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與影四

形與影 四

林睿不願意與對手鏖戰,所以在雙方交手了十幾個回合之後施展一個九尾狐一族特有的幻術迷惑對方,然後便溜之大吉了。他剛剛進入醫院中,就收到了他的鬼使的求援。兩個小鬼使本來想要脫離混戰去給林睿報信,誰知道卻發現醫院被不知什麼妖怪佈下的法術包圍,他們居然無法出去。而這個時候一羣鬼使跟蹤而至,對他們展開了圍攻。兩個小鬼使邊打邊逃,在醫院裡面向沒頭蒼蠅一樣一樣亂撞,卻怎麼都找不到可以出去的空隙。就在他們一籌莫展,商量着準備回去幫助周影的時候,突然感受到了主人林睿的消息,立刻興奮得靠攏了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這些鬼使是從哪裡來的?”林睿一邊把隨着他的小鬼使衝過來的鬼使們甩出去,一邊向小鬼使們喝問。

“不知道啊,一下子就從每個角落中往外冒了。”

“是啊是啊,一下子就出來了呢,到處都是……”

“是那妖怪用來對付影魅的吧?”

“他們在追着影魅亂咬呢。”

“主人,這種東西也叫鬼使碼?他們看起來真醜啊。”

“影魅在哪裡?”林睿喝斥一聲打斷了兩個小鬼使的嘮叨。兩個小鬼使平時被他寵壞了,何況這次自己認爲自己是出了大力的,主人竟然沒有給他們表揚,反而對他們惡聲惡氣的,不高興地隨手一指周影在的那間病房:“那邊。”

林睿顧不上和鬼使們鬥氣,匆忙向着那邊趕去,誰知道沒走了幾步,一聲巨響傳來,把腳下的樓板都震的搖晃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林睿驚叫一聲。爆炸聲正是從鬼使們說的周影的所在傳來的,難道是周影出了什麼事?還沒等他回過神來繼續前進,爆炸聲接二連三的響了起來,樓內再次響起人類的大呼小叫聲。

“周影,你可千萬別死!”林睿口中喃喃自語着,快速地向前掠去,沿路擋了他的去向的人類都被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撞開,引起了一片的驚呼。

林睿跑進那間病房,只看見一地的狼藉。病房裡所有的傢俱和醫療設施都已經變成了碎片,地上橫七豎地躺着許多病人打扮的人類,而在天花板上,一個大洞還在向外冒着黑煙。“周影,周影,你在裡面嗎?”林睿趴在那個已經可以看見樓上一層的病房的洞口,向着伸延向遠處的通風管道內呼喊。

管道中隱隱傳來他自己的回聲,卻沒有任何其他動靜,停了片刻,遠處又傳來爆炸的聲音。“周影這個笨蛋一定是被人家堵在裡面了。”林睿跺跺腳,準備鑽進去追趕,卻聽到病房窗戶的方向傳來敲擊聲。

他回過頭,看見一個妖怪飛在窗外,正在向他招手:“九尾狐,這邊來。”

林睿看着這個似曾相識的妖怪,微微皺眉:“季墨,你也是來找周影麻煩的?想不到你們的膽子還真是不小呢!”他的記憶中季墨是個諸事退縮一步的妖怪,沒想到這次居然也摻合到這件事情之中了。

季墨衝他一笑:“我早就說過,劉地殺我朋友的仇我是一定要報的,不過今天我不是來找周影報仇的。你要是想救周影就跟我來。”

林睿一揚眉毛:“我憑什麼相信你!”

季墨哈哈大笑:“你儘可以不信啊……哈哈哈……”說完轉身就走。

林睿生性多疑,要他這麼輕易的相信一個潛在的敵人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季墨的行爲在他的腦海中產生的聯想,無非是“陷阱”、“圈套”一類的字眼,可是他心裡倒是也很想跟上去看看,這些傢伙在搞什麼鬼。

正當林睿猶豫不決的時候,醫院大樓外面的氣氛忽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南羽……”林睿搶到窗前張望。就連她都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嗎?難道事情真的糟糕到這種地步了?林睿用力的皺着眉頭,最後還是想着季墨的方向追了下去。

季墨的速度不快不慢的,分明是在等着林睿跟上來,看到林睿地身影之後,又是回頭一笑,帶領着他想這醫院範圍之外飛去。

季墨三轉兩轉,最後進了一棟老舊的居民樓。他直接上了三樓的一個房間,房間被重重的法術保護着,從外面看起來就是一戶很普通的人家,可是如果鄰居有心就會發現,這一家的主人已經好幾天沒有露面了。

季墨被法術擋在了門口,向他裡面張望一下吆喝:“田前輩,是我季墨。”

過了好一會,屋裡才傳出一個嘶啞的聲音:“你來幹什麼?”

“我來告訴您一聲,南羽爲了對敵顯出了殭屍原形,已經穩穩的佔了上風,很多夥伴已經見勢不妙逃走了。我來跟您打個招呼,也決定不淌這趟子渾水了。”

“哼,個個都說要不惜性命的報仇,怎麼一到了關鍵時刻就都夾起了尾巴!無臉怎麼說?”

