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大部分兵士都是願賭服輸的好漢子, 等牧清寒和朱元比完箭,原先對他持觀望態度的許多人已經十分心服口服,非但眼神熾熱, 嘴上也是“牧指揮使”“牧指揮使”喊的親熱, 早已不復方纔那等輕蔑。
牧清寒也不記仇,見狀順水推舟的謙虛幾句,又同大家聊了會兒, 趁機與盧昭一同下場, 與衆人一起較量演練一番,關係便突飛猛進,十分和氣了。
不打不相識這話在軍營中說不出的好用, 甭管外頭你多麼大的名聲,想要讓這些漢子真心接受你,對你心服口服, 只有一個法子:打!
什麼花言巧語都是不管用的,一味耍嘴皮子只會叫人越發的輕視。耳聽爲虛眼見爲實,若是你的本事勝過他們, 那就基本上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那頭朱元離去, 周端也匆匆告辭,等到了沒人的地方又忙湊上前去,帶着幾分顯而易見的討好道:“老將軍莫要生氣, 那小子不過是一時運氣罷了,自然還是您箭術更勝一籌。”
話音未落,朱元就不悅的瞪了他一眼, 道:“你這廝這話是個甚麼意思?平手就是平手,甚麼運氣不運氣的,老夫難不成就是那等心胸狹隘之人?”
見馬屁拍到馬腿上,周端面上笑容一僵,旋即重新擠出諂笑,點頭如啄米道:“對對,正是如此,瞧小人卻說得甚麼話!老將軍恁自然是氣度非凡,又如何會同那些個晚輩小子計較?”
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話裡話外都透着一股貶低牧清寒的意思,朱元雖然爲人粗獷,卻也不傻,如何聽不出來裡頭別的意思?
朱元最見不得這等齷齪,當即停了腳步,擰眉道:“好歹你也是一營指揮,大好男兒,站便站,坐便坐,卻哪裡學的這等點頭哈腰的慫樣兒?同那等佞臣奸賊有何分別!你的心思老夫不是不知,若是不服,只管上去較量便是,軍中職位自然是能者居之,你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贏了他,都指揮使的頭銜未必不會落到你頭上,誰攔着不成?只莫要將朝廷上的詭計帶到這裡來!”
他雖不好耍心機,如今也有些落魄,可到底也是經歷過官場險惡的人,不耍是不屑於耍,而非不會。
這周端本就是上下打點鑽營取巧進來的,沒什麼本事,卻偏偏貪心不足,得了個營指揮尤不知足,竟還是上躥下跳的,想更進一步。
前兒第三軍的軍都指揮使位子一直空着,周端心癢難耐,就起了心思。
可他自打來了之後寸功未建不說,武藝智謀皆是平平,談何容易?可若是能有一位資歷深、地位高的軍中前輩從中牽線,幫忙引薦,到時候他再聯絡朝廷上的關係,裡應外合,倒有幾分勝算。
周端是看中了朱元的,一來此人確有戰功,資歷極深,威望又重;二來朱元性情耿直,背後沒什麼勢力,倒好下手。只是不曾想朱元很有些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他努力良久,對方都沒有一點表示。
這倒罷了,哪知其實聖人心中對這個位子的人選早有打算,任憑包括周端在內的幾人百般活動都無動於衷,只做看不見,最後直接指了牧清寒來!
周端自然惱怒。
想那牧清寒不過一屆商戶出身,才二十郎當歲年紀就官居五品,已經惹眼的很,如今竟又一躍升了一品兩級,高居四品!
且不說壓了多少多年寒窗苦讀的文臣多年,對好些從戰場上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武將而言,更有衝擊力,是以這旨意傳出來之後,包括周端在內的許多人都頗有意見,很是不服。
朱元心裡也有些不得勁。
只是他雖不得勁,卻也不是一味全盤否認,依舊是那種正統武人的客觀心思:你突然過來壓我們一頭不要緊,有人不服也不要緊,這都不是問題,沒得說,畫下道兒來,咱們比試一番,只要你有真本事,莫說二十四歲,就是十四歲,大家夥兒也都服氣!
