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瑕等的猜測果然沒有錯, 稍後就見九公主親切的叫了蘇秀去說話, 眉宇間十分和氣, 聊的頗爲投機的樣子。
而蘇秀本人似乎也對九公主的熱情有些喜出望外,不知有沒有猜出這番談話背後可能代表的含義, 她當即使出渾身解數努力奉承迎合。
外人看來兩人越發投緣, 也越發不解, 不禁在心中猜測。
九公主在民間的風評一貫很好, 十分禮賢下士,謙和有禮,很少聽她公然與什麼人紅過臉。可真要說起來, 她同七公主那等本就喜愛騎馬射箭等運動的性子不同,總體愛好更加偏向文雅一點。因此饒是之前同杜瑕她們一起打過馬球,過後往來也並不十分親密,不過偶爾逢年過節有什麼由頭才叫他們去赴宴, 相互送禮。
再說的簡單一點:就是有往來, 比一般的朝臣家眷稍微密切一點, 但同眼下對於蘇秀的這種熱絡態度相比, 卻是遠遠不及的。
在場許多人精,杜瑕她們能猜出來的事情, 旁人也能猜出來, 只是嘴上不說罷了, 可心中着實掀起驚濤駭浪。
年初七公主就被指了武將之子,九公主本人平日裡也經常同武官的家眷保持往來,今兒對蘇秀又是這樣一反常態的熱情, 若說不圖什麼,誰信吶?
只是這麼一來,難不成武將一派又要起來了?當真是東風壓倒西風,或是西風壓倒東風。
前面將近二十年都是文臣耀武揚威,一度將武將壓的喘不過氣,擡不起頭,直不起腰,經常是武官系統內的人對比自己矮上三兩級的文官,還要忍氣吞聲,說不出的憋屈。
可眼下兩位公主,幾位皇子都紛紛對於武官表達善意,可見真是風水輪流轉的。
杜瑕三人遠遠觀察了一陣,心道看來如無意外,九公主與蘇家聯姻之事是鐵板釘釘了。
她們就見蘇秀眉飛色舞的,表情十分得意,彷彿整個人打從骨子裡都活起來了,只恨不得昭告天下。
三個人正看戲一樣看的起勁兒,卻見九公主突然朝四周張望起來,似乎在尋找什麼人。片刻之後她的視線就鎖定住這邊,然後微微一笑,招手叫身邊的宮女過去低聲說了幾句。
那宮女點頭領命,徑直往這邊過來。
杜瑕等人這會兒想躲已經是來不及了,不由得相視苦笑道:“果然熱鬧不是好看的,方纔咱們還說人家,如今也輪到咱們自個兒啦,看來以後都要離得遠遠的。”
說話間九公主的宮女已經過來,朝她們三人行了禮,笑吟吟道:“三位夫人好,纔剛公主瞧見夫人們,十分歡喜,特遣奴婢過來請夫人們呢。”
杜瑕還沒說話,龐秀玉就已經笑道:“她們去也就罷啦,我就算啦,周圍一水兒的高官太太,倒叫我怪臊的慌。”
這真是睜眼說瞎話了。看來她對九公主那邊也是避之不及。
盧昭不過區區都頭,龐秀玉的身份放在開封府內確實有些不夠看的,這個倒沒什麼問題。只是她素來行事灑脫,不拘小節,何曾將這些品級看在眼中?更妄談什麼臊得慌。
杜瑕心中暗笑,卻不好戳穿她。
大祿的公主們也不是省油的燈,如今聖人老邁,她們也便幾乎明目張膽地加入到了爭奪皇位的混戰中,尤其這幾年更是愈演愈烈。
九公主身份尊貴,她的胞兄三皇子更是有天生的籌碼,如今只怕眼珠子都紅了。這個當兒叫她們過去,能有什麼好事兒?且能脫身一個算一個吧。
哪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們早有準備,九公主也是未雨綢繆。龐秀玉剛說完這話,那宮女就已經又笑着接上了,說道:“公主說啦,知道諸位夫人都是知禮懂規矩的,可眼下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不論君臣,只求與民同樂,這些俗禮就都可以免啦,只管一同過去。”
好嘛,退路原來都已經給人提前封住,還能說什麼?