“他?”季墨不屑地一笑,“他是第一個逃走的,用同伴做擋箭牌,逃的那個快呦……您不是看不出來,那個傢伙只會說嘴,哪裡有一點真事!出主意的時候頭頭是道,真的要執行了,什麼殺人害命作鬼使這些事情還不是都推給您去做,他自己哪裡肯沾身。”

屋裡的人又沉默了一陣子才說:“我纔不管你們怎麼想,反正只要能讓我給我的孩子報仇,我是不會在乎一切的……你們要走就走吧,我馬上就要抓住周影了,哈哈哈哈,能跟他同歸於盡我都值得了……”

“是嗎?您已經找到周影了?”季墨驚喜地問,忽然與其驚恐地慘叫一聲,“九尾狐……啊……”慘呼聲中撲倒在地,抽搐幾下不動了。

“可惡!”屋中的人在季墨身後不遠處,果然看到了林睿的身影。這個笨蛋竟然把九尾狐引到這裡來了,真是死了活該!屋中的人對着季墨的“遺體”一聲咒罵。

林睿來到門口的時候,屋裡的人揚手拋出一團黑霧,把整個門口的位置都包裹了起來。當林睿試圖強行衝開門上的防禦時,一道紅光從門中射出來,把他逼退了數步。林睿因爲根本看不見屋子裡的情形,一時也不敢貿然地往裡面闖,就在門口轉悠着。

對於屋裡的人來說,林睿根本不足爲懼,他不是個平時仗着必方狐假虎威的小丑而已,可是他的背後,卻有着一個龐大的九尾狐家族。沒有一個妖怪願意與一個九尾狐家族結怨的,這種天生強大的妖怪不僅僅實力強悍,而且狡猾多端,與他們作對的話不管多麼厲害的角色,最後的下場都是堪憂。屋子裡的妖怪不願意真的殺傷林睿,畢竟與劉地、南羽作對,大不了離開立新市,離開人間界,與九尾狐作對的話,九界之中就很難找到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屋子中的妖怪因爲要分神對付門外的林睿,對周影的感應便弱了下去,在這樣下去他就要脫離自己的掌控範圍了。爲了報仇花了這麼大的代價,這個妖怪絕對不會在就要成功的時刻讓周影再從自己的手心中溜走。

屋裡的妖怪撤去了黑色煙霧和防禦的法術,讓林睿清楚地看清了屋子裡的情形。

林睿後退了數步,用手捂着嘴,震驚和噁心的感覺令他幾乎要叫出來了。

只見那間裝飾擺設原本都普通得無法再普通的住宅中,現在已經變成了紅色的世界,那是血的紅色。無數的屍體塞滿了這間原本不算小的屋子,因爲數量太多,不得不疊起來擺放。他們的肢體都是殘缺不全的,大多數人在生前就被挖出了內臟。這些男女老少不限的人都是歷經了折磨才死去的,所以現在他們每一張臉上都依舊帶着痛苦與恐懼。在他們每一個人的口中,都伸延出一條紅線,紅線的另一頭系在端坐在這間屋子中心的那個男人身上。

正是這個人在控制醫院中的那些鬼使,也就是說,那麼多的鬼使,其實是他獨自炮製出來的。

林睿也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孩子,在他獨自流浪的百年時光中,死亡本來就是常見的主題。可是這樣血腥殘忍的情景,還是令他產生了轉身逃走的念頭。

“你,你居然殺了這麼多人……”林睿指着屋裡的妖怪顫聲說。

“小狐狸,難道你沒有殺過人。”屋裡的妖怪毫無感情地說。

“可是,可是……”林睿雖然聰明伶俐,面對這樣的場面還是語無倫次。

“小狐狸,你可以走開,我不願意傷害你——要是我的兒子還活着,也是你這樣的年紀……可是他被影魅殺了,拿去做了必方的晚餐……”

林睿撇撇嘴。

屋中的妖怪見嚇住了林睿,趁着他發愣的時候忽然甩出幾道紅線,把猝不及防的林睿困了個結結實實:“小狐狸,我不會殺你的,等我收拾了影魅,自然會放開你。”他的話音還沒落,一道寒光已經到了他的額頭。幸虧這個妖怪戰鬥經驗豐富,一個後仰,寒光貼着他的額頭劃過,留下了一道血痕。

林睿的身影從他的附近出現,手中持着一柄利劍,衝着他就是接連不斷的十餘劍。而原本被這個妖怪捆住的“林睿”已經消散成煙霧一樣脫開了束縛,重現凝結成了一個小鬼使,配合着林睿的攻擊衝向這個妖怪。

“好個狡猾的狐狸!”

原來林睿從一開始就使用了幻術隱身,而那個站在門前作出諸般表演的,其實只是他的一個鬼使。林睿與鬼使們心靈相通,控制的非常好,再加上九尾狐一族獨特的幻術,這個妖怪居然沒有發現破綻。

“嘿嘿,你不是喜歡鬼使嗎,倒要看看咱們兩個誰使用鬼使使得好!”林睿嘴裡說着話,手上可是一點都不減慢攻擊速度。他知道自己要是真的公平打鬥根本不是眼前這個妖怪的對手,既然搶到了先機,他怎麼會不好好利用。

這個妖怪爲了在這麼遠的距離外操縱數十隻鬼使攻擊周影,已經消耗了大量的法力,面對林睿暴風驟雨般的襲擊手忙腳亂,身上也多出了大大小小十餘道傷口。但是林睿法力與力氣都不大,所以雖然幾次機會很好,卻不能給對方以致命的傷害。這個妖怪漸漸從被突然襲擊的逆境中調整過來之後,林睿的攻擊對他就越來越起不到作用了。

“九尾狐,本來不想殺你,這是你自己找的!”這個妖怪露出獠牙,對着林睿咆哮。就在剛纔他躲閃林睿攻擊的時候失去了與幾個鬼使的聯繫,那些鬼使是他派在最前面的幾個,也就是說在那一瞬間,他失掉了對周影行蹤地把握。這麼多日子的辛勞,眼看着就要成功的時候這個九尾狐插出來干擾他,衝上頭頂的怒氣使他把九尾狐一族的威名扔到了九霄雲外,準備索性先放開所有的鬼使,騰出手來將林睿置於死地。