也就是因爲這種想法,一開始朱元對牧清寒和盧昭這兩位新人官員,尤其是前者的態度十分冷淡,靶場比試也是真想試試對方的斤兩。
沒成想那小子看着年輕,竟真有幾分道行,那手箭術便已經十分驚豔。
一般一個人想在某一方面突出,天分自不必說,可後天持之以恆的勤學苦練也頗爲關鍵,拳不離手曲不離口這話並非胡言亂語。
如今牧清寒在朱元心裡已經過了大半的關,趕明兒再試試騎術和兵器,也就差不離了。
所以能得到這樣的結果,朱元是高興大過旁的:左右都是咱們禁軍北郊軍營的人,往大了說都是大祿朝同僚,能得新人猛將加盟自然是好事一件!
可對周端這類人來說,就未必了。
原先像他這樣的人想出頭就難得很,如今竟又來了一個年紀又輕、本事又大的,越發將自己丫的喘不過氣來,若真這麼耗下去,恐怕對方還沒怎麼着的,自己先就老死了!
兩種人心胸不同,眼光不同,對待同一件事的態度自然也就不同,眼下朱元已經初步認可了牧清寒,可週端卻還來這裡耍小聰明,想要挑撥離間,拿旁人當槍使,朱元如何能依?
他方纔那話說的很是直接不客氣,只如一把尖刀一般,彷彿將周端那塊努力扒在身上的遮羞布撕扯開之餘,還狠狠插入他的心口,將一應不可說的齷齪心思盡數暴露在陽光底下!
周端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身上好似都要燒起來,他的嘴脣顫抖幾下,惱羞成怒的指着朱元哆哆嗦嗦道:“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什麼光景來,到底是拂袖而去。
朱元盯着他的背影看了會兒,眉頭擰的越發深。
牧清寒這日雖贏得了許多將士的敬重,可他自己也實在不大好過。
與朱元此等箭術高手比試,勝負都在一念之間,整個人從身到心都要繃得死死的,一刻不敢放鬆。
再者牧清寒所用大弓已經是眼下他能用到的最強弓,同朱元比試完之後也有些雙臂痠軟,兩掌發麻,而稍後同衆將士們的相互討教更是耗盡了他的最後一絲體力,家來之後連碗都要端不起來。
並非是他逞強,而是他自知經驗和領悟方面無法與朱元抗衡,能比的只是機變和反應,最終結果出來之前,當真輸贏難料。而朱元所用弓箭是有名強弓,不管是射程還是力量、速度都遠非尋常弓箭能及,若牧清寒不拼一把,只用尋常弓箭,不必比試就知道輸定了。
見丈夫好端端出去,雙臂打顫回來,杜瑕着實吃了一驚,待問明緣由之後卻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吩咐人打水,自己親自幫他洗漱,又幫他按摩。
有過類似經歷的人都知道,身體過度勞累之後的次日纔是最難熬的。
一覺醒來的牧清寒只覺得兩條胳膊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連帶着肩膀、腰背都痠痛的厲害,嚴重程度幾乎可與當年初始學箭時相比。
杜瑕看得心疼,卻也不勸他在家休息,只是問道:“今兒這幅樣子卻是不能比了。”
莫說拉弓射箭了,恐怕這會兒他連麪條都拉不開。
牧清寒衝她笑了笑,道:“難爲你了。”
杜瑕擡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你這話是糊塗了,我又沒半身不遂似的需得叫人服侍着穿衣裳,也沒連吃個飯都只哆嗦,我難爲什麼?”
牧清寒乾咳一聲,不由得將聲音放軟了,面帶囧色道:“也是這一二年疏忽了武藝,日後合該重新撿起來纔是。”
杜瑕哼了聲,不免還是有些擔憂,問道:“你眼下這個樣子,若是對方趁機再提出比試可如何是好?”
就牧清寒現下的情況,再有比試必輸無疑,若是應了就是給人送人頭;可若是不應,豈不是不戰而敗,叫人恥笑?
