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鬼實習生試閱版

捉鬼實習生 試閱版

這是我寫的一個新故事——《捉鬼實習生》,目前已經正式出版了,現在貼出第一章來給大家看看,要是覺得值得掏錢,嘻嘻,就請……

一、少女與鬼差

時間月一日,正好是建軍節。

遊少菁呆呆地看着牆上的日曆,今天相隔遊少菁的父親因爲貪污受賄被羈押已經過了十一天。

這十一天的時間對於遊少菁來說,即像是一年那麼長,又好像是一晃眼就過去了,以至於她在回想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時記憶裡空落落的。她在牆上的舊日曆上面十一天前的那個日子上用筆劃了一個圈,並且彈了彈日曆上堆積的灰塵。灰塵飄落而下,正好落在鍾學馗的眼睛裡,他又沒有辦法去擦試,只好拼命眨着眼大叫起來:“你幹什麼啊!看着我點!我在下面呢!”

“就你那幅尊容想看不見也難吧!看見了晚上不做惡夢我就算是精神堅韌了。”遊少菁淡淡地說,同時故意又多弄了些灰塵下來,氣的鐘學馗哇哇大叫。

其實遊少菁這樣說雖然刻薄些,卻也不無道理,且不說鍾學馗的醜陋長相:蓬亂的像鳥窩的頭髮上帶着一塊髒的像抹布的頭巾,豹頭虎額,臉黑如鍋底,一雙環眼,一隻大一隻小,腮上長滿虯鬚——這樣一幅晚上出門足可以嚇死人的相貌想讓人不注意都是很難的,而且他所在的地方更是奇特:在遊少菁家的南窗邊,因爲許久沒人居住而結滿蛛網的牆壁上掛着一份國畫內容的掛曆,在這幅日期是三年前的、已經開始泛黃的老掛曆的正下方,從牆裡生生地凸出一塊黑色物體,仔細看來就會發現竟是一張人臉。

這張臉只有上至額頭、下至下巴、後至半個耳朵的面積露在牆外面,就好像在牆上很小心的鑿出一個與他的臉龐分毫不差的洞,然後他從外面把臉伸到那裡一樣。不過就算是走到屋外也是看不到鍾學馗除了臉皮以外的其他部分的,因爲據他的說法他是在從陰間來陽間的路上被卡在了通道里,所以纔會只有半邊腦袋出現在陽間,其他部分還泡在陰間的渡池裡呢。

這樣的一張臉,以這樣詭異的方式出現在這樣一間平凡的屋子裡,叫人怎麼能不去注意他?甚至遊少菁還打算晚上不關門窗就睡覺,試試看如果有不長眼闖進來的小偷會不會被嚇死。

鍾學馗當然不知道遊少菁的盤算,現在他的目光盯在了桌子上游少菁爲她自己準備的晚餐上,尋思着怎麼樣才能說服遊少菁餵給自己一點吃。

遊少菁故意地拿着雞毛撣子到處亂掃,弄得這間本來就因爲多年沒人住而髒亂不堪的房子裡灰塵亂飛,還不時把雞毛撣子從鍾學馗的臉上拖來拖去,使他不住打着噴嚏。鍾學馗知道遊少菁這種行爲絕對是故意的,自己再說什麼恐怕都沒有用,所以只是在那裡長吁短嘆:“原來想拯救世人真的這麼難!天降將大任於斯人啊……鍾學馗呵鍾學馗,你可要牢記自己的抱負,不要因爲這樣的挫折就打了退堂鼓啊!不管遇到多少倒黴的事情,不管遇到多麼冷漠的人,你可都要爲了茫茫蒼生堅持到底……”

“行了行了,這樣的話你一天要說二百次,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遊少菁扔下撣子頹然的坐下。

鍾學馗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間屋子裡的遊少菁也說不準。

因爲父親涉及的案子的緣故,除了被沒收了所有財產外,在他名下的那套住宅也被查封了。遊少菁不願意和繼母一起住到租來的房子去,也不願意去生母和繼父那裡,一時竟然無家可歸。最後想起來外公生前的這套舊房子,於是提出自己搬到這裡住。外公生前就曾經決定了把這套房子留給他最疼愛的遊少菁,雖然外公去世後舅舅徑自把房子轉到了他自己的名下,但是遊少菁現在說要去住的時候,舅舅還是爽快地答應了。