事已至此,龐秀玉也無話可說,無法推辭,只得一同過去。
三人剛一過去,九公主就笑着說道:“我就知道你們三人必在一處的,果然我沒猜錯吧。真的不上前來找我說話,卻坐在後面做什麼耍子?若有有趣的事情也莫要藏私,說了與我聽聽,好叫大家同樂。”
何葭就笑說:“我們能有什麼耍子,不過是覺得天熱人多,有些懶怠,想縮在後面偷個懶兒,沒成想公主火眼金睛,竟直接就給抓出來了。”
在場衆人紛紛鬨笑出聲,九公主也樂得花枝亂顫,指着她說道:“這還不有趣?”
說完又轉頭對杜瑕道:“如何還站着,你身子重,正午天氣又熱,快快坐下歇歇,省的回頭牧指揮使怨我。”
她這副口氣當真是熟稔極了,彷彿她跟杜瑕早就是大熟人,兩人日日玩笑,所以並不覺得說這話有什麼問題一般,直叫衆人紛紛側目。
她可以隨便說,杜瑕卻哪裡敢隨便應?
忙笑道:“公主實在客氣了,倒叫臣婦受寵若驚。”
九公主只是笑,後頭的宮女已經麻利的搬了一張寬大舒適的凳子來,上面還特意鋪了柔軟的墊子。
這時,就聽從方纔她們來開始一直一言未發,只用古怪的眼神不住打量她們的蘇袖輕哼一聲,陰陽怪氣的說道:“尊者賜,不敢辭,公主既然體恤,叫你坐你就坐,哪來這許多話?”
此言一出,不光杜瑕三人眼帶怒色,就是周圍的幾個官太太也紛紛變色,連九公主臉上的笑意也淡了,同時心中不悅。
這蘇秀果然不愧是土匪家裡出來的,不光禮儀疏鬆的很,如今看來就連句話都不會說。
自己這樣禮遇杜瑕三人,不過是爲了拉攏她們背後站的牧家、盧家和何家!這三家一個鉅富,一個掌兵,一個又能很大成
程度影響到唐芽的決定,均是成大事不可或缺的關鍵因素……
本來方纔氣氛很好,她叫杜瑕坐下一事說得十分輕鬆和緩,就算傳出去大家也只會說她體恤臣子,只有好的話,沒有壞的話。
可被蘇秀這蠢才一攪和,登時就變了味兒了。好像是自己強迫對方做什麼事情一般!
只是這蘇秀卻是九公主方纔自己叫過來的人,又打了她家的主意,若是就這麼翻臉豈不是前功盡棄?而且也明晃晃的打了自己的臉。
九公主心中好一番天人交戰,瞧瞧將蘇秀罵了個狗血淋頭,順帶着也遷怒了從來沒說過話的蘇平,然後才若無其事地笑着說:“瞧,到底是你們關係好,走的親近,我才說了一句,你還沒動呢,她就怕你不坐累着,這就急了。當真是異姓姐妹一般的親暱呀。”
她的話音剛落,不管是杜瑕還是蘇秀,都露出一副彷彿吞了蒼蠅一般的表情。
誰他孃的跟那廝是姐妹?