見她擔心這個,牧清寒卻笑了,搖頭道:“不必擔憂,大家都是練武之人,心中有數,想來正人君子也不會乘人之危。”
剛說完,看杜瑕撇嘴,牧清寒又補充道:“自然也有小人,可既然知道他們是小人,又何必同他們一般見識?想來旁人也不是瞎子,心中有數的。”
不管什麼時候,這世上總是會同時有君子和小人存在的。
對於君子,自然坦誠相待,以心相交;對於小人,自然“敬”而遠之,無須理會。
若是小人老實些還好,可若是想做什麼壞事,他們豈是貪生怕死,不敢沾惹是非的!
杜瑕也不再多話,兩人對坐着吃完了飯,牧清寒自去軍營,杜瑕則開始着手準備《大道無疆》的最新卷。
原本她去年年底就準備收尾了的,奈何太后尤其喜愛此書,每每催稿萬分積極,又明裡暗裡的說了好些話,導致杜瑕又使勁想了幾個故事出來,說不得又能連載個大半年。
而且因爲多了太后這位資深佛粉兒的考據黨讀者,爲了儘可能少的被挑刺兒,直接導致杜瑕也被迫研究起了一系列相關佛教典籍和佛經,有一段時間簡直走火入魔,夢裡都能含糊不清的嘀咕兩句“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嚇得牧清寒了不得,還以爲自家夫人一時想不開要出家了呢!
一邊畫,杜瑕一邊無限痛苦的想着,並暗下決心,等什麼時候,她一定要畫一本以飄飄欲仙的道長爲主角的漫畫!
正畫的頭疼脖子酸,又研究細節研究的頭昏眼花,小雀進來回話,說李夫人來了。
年前小燕已經同阿唐成了親,如今也不好再繼續跟在杜瑕身邊日夜伺候,就在外頭總管着院子,內外傳話辦事什麼的也甚是便宜。小燕臨走前又調。教了現下的小雀,這丫頭口齒伶俐、心思細膩靈活,竟絲毫不遜色於小燕。
杜瑕忙叫請進來,自己則放下筆,剛從書房出來就看李夫人已經挎着一個籃子進了正廳。
兩人都是一樣的命婦,李夫人年紀雖大些,卻不拿架子;杜瑕資歷雖淺些,卻也不自高自傲,對李夫人也十分敬重,相處起來倒很是和睦。
杜瑕見她穿的就是自己送的輕襖,也很歡喜,又要親手接籃子,又對小雀道:“你這丫頭,只幹看着不成?也不知道幫忙,素日裡都白教你們了。”
“你莫怪她,原是我自己的主意。”李夫人笑道,又避開杜瑕的手,直接將籃子放下了,這才說道:“你的手嫩,又是寫字作畫的,這到很有些分量,沒得割破了。”
杜瑕對小雀道:“還不謝過夫人?去煎個玫瑰牛乳茶來吃。”
小雀應着去了,李夫人卻道:“沒提前說一聲就來,打擾了你吧?”
“您說的哪裡的話!”杜瑕擺手,道:“鄰里間本就該多走動,我正憋得頭疼,可巧夫人就來了,可見咱們有緣!”
說完,小蟬就端着熱水上來給她洗手。
李夫人見她手上隱約沾了墨跡,不免有些忐忑,又問了一回纔多少放下心來,卻又讚道:“當真是正經讀書人家的女孩兒,我也聽說你那畫本子極火,只是未曾有緣看過。”
她與朱元生活十分樸素,並不講究吃喝,自然更不會將錢浪費在這種娛樂活動上。
“不當什麼,不過胡亂弄着玩兒罷了,”杜瑕擺擺手,道:“正好我這兒還有幾套,您若不嫌棄,等會兒且帶回家去,沒事兒胡亂翻翻,倒也能略解解悶兒。”
說完,就叫小蟬去拿。
李夫人就有些不好意思,待要說不用卻又不好,只得道:“倒叫我平白受用了,你們纔來了兩日,我就拿了兩回東西。”
“瞧您說的,”杜瑕也道:“難不成您沒給過我們?昨兒您送的那張狐狸皮我愛的什麼似的,有錢也沒出買去!只是貴重的很,倒叫我惶恐。再說了,您今兒又提着這樣大的一個籃子,難不成還是空的?說不得我又有口福了!”
