱步出來,挽起一件綢緞絲衣披於身上,滿頭妖長青絲,恢復如墨的光澤。

“本王今晚,親自走一趟。”

這晚的漣漪殿中,格外地燈火璀璨,楚翹不喜喧譁,遂在正式冊封之前,謝絕了一切後宮訪客。

李泫竟也由着她去,後宮衆妃嬪頭回就吃了個閉門羹。

“小姐,皇上剛又派趙公公給您送賞賜來了,漣漪殿都快堆滿,沒地兒放了。”彩安也是個實誠的人,被李泫的這些賞賜一砸,人早暈暈乎乎,每天笑得只是合不攏嘴,哪裡還記得先前在宮裡吃過的苦頭。

真好,這樣大概就不用再回賤民村了吧?

“小心今日拿到手軟,日後吐出雙倍。”楚翹在那不緊不慢的調製着藥粉,未曾將這些放在眼裡。

“小姐,您就不能說點吉利好聽的!”彩安看着那些寶貝眼睛發光,吐就吐吧,至少眼下先過過癮,賤民村那地方實在是窮怕了苦怕了。

“沒看出來,你這丫頭是這麼容易被收買的。”一點寶貝就讓她忘了傷疤。

彩安懶得理會楚翹,抱着那堆寶貝做春秋大夢去。

這裡,楚翹已調配好幾樣藥,這些藥,自然是用來對付李泫的。

她只能以藥迷惑李泫,就是不知能瞞得住多長時日,畢竟李泫不是個傻子,時間久了,他自個有沒有和女子發生關係,有沒有做過那回事,最後總會有所察覺。

外頭有小宮娥走進來回話:“娘娘,宮中調配了新的奴才來。”

楚翹一聽,收好藥,走出來。

只見殿上站着兩名宮婢,一名嬤嬤,和兩名內侍太監。

楚翹看着那兩名婢子,蹵了蹵眉頭,這不是楚緋夜身邊四大侍女當中的司敏、司冰麼?

楚翹擯退左右小宮奴,坐在藤鳳小椅上,挑眉看着他們:“怎麼是你們?”

司敏司冰欠身回答道:“娘娘放心,奴才們都是千歲爺刻意安排進宮,來侍奉娘娘的。”

“奴才宋嬤嬤給娘娘請安。”那嬤嬤面容乾淨,年約五十,老成持重。

“九叔叔當真是一手遮天。”隨隨便便,便就安插了幾個人在皇帝妃子的寢宮裡。

宋嬤嬤讓那兩名內侍太監放下手裡端着的漆盤,行上來說話:“娘娘,這套衣裳是千歲爺讓紅繡坊特意爲娘娘定製的,由宮裡司衣局轉手拿來。”

這麼說,上回讓紅繡坊老繡娘給她量體之後,千歲爺還額外讓紅繡坊多準備了一套封妃大典時所穿的禮服?

楚翹嘴角染上一縷似笑非笑:“多謝九叔叔費心,送來如此厚重的禮物。”

宋嬤嬤又走過來,於那疊好的衣裳上,將一隻荷包拿給楚翹:“娘娘,這件鑲嵌了頂級雪珍珠,和鴿子血珠粒紅寶石的荷包,纔是千歲贈與娘娘的禮物。”

楚翹擡眼望了望,眸光忽然間一凝聚在宋嬤嬤手上。

這荷包!?

楚翹也只是停滯了兩秒鐘,不動聲色接下荷包,拿在手裡仔仔細細看了看。

只見她臉上的神情飛速的發生着變化,如同走馬觀花一般。

楚翹先是讚歎一眼這隻荷包的貴重,人家拿荷包是用來裝東西,這隻荷包上面直接便嵌瞭如此價值連城的寶石和珍珠,豈不是成心讓人來搶?接着又極其意外的發現,這隻荷包上的繡花樣子,的的確確是那晚她看見的那件半成品。

如果還有一絲的懷疑,當她看見荷包上繡着的那隻火紅火紅,可愛靈動的小狐狸之後,連這一絲的懷疑都煙消雲散。

除了楚緋夜那個喜好變態重口,趣味與衆不同的人,誰會在送給女子的荷包上繡上一隻騷氣的小狐狸?

