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轉眼就到了中秋,王氏拿着自家編的結子,到處送禮十分體面,且又是外面買不到的,竟也交好了不少人,鄰里關係越發和睦。

因爲這次中秋她們提前兩三個月準備,不慌不忙做了無數玉兔的結子,足足裝了三個大包袱,李老闆娘無限歡喜,通通都要了,當即分到自家三個店裡賣。

之前王氏送來的結子都不夠賣,如今因着前幾次出風頭,李氏的店鋪客人更多,都專挑這樣的新鮮花樣買,況且又是中秋,大家都愛成套買了送人,若不多些真真兒的不夠賣!

如此杜瑕母女便有將近二十兩銀子入賬,幾乎頂的上一個成年男子一年的收入,腰包着實鼓了。

手頭寬裕起來之後,杜瑕也漸漸的有些不滿足。

做結子掛件到底太累人,而且一個只得幾十文,總有些盤剝勞動力的嫌疑。

而且等時間久了,饒是再如何繁瑣的東西,外面怕也會有仿製的,這終不是長久之計。

她一面繼續琢磨合適的新花樣,一面卻開始動起羊毛氈製品的念頭。

眼下畢竟不是後世,不管你想要什麼都能從網上買到,就說這做玩偶的羊毛,也叫人無從下手。

以往杜瑕做羊毛氈玩偶,一應材料都是從網上買的,什麼針、輔助工具,還有那一堆堆已經染好了色的彩色羊毛,可現在卻到哪裡去找?

杜瑕把各樣所需材料林林總總列了慢慢一張紙,又磨着王氏帶她去市集轉悠,買了幾斤細羊毛,又要了幾包針和磨針的磨石,又有各色染料等物。

如今王氏也是越發看不明白這個女兒,見她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買了這麼些看似毫無關聯的東西就有些犯暈,問道:“眼下中秋未過,天兒還熱着,你卻買這些羊毛作甚?若是襖子,倒有專門的皮子店;若是氈子,也有現成的……

杜瑕笑個不住,只賣關子不解釋,家去後便把自己關在屋裡搗鼓,若不是王氏喊着,怕是連飯也忘了吃。

如今既沒有成品,只好杜瑕自己一步步來,不過這也不算壞事,從原材料都她自己着手,這就相當於給自己的技術專利又加了一重保險,外人想要仿製就更加艱難。

況且製作羊毛氈玩偶極其考驗靈性,更要勤加練習,一般人沒個一年半載慢慢磨,做的東西也實在論不上精緻,想到這裡,杜瑕自然更加舒心。

只要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她就不怕混不到奇貨可居,而只要東西少了,又精緻,價格自然也就上去了。

她忙着折騰這些東西,王氏就忙着編結子掙錢,也兩不耽誤。

如今除了,這些特定的年節所需的複雜花樣,普通的葫蘆蝙蝠、龜鶴延年這結子王氏都已經做熟了,並不用杜瑕再插手,她便一心折騰羊毛氈。

只是到底之前沒有做過染色的事情,染料也不是現成的,好些想要的顏色都要杜瑕自己不斷調整比例配置,期間難免失敗無數次。又是顏色太深太淺不好使,又是染料太多,導致羊毛手感變差;或是染料材質問題,導致不能與羊毛共存……

光是消耗的染料和羊毛就值幾兩銀子,竟把她自己也揮霍的肉痛了,更別提王氏,一看她往外丟東西就直唸佛,先前還說幾句,最後索性眼不見爲淨。

若不是之前打結子賺了幾十兩支撐着,杜瑕只這一遭試驗原材料便能將家底耗乾淨,中間她還忍不住開小差,心道發明創造之流果然不是一般人做得來的,光銀錢一項就是個無底洞,自己這個有跡可循的尚且幾欲支撐不起,更何況那些真的從零開始的……

眼見着都到了中秋節了,這才隱約有了個眉目。

這陣子王氏眼見賺了幾十兩銀子,自覺挺直腰桿,也不似從前那般緊迫,也就暫時停了幾天,專心過節。

因聖人除自身與太上皇壽誕外,親點端午、中秋、春節爲一年內三大節日,每每與民同樂,所以學堂後日也放假。王氏又聽杜文說那名同窗自己一個人在那裡過節,不由得動了慈母心腸,要他一同前來。

“聽說還沒了娘,在這裡又舉目無親,真是可憐見的。咱家雖然窮,可好歹有點熱乎氣,你何不邀他同來?也是同窗情誼。該是團圓的節,總不能叫他一個人擔着。”

杜文也十分中意這位同窗,次日放學時便把這事說了。

兩人熟悉了之後,牧清寒也時常聽杜文說起家中父母幼妹,倒也羨慕他家一團和氣的血脈親情,只是中秋本應該是一家人的團圓節,人家一家團聚,自己這個外人去算什麼呢?到底不方便。

可杜文見他猶豫片刻後纔回絕,就知道他已然意動,當即大笑着拉他出門,徑直對健僕阿唐道:“今日你們都不必回家,且去我家團圓!”