一番話說的李夫人也笑了,同時也覺得確實如對方所言,兩邊往來其實誰也沒佔誰的便宜,心下熨帖,笑容越發真摯。
“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掀開籃子上頭蓋得粗布包袱,露出來裡面一堆圓滾滾、黑乎乎的梨子,笑道:“這是前兒下頭的人摘得野梨子,送了我們好些,我們兩個老東西也吃不得許多,便做了凍梨擱起來,如今還有許多。昨兒我聽你似乎咳嗽了兩聲,吃這個最是清熱敗火,又止咳嗽,若是你家牧指揮使什麼時候吃多了酒,來一個也解酒呢!只是不大好看,也不知你們愛不愛吃。”
“愛吃,愛吃!”杜瑕果然十分歡喜,拿起一個硬邦邦冰冷冷的梨子來看了一回,旋即就給凍了一下,又飛快的放了回去,叫人立即擱到外頭地窖裡存起來。
山中溫度尤其低,將山上的冰雪,或是刻意凍出來的冰坨子存一些在地窖裡,保溫保鮮效果絲毫不輸冰箱。而且還能根據冰塊遠近、多少,劃分出速凍和恆溫區域呢!
當然,就眼下這個時節,這個溫度,基本上沒有恆溫,一水兒的速凍……
見她的歡喜不似作僞,李夫人也十分高興,稍後小雀親自端上來煎的滾滾的玫瑰牛乳茶,兩人又圍坐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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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茶用的是紅茶,加了玫瑰花瓣燒開後加入牛奶,茶汁呈現出一種美麗的粉紅色,上頭還飄着幾片玫瑰乾花瓣,香氣襲人,又溫和暖胃,正適合冬日裡的女人用。
李夫人端着看了一回,笑着讚道:“到底是你們年輕人有心思,這個倒怪好看的。”
這幾樣原料都不算難得,等閒家庭也承擔得起,可未必就有這個雅興就是了。
杜瑕喝了一口,又把兩樣點心:撒了芝麻的酥皮肉鬆球兒和梅子醬千層酥餅往李夫人跟前推了推,道:“嗨,不過瞎玩兒罷了,所幸也不值什麼錢,弄瞎了幾回,也沒人說我。”
說完,兩人就都笑了。
因李夫人已經在此地住了十年有餘,很多事情即便不刻意瞭解也早已爛熟於心,而杜瑕和牧清寒卻是初來乍到,十分需要這種“本地通”;而李夫人也知道牧清寒的前程恐怕遠不止於此,也有意交好,兩人說笑起來便越發的投機,果然賓主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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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那邊的牧清寒。
因如今他手下有滿員兩千五百人,既有馬軍,也有步兵,又涉及到馬匹、刀槍、甲盾、弓弩,以及行軍方式、攻守陣勢等方方面面,端的是千頭萬緒,饒是周遭的人已經認同且全力配合他,也足足花了將近半月纔將一應事務盡數弄清理順。
而在此期間,朱元再也沒提出過進行任何形式的比試。
一直到了清明佳節,全軍上下輪流放假,牧清寒纔算能喘口氣。
杜瑕見他忙的足足瘦了一大圈,難掩心疼,叫劉嫂子着力做了許多好菜,又叫人買了上等好鴨,煲了老鴨湯與他喝。