其實早前她們頭一回湊在一處打馬球的時候,杜瑕和蘇秀對彼此的印象還相當不錯,後來也時常走動。
然而怎麼說呢,距離產生美這話確實不是白來的。
隨着接觸次數的增多,瞭解的逐漸深入,她們慢慢發現了跟彼此越來越多的不同和分歧,然後難免關係疏遠,反倒不如當初打馬球的時候來的親熱。
再後來,蘇秀當街辱罵毆打陸惟秋的事情直接導致了兩人的決裂,連帶着何葭同她往來的也少了。
九公主也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光記得這些人貌似關係挺不錯的來着,卻不知道她們早已慢慢的疏遠了,這才導致了眼下的尷尬局面。
她的本意是叫這些自己想拉攏,而且彼此間關係又不錯的人坐在一起說笑,既能穩固同盟,又能給自己賺名聲,一舉多得。
可如今瞧着,貌似遠不是自己想的那麼回事兒,或許中間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波折也說不定。
九公主知道蘇秀當衆叫陸惟秋下不來臺的事情,雖然也是有些不贊同蘇秀的做法,可並沒有往心裡去。
在她看來,只有有利用價值的人,纔有被籠絡和交往的價值。若放在以前,陸惟秋還是陸閣老的孫女,身份貴不可言,自然值得讓自己爲她抱不平。
可此一時彼一時,世道已然變了!
陸倪死了!陸家完了,再也不可能復起,陸惟秋瞬間從高高在上變得一文不值,莫說只是被罵,蹭破幾點油皮,便是真被蘇秀失手殺了,自己也要咬牙替蘇秀開脫呢!
爲明日黃花得罪自己想拉攏的對象這種事,傻子也不會做。
本來算盤打得好好的,可事到臨頭九公主卻突然發現,一切似乎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發展,當真心累。
而顯然不管是杜瑕三人還是蘇秀,都完全不能也不想體會九公主的良苦用心,雖然沒有直接爆發出明顯的正面衝突,然而全程都在用各種眼神相互廝殺,也可以說是非常激烈了。
幸虧九公主忍功了得,面對這種窘迫的情況竟然還能笑得出來,並且若無其事、舉重若輕的從中周旋調和,總算讓場面沒有太難看。
不過很顯然,人的耐性都是有限的,哪怕是九公主,到了最後也有些不堪重負,索性很禮貌的把這兩撥人都丟在一旁,自己轉頭去跟另外的人說話去了。
杜瑕她們自然是樂於見到這樣的結果的,而蘇秀卻並不這麼想,並且堅定不以的認爲是杜瑕她們的到來,才導致九公主莫名其妙的生氣,並且冷落了自己。
於是雙方本就完全沒可能化解的矛盾進一步升級,等到這場愉快的談話結束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完美的兩看相厭。
在宮女隱晦的表示九公主已經了有些累了之後,一衆官太太都非常善解人意的起身告辭。杜瑕、何葭和龐秀玉自然也麻溜跟上。
也許是終於要分別了,九公主心中竟罕見的冒出一點歉意,特地吩咐人將給她們準備的節禮再加厚三分。
三人品紀不同,具體拿到的東西自然也不一樣,難得九公主竟然還考慮了她們個人的喜好!
比如說杜瑕拿到的除了一般的文房四寶、布匹衣料、串珠手串和新式宮花、月餅等之外,竟然還有一整套如今大祿最上等的顏料和配套的畫筆、紙張!
給何葭的卻換成幾套宮中的新書,外頭並沒發售,有錢也沒地兒買去。
給龐秀玉的乃是兩套騎裝配着馬鞭和上等球杆!
三人聽丫頭們唱完禮單之後都面面相覷,由衷感慨道:“此非常人耶。”
莫說她是公主之尊,每日大小事情千頭萬緒的,便是一般官宦人家也未必能做到這樣滴水不漏。
怪不得她的名聲那樣好,威望那樣高!