阿唐見自家小主人只是苦笑,又想起他日日形單影隻,也替他高興,當即用力點頭。

事已至此,再繼續推脫就是矯情了,牧清寒便也不再推辭,只說想先回家換套衣裳,又派阿唐去採買果品禮盒。

杜文只笑說:“我家原不講究這些,還白花那些錢做什麼!”

牧清寒卻肅然道:“衣裳不換倒也罷了,只是你父母亦是我的長輩,中秋佳節去長輩家拜訪豈有空手登門的道理?”

杜文拗不過他,只得依了,兩人便先跟牧清寒去了糕餅鋪子。

牧清寒正在挑選之際,杜文卻衝阿唐招招手,小聲道:“你家小主人今日去必然住下的,且明日休假,並不急着家去,不若你先家去替他取了換洗衣裳……”

阿唐也知道他與自家主人交好,聽了地址之後便飛快的去了。

那頭牧清寒卻湊了八樣果品,有乳糕兒、慄粉糕兒、蜜冬瓜魚兒、荔枝甘露餅、瓏纏桃條、金絲黨梅、糖霜梨肉、蜜煎李子,另有兩瓶金黃香甜的秋梨膏、荔枝甜膏兒,正叫夥計幫忙裝到一個什錦匣子裡,結果扭頭就不見了阿唐,便問他去了哪裡。

杜文直笑道:“他要出恭,我便說了我家住址,稍後他自會趕來。”

又拉着他走,路上見他手中那麼大一個錦盒,不免又抱怨:“非我自誇,我爹孃與妹妹並非俗人,你也實在見外,待他們見你如此,定然又要罵我。”

說的牧清寒也笑了,道:“日後便不了,只是初次登門,又來白吃白喝,不如此我心難安。”

他好歹是大家子長起來的,各樣禮節十分周全,任誰也挑不出錯來。杜文也知各家行事風格不同,且對方也確實不差這百十文錢,不過白說罷了。

兩少年到時,杜河也已回來——他與師父並一名師兄輪番休假,他得了今晚至明晚,後日、大後日便去替班。又因如今並不講究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男女大防並不嚴格,況且王氏算是長輩,杜瑕年紀尚幼,便都出來見禮。

牧清寒連忙躬身還禮,舉手投足自有氣度風華,果與尋常百姓不同。

杜瑕就見他長得果然很好,最難得的是跟時下的書生很是不同:但見濃濃兩抹劍眉,灼灼有光雙目,肩寬體闊,步伐穩健,顯然是練過的。

平時沒有對比還不覺得,如今牧清寒站在這裡,杜瑕就一下子覺得自家哥哥文弱了很多。又想起如今科舉制度十分嚴苛,每次考試少說也要在那裡呆一整天,甚至好幾天,本來精神壓力就很大了,再要遇到颳風下雨、寒冬臘月,絲毫不亞於掙命來的,便是因爲考試送了命的學子每年都大有人在。

她又看看兄長文弱的樣子,就覺得十分擔心,打定主意日後勸他勤加鍛鍊。

晚間王氏親自下廚,杜瑕原本也想打下手,卻被轟了出來,只叫她歇着,或是去跟哥哥玩。

杜瑕好不尷尬,正躊躇該做些什麼打發時光,就見杜文已經笑嘻嘻過來拉她去院中賞月。

這院落本就十分狹小,又有一口井,王氏再沿着牆根兒開幾畦菜地以後便空間有限,到底寒酸了些。杜河就託人弄了一株石榴樹來,又架了幾叢葡萄,幾個月長下來,已經十分鬱鬱蔥蔥,下面再擺兩條石凳,一張石桌,隱約有了點意趣。

杜文拉着杜瑕對牧清寒道:“你同你講,我這個妹妹也是讀書識字的,並不比我差,咱們兩個對談無趣,不若拉她一起。”

他說的坦蕩,杜瑕卻已經快被臊死,這個哥哥上來一陣也是有些沒數,什麼話也敢說。

他自己都才八歲,還因之前被庸師耽誤,剛啓蒙完畢,正狂補進度,而自己甚至纔剛六歲,還沒正經上過學……

忒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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