他居然真的懂刺繡!

楚翹身爲女子,此刻也不由地覺得自慚形穢。

千歲爺不僅懂女紅,而且這繡工真真是無與倫比,活靈活現,活色生香。

不過最最讓楚翹驚訝的是,他居然親手繡制一隻荷包送給她當禮物?

“如此精緻的荷包,繡工妙不可言,宋嬤嬤,這禮物九叔叔打哪兒弄來的呢?”楚翹試探詢問。

宋嬤嬤矢口否認:“年前燕回國得來的珍品。”

哧。楚翹心裡哧笑了聲。

她摸着那荷包,意外的心裡有絲甜膩的滋味滑過。

“告訴九叔叔,這荷包,翹很喜歡。”

……

這一夜過去,初八,迎來楚翹的冊封大典。

黎明纔剛浮現一點光亮,宋嬤嬤便領着司敏、司冰以及彩安等人服侍楚翹沐浴更衣。

如此一番忙碌,幾個時辰的妝扮之後,正午吉時將到。

楚翹立於鏡子前,只見鏡面中的少女,穿着一襲迤邐的宮紅袍,莊重而高貴;頭戴金步搖,流蘇水鑽一縷縷垂在鬢邊,芍藥珠花燦爛生輝;耳垂上戴着一對祁連山白玉孔雀倒掛珠綴,一蕩一蕩,在風中微微飄動,將楚翹的脖頸襯得修長而優美,純淨無一絲雜質的琥珀項鍊泛着微微的光澤,皓腕上的一對獨山透水的碧綠翡翠鐲子,使一身的裝容更加完美,一應佩飾,均是華麗而隆重。

彩安愣愣看着楚翹,許久合不攏嘴。

“小姐,您穿上這一身宮紅袍,美得不像話。”

彩安直白且帶點粗俗的語言,惹得司冰露出一絲愉笑。

司敏將今兒個冊封大典的細節說了一遍。

宋嬤嬤則執了楚翹的手,以莊重的姿態,攙着楚翹出了漣漪殿。

只瞧着今兒所有的宮奴,都換上新衣,殿中擺放了簇簇盆栽,鮮豔灼灼,在這冬月的天裡十分難得。宮門口又設置了華麗的儀仗,頗爲體面。

楚翹耐着性子,開始接受繁複冗長的冊封大禮,身上沉重的宮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時禮部官員、鑾儀衛、欽天監官、禮部官員等等這些人蔘加着冊封儀式,後又由內監將金冊、金印捧至楚翹的漣漪殿,楚翹於宮門內道迎候。

內監將金冊、金印陳設於案上退出,接着再由引禮女官引導楚翹位北而叩拜。

引禮女官宣讀冊文,楚翹受冊之後行六肅三跪三拜禮。

妃子冊封大禮,總總不過如此,到第二天,新冊封的妃嬪才親自到太后宮中行六肅三跪三拜禮,然後才分別到皇帝,以及皇后面前行禮。

冊封大禮下來,夜色將臨。

李泫今晚來漣漪殿與楚翹共同用膳之後,便是宸妃頭一晚侍寢的日子。

宮燈縈縈,燭光斑斕。

漣漪殿花園中修剪整齊的樹木隨着夜風掀起一陣陣綠色的波浪。

月光淺淺,星辰點點。冬月的清風在夜下拂過,令沾染了月色的蔥蘢的草木有如銀輝下起伏的漣漪。

整個殿中散發出陣陣的清香。

漣漪殿裡一時有宮廷舞者在舞蹈,樂師在奏樂,李泫甚至還爲楚翹安排了妙趣橫生的異族雜耍。

殿中顯得格外的熱鬧。

“鸞兒……現在還想着要出宮嗎?”李泫今晚喝了不少的酒,清俊的龍顏上,染了三分醉意,一雙目光望着楚翹的時候,濃熱而充滿了渴望,他握着楚翹的手,緊緊抓在掌心裡。

楚翹嬌羞薄媚的眸光,盈盈望着李泫,靠在李泫懷中:“除非皇上不要臣妾,妾願長留君側。”

