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詩韻獨白:
很多年以後,我仍記得那天晚上的所有細節,那晚發生的一切都讓我有種恍惚的不真實感。
我從那個名叫孫淡月的女孩子口中知道了他很多事,他與我原來心中想象的大有不同,但在我心中,他的影像倒是漸漸清晰了起來。
我知道他是軍人子弟,知道他少年時是如何的叛逆,知道了他大學時代的桀驁不馴,真正讓我感動的還是今晚發生的幾件事。
十多年以來,他是第一個讓人給我弟弟打電話的人,第一個給我點菜的人,唯一一個記住了我的生日並且親口對我說出“生日快樂”的人。
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經歷讓他變得如此沉穩而又充滿自制,他和我在一起時話很少,但只要說話,他的語氣總是輕柔而且舒緩。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放下心中所有的包袱,站在他身邊,我覺得是那樣的安全和溫暖。
他和我在一起是總是顯得笨拙和木訥,想到他看着我時有些慌亂的眼神,尷尬的撓頭時的情景,不知怎麼的,我就會覺得滿滿的幸福。
我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當他擡頭看着我的眼睛時,儘管激動,但卻難掩那種真摯的友善和關愛。
我知道,自己是一個渴望被人關愛和包容的女孩子,我內心極度渴望這種關愛,但卻又拒絕這種關愛,我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的美好,拒絕愛情甚至所有的感情,從來不相信灰姑娘也會有春天……但今晚,我覺得靜謐和安樂,就讓我敞開心扉放縱一回吧,哪怕只有一回。
這是愛情嗎?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我逐漸開始習慣他身上的味道,習慣於他的溫柔,習慣讓他幫我披上外套。
我一邊開始接受這種習慣,一邊在內心深處又努力抗拒。因爲我知道,所有的感情其實都緣於習慣。
但不管以後怎麼樣,至少在當時,我內心中充滿着感動。我感謝這個名叫蕭寒的男人,他讓我再次相信,這世界上仍然有愛。
當晚回到家時,弟弟已經睡着了,我第一次在弟弟臉上看到了久違的笑臉,也許他夢到了什麼令自己高興的事,這樣真好。我已經很久都沒在弟弟臉上看到過這樣發自內心的笑容了。我逐漸的開始覺得我的生活由灰色向彩色轉變。
凌晨五點多,我被一陣劇痛驚醒,胃裡開始翻江倒海,而且疼的厲害。
我下了牀,扶着桌子想去倒杯水,但一陣又一陣的絞痛幾乎讓人喘不過起來。弟弟很快被驚醒了,他看到我一臉的冷汗,趕緊扶着我坐下,然後又倒了杯水,我還沒來得及端起杯子,就感覺眼前一陣發黑。勉強撥打了求救電話,告訴弟弟等着開門,然後就暈了過去。
半睡半醒間,我看到了爸爸、媽媽、陳六叔,還有很多熟悉的和陌生的面孔,然後漸漸的全都變成一張熟悉的臉,那是蕭寒的臉,他滿頭大汗,嘴裡焦急的喊叫着什麼,但我認爲這都是幻覺,然後再一次陷入昏迷當中。
當我再次轉醒的時候,那張熟悉的面孔再一次映入眼簾,沒錯,是蕭寒,視線逐漸開始聚焦,耳邊聽到一聲驚喜的呼聲:“你終於醒了……”
我勉強睜大了眼睛,病房裡圍着好多人,有孫淡月、有宋總、有周老闆,還有一張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臉,是蘇清華。
我不明白蘇清華爲什麼到了雙溪,更不明白的是他是如何找到我的。這四年以來,蘇清華已經很少出現在我腦海中了。那些初戀的往事,就隨着那次荒唐的訂婚鬧劇收場了吧,我沒有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再一次品味那些苦澀與難堪,而且,他的面孔再也沒有辦法讓我覺得悲傷了。
“詩韻,你感覺怎麼樣?”
聲音儘管有些焦慮,但卻很舒緩。我緩緩轉頭,蕭寒正一臉擔憂的望着我,他的眼神和原來一模一樣,內疚、心痛、憐惜……我終於確定,這個男人是愛我的,因爲他的眼睛裡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
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覺得鼻子很酸,很想流淚,這個男人奪取了我最寶貴的東西,也帶走了我最多的眼淚,我每次遇到他都會流淚,有時候是因爲恐懼,有時候是因爲痛苦,有時候是因爲憤怒和無奈,但這次,是因爲感動。
我極力讓自己變得堅強些,更不想在蘇清華和孫淡月的面前流淚,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強忍着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倔強的不讓它掉下來,但在閉眼的瞬間,眼淚仍然止不住的順着眼角流淌。
蕭寒拿過一張紙巾,輕輕的拭去我的淚水,然後他低下頭,在我耳邊輕輕的說道:“詩韻,別怕,有我在……”
聲音雖輕,但卻堅定,讓人覺得一種執着的意味。
我很想努力笑笑,因爲小時候爸爸經常說我的笑容是最漂亮的,但沒有成功。這時候,才聽到孫清華的聲音,“詩韻,你覺得怎麼樣?好點了沒有?”