遊少菁提出獨自住的要求後,她的母親只是說了幾句:一個女孩子自己住算什麼、出事怎麼辦之類的話,也沒有十分反對。繼母則乾脆是因爲不用和這個繼女一起生活而毫不掩飾的露出了慶幸的神情。遊少菁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她爽快地只帶了自己的隨身衣物便來到了這所舊房子中。

來到自幼跟外公生活的地方,一關上屋門,遊少菁所有在別人面前僞裝出來的堅強全部崩潰了,她捂着臉開始大哭,任由靠在門上的身體軟軟的滑到了地上。自從撫養她的外公去世,對於她來說,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就是父親,這個世界上唯一關心她的人也是父親,現在父親忽然被捕,她的世界可以說也就同時陷入了崩潰的邊緣。在別人面前她還可以硬撐着,一旦一人獨處就再也壓抑不住了。不管這個少女平時顯得多麼的冷漠、堅強,她畢竟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

遊少菁不相信父親是那種會貪污受賄的人。父親一件衣服穿幾年都捨不得換,他最疼愛的遊少菁到現在還沒騎上想要已久的電動車,不久之前還聽到他與繼母因爲不能買鑽石項鍊而口角,如果真的貪污了幾十萬怎麼會過這樣的生活?可是誰也不會聽她一個“孩子”辯解,因爲還在調查期間,她甚至不能去探望父親,連父親現在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

對於父親的出事,所有的親戚,包括繼母都很漠然,遊少菁難以接受他們那種明顯的放棄了父親的態度,暗暗決定即使只有自己也要爲父親做點什麼!只要父親是清白的,就一定可以找到他沒有犯罪的證據。

遊少菁坐在地上哭了很久,在昏昏沉沉中忽然聽到一個聲音說:“求求你別哭了,你已經哭了三個多鐘頭了,就算你不怕哭啞了自己的喉嚨,也請你可憐可憐我的耳朵吧……”

關閉許久沒有人居住的屋子裡竟然有別人?

這個念頭令遊少菁又驚又氣,她雙手抹着眼淚四處張望,已經哭得朦朧不清的雙眼在屋子裡看了幾圈,卻沒看到什麼人存在。難道自己神志不清出現幻覺了?她撫着牆站起來,準備到衛生間用冷水洗把臉清醒清醒,這時那個聲音又響起來:“小姑娘,請你幫個忙,把我臉上的這個東西揭了去可好?”

遊少菁再次跳了起來,她在屋裡四處亂搜,只要能夠藏人的地方,就連窗簾都拉開看看有沒有人躲在後面,卻還是什麼都沒找到。

“小姑娘你就幫幫忙吧,我在這了卡了好幾天了,天天頭上蓋着個東西實在難受啊。”那個聲音又響起來。

“誰?誰在那裡!給我出來!”遊少菁抓起桌子上的菸灰缸防身,聲色俱厲地喝問。

“我在這裡啊,這裡!”那個聲音十分高興地提示她,“快來幫幫我吧,好心的小姑娘,我現在出不去啊。”

好心的小姑娘?自己不是遇到狼外婆了吧?

遊少菁在心裡嘟噥着,順着那個聲音找過去。

當她遲疑着掀起牆上那副許多年都沒有更換的舊掛曆時,不由發出了一聲尖叫:“鬼啊……”——出現在她面前的正是鍾學馗的那副尊容。

鍾學馗花了多半個小時才安撫好了被他嚇倒的遊少菁,向她解釋說自己是陰曹的鬼差(相當於陽間的公務員,鍾學馗着重的聲明瞭這一點),因爲陰間有幾隻惡鬼逃到了陽界,爲了將它們捕捉回去,他這個責任心重,正義感強的鬼差才毅然決然的決定來到陽間執行公務。誰知道在穿越兩界時出了點問題,他被卡在了兩界的夾縫裡。臉露在陽界遊少菁家的牆上,身子卻還泡在陰間的渡池裡。

“你真的是陰間的公務員?”遊少菁聽完他的解釋後第一句就這麼問。她可不相信執行公務的人員會被卡在牆裡。該不會……他纔是那些企圖越界的惡鬼之一吧?