李泫看着懷中的嬌媚少女,屬於她獨特的迷離氣息在在都吸引着他,不覺已是看得癡住,心急跳。

“朕定不負你,鸞兒,你註定是朕的妃!”

“皇上。”見李泫動情吻下來,楚翹嬌羞一笑,以手指捂住李泫的嘴,“臣妾可不想頭一天當妃,就得個放浪形骸的名聲。”

李泫看了看殿中這許許多多的人,勾起笑意,他忽然起身將她打橫抱起:“那就進臥室!”

楚翹嬌笑連連,卻越過李泫看了一眼宋嬤嬤、司敏司冰幾人,眸光裡悄無聲息閃過一道寒冷的光。

漣漪殿中,舞樂昇華,李泫抱着楚翹往內殿走去。

進入內殿,李泫將楚翹放在柔軟舒適的鳳榻之上,壓上來,動情捧住她的臉龐:“鸞兒……”

楚翹安然躺在他身下,感覺到李泫肌膚灼熱地在燃燒着,此時此刻李泫的眼底只剩下濃濃的渴望,緩緩低頭,吻下來。

然而當李泫的脣擦着楚翹的脣而過時,李泫卻身子一偏,軟在了錦被上。

楚翹將李泫從她身上翻開,撣了撣衣上的氣息,冷然起了身。

幾道人影閃進來,飛快來到她的跟前。

楚翹蹵眉看着宋嬤嬤和司敏,以及她二人身後披着斗篷的一名女子,女子頭低垂,看不清容貌。

“嬤嬤,她是誰,你們這是進來做什麼?”楚翹冷冷看了一眼被下了迷幻藥,又被她點了昏穴的李泫,“等他醒來之前,我只需在身上弄出一些淤痕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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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嬤嬤也看了一眼李泫,道:“千歲爺想到娘娘多半隻能用這法子,不過皇上是個男人,醒來後有沒有和女子行**之歡,很容易察覺得出。所以千歲特意安排了辛娘,替娘娘與皇上行歡。”

楚翹見斗篷下的女子擡起頭來,露出一張和她幾乎一樣的臉,甚至連身材都十分相似。

但楚翹很快發現,這名女子的臉,不過是易容成她的模樣。

那叫辛孃的女子走過去,解了李泫的昏穴,一會李泫即使醒來,也會受迷藥的控制,就算辛娘與李泫顛鸞倒鳳,李泫根本不會知道這是個假的‘宸妃’,等李泫清醒過來,更是隻記得住個模糊的感覺。

她真是佩服楚緋夜。

什麼樣爲他賣命的人都有。

“那我們去哪?”楚翹直戳這個最簡單的問題。

“這時候娘娘不宜出這間臥室,尤其是今晚。”宋嬤嬤明快的回答。

楚翹微微眯起眼:“嬤嬤這是要讓我留在這,觀看一場活的春宮戲?”

司敏的臉明顯跟着紅了紅,但也沒有要出去的打算。

榻上,辛娘放下垂幔,已與李泫纏綿在一起。不時傳來淺淺的相擁親吻的聲響。

“女人都有這麼一日,娘娘不必害臊。”

楚翹一愣,這些古人懂不懂什麼叫非禮勿視?她真是爲李泫感到悲哀。

“簌……”陡然間,一縷陰風吹進來。空氣飄蕩着血腥的氣息。

楚翹和宋嬤嬤以及司敏不約而同神情一懍!