林睿一見對方的架勢,馬上轉身就逃。他可不是那種爲了勝敗連命都不要的笨傢伙,只要自己沒事,其他的都可以再想辦法。

這個妖怪怎麼能容他逃走,緊緊跟了上來。林睿連蹦帶跳地躥下樓梯,這個妖怪就跟在距他不到五步的地方,一個法術就要向他的背影扔去。在這個時候,劇烈的疼痛從背後傳來,這個妖怪手上的法術屋裡的消散,他艱難地扭過頭,看到季墨帶着殘酷的笑容,正從自己的身上拔出寶劍。

“你,原來是跟他們一夥的……”季墨與劉地的仇怨由來已久,立新市的妖怪都知道他對劉地一夥恨之入骨,所以這次的行動纔會找他加入,雖然季墨沒有什麼大本事,可是這種時候多一個人多一份力。沒想到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投靠了劉地他們,竟然會在關鍵時刻倒戈一擊。

“我先聲明,我是與劉地有仇。”季墨攤攤手對這個妖怪說,“可是我更恨隨意殺害人類的傢伙——我有四分之一的人類血統,並且是身爲人類的外公撫養長大的,這個你們不知道吧……”不過他的解釋已經沒有人聽取了——那個妖怪緩緩倒地,抽搐幾下就此不動。他處心積慮要想周影報復,沒想到最後卻是死在他向來不看在眼中的耗子妖季墨手中。

林睿立刻進屋,把那些屍體上的法術全部消除。這樣一來,在醫院中的鬼使就會因爲沒有了主人指揮而陷入迷亂。雖然這樣的鬼使依舊有着危險性,但是他們低下的智力將使他們的攻擊變得效率奇差,周影應付起來應該就沒有什麼難度了。等林睿處理完這裡的事情,一回頭,發現那個耗子妖季墨已經不知去向。

周影本來想要趁着鬼使擁擠不開的時候回頭攻擊,但是心中生出的奇異預感卻阻止了他。他迅速地散開身形,向着通風管道深處全速的飄去,就在他開始逃離的下一秒,最前面的一個鬼使尖叫着向他撲來,然後鬼使的身體開始膨脹,發生了激烈的爆炸。周影被氣流推出很遠,還沒等他穩住身體,另外一隻鬼使又撲上來,劇烈的爆炸聲再一次響了起來。

這些鬼使得身上被安放了某種符咒,一旦控制他們的妖怪發出命令,他們就會爆炸,而且這是一鬼使的魂魄完全消失爲代價的攻擊,即使是對於周影這樣的影魅也可以造成傷害。周影看到後面的鬼使還在源源不斷的涌入,知道它們是要靠近自己再進行這樣的自爆。剛纔的兩次爆炸已經對他造成了一定的傷害,要是這麼多鬼使都衝上來的話,周影就算沒有失掉兩百年法力的時候都不一定招架得住。

周影明智地轉身逃竄,身後,鬼使們瘋狂的追趕上來,一旦靠近了他,就馬上爆炸。周影在長長的通風管道中快速的移動——這樣的環境十分的適合影子狀態的他,漸漸的,倒是與後面的鬼使拉開了一些距離。可是很快,通道的盡頭就出現在了眼前,要是從這裡出去,難免會遇見一些人類,要是那個時候這些鬼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自爆,後果就難以想象了。這裡是南羽一直在保護的醫院,周影不願意因爲自己的原因,再有更多的傷亡了——那樣南羽會很傷心。

周影果斷地在通風道的盡頭轉身,迎着那些鬼使,在和他們相遇之前從一個通風口溜了出去。他來到這間似乎是電錶室的房間後一刻也不停留,立刻飛向窗口。只要離開醫院的範圍,就不會再給醫院中的人增添危險了——至於街道上的無辜路人的安危在周影的腦海中跟們沒有什麼概念,基於南羽的緣故,他對這裡的人類也只是用“醫院中”和“醫院之外”來進行區分而已。

誰知道周影剛剛衝出窗戶,一個鬼使不知道從哪裡竄過來,張開雙臂撲向他,準備抱住他同歸於盡。

周影的失算在於,他認爲這麼多的鬼使,必然是很多妖怪在進行控制的,卻不知道它們其實都出自一個妖怪之手。那個妖怪操縱着這麼多鬼使,自然可以通過他們感知醫院中的事情,雖然不能面面俱到,可以已發現了周影的蹤跡,自然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他的身上。當週影逃進通風管道,他一邊操控鬼使開始自爆,一邊調動在醫院其他地方的鬼使從其他的方向包抄過來。周影匆通風管道中出來的地方,剛好有一隻被調來圍堵的鬼使,周影一出來,那個妖怪立刻操縱這個鬼使向周影撲了上去。

周影躲閃不及,被這個鬼使牢牢抱住,他知道這個鬼使接下來就要使出自爆的手段,馬上竭力地把自己的身形散開,化作一大團煙霧狀的形態從這個鬼使的“懷抱”中脫散出來,遠遠看去的話,就好像這個鬼使在咕嘟咕嘟的大冒黑煙。

鬼使在瞬間爆炸,把後面趕來的幾個鬼使都捲了進去。

爆炸之後,空中的黑色煙霧慢慢凝聚起來,重新出現了周影的形體。這次的打擊給他的傷害不輕,可是還不等他喘口氣,其他的鬼使又紛紛向他撲來。周影轉身逃向天空,身後跟着一大串鬼使組成的尾巴。

不知道在空中和這些鬼使兜了多久圈子,其間的幾次被爆炸的威力波及到更是給已經受傷的周影增加了行動的難度。就在周影繞着醫院的大樓兜到第三圈的時候,屋頂上忽然傳來巨大的壓力,接着南羽的氣息在整個空間中瀰漫開來。