牧清寒見不得她受累,忙掀開衣袖與她看,又道:“別看着我瘦了似的,卻是一身腱子肉,身子骨反倒越發結實了,你沒瞧見我這些日子吃的也多了,睡得也香了?莫要擔心。”
杜瑕看了一眼,又順手捏了幾下,笑道:“果然結實了,硬邦邦的,不過還是瘦些,須得補補。”
老鴨湯中間數次撇去浮油,又加了提前泡發的筍乾,熬得湯汁清清亮亮的,骨酥肉爛,瞧着就叫人胃口大開。
牧清寒痛喝三碗,又一口氣吃了大半隻鴨子,這才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氣,十分滿足。
吃完了飯,兩人湊在一處說說笑笑,等到了下半晌,卻聽外頭報說朱元朱指揮使和李夫人來了,兩人忙出去迎接。
兩家雖是斜對鄰,可牧清寒與朱元並不在同一軍內,每日都早起晚歸,見面時候不多,除了上回比箭之外,並沒說過多少話。而杜瑕和李夫人就不同了,兩人有事兒沒事兒就相互串門,又說些個家長裡短,如今已經十分熟悉。
且杜瑕敬重李夫人爲人,而李夫人又不知爲什麼至今沒得子嗣,對這個聰慧伶俐的同級晚輩倒也頗爲喜愛,這會兒已有了些真心的情分,偶爾也真如提點自家子侄一般說幾句,是以杜瑕越發敬愛她。
兩位年齡差甚大的夫人在一旁親親熱熱的說話,牧清寒和被強拉過來的朱元湊在一處,卻安靜的有些尷尬。
兩人都非多話之人,且距離上回拉近關係的比箭已經過去一月,這會兒冷不丁又湊在一起,一時間還真想不出該說什麼纔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朱元突然道:“上回你說你也使槍,擇日不如撞日,你我且去外頭活動一番。”
他是戰場上下來的,不管是對敵經驗還是單純的用槍領悟都非常人能及,能與他對練不僅能對自己的本事來一次摸底,而且也有助於提高技巧,牧清寒自然滿口答應。
於是兩人就都各自去取了槍,隨意舞了兩下熱身,這就要在外頭空地上比劃。
跟上回比箭不同,牧清寒一看對方那根鐵桿長槍就心下凝重起來,知道這回比試恐怕要落敗。
時下最受武人推崇的槍當屬白蠟杆,因此等槍桿圓潤挺直,又頗有彈性,受得住氣力,攻守兼備,牧清寒用的也是白蠟杆。
而朱元天生臂力驚人,弓乃鐵胎弓,槍亦是鐵桿槍,十分驚人。
弓倒罷了,雙方交戰並不直接接觸,區別也就是箭矢射出的力道和速度以及準頭;而使槍則大大不同了,兩人直接接觸,又是長兵器,決定勝負的很大一個因素便是兵器自重所能產生的壓力和衝擊力。
不是說兵器越重了越好,若是一味求重,使不好也白瞎。或是不夠靈活,或是根本發揮不出應有威力,照樣落敗。
可假如遇到的是朱元這種力量驚人,揮舞自如的猛人,靈活性自然也就不成問題,相較之下,白蠟杆素來爲人們所稱道的剛柔並濟就完全算不得優勢了。
兼之朱元是老將,經驗豐富至極,因此還未開始,牧清寒就知道此番必敗無疑,區別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輸人不輸陣,即便知道是必敗的仗,也應該全力以赴的應對,然後從中汲取經驗教訓,繼續成長。
牧清寒深吸一口氣,決定先發制人。
他將白蠟杆挑在掌心,猛地一抖,槍頭便在空氣中畫成一個圓,呼嘯着朝朱元撲去。
朱元眼睛一亮,叫了一聲好,單手將那杆鐵槍掄直半空,一個健步上前,側身一挺,竟直接用槍頭擋在牧清寒槍身的位置!