意外的是,正與李泫纏綿的辛娘,比她們的動作還快,只見辛娘再次點了李泫昏穴,披衣而起,低聲冷喝:“什麼人!”

楚翹不意外辛娘是個高手,說不準就是鳳血衛的女殺手。

一股強烈的煞氣襲來,楚翹袖中銀針飛花如雨,射中一人,只見闖進來的,居然是那些異族雜耍的戲子。

這些人沒說半個字,身形極快,似乎是衝着她而來。

宋嬤嬤、司敏、辛娘和她一起,四人齊齊攻了過去,楚翹很快發現,這些人目的不在於殺人,似乎是想將她劫持走。

緊接着,司冰也闖了進來。

華麗的臥室裡,本該是濃情繾倦,翻雲覆雨的畫面,卻上演着殺手大戰。

“什麼人?”

“有刺客,拿下!”

漣漪殿的護衛軍發現殿中異樣,涌進來。

只見那些戴着面具的雜耍戲子,身手尤爲鬼怪,不像是云溪皇朝本地人,當護衛軍涌進來時,這些戲子幻化出一股漆黑的濃煙,煙霧像是長了觸手般,妖如藤蔓,瘋狂扭動着纏住護衛的手腳和脖子,淒厲聲四起:“啊!”

被黑煙纏住的護衛看起來痛苦至極,纏上的地方迅速皮膚髮黑,那些黑色的煙霧在人的表皮上,如樹枝狀爬開,最後侵蝕人的五官,死死鎖住人的咽喉,死狀十分恐怖。

楚翹心寒的看着頃刻間死在地上,屍體焦黑的七八名大內護衛。這種毒她很熟悉,和她的家族苗疆一脈的毒術極爲相似!

“讓開,黑煙有毒!”楚翹冷喝,指間寒光閃爍,一併八根銀針滑出來,只見她將銀針劃開自己的掌心,每根銀針都沾上她的血跡,彈指間,輕輕的銀針飛出,直刺黑煙七寸:“破!”

扭動的黑煙發出嘶聲,頃刻間消散不見。

那些假戲子都不約而同盯着她看了一眼,有人低低道了聲:“小小年紀,居然能破我的鬼羅幡……”

這道嗓音低沉渾厚,此人至少已年近半百。

“不知來者何人,爲何要衝我而來?”楚翹寒冷的目光對上此人。

“要把娘娘帶走,先問過老身手裡的刀。”宋嬤嬤冷聲道。

那老者低笑:“你這老婦,絕不是我老頭對手。”

“你——”宋嬤嬤沉下臉色,虎視眈眈盯着這些個假戲子。

這老者說的乃是實話,宋嬤嬤和司敏幾個,絕不是他們的對手。

楚翹看得出來,這些人不僅修爲高深,更加都是用毒的高手,像是一羣異族人。

“帶進來!”那老者低喊了聲,隨即有人押着彩安進來。

“小——姐!”彩安滿臉驚恐,卻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剛纔漣漪殿中還是熱熱鬧鬧,突然間那些宮廷舞姬和樂師,紛紛倒在地上。而那些驚嚇醒悟過來的宮奴們,都頃刻間被殺死。

“只要娘娘跟我們走,絕不傷人。”老者道。

楚翹的嘴角,浮起寒冰般的淺笑,她指間飛出銀針,直射彩安。

彩安痛苦的眼神不可置信地望着楚翹,猛地閉眼,彎腰倒下去:“小……姐……”

楚翹漠然道:“拿她來脅迫我,我寧肯我這丫鬟死在我手裡。”

“你……”老者實在意外,蹲下去,查看彩安是否真的已死,不想那老者整個人霍地彈開,飛快捂住自己的雙目,見狀,其餘人脫口而出:“長老!”