聽了她的疑問之後鍾學馗難以啓齒的表現更是讓她確定了自己的懷疑。

對付惡鬼要用什麼方法來着?遊少菁拼命回憶着祖母生前講的那些鬼怪故事。黑狗血?桃木符?自己現在上哪裡弄這些東西去?對了,易經!那些筆記裡不是都記載着書生除鬼用易經嗎!她跑到書房從書架外公生前收集的古書中翻出易經,張開書頁對這鐘學馗:“惡鬼,你給我乖乖的從實招來,不然我把易經扣到你的頭上去!”

“我真的不是惡鬼!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還敢狡辯!就看你那副長相都像惡鬼!”遊少菁用易經拍着他的頭說。

鍾學馗一下子瞪起了牛眼:“我的長相像惡鬼?我的長相明明跟鍾馗大人一模一樣,你竟然說我像惡鬼!”

“鍾馗?捉鬼的那個鍾馗嗎?這麼說來……”聽了這話後遊少菁再看鐘學馗,果然覺得他的模樣真得很像畫裡的鐘馗。不過話說回來,只看外表的話鍾馗也不像什麼好人吧?不然怎麼會狀元做不成被逼得碰死。

“鍾馗大人是我最尊重的人,爲了向他學習,我可是花了兩百多年才把自己變成這個樣子呢!鍾馗大人看到後都誇獎我能不以臭皮囊爲念,專心修行呢!鍾馗大人說了……”鍾學馗一說起他的偶像,馬上開始雙眼放光、滔滔不絕。

遊少菁卻開始搖頭嘆息:崇拜鍾馗視他做偶像,學他的行事沒什麼不好,可是連模樣也要學他的,就未免太瘋狂了,難道陰間也有鐵桿“粉絲”這麼一說?不過經過這麼一鬧,她倒是不再懷疑鍾學馗是惡鬼了:“難道你真的是公務員?那怎麼會卡住出不來?你們陰間的工作這麼危險嗎?”

鍾學馗雖然面黑如鍋底,但是聽了遊少菁的問話還是泛出了紅意:“跟你說老實話吧,其實我是自己偷偷跑到人間來得……”

九百惡鬼逃出地獄其實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可是由於當時動盪的人間局勢也影響到了地府,那個時候的地府管理也比較混亂,這樣大的越獄事件,被發現後竟然一直沒有得到有效的重視,直到造成的危害越來越大,十幾年前開始才被重新拿到了閻王們的議事日程上。

九百隻惡鬼集體越獄,這可是地府自建立以來最大的越獄事件,地府的各層官員翻遍了多達數億條的各項規章制度,卻根本查找不到在這種情況下應當採取何種措施的依據。於是十殿閻羅數千年來第一次坐在一起,放下所有的公務召開一次全地府王級官員全體會議。

這個會議一開就是十年。

爲了創建一條適用的、不與其它章程衝突的、全新的規章,閻羅們絞盡腦汁,可是由於原本就存在的規章太多了,新擬定的規章出臺後,只是翻查舊規章做對比就需要一百名熟練的判官工作一個多月,而這一個多月的工作的結局往往是以:“派遣一百人的隊伍到陽間這一條與《兩界通行管理條例》中的第七章第六條:‘前往人間公幹的人員一次不得超過十人,旅遊的人員一次不得超過十五人’衝突。”

“抓捕逃犯不符合《黑白無常工作手冊》中規定的黑白無常的工作範圍。”或者“按照《地府軍隊管理法》規定,新建一支部隊必須先將其派遣到天界擔任五十年巡邏任務,所以快速組建一支專門抓逃犯的部隊恐怕並不可行。”等等這樣的查對結果告終。

這次很多鬼差都無比關注的會議還在繼續着,鍾學馗就是這些關注者之一。

他是負責接待橫死的鬼魂的鬼差,隨着九百惡鬼逃走的時間越長,他所接收的橫死鬼中是被惡鬼附身所害的就越來越多起來。鍾學馗每當聽着那些屈死的鬼魂訴說他們是怎麼被害的,訴說那些惡鬼在人間的所作所爲,便感到義憤填膺。他多盼望閻羅們早點談論出個法子,儘快去把那些危害人間的惡鬼捉捕回來,可是日盼夜盼總沒個消息。終於有一天,鍾學馗再看到十幾個被虐殺的孩子的鬼魂後再也坐不住了。他收拾自己的兵器、法寶,決定自己獨自到人間捉鬼,不管將來會受到什麼懲罰(估計向他這種從來沒有先例的行爲,將來要決定他的懲罰也要討論個百兒十年的)。