殭屍……

周影仰頭看着上方。他知道南羽有多麼不願意面對她自己身爲殭屍時的一切,可是這次她主動顯出原形,正是因爲自己的緣故。

給南羽添了好多麻煩啊……

周影偷偷嘆了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那些追逐着他的鬼使們的動作忽然出現了混亂,周影見他們追趕的沒有那麼緊了,加快速度繞了幾圈,已經把身後的追兵甩掉了大半。這時在下方醫院前的停車場,他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身着警服的孫劍正在忙碌的指揮着醫院中的人員撤離。周影稍一猶豫,就向着孫劍飛去,靠近之後跳進了他的影子中。

倒不是他不怕鬼使們會來傷害倒他唯一的這個人類朋友,而是他覺得,那些鬼使可能沒有本事傷害這個一點法術都不會人類男子——孫劍似乎天生有着超乎尋常的好運氣,就連火兒的襲擊對他都起不到什麼作用。再加上他本身性格所帶着的凜然正氣,周影相信,幾個陰魂製造的鬼使根本無法靠近這個自稱是正義使者的男人。

果然,幾個跟蹤而來的鬼使不等撲到近前,便因爲孫劍身上的一團正氣而消失得無影無蹤。孫劍對此一無所知,還在緊張地進行着他的工作。全市最大的公立醫院出現這樣混亂,又是砍人又是爆炸的,不能不令警方把事情往現在正在全世界“流行”的恐怖主義上面靠攏。

南羽現出原形後出手更加狠辣,那羣圍攻她的妖怪中有三分之一以經傷在她的手中,三分之一的見勢不妙已經逃跑,剩下的一部分,都是與周影的仇恨較深,決定不死不休的仇家。那個領頭的妖怪也在其中,不過倒不是他不想逃走——他是比誰都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的。只是南羽知道他是這次事件的主謀,怎麼可能輕易讓他走掉,一直在緊緊盯着他。

南羽在顯出原形之後,抱着的就是趕盡殺絕的打算,她的性格中本來就深藏着暴戾的一面,雖然被多年的道術修行給壓制住了,但是今天,在周影與她保護多年的醫院遇到危險之後,還是難以剋制的流露了出來。

“休想逃走!”隨着南羽的一聲吆喝,一個打起了退堂鼓的妖怪被她凌空抓回,空手撕成了碎片。

那個領頭的妖怪一邊繞着自己的同伴與南羽兜圈子,一邊嘗試着和在外圍的同夥們聯絡,可是就連那個一心想要爲子報仇,不惜聽從自己的建議殺害大量的人類的妖怪,這會也全無消息。難道他們全都……他的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想要脫離這場爭鬥的念頭更加迫切了。

孫劍跟着大隊人馬一起進入了醫院內部搜查,周影爲了不再給他添麻煩,所以沒有跟了去。

現在看來那些鬼使的背後指揮者方面似乎出了什麼問題,鬼使們散漫的到處遊蕩,有一些已經開始出現消散的狀態,連攻擊人類的基本念頭都沒有了。

鬼使的製造者與鬼使之間是有很強烈的聯繫的,鬼使受到損傷,鬼使的擁有者也會承擔一定程度的傷害,鬼使的擁有者死亡,鬼使在正常情況下就會消失(林睿的鬼使就是在原主人被林睿殺掉之後,林睿爲了不讓它們消失才撿回來的)。這樣的聯繫的強弱程度,與鬼使的“質量”成正比。眼前這些劣質粗糙的鬼使與擁有者的聯繫可能弱一些,所以消失的速度慢,可是如果周影沒有猜錯,那個控制它們的妖怪已經死了,這些鬼使的完全消失也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

大概是南羽或者林睿出的手吧?周影這麼想着。他感到有些疲憊了,正好看到那個被區小妹帶出來的少年趙凡正躺在不遠處的一輛救護車上,於是他飄過去,融入了對方的睡夢中。

季墨就站在不遠處,看着周影的行動。他冷笑了一下:“以爲躲在一個人類夢境中,我就找不到了嗎?”

由於季墨之前的出手相助,林睿似乎消除了對他的警惕,在林睿趕回醫院去幫助南羽的時候,居然沒有理睬悄悄跟了回來的季墨。季墨本來認爲林睿回來後一定會跟周影聯絡,自己就可以藉機找到周影,沒想到林睿直接上了頂樓加入了南羽那邊的戰團。正當季墨感到失望之際,一擡頭卻看見周影正漫無目的的自己在醫院前的停車場上閒晃。季墨眼睜睜的看着他轉悠了幾圈,然後消失在一個病重的人類少年的身邊。

這種時候,他倒是悠然。

季墨對於周影這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心理素質還是十分的佩服的。

季墨保持着原形,沿着花壇的邊緣悄悄向着周影的方向靠近。他一路穿過許多忙碌、驚魂未定的人們的腿邊,這個時候即使最膽小的女性,在無意中看到他之後都沒有發出那種驚天動地的尖叫聲。大概是眼前真實的發生了的情景使得她們已經沒有餘力再對着一隻老鼠喊害怕了吧?季墨快樂的在心裡想着。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女性“老鼠啊……”的尖叫聲,聽到那尖利、刺耳的聲音,他往往會出現一種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血壓上升、瞳孔放大的症狀。

季墨漸漸走近,預料中的周影佈置得等待敵人自投羅網的陷阱並有出現,當他毫無風險的走到了那個人類少年的近前之時,周影的生命也就馬上要落入他的掌握之中了。

“季墨,我就知道你會來……”