趁此時機,楚翹和宋嬤嬤幾人提氣攻上來,宋嬤嬤幾人擋着,楚翹飛出寢臥,那羣人一邊打鬥一邊往外追趕。

方纔那被毒迷了眼睛的老者微微有點氣急敗壞:“好個狠毒的女子。”那老者雖然眼睛暫時看不見,但聞聲追出來,渾身充斥着怒氣,“拿住她!當心點,這女子狡猾得很!”

瞬間,有三名男子以幻化術化爲黑鷹,疾掠而來,將要飛出漣漪殿的楚翹截下來,楚翹後掠避開,眼底浮上一絲驚愕,這些人竟然會苗疆巫蠱的幻化術!

這種巫蠱幻化術,只有男子可以練成,練成這種苗疆幻化術,等於是自殘,但這種詭異至極的邪門之術,可以讓人膽顫心驚。

楚翹立即甩出金鞭,與他三人纏鬥,三隻幻形黑鷹的身體上,彷彿每一片黑色羽毛都在燃燒着一簇火焰,楚翹不敢大意輕心,這幾人隨便一個碰觸到她,她便會被他們吸附住。

只見宮檐下三團火焰灼目刺眼,齊心協力圍攻楚翹。

殿裡宋嬤嬤與司敏司冰幾人一時也都被圍困住。

楚翹手中金鞭如劍,凌厲無比,自她功力提升後,招法若驚雨閃電一般迅疾而輕敏,“嘭!”金鞭劈去,三人當中一人被打中,立即化成人形,被鞭子甩出三丈遠,立死。

見狀,另外兩人攻擊更猛,楚翹招法如靈蛇出鞘,靈敏的再次纏住一人的脖子,狠狠甩出,但此時一隻幻化的黑鷹飛掠至她的身後,楚翹甩出第二人時,已無法再迅疾出招,只來得及射出金絲,纏住了這第三人的鷹翅。

此鷹卻尖唳一聲,身上焰火猛漲,直對楚翹面門撲來!

楚翹身後便是一堵牆,無法後掠,詭異黑鷹撲到面前,雙瞳之中猛地射出腥紅的火芒。

楚翹暗道不妙,那火芒飛入她眼中——

宋嬤嬤幾人神色立變:“不好!”

一剎那,攝魂!

三名男子,死了兩個,但楚翹還是沒躲避得過這第三人的攝魂法。

她像羽毛一般落下去,男子化回人形,飛過來欲將她抓住。

忽有一陣妖風,灩漣吹來。

輕輕一下,攬住這片‘羽毛’的腰兒,將她穩穩接在懷中。

漣漪殿四周,同時閃出許多鳳血衛殺手。

楚緋夜抱住楚翹,飛落在地。

“千歲王!?”有人發出低喊,那些假面戲子攻勢都停下來。

楚緋夜看了看懷中的人兒,寒魅的眸子裡翻騰着嗜血的風暴,陰驚如淬毒的冷箭射向這羣人。

“霜,風……殺無赦。”

楚緋夜一手打着紅傘,一手抱着翹,兩人均穿着硃紅長袍,在夜風下華麗翻飛,步搖珠玉發出一串串玎玲玲的悅耳響聲,一雙璧人,豔煞天地。

“等等!”那名老者雖眼睛看不見,但感覺到楚緋夜欲帶翹離開,立即喊道,“她已被攝魂,你若帶她走,可是要壞了她的!”

楚緋夜投來一道妖媚驚寒的眸光,睥睨冷笑:“有我在,定護她。”

說完,楚緋夜一個縱身,已抱着翹飛出漣漪殿,縱入夜色中。

幽幽的媚骨香,縈繞在鼻端,濃烈驚心……

楚翹緩緩擡開眼簾,入目的,是一片紅豔的傘。

還有洶洶燃燒的火焰之芒。

她似乎看得清他的臉,又彷彿只看得見猙獰洶狂的滔滔火海。

整個世界,好像都只剩下鮮血一般的紅。

“丫頭……丫頭……”

楚緋夜蹵着眉,垂首看着懷中似醒未醒的少女。

她原本清麗的美眸,此刻正覆蓋着一層腥紅的血光,詭異且妖嬈。

楚緋夜抱着她,疾速飛向一個地方。

漸漸的,懷裡的人兒體溫在升高,肌體髮膚,滾燙得嚇人。

“丫頭!丫頭……”

陡然,那雙彷彿染滿血光的瞳仁,迸發出一道焰光,殺氣凜凜!