滿懷壯志,內心盡是悲天憫人的鐘學馗來到渡池邊,用投石問路的方法引開看守,一頭就紮了進去。等他入水之後纔想起來,通過渡池去天界或者陽間是要靠攜帶不同的腰牌來區分的,他什麼都沒拿就這麼冒冒失失的衝進來,結果就是通往天界和陽間的漩渦同時亮了起來,並且發出巨大的吸力,把鍾學馗往它們的懷抱裡拖去。鍾學馗在它們的拉扯下終於從對自己的健忘惱恨中清醒過來,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自己的身體在這種拉扯的角力下大有被撕開的危險。

“我要去的是陽間啊,我要去陽間!”鍾學馗大叫着,拼命向通往陽間的漩渦游去。他在兩個漩渦的夾縫中奮力划動雙臂,整整遊了七個時辰後,他的努力終於得到了成效,他開始慢慢的向通往陽間的漩渦靠攏。離得越近,另一個漩渦的力量就越小,終於他在快速的旋轉中像一根木樁一樣一頭插進了通往陽間的那個漩渦,同時也被那股力量壓擠的昏了過去。

“等我醒來就在這牆裡了,”鍾學馗一臉沮喪地說,“而且頭上還蓋着東西,什麼都看不見。更慘的是,身子沒過來,泡在水裡又冷又溼。幸虧渡池裡沒有魚蝦,不然還不被它們咬死。”

“放心好了,就算動物也不會隨便吃看起來有毒的東西的。”遊少菁現在可以確定這個笨蛋不是惡鬼了。

“是嗎,魚蝦不會吃我,那我就放心了。”其實渡池裡雖然沒有魚蝦,還是有一些別的怪物的,鍾學馗這幾天一直在爲這件事情。剛鬆了口氣忽然回過味來:“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看起來有毒!”

遊少菁幫他把鏡子擺在面前示意他自己看。

“你的意思是我長的很難看!就算我長得很難看,當面這樣說你不覺得很傷人嗎!”鍾學馗圓睜着一雙牛眼大吼。

“長的這麼難看本來你的錯,出來嚇人就更是你不對了。”遊少菁馬上吼回去,“你不想想自己長得這樣,又出現在這種地方,我一個女孩子家沒被你嚇死就不錯了,說你兩句還不行嗎!”

“我花了兩百年才變化成這個樣子,你竟敢說難看!”鍾學馗大怒,“表面上看你是污辱了我,其實你是在污辱鍾馗大人!你敢污辱我最敬佩的鐘馗大人我豈能饒你!我非把你臭揍一頓不可!”

遊少菁用手拍着他的頭說:“來揍我啊,來咬我啊!有本事你出來啊!”自己一個堂堂的鬼差居然被她像對待小孩子似的戲弄,鍾學馗大怒,但是他現在動彈不得,只好成爲遊少菁板上的魚肉了。好在遊少菁很快就失去了對他的興趣,開始收拾起屋子來。

搬到這裡來後遊少菁一直在收拾屋子,可是以經空置一年多房子不是那麼好打掃的,舊傢俱、垃圾和她的行李堆得到處都是,她雖然連午飯都沒吃的忙活了一整天,可是根本看不到什麼成績。只要一看到眼前這些垃圾遊少菁就會心煩的難以形容,而鍾學馗那雙一大一小賊亮的眼睛還在無時無刻不盯着她,讓她怎麼能不覺得煩躁。她把沙發上堆的雜物往地上一掃,雙手抱着頭蜷在沙發裡,不動也不說話,看到她這樣子鍾學馗也識趣的閉上了嘴。

過了好久遊少菁纔有氣無力地問:“你餓了吧?”

鍾學馗正在無聊地東瞅西看,聽到遊少菁的話愣了一下:“呃,你問我?”

遊少菁依舊蜷在那裡有氣無力地說:“這裡還有別人嗎?”

“你是問我……嗯,我是餓了。不,我是說,我不吃東西也餓不死,當然能吃更好。可是你準備的東西這麼少,還是你先吃吧,我吃你剩下的就行。”

遊少菁搖搖頭。她找來個高板凳放在鍾學馗臉下方,把食物擺在上面,正好是鍾學馗嘴的高度,使他略一動嘴就可以咬到東西。鍾學馗吃了幾口,這是他被卡在這裡以來第一次吃到飯菜,心裡頗有些感動。他嘴裡含着東西含含糊糊地說:“你也吃啊,你自己怎麼不吃?”