“蘇合,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季墨氣呼呼地說。回過頭,蘇合正從一張病牀上一躍而下,看來剛纔他是僞裝成一個人類的病號躺在那裡的。

“我就知道,依照你的個性,與那些混蛋爲敵和你找周影報仇是兩回事。你不會錯過這個趁亂佔便宜的機會的。”

“別說得好像跟我多麼熟似的,我們才認識了不到二十天……”

蘇合聳聳肩:“交一個朋友二百年時間也許不夠用,瞭解一個對手就足夠了。”

季墨不再說話,擡腿向着蘇合踢去,同時伸手抓向那個睡夢中的少年。蘇合順手把一輛擔架車向他推去,同時趕在他前面關上了少年躺的救護車的車門。他們兩個這段時間以來交手的次數着實的不少,彼此之間的瞭解程度確實可以說勝過了他們各自的朋友。兩個人對於對方擅長的招式法術都心中有數,所以打起來之後都表現的十分的熟練,要是有旁人在一邊看着,或許會以爲他們這是朋友之間試招、練習。

這次的戰鬥與過去的很多次一樣,蘇合跟季墨誰也奈何不了誰。爭鬥持續了大約十幾分鍾之後,季墨忽然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等到蘇合覺得不好之時,他已經來不及收回攻出的招式了,結果被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出現的幾張符咒正正當當的貼在了身上。符咒的力量把蘇合緊緊束住,怎麼掙扎都無法擺脫。

“你以爲我沒有留下一手嗎。”季墨毫不停頓地向着周影的方向撲過去,一邊說,“這個符可是仙人的手筆,一時半會是動不了了!”就在他重新來到那輛救護車前,伸手去拉車門的時候,火光沖天而起,把他重重地摔了出去。

“哼哼,你是不是以爲只有你自己留了一手?”

季墨爲了最後時時刻特意一直留着那張符咒不捨得使用,可是蘇合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的手中也有殺手鐗,等着的就是這最後的一擊。

季墨失去了他平生最好的一次向周影報仇的機會,因爲這時,林睿帶着他的兩隻鬼使已經出現在了現場。

季墨的法力不一定比不過林睿這個半調子九尾狐,但是他已經與蘇合激鬥了一場,再加上南羽的戰鬥應該就快結束了,因爲許多妖怪的斷肢殘體正從天上墜落下來,摔得到處都是。

“原來你這傢伙也沒安好心!”林睿氣哼哼地說,他剛上去想幫南羽的忙,就被南羽一句:“周影有危險!”給推了下來——他確實放鬆了對季墨的警惕,這對一隻象他這麼狡猾的狐狸來說,實在是項難言的失誤,一個下午的來回奔命令他十分的惱火,所以失去了平時用來僞裝的笑容,一臉冰冷的說。

這次的事件已經超過了常軌,一大羣妖怪襲擊人類的醫院,而且殺害了大批的人類來做鬼使,這件事情不論事後怎麼掩飾,恐怕都無法完全消除影響。一旦驚動了那些人類的修行者或者神仙之流出來多管閒事,整個立新市的居住環境會發生很大的變化。這對於無論如何也不能離開這裡,離開媽媽身邊的林睿來說,這將是一場可怕的麻煩,而對於身爲事件起因的周影來說,事必也會受到牽連。

“都是因爲你們這些趁人之危的混蛋!”林睿把牙咬得“咯咯”做響,向着季墨撲了上去,如果不打個對手發泄一下,他都快受不了了。

季墨向後踉蹌着退卻,可是林睿的利爪飛過,在他的肩頭又帶走了一篷血肉,留下了五道血溝。不過真正會季墨退卻的,並不是林睿的攻擊,這個年幼的九尾狐的招數顯然缺少某種力度,而是因爲他看見,南羽正從上方降落下來。一頭烏黑長髮在風中飄舞,與她煞白的臉色形成了非常強烈的對比。從她的目光中,季墨看見了濃濃的殺氣。

逃,現在他的腦海中只剩下這一個念頭。在立新市,即使劉地也不願意去面對顯出原形、神智有些混亂的南羽。

可是不等季墨跑出多遠,南羽的凌空攻擊已經到達,季墨以一個扭曲的姿態摔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想掙扎着起來,卻只是嘔出一大口血,又重重躺了下去。

結束了,他心中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自己已經竭盡了全力,即使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了也沒有成功,可是,自己已經對得起朋友了……

就在南羽趕盡殺絕的一招接着出手時,一條長鞭搶在她之前捲住了季墨的腿把他倒着拖了出去。等南羽和林睿再擡頭去看,蘇臺已經扛着季墨躍上了馬路對面的大樓,又是幾次跳躍之後,消失在樓羣之間。

“那個死壁虎是來幫我們的,還是來扯後腿的啊,你以爲你是蜘蛛俠嗎……”林睿不滿地咕噥。

“南羽……”正當南羽想追上去的時候,周影的聲音響了起來,“辛苦你了。”他從少年身邊飄了過來,“對不起,都怪我……”

南羽身上濃烈火的殺氣消失的無影無蹤,看着他,又看着滿身血污的自己,露出了無比苦澀的笑容:“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的自信和自大,反一切都搞砸了……如果你去了和尚那裡,這一切就不會……”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周影誠懇地說。

林睿在一邊偷偷撇撇嘴,鬼知道他自己知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有什麼含義?

不過對於南羽來說,這句話已經很足夠了,她的淚水涌上來,伏在周影肩上頭,低低哭泣起來。

“等火兒他們回來,我要告訴瑰兒……”林睿自言自語,“居然自己跑去卿卿我我,反這麼大的亂攤子亂扔給了我……天啊,我要從哪裡下手……天啊……”

蘇合頻頻回頭,確定身後沒有追兵之後把季墨扔在地上:“沒事了,你快逃走吧。”

季墨盯了他一眼,惡狠狠地說:“貓哭耗子!”