見此情景,牧清寒忍不住暗自惋惜,卻也來不及過多思慮,忙又加了一把力,那槍頭便如靈蛇一般抖動起來,竟圍着朱元槍桿繞了個圈兒,然後打着轉兒的朝他面門扎去。
朱元看的暗中點頭,倒真有些佩服起這個年輕後生來,知道對方平時必然沒少下了功夫。
常言道,棍怕點頭槍怕圓,棍就不說了,而槍怕的就是這種能將槍頭使出圓圈的人,誰一旦有了這樣的本事,即便算不得絕頂,也絕對是難得的高手了。
再觀後面牧清寒的應變,朱元越發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白蠟杆這種上等木材做杆的槍很大的一個特性就是軟,也就是靈活。像朱元用的這種鐵桿,只能是直來直往,可白蠟杆不同,只要用對了巧勁兒,便能如眼下牧清寒這樣如臂使指,指哪兒打哪兒,或彎或彈,杆子像活了一樣纏住對手的武器,眨眼槍頭便能拐着彎兒的戳入你的咽喉!
平心而論,牧清寒用槍已經算是難得好手,只可惜朱元更強,且經驗更豐富!
兩人你來我往的纏鬥片刻,也不知朱元怎麼做到的,只見他似乎是舉重若輕的挑了一下,好似四兩撥千斤,牧清寒就已經覺得一股大力順着手臂襲來,震得虎口劇痛,莫說繼續進攻,手中兵器都險些拿捏不住。
他本能的連退兩步,不等站穩便已經感覺到危險來臨,不及細看便將白蠟杆橫在身前,下一刻朱元的鐵槍就已經呼嘯而來,重重對上!
不過眨眼功夫,旁邊的人直覺眼花繚亂,看的大氣不敢出,而牧清寒卻是結結實實的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胸腔內血氣翻滾,眼前發黑。
白蠟杆彈性驚人還有一個好處,那就只要對方不是手持神兵利器,或是力能劈山,往往一旦砍在白蠟杆上,非但不能斷杆,反而容易被反彈。
朱元手持的自然不是什麼絕世的神兵利器,可他力能劈山!
兩件兵器接觸的瞬間,白蠟杆完全來不及反彈,就已經被徹底壓下,連帶着主人也被拍了下去!
牧清寒蹬蹬連退幾步,一直等後背撞上柵欄才勉強止住去勢,而這個時候,朱元的鐵槍又已經殺到了。
此刻兩人都已經打的來了勁,朱元想看看這小子到底能有幾斤幾兩,牧清寒自然也不想叫人家輕易看輕了去,更要咬牙支撐!
他顧不得許多,藉着柵欄的反衝力猛地往前一竄,側身避開攻擊的瞬間又扭腰一閃,帶動大半個身體的衝勁兒,將力量瞬間傳到白蠟杆上,然後槍尖在朱元鐵槍桿上重重一點!
鐵器猛烈相接,竟在這白日蹦出幾點燦爛的火星,不知什麼時候圍過來的旁觀者們齊齊吸了一口涼氣。
這一招實在是險極了!
槍尖雖尖,可朱元那杆鐵槍的圓杆也十分光滑,想要達到最佳效果便一定要紮在正中央,若一個扎不準便要落空,到時候莫說挽回頹勢,恐怕牧清寒自己也要滾出去了!
盧昭和龐秀玉也不知什麼時候過來了,見杜瑕看的臉都白了,連忙一左一右的出聲安慰道:“妹子莫要擔心,我這兄弟也是有真本事的,誰想勝他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好小子,好手段,好膽魄!幾日不曾對練,他的槍法又精進了。”
朱元果然被牧清寒的冒險一擊打了個措手不及,也被迫退後幾步,然後一雙眼睛都亮了,緊接着便是一連串越發緊密如疾風驟雨般的攻擊,一下重似一下,一擊還勝一擊!
牧清寒被他這種瘋狂的連環打發壓得擡不起頭來,毫無還手之力,只得被迫招架。
盧昭等人看的連讚歎都騰不出嘴來,不住地想若是換了自己又當如何。
“當!”