遊少菁早又回到沙發上蜷在那裡,鍾學馗問過之後她半天沒有動靜,好久才用微弱的聲音說:“我吃不下。”

“好歹吃一點,你今天忙活一天了,如果不吃東西不但身體受不了,還會落下腸胃病的。相信我,我上一輩子就是因爲參加科考時太緊張吃不下飯,結果的了胃病,最後在發榜的那天吐血死了的。你可要記住我這個前車之鑑,千萬不要……”

這個鬼怎麼這麼嘮叨?遊少菁按着太陽穴走進了臥室,衝還在不停的勸她吃東西的鐘學馗重重摔上了門。

這個傢伙長得像“鬼”一樣,怎麼看也不象是會因爲營養不良吐血死掉的啊?對了,他說過他是因爲崇拜鍾馗,到了陰曹地府當上鬼差後不但改了自己的名字,連樣貌也花費了數百年時光修煉成了和鍾馗分相像的。真不知道他原來長成什麼樣?既然會羨慕鍾馗的長相,原本大概長得像根豆芽菜吧?遊少菁胡亂的想着,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

今天,鍾學馗的心情本來是很好的。

早上他掌管善終者的同事接待的鬼魂中,有一個他認識的鬼魂。前生這個鬼魂一生行善,最後卻死與親人的謀害,今生他依舊善良,卻度過了無憂無慮的一生,百歲而終,死後的靈魂也是坦坦蕩蕩,無牽無掛,笑着走完了黃泉路,很快就在鬼差們的恭送下去了逍遙界——像他這樣濟世行善了幾生幾世的人,已經可以跳出輪迴了。

鍾學馗也去送了這位值得尊敬的老人,回來之後本來一直在哼着歌兒幹活,可是當那個少女的鬼魂被帶到他的面前時,他頓時覺得自己的好心情全部都飛到了九霄雲外。

少女的魂魄已經殘缺不全,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之中,是兩個鬼差攙扶着她,才勉強讓她站到了鍾學馗手中拿着的業鏡之前。

那是一個多麼乾淨的靈魂啊。曾經她的心中只有愛和快樂,那種充滿了幸福的感受即使在她的靈魂已經碎裂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之後還可以感受得到。可是這些幸福快樂的感覺,現在已經全部被一種恐懼、痛苦、不解的情緒所掩蓋了——這是這個女孩死的時候最深的感受。

“可憐這個孩子,怕是不能投胎做人了吧?”扶着她的鬼差對鍾學馗說。

鍾學馗沉重的點點頭:“她的靈魂卻是得太厲害了,恐怕要做幾世的動物才能修補好。”接待橫死者雖然是他的工作,可是看到無辜的靈魂悲慘的模樣,他還是會很難受。

“都是那些該死的惡鬼啊!”那個鬼差憤憤地說。這個少女死於一個她根本不認識的男人之手。那個男人被惡鬼附身之後,瘋狂的迷戀上了這個每天從門口經過的女孩,爲了完全地得到她、z有她,終於有一天對她下了毒手。從業鏡中看着那個男人摟抱着少女的屍體,貪婪的啃咬着,吞嚥着,要用這樣的方式和她永遠融爲一體,見多識廣的鐘學馗也禁不住感到噁心。更嚴重的是少女的一部分靈魂在鬼差趕到之前被惡鬼吞噬了,使得她無法再轉世成人。

那個可惡的惡鬼,害了她今生還不算,還要害得她這麼善良無罪靈魂,投胎去做動物!