伸手不打笑臉人,她一個高高在上的公主竟還能如此用心,連送個禮都能讓你覺得是她特地爲你準備的,你是不同的,而她也是不同的,完全不像其他人家那般浮躁。
一次兩次還能說是偶然或是逢場作戲,可一旦一個人能將這種逢場作戲堅持下來,甚至化爲本能,當真令人動容。
何葭看後嘆了一回,說:“窺一斑而見全豹,單從這一件事上就能看出,這要論起耍心眼兒,七公主可完全不是她的對手。”
“是不是對手也不大要緊。”龐秀玉道:“本來皇位之爭就是皇子之間的角逐,公主們也不過跟着敲邊鼓罷了,只需把聯姻的人牢牢掌握在手中,倒也不必正面對決。”
“也未必。”杜瑕卻不贊同她的觀點,說:“咱們這些公主啊,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姐姐也千萬莫小看了她們的作用,當真也是舉足輕重的。”
三人邊走邊說,龐秀玉聽後略想了一回,又跟她們探討一番,點點頭說:“你們說的有道理,果然是我小瞧了她們,說不定什麼時候這些人也能決定大局呢。”
“能讓人主動輕視自己的敵人才最可怕。”何葭幽幽嘆息。
說話間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男人們扎堆兒喝酒的地方,大老遠就聽見一羣老爺們兒幺三喝四,時不時哪個角落還爆發出一陣喝彩與加油助威之聲,真是熱鬧的很。
就見他們三五成羣,七八成~夥,或是飲酒划拳,或是吟詩作對,或是立了靶子比射箭,或是來個相對文雅的投壺,流觴曲水之流,都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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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原本以爲像杜文這種徹頭徹尾的文官兒,必然要跟人家一塊兒談論詩詞歌賦,哪成想何葭一眼就射箭的那羣人中找到了興奮的滿臉通紅,正拼了命一樣用力鼓掌的自家相公,而場上正彎弓射箭的幾人中,右邊兩個不是牧清寒和盧昭卻又是誰?
何葭卻是知道自家相公的,箭術不過平平,玩兒個投壺也就罷了,怎的還竄到這裡?
她們剛一走近,就聽場中突然迸發出一陣喝彩,繼而又是一陣噓聲,就見場中一人已經十分懊惱地甩了甩頭,然後一步三回首,萬分遺憾的出來了。
原來竟是被淘汰了。
杜文也拼命拍着巴掌叫好,不知道還以爲贏的是他呢。
方纔被淘汰的那個人看見了,忍不住粗聲粗氣的說道:“又不是你下場,你卻高興的什麼勁?再者你一個文官兒,卻混在這裡做甚,趕緊速速離去。”
被懟的杜文也不惱,只是指着場中比賽之人笑道:“我射箭是不中用,可我的好兄弟好妹夫卻箭術了得,我自然要來爲他助威。還有,這位兄弟你說的最後幾句話,我卻不能苟同。這世上哪裡有什麼真正十全十美的人呢,必然都是有所長,有所短,我射箭不好,贏不得你們大多數人,卻不以爲恥,只管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卻也不強詞奪理。可這樣計較起來,論及治理國家安撫百姓,你們卻又不如我。所以說,文臣也好,武官也罷,也都各有長短,還不都是爲了造一個朗朗乾坤、太平盛世出來?誰離了誰也不中用。咱們都是男子漢大丈夫,切莫學小人那等的小肚雞腸,只管排除異己,卻把自己的本心忘了,將這些黎民百姓,這天下都拋擲腦後。依我看,文臣武將都該齊心協力,擰成一股繩子纔好!做甚非要涇渭分明,互看不順呢?”
原本那人只挑出杜文來說嘴,本就是看他是個文臣,才專挑了這個軟柿子異類來出氣。
沒想到對方竟是個扮豬吃虎的,上嘴脣一碰下嘴脣,輕輕鬆鬆就丟出來這樣一番話,偏偏還說不出的有道理,又不像一般的文人那樣輕視他們武將,只叫他一顆心都砰砰直跳,全身的血都跟着熱了。
不光一開始故意挑釁的人,就連身邊許多人也都聽得怔住了,心思翻滾,十分動容,看向杜文的眼神也不一樣了。
杜瑕聽後也是與有榮焉,轉頭一看何葭,早已經癡癡的呆了,便笑道:“如何,可給你爭光了?”
何葭一怔,旋即回過神來,很不好意思的瞪了她一眼,難掩驕傲的嗔道:“偏你愛取笑我。難不成你們就沒關係,他就不是你哥子了?”