懷中的少女以狠厲無比的招式,對他劈來。

“丫頭!呵呵……”

楚緋夜冷笑,咬牙切齒,這小東西可真毒呢。

楚緋夜擲出紅傘,只見紅傘如魅影般向前旋轉着飛去,他一邊攬着翹不讓她掉下去,一邊抵擋翹的攻擊,踏影飛去,避於紅傘之下。

楚翹如同入魔了般,整雙瞳孔浮動着血紅的光芒,攝魂之下,她的招式招招致命。

“嘭咚!”一聲巨響。

只見四周夜影空空,樹蔭重重,林子下溪水潺潺,冒着冬夜的淡白霧氣。

一株參天大樹下,楚緋夜抓住楚翹,雙雙砸進深深的溪潭水中。

那把紅傘輕輕飛旋,落於樹梢之上。

冰冷刺骨的水,衝擊着彼此的身體,鳥羣驚飛。

楚緋夜將溺水的翹拉上來,迎面她的招式已至,直劈他命門,楚緋夜避閃不及,倒是被她削掉了幾根頭髮,楚翹狂魔般攻向楚緋夜,楚緋夜袖中紅綾飛出,捆住她的雙手,將她帶入冰冷的水底。

楚翹不諳水性,攻擊他的同時也嗆了幾口水。

楚緋夜不忍心,將她拉上來:“丫頭……丫頭……”

楚翹一掌將他劈在岸邊的岩石上,手指成爪,鎖向他的咽喉,凌厲無比!

楚緋夜忽然間收回抵擋的招式,幽幽眸光,無垠看着她,只脣角牽扯出一絲溫柔至極的微笑:“丫頭……我信你,不忍殺我。”

五指已鎖在他的咽喉上,只需她一個用力,便可掐斷他的氣息!

就在這一瞬間,楚翹的心底有個聲音刺心而出,衝破她的胸腔,衝進了她的腦海:不要。

手指鎖在他咽喉上,卻不再動。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只有潺潺的水流在動,洗刷着她身上的灼熱溫度。

她的視線變得迷迷濛濛,腥紅變成了淡紅,眼前那張妖異的臉,只依稀看得清一個輪廓。

“你……”

她的眸光很渾沌,攝魂法攝去了她的神智。

可是她能感覺到一絲刺心的痛。

她想殺了他,又不忍下手。

“丫頭……有我在。”楚緋夜看着翹,見她眼底的火芒不再炙熱如血,既知道她有感覺,她在努力的壓制自己的狂性。

生死瞬間,她猶豫了,這就夠了。

楚緋夜的手指勾住翹的小腦袋,俯身而下,覆住了她的脣,擁着翹沉入水底。

水讓她窒息,但他源源不斷渡過來的空氣,帶着濃烈的媚骨香的氣息,衝入她的肺腑間,在她血液裡慢慢流淌,就像這清清的溪水,溫柔沖刷着她的身子,將她身上的熾熱溫度,帶走了許多。

“九叔……叔……”楚翹終於看清了他的臉,雖然還是那麼模糊,她眼底的猩紅再次褪去了許多。

嘩啦。楚緋夜拉着她浮出水面,將她輕輕抵在長滿了淺淺海苔的岩石上,岩石滑膩。

“你傻嗎……剛纔,我真的會殺了你。”

楚翹已恢復八成的清醒,方纔的印象仍停留在她腦海中。

此刻雖覺得身體滾燙得難受,但她勉強可以分辨清現實,氣喘咻咻,目光迷離。

“但你沒有。”楚緋夜撩起她鬢邊一縷髮絲,撩至耳後,帶着妖嬈迷惑人心的微笑看着她,“丫頭,你始終不忍殺我,知道這一點,讓我很歡喜呢。”