女孩的靈魂還是昏昏沉沉的樣子,根本不知道身邊的鬼差是在議論她的事情,也不知道兩個鬼差扶着自己,是要把自己帶去投胎,成爲一隻將要被自己那雙失去了女兒的可憐父母收養的小小流浪貓。

看着少女的靈魂消失在大殿之外,鍾學馗發現自己一直在用力地攥手中的筆,已經把那支在這個職位上送走了好幾代鬼差的鐵筆生生捏斷了,他自己的手也被那支“不甘心”的筆劃破,開始流血。

鬼差也會流血?這曾經是剛當上鬼差的鐘學馗驚異了很久的事情。後來他才知道,鬼差也是有肉體的,自從他們當上鬼差的那一刻,就擁有了一具身體。這身體和陽間的一樣,有血有肉有淚,也有一顆正義之心。

這些日子鍾學馗常常去打探大王們的動靜,因爲他常常弄些酒菜孝敬,所以與看守大殿的鬼差們已經混得很熟了。就在昨天,徐鬼差收了他的好酒之後,偷偷跟他說過,因爲其中一位閻君去天庭議事而中斷了幾個月的會議雖然重新開始了,可是大王們幾天都還在忙着品嚐天庭帶來的好茶,並沒有開始談論正事。

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採取行動?

究竟還要多少無辜的人死去才能夠有個結果?

鍾學馗把斷筆狠狠地扔在地上,站起來氣呼呼地打着轉。

身爲鬼差不能緝捕餓鬼,身爲鬼差卻只能眼看着一個個受害人悽慘的模樣,身爲鬼差明知道惡鬼在世間作惡卻不聞不問……鍾學馗啊,你憑什麼叫鍾學馗?你憑什麼自稱要做鍾馗大人的接班人……

鍾學馗帶着一股怒氣到處亂走,心中的那團火焰卻始終沒有辦法熄滅,等他意識到自己已經離辦公地點很遠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大水池的旁邊。

水池約有百畝見方,周圍用青玉圍欄隔開。四角只怪獸雕像瞠目而立,口中吐出的嫋嫋煙霧使得池水周圍籠罩着一層朦朧的氣息。這個地方鬼跡罕至,冷冷清清中帶着一種神秘。這裡就是渡池,是去往人間或者天上的一條通道。

鍾學馗盯着池面的輕霧,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大王們都快討論了十年了還沒有結果,我要自己去陽間捉拿惡鬼,我要去爲民除害,我要……”

他乘着一隊鬼差經過,守護石獸正在眼看他們的路牌的時候偷偷溜進了水中。剛一下水,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住了。他奮力掙扎着想要擺脫,可是身體卻像被石頭壓住了一樣無法動彈,又象在深深的湖底一樣被水波捲動着,根本不聽自己使喚。

“我要去爲民除害,我要去替天行道,我要去陽間捉拿惡鬼……”鍾學馗喊叫着,奮力掙扎着,最後終於大汗淋漓的醒來。

太好了,原來只是個噩夢,自己還好好的在牆裡卡着呢——不過卡在牆裡好像比作噩夢更遭。

鍾學馗大口喘着氣,終於醒悟過自己是身在何處來。還是那間亂七糟的屋子,天已經亮了,可是厚厚的窗簾依舊拉着,只是從縫隙裡透出一絲陽光照在鍾學馗旁邊的牆上。昨天那個女孩呢?怎麼還沒起來啊。她一直都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還沒有正經吃東西,現在又不出房門,該不會……

“喂……喂……喂……小姑娘,醒醒啊……喂……小姑娘,太陽出來了……小姑娘……”

一直在難以把握的夢境中徘徊的遊少菁就是被這種斷斷續續,刺耳之極的聲音從夢中驚醒的,她盯着天花板呆了半天,纔想清楚了自己身在何處。夢裡種種詭異的景象依舊在腦海裡閃現着,令剛剛睡醒的她反而有種很累的感覺。她呻吟着把頭靠在枕頭上,一動也不想動。這時門外又是一波嚎叫傳了進來:“喂……喂……小姑娘……喂……”

遊少菁的頭腦終於又清醒了一些,抓過一個枕頭向門上重重一摔大喝:“你嚎什麼!吵死人了!”

門外鍾學馗鬆了口氣的聲音傳來:“你沒事就太好了。你昨晚沒吃飯,今天早上又一直沒動靜,我還以爲你怎麼樣了呢。”

遊少菁苦笑一下,自己的生母、繼母、各色親戚在這種時候都對自己若近若離,反而是這個從牆裡冒出來的鬼差在關心自己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於是本來要向鍾學馗扔過去的“暗器”也不好意思再出手,又訕訕地收了回去。

遊少菁準備了簡單的早餐,在鍾學馗滔滔不絕地訴說不吃飯的危害聲中,自己也拿起了筷子,可是沒吃了幾口便停在半空,怔怔地掉起淚來。鍾學馗在艱難地吃飯動作中停止下來,眯着眼看了她一會,嗡聲嗡氣地問:“你有什麼心事嗎?說給我聽聽如何?從我看見你你就一直不開心。”