杜瑕聽後哈哈大笑,一本正經地說道:“兄妹親,可也比不上夫妻呀。畢竟你纔是要陪他一輩子的人呀,如何是我能比的。”
何葭聽後一張臉越發嬌豔,只是卻仔細品味起這句話來,若有所思。
說話間,就見一開始對杜文找茬的那漢子已然變了臉色,從他一抱拳,誠懇道:“我的不是。你這廝倒有些個意思,同那些滿嘴假大空的文官兒十分不同,是我魯莽了,還請原諒則個。”
見目的已經達到,杜文哪裡會在意這些細節,連說不必,又同他攀談起來,中間不時又有其他人加入,沒一會兒就都混熟了,開始稱兄道弟起來。
杜瑕等人又跟着笑了一回,再往人羣中看時竟看到了朱元夫婦。
她跟龐秀玉說了一聲兒,何葭也聽到了,打聽明白此人來歷之後不覺肅然起敬,也要跟着過去見禮。
杜瑕剛過去,就有許多認識她的士兵紛紛抱拳,齊聲行禮問好道:“夫人好!”
一羣身材健壯高大的大小夥子,牛犢也似,聲若洪鐘,十幾個人一同行禮當真氣勢驚人,連場上比賽的人都被驚動了。
何葭哪裡見識過這等場面,當時就被嚇了一跳,繼而十分羨慕,說笑道:“瞧着你也是威風凜凜的了,沒準兒趕明兒還能當個女將軍呢。”
杜瑕笑笑,跟尋聲看過來的牧清寒點頭示意,對方高高的揚了揚眉毛,神情十分得意。
周圍就有士兵開始起鬨道:“指揮使大人太不像話了,原本有個能幹的媳婦就夠叫咱們羨慕的了,如今眼見着就要當爹,保不齊過兩年就兒女雙全,卻偏偏又跑到這來刺咱們的眼!兄弟們,咱們能幹嗎?”
說話這人想來也是有些官職在身上的,頗有威望,他說一句下頭的人便嘻嘻哈哈複合一句,最後竟都跟着鬼哭狼嚎起來,只把朱元老爺子都給逗笑了。
牧清寒也頗爲無奈,笑着搖頭,問道:“那好,你們要如何?不若索性下場來,大家一塊比劃比劃。”
話音剛落,周圍一片起鬨之聲,又有無數人七嘴八舌地喊道。
“大人忒欺負人!誰也不知道你箭術出神入化。”
“就是,這個斷斷比不得。”
“說的就是,恁還是文舉舉人嘞,咋不叫我們同你比寫字?!”
衆人笑得越發歡快。
場上幾個人也都先不比賽了,一個兩個笑呵呵地望向牧清寒,打算看他要怎麼處理。
牧清寒眨眨眼,一攤手,說道:“那你們說。”
氣氛頓時熱烈起來,一羣光棍兒們哇哇亂叫,少部分有家眷的也在裡面渾水摸魚,跟着起鬨,唯恐天下不亂。
“吃肉!給我們加菜,有多多的肉!”
“給我們找媳婦兒!”
現場頓時炸開了一陣雷鳴般的笑聲,最開始提議的那個官兒哭笑不得的罵道:“還找媳婦兒,想的到是挺美,老子還沒媳婦兒呢。”
見接着又一把粗糙的嗓子喊道:“喝酒,俺就愛喝酒,要女兒紅,十八年的女兒紅。”
話音未落,周圍一羣人都開始紛紛起鬨,還有故意擠兌他的:“什麼女兒紅,整天就知道個女兒紅。你這廝連個婆娘都沒有,哪來的女兒。既然沒有女兒,哪來的女兒紅。”
那人還不服氣,梗着脖子跟一羣使壞的人犟:“誰說沒有婆娘,沒有閨女就不能喝女兒紅?酒鋪裡賣的難道都是馬尿不成。”
衆人笑得東倒西歪,杜瑕等人也是前仰後合,眼淚嘩嘩直流。
一羣人鬧了老半天,最後還是牧清寒他們定下來。
“既然是過節,就不必去計較什麼輸贏。我說了,不論誰輸誰贏,我自掏腰包請咱們兄弟們喝酒吃肉,管夠!”