我長長的舒了口氣,無意中看到蕭寒不自禁的皺了皺眉頭。
我突然覺得心裡有些慌,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就聽到那個周老闆說道:“既然林姑娘已經醒了,我們就暫時出去吧,讓她先好好休息一下。”
蕭寒轉頭衝着周老闆笑了笑,孫淡月走了過來,她表情很平靜,淡淡的對我說道:“好好休息。”
我點了點頭,然後所有人都走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我和蕭寒兩個人。
我這纔有機會觀察一下我所處的環境,潔白的牆壁,一套棉布組合式沙發,自動飲水機以及一張很大的牀,而此刻的我正躺在這張潔白的牀上。
“這是哪裡?”我弱弱的問了一句。
“這裡是醫院,你已經昏迷一天一夜了。”
“我弟弟呢?”
“放心吧,我讓人照顧你弟弟了,你只要安心養病就好。”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呃……這個說來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他撓了撓頭,有些傻傻的笑了一下。
我決定不再詢問,只想就這樣靜靜的躺一會兒。
外面有陽光,明亮但不刺眼,有泥土的清香隨着微風飄浮進來,有一個愛我的男人陪伴在我身邊……我突然感到恍惚,這應該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吧,但爲什麼我的心裡始終有種虛幻感呢?我有這麼幸運麼?
……
……
當蕭寒趕到醫院的時候,周泰和孫淡月已到多時了,在孫淡月旁邊還站着一個很斯文的年輕人。他顧不得打招呼,直接問孫淡月道:“詩韻現在怎麼樣?”
孫淡月還沒開口,站在她身邊的那個年輕人就搶先一步,他伸出手,說道:“你好,請問你是?”
蕭寒皺了皺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也沒有伸手。只是在瞬間,他就判斷出,站在自己對面的這個年輕人是一個以自我爲中心的人,這樣的人他遇見過不少,他們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衡量所有的問題。
蕭寒並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不過當他在詢問林詩韻病情的時候被人莫名其妙的打岔,他的心裡很不舒服。
看到孫淡月有些厭惡的瞪了這個年輕人一眼,就連周泰都表示出相當的不滿。可惜的是面前的這個年輕人絲毫沒有察覺,他從骨子裡帶有一種優越感。看到蕭寒沒伸手,他多少有些惱怒,臉色馬上就沉了下來。
“我叫蘇清華,是詩韻的前男友,現在也是淡月的未婚夫,沒請教?”
他帶着一貫驕傲的口吻對蕭寒說道,這兩重身份都讓蕭寒對面前的這個年輕人開始反感了起來。
蕭寒仍然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繼續問孫淡月道:“她現在在哪裡?帶我過去。”
有時候不說話比說話的殺傷力更大,從蘇清華的臉色來看,估計這小子在心裡連蕭寒的祖宗十八代都咒遍了。
離開雙溪前,蕭寒曾想着要好好去了解一下這個名叫蘇清華的人,沒想到兩人的初次見面竟然是在這樣一種時間、這樣一種場合之下,而且,這個年輕人留給蕭寒的第一印象極爲惡劣。
連着兩次蕭寒都沒有回答他的話,他於是轉頭對着孫淡月說道:“淡月,不給我介紹一下你的朋友?”
蕭寒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怒,尤其是當他仍然不知道林詩韻病情的情況下被人三番五次的打斷,他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緣。
“你如果再不閉嘴,我會打的連你老媽都認不出你……”
蕭寒衝着蘇清華吼了一聲。
對方可能多少被嚇着了,趕緊後退了幾步,然後滿臉漲得通紅,“你……”
蕭寒不再理他,跟着孫淡月快步走向林詩韻的病房。
這是一個高級特護病房,看來孫淡月並沒有因爲自己對林詩韻的感情而心懷怨懟,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進了病房,蕭寒第一眼看到的是林詩韻正躺在牀上。她閉着眼睛,面容蒼白而嬌弱,眉頭皺的很緊,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呼吸有時候急促,有時候又舒緩。靜靜的站着看了一會兒,他轉頭問孫淡月道:“詩韻得的究竟是什麼病?”
“放心吧,急性闌尾炎而已,手術已經做完了,很順利,她只要再休養一段時間就好……”
“不對,我總覺得詩韻臉色過於蒼白了一些,是不是……”
“臉色蒼白?那是長期缺乏營養所致,她有些貧血,不過現如今有你蕭大老總在,多讓她吃點補品應該不難……”
孫淡月的口氣中多少有些嘲諷,蕭寒只當沒聽見。
聽到林詩韻已經脫離了危險,蕭寒總算是放下心來。就在這時,那道令他極爲厭惡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你就是蕭寒?我常聽淡月提起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