“我爸爸他……”遊少菁從父親出事之後,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自己心裡的想法,可是現在不知爲什麼,竟然對着這張嵌在牆裡的鬼臉說了起來。看見遊少菁在面前邊說邊落淚,鍾學馗有心安慰她地,卻也不知道怎麼開口,過了好久才說:“你也別難過了,雖然是惡鬼附身才使你父親做出種種錯事,但是有道是蒼蠅不抱無縫的蛋,他會被惡鬼附身畢竟也是因爲他自己心術不端正纔給了對方可趁之機,不過你放心,等他判了死刑,到了陰間之後,判官們會辨明他是因爲被附身才犯的大錯,會給他輪迴轉世的機會的……”

“你纔會被判死刑呢!別詛咒我爸爸!”遊少菁尖叫着拿起碗盤向鍾學馗劈頭蓋臉地打下去,直到眼前沒有可以抓在手裡的東西了,才蹲在地上抱着頭哭起來。鍾學馗掛着一臉的菜葉飯粒,茫然的看着她。

遊少菁的哭聲忽大忽小,忽而嚎啕,忽而啜泣,忽而哽咽,一直在耳邊縈繞着。鍾學馗眼看着時間一點點過去,自己臉上的菜湯都幹了,遊少菁依舊沒有停止的跡象。鍾學馗實在受不了了,開時哀號:“你別哭了,別哭了,有什麼事想不開用得着這樣哭啊,我死的時候我爹孃都沒這麼哭過……求求你別哭了行不……啊啊啊……我快受不了了,你別哭了……”他大聲叫嚷着,不過遊少菁沒有再理會他,就是在那裡哭泣。

“求求你別哭了,我會幫你捉到那個惡鬼爲你父親報仇的,你就饒了我行不行……捉到那個惡鬼後我讓你用刀剁,用火燒,用油炸,用鋸子鋸……你想怎麼出氣都行,現在就饒了我吧……我真得受不了了……”

遊少菁一下子擡起頭來問:“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保證捉到那個惡鬼讓你處置個痛快。”

“我是問我爸爸的事?他,他其實無罪是嗎?”

“當然是真的,而且就算他犯了再大的過錯,只要依法服罪,接受了人間的審判,將來到了陰曹地府對他今生的作爲就不會再追究了——不能一罪兩罰不是……”鍾學馗本來還要詳加解說陰間的處罰章程,卻被遊少菁打斷,她騰的站起來盯着鍾學馗的眼睛問:“你說過的事情都是真的嗎?”

“我說的是真的,我從來不說謊!”鍾學馗揚着眉毛頗爲自豪。

“那麼你是從陰間來的,你們陰間跑了一些惡鬼;你是捉鬼的鬼吏;我父親這所以會幹那麼幹壞事是因爲被鬼怪附了身?”遊少菁一口氣地問。

“真的不能再真了!”鍾學馗眨眨眼。

“你有沒有見過我父親,怎麼知道他是被惡鬼附身?”

“因爲你身上有鬼的味道,我知道你沒有被鬼附身,當然就是你身邊的人出事了。”鍾學馗又衝着遊少菁吸吸鼻子,“味道已經很淡了,但是還能分辨出是一個很貪婪的惡鬼……”

“嘭”遊少菁在他的臉上狠狠打了一拳並且尖叫:“你這個色狼!”

鍾學馗被打得莫名其妙:“我哪裡像是色狼!你,你憑什麼打我!”

遊少菁帶着臉紅的表情退開幾步,站得遠遠地問他:“你有沒有辦法捉到那隻惡鬼?”

鍾學馗得意洋洋地說:“那還用問,那樣一隻小小的惡鬼怎在我的話下,我本來就是來捉鬼的,一隻兩隻惡鬼算得了什麼!”

“你自己剛纔說過的,要把那隻鬼捉來任我處置,現在你去把它捉來,我要把它碎屍萬段……”遊少菁雙手握拳,臉上露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這種笑容出現在她那張哭得一塌糊塗的臉上,令鍾學馗產生了想要縮回牆裡去的衝動。

“我,我現在沒法幫你……我,我不是動不了嗎?”鍾學馗小心翼翼地說,“而且你可別以爲捉到那個惡鬼你父親就沒事了,他,他在陽間照樣要被判刑的,所以,所以……”在遊少菁目光的逼視下,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終於聽不見了。

“你是說你這個鬼差捉不了那個惡鬼?”