普通士卒和低等軍官的俸祿都十分微薄,偏偏他們飯量又大,也就是勉強養活自己罷了,若想隔三差五就放開了吃酒啃肉,便只能在夢裡了。
因此牧清寒做出的這個承諾雖然不夠文雅好聽,但對於最廣大的普通將士來說,卻也是最實在,最能溫暖人心的。
於是一羣人又開始鬼哭狼嚎,大聲吆喝着什麼“牧指揮使仗義”之類的話,過了好久才漸漸平息下來,重新開始比賽。
直到這會兒,杜瑕纔有功夫問朱元夫婦比賽規矩,一聽,竟然還十分複雜。
射定向靶,這本來沒什麼難的。可最有意思的事是,參加比賽的人每個點只能射三箭,射完之後就要往後退一丈,然後再來三箭。最關鍵的是,要求每個參與比賽的人必須都射中紅心!一旦有一箭不中就要出局。
杜瑕聽後不禁笑着感慨道:“好刁鑽的規矩,果然有意思。”
外頭還有下注的,因爲參加比賽的都是各中好手,賠率竟然不相上下。
杜瑕派人去打聽了一回,當即拿出五兩銀子,笑道:“就去壓你們老爺贏,咱們也跟着湊一回趣。”
於猛巴不得一聲兒,立刻就去了,稍後樂顛顛的跑回來,說:“如今大家都最看好老爺呢。”
即便牧清寒年紀尚輕,畢竟之前曾經跟朱元不止一次較量過,下來不少人已經隱約知道了他的本事,因此下注格外謹慎,不敢輕視。不然杜瑕說不定還能贏一筆大的呢。
天氣本就炎熱,又圍了這麼多人,越發蒸籠也似。偏偏這一帶還有風,火辣辣的熱風,可照樣能把箭頭刮歪了。
又過了約莫一柱香的功夫,場上又陸續淘汰了三四個人,只剩下牧清寒、盧昭和另外兩個杜瑕不認識的武將。
四個人的衣裳都溼透了,汗水還在不斷的順着額頭、鬢角往下流淌,直如小溪一般。
從開始到現在已經有五六輪兒了,幾個人越退越遠,觀戰的圈子也越張越大,因的許多原先不關注這邊的人也都因爲好奇而加入進來。
到了這會兒,觀戰的似乎比參戰的更加緊張,一個個也不敢喝彩了,深怕打擾到場中人,紛紛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
杜瑕等人也都聚精會神的看着,生怕漏過一點。
結果就在這時,忽聽哎呀一聲,竟是盧昭一箭扎到紅心外頭那一圈去了。
場外觀戰的人也都大呼可惜。
盧昭也十分扼腕,邊走邊搖頭的退了出來。
然後就聽龐秀玉大咧咧的安慰道:“我早就知道箭術非你所長,能堅持到這步已經殊爲不易,我不怪你,你也不必難過。”
聽了這個,盧昭滿肚子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一張臉憋得通紅,最後仰天長嘆道:“媳婦兒啊媳婦兒,你可真是我媳婦兒!”
爲啥人家的媳婦兒都會溫柔安慰,偏自家這個上來一句話就能堵死我?
雖然,雖然這是實情……可以一夜夫妻百日恩吶,誇我一句有這麼難嗎。
見他好像更加沮喪了,龐秀玉覺得自己應該做得更好一點,乾脆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認真道:“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射箭”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盧昭打斷,苦着一張臉哀求道:“我知道你知道了,咱就不說了吧!”
