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不言本來直挺挺的站着,此時突然向馬車走去。
他的身體早就被寒氣侵蝕透了,除了心臟還在跳動,整個人沒有了半點活人的氣息。他好像成了一具“冰屍”,寒冰成了他的軀體,隨着他的走動,咔咔作響,讓人擔心在下一刻他就會碎掉。
馬車離他並不遠,但是當方不言走到馬車前時,他的身體已經不僵硬了,而且變得很靈活,靈活到不用費什麼力就能進入馬車,見到李尋歡。
馬車是豪華的,裝潢更是奢靡,但是在裡面的李尋歡,方不言看到的李尋歡,沒有放浪的樣子,也沒有小李飛刀,例無虛發的氣勢,有的只是頹廢。
李尋歡躺在厚厚的墊子上,小口喝着酒,然後大口的咳,咳的撕心裂肺,然後再小口的飲酒。
周而復始,莫名的讓人心疼。
方不言忍不住走到他面前,一把將酒壺搶過,本來想從窗外扔出,但是想了想,終究沒這麼做,而是直接將酒喝光。靜靜看着李尋歡,“你想喝死嗎?”
沒來由的,這句話從方不言嘴裡說了出來,方不言說完就一愣,李尋歡也愣住了。
李尋歡並沒有覺得被冒犯的意思,他從方不言的話裡聽到了心疼,更聽到了憤怒和悲哀。
怒其不爭的憤怒,哀其不爭的悲哀。
這種感覺,是他自十年前出關至今所沒有的,儘管他的朋友很多,卻沒有一個人對他這麼說。
“現在的李尋歡,令人失望。”
方不言再次說道,沒有理會李尋歡的驚愕,也沒看到鐵傳甲猙獰的眼神。
方不言自看到李尋歡,心中便有了一團火。尤其是李尋歡這種頹廢的樣子,更是讓這團火從心裡燒到了大腦,燃燒着他的理智。儘管他視線裡跳動的字符越來越少,儘管他的理智拼命告訴他,管這些幹什麼,只要完成任務就可以了,保住性命纔是最重要的,前面已經鋪墊了這麼久,如今只要再說幾句話,編造一個惹人淚下的故事,就能如願以償的獲得李尋歡的青睞和友誼,學的他的絕世武功。
但是方不言不想這麼做,他知道這些話可能會讓李尋歡不快,那他之前的準備便沒有了用處,任務完不成,他的性命將會不保,然而這有什麼?
方不言一向認爲命雖重,然而世間仍有比命還重的事。
或許他到現在還認爲這只是一場夢,夢醒了,他又能回到都市中,繼續活着。
“本來我跋涉千里,是想領略小李飛刀的風采,然而小李飛刀令人失望。我跟着你走了三天,不眠不休,本來是想獲得你的認可,現在看來,你不配。我這麼做,不值得。”
車廂裡的溫暖,將方不言身上的冰雪融化,雪水順着他的衣服,髮絲滴落,方不言只是與李尋歡對視,儘管光幕中字符跳動已到一個危險的臨界值,方不言只是和李尋歡對視。
“你說的對,我確實不配。”
他曾遇到過很多像方不言這個年紀的少年,而投到他身上的目光,無一例外,都是敬仰,仰慕。而今在方不言的目光中,李尋歡只看到了不加掩飾的失望。他更是感覺到,方不言看他就像看一個懦夫,儘管方不言沒有這麼說,但是他的眼神裡有。
李尋歡不在乎,也不想在乎,這十年裡他看到過太多這樣的眼神,而今已經變得麻木,只是李尋歡還看到了比失望更甚的絕望,這是一種心中偶像破滅的絕望。這種絕望讓李尋歡動容,他懂了眼前這個少年。
“有些事,是命。”
李尋歡有氣無力,而鐵傳甲卻道:“你快走,不然就把你扔出去。”他也很想有人能將李尋歡罵醒,卻又不忍看到李尋歡繼續折磨自己。
方不言知道鐵傳甲說的是誰,儘管鐵傳甲面目兇惡,但是他卻是一個溫和和正義的人。
“我不信命。”
“命,不管你信不信,總是在人生下來,便纏繞住你,直到你死去,才能解脫。”李尋歡說的很悽然,他不是叱吒風雲的小李飛刀,而是被命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可憐人。
方不言突然笑了,他瞥了一眼無時不在的光幕。“你知道嗎,我看到了自己的命,它告訴我,我在下一刻就會死,我很怕,怕死,但是我不怕命,我會對命說,去你媽的。然後找一個地方,等着命來要我的命。”
馬車上有一面鏡子,自然不是現代社會的玻璃鏡,而是整塊水晶磨製的水精鏡,不如玻璃鏡成像清楚,卻遠比隨處可見的玻璃鏡珍貴。方不言看到自己在鏡子裡的影像,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看清自己,很清秀,也沒有在社會中打拼時留下的虛假。
很乾淨,尤其是笑起來。
“這或許纔是我想要的樣子吧。”
方不言想道。
“你們不要看我年輕,便以爲我是在爲賦新詞強說愁,算了,走了。”
方不言扭頭向外走。
李尋歡攔住他,問道:“你去哪裡?”
方不言看了一眼已經少到可憐的數字,笑道:“找個地方等死。”
這或許就是自己的命吧。
他走出車廂,“我不信命,但是李尋歡卻信命,我還能說什麼,反正命已經告訴我,我很快就要死了,那還不如找個安安靜靜的地方等着。”
李尋歡道:“你可以留下來。”
方不言道:“幹什麼?看着我死不死?”
李尋歡突然笑了,搖頭道:“我是看命來不來。”
“來又如何?不來又如何?”方不言問道。
李尋歡沒有回答,只是他的手上多了一柄刀,很簡單的一把刀。
這種活力似乎也感染到了方不言,方不言感覺自己的精神更加昂揚。光幕上本來躍動不休的字符,血色漸漸褪去,變成了象徵生命的綠色,綠色的零零一字符,便定格到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