楚翹只覺視線浮浮沉沉,他精緻妖嬈的容貌,有種飄渺的驚豔,但他眼裡的柔軟微笑強烈擊打在她的心尖尖上,讓她的身子爲之一顫。

冰涼的溪水,彷彿也無法澆滅她身上的熱,而內心燃燒起來的那簇火焰則更洶涌。

楚緋夜看着身下的人兒,剛纔水底一番打鬥,她身上華麗的宮袍已經掉落,只剩下中衣貼在柔滑的身段上,勾勒出精妙絕倫的弧度。

溼漉的黑髮,柔軟的貼在肩頭,髮梢搭在心口,滴着水珠。

她的肌膚洇染上胭脂色的紅霞,惑人心醉。

“丫頭,丫頭……”動聽如琴絃撥動的嗓音牽扯着她的神智。

楚翹只覺溪水的清涼,也無法控制她體內的狂性,尋着他冰涼的身子靠過去,抒解她心頭難言的熱。

楚緋夜勾起她緋紅的小臉,睨着她迷離的水眸,魅語幽幽:“丫頭,有件事想告訴你。”

楚翹睜着雙瞳,迷茫地看着他,眼底閃爍的紅光,襯得她有幾分妖邪的嫵媚,煞是讓人心動。

“師傅他老人家在你體內種下的,是‘同心蠱’呢,丫頭……此刻你體內的蠱已成熟,我在這吃了你可好?”楚緋夜邪靡的話語,軟膩的呼吸,都飛在翹的耳畔,使得懷裡的少女簇簇發戰。

只見楚翹眼底的紅芒,愈燒愈旺,漸漸似又要入狂。

楚緋夜猛然低下頭,吞沒了她的紅脣。

“丫頭……我的乖丫頭……”耳畔只剩下他妖邪的聲音,不停地縈繞不去。

她所有的美麗都綻放在他的眸底。

“阿——夜!阿夜……阿夜!”翹發出茫然無措的吶喊。

楚緋夜圈着身下如花般顫抖的她,邪魅妖靡的聲音落下來,“是,是我……我在。丫頭,我在……。”

彼此的青絲糾纏,飄下水面,隨波飛蕩。

他身下青澀的花骨朵,在他霸道的憐愛中盛放出一株邪美絕麗之花。

丫頭,丫頭,他的丫頭。

纏綿散去,餘溫未消。楚翹聽見潺潺溪水流淌的清音,以及林間啾啾的幾聲鳥鳴。

雖然是露天冬夜,她卻絲毫不覺得冷,肌膚上很是溫暖。

剛剛那一幕幕都深深的刻印在她的腦海中,讓人心魂悸顫。

楚緋夜纖長的手指輕輕觸在她的眉尾,楚翹紅着面頰,難以對望他過分溫熱妖邪的眸光,他的指尖在她眉尾那塊胎記上緩緩摩挲着,若有所思地,久久凝望着這朵胎記不語。

楚翹發現什麼,蹵眉,手指摸去:“怎麼了?”

這一觸,她驚訝。

指尖上的感覺,顯然有了變化。

胎記……變化了?

楚翹順勢趴到溪水邊,就着水面打量,雖然頭頂參天樹蔭遮蔽了月光,但還是可以微微看見,只瞧着眉尾那朵略像花瓣形狀的墨色胎記,竟然——竟然開成了九瓣重蓮,並且顏色蛻變成硃紅的色澤!

這是,怎麼回事?!

------題外話------

二!萬!多!字!超!級!大!章!節!讓親愛的門久等了這章。唔。網絡整風,所以這裡就不得不清水風格了。乃們懂的。(別忘記看某魚置頂的留言哦。很重要~這裡就不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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