杜瑕和何葭在一旁笑到打跌,覺得這真是一對活寶,不解風情的模樣如出一轍,當真是絕配。
等她們笑完,場上已經只剩下牧清寒和另一個人了,氣氛空前凝重。
這會兒倆人前方的箭靶上,紅心已經被扎滿了,再想要設中紅心,已經遠遠不是最初那樣簡單。
沒有地方你就要想辦法自己擠地方,可在箭頭、箭桿相互碰撞、摩擦的過程中,誰都說不準到底會產生怎樣的變化,憑藉的只有感覺和經驗。
杜瑕自然不願意見到牧清寒失敗,這會兒已經是眼睛都不敢眨了,雙手也不自覺握緊成拳。
兩聲不分先後的鬆絃聲響起,兩支箭矢流星般飛了出去,先後穩穩紮在靶子上。
喝彩聲地動山搖!
然而就在此時,陡生異變!
兩個靶子上,竟又先後掉下來一支箭!
這一回不用旁人解釋,杜瑕自己就想明白了:
紅心上的箭矢太多,已經再也盛不下另外一支!
現在的關鍵就是掉下來的這一支箭,到底是原先的,還是剛剛射出去的!
若是原先的,自然無礙,只能算技藝高超。
可若是方纔射出去的,那就只有出局一個結果。
現場響起嗡嗡的議論聲,顯然大家對於結果都十分關注,便是一直成竹在胸的牧清寒也看見的有些緊張了。
早有專門負責看結果的人跑去查看情況。
其實這個也不難分辨。
當初爲了防止出現誤差,每個人所用的箭矢上都是寫了名字,編了號的,然後也是按照順序一箭箭射出。
想知道真相,只需要看看地上掉落箭矢的編號就可水落石出。
不過片刻,那頭就已經有了結果,一個人腰繫紅帶的人揮舞了幾下手臂,大聲宣佈:“曲爺掉的正是方纔射出去的箭,是牧爺勝了。”
幾家歡喜幾家愁,那位曲爺立刻用力揮了一下拳頭,十分懊惱,而牧清寒卻低喝一聲,興奮的舉起了弓箭,放聲大笑。
現場頓時陷入一片歡呼的海洋,杜瑕他們也是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然後跟着一起叫好。
於猛卻先笑嘻嘻地跑出去,更下注的攤子上討要贏錢,十分得意。
朱元也露出幾分笑意,擼着花白的鬍子點點頭,道:“這小子,確實有兩手。”
他自然也是願意看到牧清寒贏的。
且不說第三第四兩軍平日裡就十分熟絡,親如一家,牧清寒還同他比過哩!當時不分高下。若是這一回牧清寒輸給旁人,同他朱元輸了有何分別?
不多時,於猛樂顛顛的捧着一包銀子回來了,欣喜道:“夫人,咱們投了五兩,分回來一百三十多兩哩!”
杜瑕聽後也是驚喜萬分。
果然是人多力量大,雖然下注的時候大家不過是你一兩,我三兩,多者不過七、八兩,可聚少成多,最後便是有幾個人一塊兒分這個錢,到手的也不是個小數目。
難怪有那麼多人沉迷賭博,屢禁不止。這種一夜暴富的感覺當真叫人沉醉不已。
一旦贏了,來錢實在太容易。
不過贏的次數少之又少也就是了。
就連朱元也不禁爲之動容,還忍不住語重心長的教育道:“贏錢是好,可多的是輸錢的時候,你年紀輕輕的可莫要玩兒這個。”
杜瑕知道他是好心,當即點頭稱是,說:“就是這個理兒,我平時也不玩這個,不過今天湊趣罷了。”
說完,又提點幾個隨從,正色道:“這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們平時也不許玩兒。”
衆人紛紛應下。
將他們並不浮躁,杜瑕才放心了,又笑道:“行了,說什麼來什麼,方纔你們老爺還說要請客,這回請客的銀子都有了。”
如今一頭豬、一隻羊也不過幾兩,膘肥體壯的也不過十幾兩銀子,再買幾十罈子好酒,自己動手整治一番,差不多也就夠了。即便再添也有限。
她又邀請朱元夫妻:“相請不如偶遇,老將軍賢伉儷也莫走了,大家一同樂呵。”
朱元也是難得這樣高興,並不推辭,當即點頭應下,十分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