蘇合聳聳肩:“我可不是貓。我勸你早點離開立新市罷,看來這裡就要來一場大清洗了……”經過了這樣的混亂,那些老傢伙們不冒出來干涉纔怪。

季墨長出一口氣張開四肢躺在地上。雖然費盡心思的報仇沒有成功,可是在死亡關口走了一匝之後,他覺得自己已經對得起死去的朋友了……雖然我沒有爲你殺死劉地最好的朋友,可是你如果在天有靈,應該知道我這幾十年來做的一切,我已經竭盡了全力……很久沒有這麼放鬆了,季墨產生了一種想要睡去的感覺,懶洋洋地閉上了眼睛。

“喂,別在這裡睡覺……”蘇合用腳踢踢他,“有個南羽的手下游魂也往這邊過來了。”

“管我什麼事?”季墨有氣無力的回答。他已經決定放開在這件事上的糾纏,離開立新市,去過另外一種生活了,“倒是你,還不趁勢打落水狗,快把他抓住去向劉地他們邀功。”

蘇合一笑:“我幫助過周影,已經不欠他們什麼了,這事跟我也沒關係了。”心中揹負了多年的債務一旦還清,這種輕鬆還真是讓人向要好好躺下來睡上一覺啊……蘇合這樣想着,也在草地上躺了下來。

“原來你們兩個是一夥的……”咬牙切齒的聲音響起,把兩個人從似睡非睡得狀態中弄醒過來。那個黑衣妖怪在最後時刻用好幾個夥伴作了盾牌,又正好是南羽急着去救被季墨攻擊的周影,他才逃脫了出來。逃到這裡卻看到季墨與蘇合在一起,他立刻把無處發泄的仇恨向這兩個在一起怎麼看也不像是對手的妖怪發泄而來。“原來你是周影他們一夥的,原來是你混到我們當中給他們通風報信……”

“別忘了,是你邀請我加入你們的……”季墨皺着眉頭說。就知道這種烏合之衆成不了大氣候,幸虧自己已開始就沒跟他們一條心——話說回來,好像就是每個人都這麼想,所以這個小集團才成不了大氣候的吧?

“你這個叛徒!”這個妖怪其實這時根本不知道季墨曾經殺掉他們之中賴以爲勝的那個操縱鬼使的妖怪的事情,但是他還是毫不客氣地把這個帽子給季墨扣上了,“我要殺了你給死去的同伴報仇!”

“你那些同伴不是因爲被你當成擋箭牌才死的嗎?關人家季耗子什麼事啊?”蘇合在一邊插嘴說。

“你們這些劉地周影的走狗,去死吧!”這個妖怪知道季墨蘇合這兩個妖怪的實力不如自己,而且看到季墨還受了傷,便毫不客氣地撲了上去。反正立新市已經不能再呆下去了,哥哥們的仇似乎也失去了報的可能,他總要帶走幾條自己憎恨的生命作爲補償,心裡纔會好受一些。

激戰之中,蘇合與季墨發現他們對彼此的瞭解在這場爭鬥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因爲熟知對方的招式,他們總是能在關鍵時刻爲對方彌補攻擊或者防禦中的漏洞,最後竟然在這場本來處於勢力較弱一方的爭鬥中佔了上風。等到那個黑衣妖怪感到事情不妙想要逃走的時候已經太遲了,蘇合利落地用一次掏心爪結束了戰鬥。然後一腳把那具死不瞑目的屍體踢開。

“想不到最會還要遇到這麼一檔子事——真是幫我把對立新市這個鬼地方的最後一點好感也抹消的乾乾淨淨了。”季墨舞着新增的傷口苦笑說。

“是啊……”蘇合眺望着城市的身影若有所思,“這個地方,還真的是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地方呢……”

“怎麼,你也要走?”季墨聽出他的話之意。

“我的恩也報了,債也還了,還留在這裡幹什麼?我弟弟邀請我到他那裡去已經很多次了,這一下可依無牽無掛的走了。”蘇合點起煙抽着說。

“不去向他們邀功嗎?保證你以後再立新市可以過非常非常好……”季墨說。不過這次的口氣只是在打趣,沒有譏諷的意思。

“想不想去別的地方看看?雖然不像人間界這麼熱鬧,但是絕對是比這裡更值得留下好感的所在。”

“別的地方啊……怎麼也比這裡好吧……”

“那就走吧,別磨磨蹭蹭的了……”

“呵呵,你看我這個樣子還走得動嗎?”

“過來我拖着你……”

“你就不能說你揹着我嗎?”

“想得你美……”

那個黑衣妖怪的屍體在蘇合的彈指間化作粉塵,轉眼就被風捲起飄散,蘇合與季墨的身影也順風而去,對於居住了這麼久的城市,他們連回頭看最後一眼的留戀都沒有……

這場由想要向周影報仇的妖怪製造的大型混亂一直到幾天以後才完全被消除掉,木魚和尚、南羽甚至孟蜀都親自出手,才勉強將人類的輿論與記憶控制在了一個可以接受的狀態下,那些在混亂中受傷的人也由他們給予了治療,受損的建築也被法術恢復了原狀。但是死去的人們再也無法復活。

南羽看着那張報道“變態兇手連環殺人事件”的報紙,輕輕嘆了口氣。這些人本來是不必死的,他們的生命這樣無端的斷送,自己是不是也應該負一定的責任。

“南羽,周影呢?”林睿從窗戶外面跳進來。自從那件事情發生之後,他對於周影地關注更見嚴密,對他而言,周影是火兒的父親,這一點足夠作爲他爲了保護周影不惜一切的理由了——雖然他自己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他……大概又到那間病房去了。”南羽說。

對於這次的事件,受到影響最小的居然就是作爲事件中心的周影本人。他依舊每天在醫院中游蕩,對於林睿要他跟在南羽身邊寸步不離的要求置若罔聞。

南羽與林睿前後腳地走來,林睿將頭向病房中張望張望說:“他果然又在這裡。那個人類的病又厲害了些,就快死吧?周影是不是在等着奪舍,等他一死就佔了這個身體?要不然他怎麼總賴在這裡?”