“如果我行動自由的話一個惡鬼當然不在話下,可是現在我不是……”

“哼,那我爸爸怎麼辦?你不是自稱要替天行道,爲民除害的嘛,現在眼睜睜看着惡鬼害我爸爸不管!還敢叫什麼鍾學馗,鍾馗怎麼可能像你這樣!”

這句話給了鍾學馗極大的刺激,他環眼一瞪:“好,我就證明給你看我不負鍾學馗之名!但是你要幫我一個忙。”

“你說!”遊少菁只要能救父親,什麼都願意去做。

“你幫我找到惡鬼的下落,我自然有辦法幫你收拾它!”

“它不是附身在我爸爸身上嗎?”

“它現在怎麼可能還在你爸爸身上陪着坐牢,肯定早就溜了——要是一直被它附在身上,你爸爸現在恐怕已經開始被它同化,開始發狂了……總之你幫我找到它,我就幫你想辦法來收拾它,不然我也沒辦法——我的處境你應該知道。”

遊少菁不再說話,開始靜靜地思索起來。鍾學馗沒有打擾她,靜靜的等着。果然沒用多久遊少菁便決絕地一甩頭:“說吧,要我怎麼做?”

“你先去洗洗臉吧。”

“什麼?這樣就有用?”

“你的樣子象個大花貓。”

“……你怎麼不早說!”

鍾學馗也無法推算那個惡鬼離開遊少菁的父親後會附到何人身上,所以建議遊少菁從他父親入獄前接觸比較密切,而且人品方面又有問題的人下手,最好就是她爸爸的同案犯,這樣的機率比較大。問題在於遊少菁對於父親被捕的原因一直懵懵懂懂,此時不但對鍾學馗說不出個所以然,就連她自己的心裡也是糊里糊塗的,根本不知道父親平時與那些人來往較多,尋思了半天才決定找大人們去問一問。

自從父親出事後,原本三天兩頭往家裡跑的叔叔和姑姑早不見了蹤影,而生母這邊自從離婚就已是不再問及父親的事了。遊少菁盤算了好久,發現可以去問的對象竟然好象只有繼母。

遊少菁的繼母比父親小了十多歲,是個時髦漂亮的女人,與遊少菁的父親結婚後的這七、年中跟遊少菁的關係一直平平淡淡,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距離。現在遊少菁想起她來竟然有模模糊糊的感覺,似乎父親出事才短短的日子,自己就想不繼母的樣子了。

“唉,還是去問問她吧。”遊少菁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雖然不是很想與她接觸,可是父親被捕的原因,她總應該知道的很清楚吧。

遊少菁拿出手機,撥下一個熟悉的號碼,動聽的彩鈴聲後一個爽朗的男聲傳來:“少菁,你沒事吧?這幾天怎麼不接我電話?你現在住哪兒?和我表姐一起還是搬到你生母那裡了?用不用我去看看你?”

“莫瀟。”聽到對方的親切的聲音,遊少菁鼻子一陣發酸,沙着喉嚨說:“我沒事,現在我在姥爺以前的舊房子呢。我這幾天忙着搬家,沒開手機。”

電話那邊的莫瀟沉默片刻,鄭重地問:“是表姐不讓你和她一起住嗎?我去找她說說,這都什麼時候了!”

“不是的,莫瀟,是我不想跟她同住。我現在挺好的,一個人住清靜。”

莫瀟笑了一聲:“你還是老脾氣,一個人住缺什麼不缺?需要我幫你做什麼不?需要我的話儘管開口,我知道不論你的生母還我表姐都是指靠不上的人。”

遊少菁嗚咽起來,這句原本應該由親人對她說的話,卻直到此時才從莫瀟這個非親非故的人口中聽見,她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捂着嘴哽咽,眼淚從面頰上淌下去。電話另一邊的莫瀟也沉默着,直到遊少菁平靜了一些,才聽到他問:“你找我有事吧?什麼事你儘管說。”

“你知不知道你表姐現在住在哪裡?我想要找她。”

電話那邊一陣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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