就聽一聲,朱元一槍逼退牧清寒,又高舉雙臂,將鐵槍在空中狠狠掄了一個圓圈,以排山倒海之勢重重砸下。
這時牧清寒的力氣已經幾乎用光,渾身大汗,也不想躲,咬牙舉槍抵擋,力量襲來那時,他直接氣血翻涌,一張嘴幾乎就要吐出血來,感覺整個人都要被抽飛了。
他當然沒被抽飛,只是也差不多了,踉踉蹌蹌退了十幾步,後背狠狠撞上一棵大樹纔算停下。
朱元哈哈大笑,用力將鐵槍往地上一插,那頭立刻沒進去老長一截,又大呼過癮,痛快。
牧清寒苦笑一聲,勉強抱拳,道:“多謝前輩手下留情。”
確實是留情的,若是戰場兵戎相見,這會兒他早就血濺當場了。
也許是終於成功的虐了人,朱元看上去跟之前簡直判若兩人,一張略顯蒼老的臉都滿滿的發着紅光,雙目灼灼,瞧着便如站神一般威風凜凜。
他上前拍了拍牧清寒的肩膀,點了點頭,正色道:“你小子不錯,竟當真能扛五十多回合,老夫以爲你頂多三十合便要落敗了呢。”
牧清寒此刻本就筋疲力盡,如今又被他這麼一拍,又是一陣眼冒金星,險些趴到地上去,好歹用白蠟杆撐住了,咬牙切齒道:“多謝,多謝。”
直到這會兒,他們打完了,旁觀衆人才敢放心大膽的喝彩出聲。
盧昭大呼過癮,上前拱手道:“前輩老當益壯,英雄不減當年,當真叫我們開了眼界,當浮一大白!”
“喝酒便喝酒,什麼白不白,”瞧着話都多了好些的朱元重重哼了一聲,卻沒有拒絕這個提議,又盯着盧昭瞧了好久,道:“你小子也是個行家,改日你我也較量一回,看能撐幾十回合!”
盧昭一臉仰慕頓時就成了苦笑,不過還是馬上答應下來,畢竟能跟着等老將交手的機會可是不多的。
一邊忙着調節呼吸的牧清寒聞言忙道:“我這個兄弟的本事卻更勝我一籌,晚輩不過區區五十多回合,他怕不是能到九十、一百合哩,前輩千萬莫要客氣!”
三人正說話,李夫人就帶着杜瑕過來了,插空笑道:“打也打完了,還站在外頭作甚?如今雖已經是春日,可風還涼,你們這一身大汗的,莫要傷了風纔好,還不快家去洗洗?要說要吃要喝,多少時候沒得?”
說完,又和顏悅色的對牧清寒和盧昭道:“先家去收拾了,莫着涼,今兒就來我家裡吃飯。”
衆人這才散了。
因方纔一場比試十分精彩,不僅牧清寒本人受益良多,便是觀戰的也有不少人覺得有了心得,都邊走邊說,手舞足蹈,面上喜氣洋洋,極其和樂,瞧着倒像是過年一般。
稍後杜瑕、牧清寒、龐秀玉、盧昭果然都去朱元家中,裡頭已經擺好了桌子。
也沒什麼特別的山珍海味,不過一盤兔肉,一隻燒雞,半隻羊腿,幾盤菜蔬,幾樣乾果,還有幾罈子酒。
牧清寒雖剛吃過飯不久,可剛纔那一戰極耗體力,這會兒坐下之後竟又覺得飢腸轆轆起來。
衆人邊吃邊聊,杜瑕不餓,就只隨意捻幾顆乾果吃,又跟着略嘗一口酒,被辣的齜牙咧嘴,她自己也笑了,氣氛十分熱烈。
酒過三巡,三個男人都喝了不少,朱元更是飲酒如飲水一般,這會兒一大罈子都見底了。
他周身都縈繞着一股濃郁的酒氣,可神色依舊清明,又或者其實已經有幾分醉意,直直看向盧昭,問道:“你可是盧廣那老小子的種?”
盧昭沒想到這裡竟也有人識得自家父親,當即喜出望外的點頭,又追問道:“老將軍認得家父?”
朱元嗤笑一聲,眼神複雜,卻道:“認得?不認得?都在一處打過仗的,一同吃,一同睡,你說認得不認得?”
說罷,又指了指龐秀玉,道:“你爹也是條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