南羽皺了皺眉,但是馬上想到了林睿現在的情況也是佔據了一個人類小孩的身體,便沒有說出口,只是反問:“他何必這麼做?”

“他的法力失去了大半,現在這種脆弱的樣子步步危機,而那個所謂的靈藥……”他皺皺鼻子,“不指望反而好點。我看他最好的辦法就是佔了這個人的身體,與人類的肉體融合之後再修煉,雖然多了許多麻煩,但是也少了許多危險的。”

南羽微笑着說:“劉地、瑰兒和火兒正在爲了周影努力,你怎麼能說沒指望呢?周影想信他們一定會爲他帶靈藥回來,他那麼相信劉地與瑰兒,你也應該相信火兒纔對。”

林睿愣了一下,馬上揚起眉頭說:“我當然相信火兒,可是我不相信那個劉地!”

南羽笑着搖頭轉身走開,林睿不死心地追了上去,在後面不停地嘮叨着:“他最聽你的話了,你最好去勸勸他,我的法子雖然比不上靈藥有效,但至少比現在好的多……”

少年連續幾天沒有作夢,他的體力消失的非常快,現在已經幾乎連作夢的力量也沒有了。他每天都沉默不語,在痛的折磨中被拖向或者說無奈地等待着那一天。今天他報了大量的藥物之後,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地進入了睡眠,卻發現那個多日不曾再出現的夢又一次進入了自己的腦海,夢中的那個“自己”還是那樣突然出現,站在牀前看着自己。

“你是來帶我走的嗎?”少年已經無力坐起來了,淒涼地向周影問。

“不是。”

“那麼跟以前一樣,是來跟我聊天的嗎?”少年苦澀地說:“可惜我已經沒有什麼力氣說話了。”

周影看着他問:“如果你可以活下去,你準備做什麼?”

少年偏開頭低低地說:“請不要問這種問題!你不覺得這種時候這樣問很過分嗎?”

周影又問:“如果你可以活下去,再活五十年,七十年,你最想幹的是什麼?”

少年沉默着不想回答。

周影繼續問:“如果你不會死,你會做什麼?”

少年用手捶打着牀鋪竭力喊:“我想活着,想吃飯,喝水,睡覺,想看電腦,想出去旅行,去打籃球,滑冰,我想學會幫媽媽幹家務,想考上大學,想談戀愛,想將來有自己的汽車……”他一口氣說着,終於哽咽起來,語不成聲地說:“我想畫畫,我喜歡畫畫……本業好不容易得到機會,可以爲雜誌畫插圖了,本業是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爲什麼,爲什麼,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你爲什麼要問這些!難道這樣很有趣嗎!”

周影看着他忽然說:“我可以做其他所有的事,但是我不會畫畫,我覺得我也許學不會你畫的那些畫,所以看來我不能接受林睿的建議了……”

“你說什麼?”少年的情緒十分激動,失聲叫着。“你是什麼?爲什麼總出現在我的夢中!你又想幹什麼?爲什麼要對我說那些話!你到底要幹什麼!”他平時爲了安慰父母親友,總是壓抑着自己對死亡的恐懼,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來,在“夢”中,在只有他與周影這處陌生“人”相對的時候,他找到發泄的機會,拼盡全力地喊着,叫着,發泄他對命運這種安排的控訴。

“我覺得自己跟你很象……不僅僅外表很象,而且,我也像你那樣很害怕死亡……”周影看着他說。

“沒有人不怕死!沒有人不怕。”

“我覺得……其實有些人是不怕的……”周影腦海中浮現的,是周筥的面容,“可是我真得跟你一樣很怕。而且不是害怕死亡本身,我害怕消失,如果死了之後就會什麼都消失了的話,我實在害怕得很……”

少年什麼都不說,嘶啞的哭泣着。

周影嘆了口氣,又點了點頭,在他面前如同一往一樣地消失不見了。

“爲什麼要這樣捉弄我!我還有好多夢想沒實現,我還有好多想做的事情……嗚……爲什麼……”

周影走進南羽的辦公室的時候,她正在與幾個醫護人員討論病人的情況,只是眨眨眼睛,表示對周影的歡迎。周影耐心地等待着,他坐的吊燈原本是火兒來找南羽的時候喜歡呆的位置,現在那隻美麗的火鳥換成了一個呆呆的人形的影子,實在有着截然不同的效果,南羽幾次都忍不住對着他那邊,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

直到其他人都離去,周影才飄落在南羽的面前說:“南羽,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可能有些過分,所以說的不怎麼果斷。

南羽看着他,凝視了良久才“撲嗤”一笑:“是爲了那個少年嗎?”

周影點點頭。經過這些日子的觀察,他知道南羽會竭盡全力用醫術救人,卻絕不會用法術來醫治已經病入膏肓的病人。他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是不是觸犯了南羽的原則?如果她不同意,周影也不會再去找其他人來幫忙救治這個少年。但是他知道,這個少年死的時候他會很傷心,就如同失去了自己的一個真實投影一樣。

“你想怎麼樣呢?”南羽饒有興趣地問。

周影說:“我現在的法力不足以救他,可是他撐不到火兒他們回來了,所以我想……我想……”

“讓我出手救他?”

“……”周影沒有出聲。

南羽也靜默着,許久之後輕輕說:“謝謝你,周影。”

周影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爲什麼這麼說,要道謝的人本來是自己纔對。

“你本來可以去找其他人幫你的,可是你卻來找了我。”周影應該是覺得自己可能不會幫助那個少年,纔在拖了這麼久之後才向自己開口吧?但是他還是認爲這樣的事情只有自己可以爲他做。南羽不知道怎麼想周影解釋自己感激地,正是他的這種理所當然的認爲只有自己纔可以做的態度。她喜歡被周影無條件的信任的感覺。

“走吧。”南羽站起來說。

“啊?你,你要去救治他嗎?”周影急忙跟上去。

“是啊。”

“我還以爲你……你……”

“我確實不喜歡使用法術干涉人類的壽命,但是這是你的願望,我一定會幫你實現的……我知道有些東西對我來說,比我愛護的人類更重要……”南羽這幾天想通了很多事情,所以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我很高興能認識你,周影……”

“我也是……我很高興認識你……”周影低聲說。

趙凡睜開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心理原因,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上的疼痛似乎減輕了許多。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透進來,顯示着外面是個好天氣,許多日子以來,他第一次產生了想要出去寫生的念頭。他對正在整理東西的母親說:“媽,我覺得自己的病就要好了,也許還趕得上秋天看紅葉的時節,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野餐好不好?”

“好……”母親沒有敢回頭面對他。

“媽,這次我是真的要好了……”趙凡喃喃自語。剛纔在夢中,那另一個自己清楚地告訴他,他的病已經治好了。不過爲了掩人耳目,會在他身體上用緩慢的方式體現出來——畢竟一個快要死的人忽然變得活蹦亂跳,會是一件很驚人的事情。趙凡相信這個夢境,因爲他想要自己相信這個夢境。

不要告訴任何人,不然我會重新奪走你的健康。

這是對方給他的警告。只有像他這樣經歷過病痛的折磨,甚至差一點就要被奪去生命的人,纔會明白健康是多麼重要的東西。他絕對不會冒着失去健康的可能性把這個夢境說出一個字的,當然前提是自己真的可以恢復健康的話。

在絕望已經的心中重新感到了希望的滋味是難以言喻的幸福的,趙凡倚坐在牀上看着窗外,不是張握着很久都已經感覺不到力氣的手指。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握住畫筆,自己有很多想要描繪的東西,是的,很多很多……

周影轉過身對南羽說:“活着真的是件很好的事情……”

“嗯……”

也許是那一次的混亂太過分了的緣故,立新市接下來的日子十分的平靜,簡直可以說平靜得有些過分。大批的妖怪不管與這件事有關還是無關的在悄悄搬離這裡,剩下的也在人羣之中隱藏起來,一點也不敢露出深爲妖怪的形跡。因爲這樣,使得周影這段日子的生活十分的平靜,不但沒有出現找他復仇的敵人,就連鹿九之流可以算得上是朋友的妖怪,也對他敬而遠之,一千米以內看到就會立刻逃之夭夭。

周影最近除了修煉,最大的愛好就是觀察趙凡。隨着這個少年身體的一天天恢復,他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於是也就看起來越來越不像整天木着一張臉的周影了。一個像他這樣的絕症晚期的病人的痊癒,幾乎可以算是醫學界的奇蹟了,所以趙凡最近簡直成了蜂擁而至的醫生們眼中的寶貝,整天被拉着去做各種的檢查、化驗。不過得到的結果統統都令他們失望,最後的結論也只能是病人堅強的意志創造了奇蹟——雖然大家都知道這種說法純屬瞎扯。

現在的趙凡對於生活中的一切都帶着熱情去面對,他和藹耐心地對待每一個人,不管是來詢問他一些老生常談的問題的醫生,還是以爲他有什麼救命的良方卻不肯拿出來分享的、有些過於激動地病人與病人家屬。

活着真好……

周影常常聽見他在一個人的時候這樣自言自語。

是啊,能夠感到自己存在真好……

今天是趙凡出院的日子,周影一直站在醫院的大門口,看着那個抱着一大堆畫稿的少年坐的車子消失。

遇到這個少年,令他好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也令他想了很多事情。“祝你好運……”他對着車輛消失的方向揮揮手。

然而,他的手臂就那樣僵停在空中,一時沒法落下來。

在遠處的天空中,一個小小的亮點正在變大,越來越亮。這樣的情景周影不知道見過幾千幾萬次了,又好像已經幾千幾萬年沒有見過了一樣。他看到南羽已經從醫院中快步出來,站在他的身邊與他一起眺望天空,張口想要說句什麼,卻只是眼淚流了下來……

“影……”

“火兒……”

周影向着一馬當先的衝過來的火兒張開雙臂的同時,火兒身後緊跟着的劉地和周影身邊的南羽不約而同的拽住他們,把他們向後一扯。“你們兩個白癡不要命了!”劉地回來後的第一句話是這麼說的,“火兒缺根筋,周影你也傻了!”

騎在赤豹背上的瑰兒早已經抽泣起來,哭得連下豹的力氣都沒有了。南羽向着瑰兒張開手,還不等抱住她,眼淚已經流了下來。她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着這麼多人前流過淚了,自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背抹了抹,哽咽着說:“你們終於回來了……你們終於平安回來了……”

“平安什麼啊……”劉地雖然消瘦了很多,說話卻還是那麼油腔滑調的,“剛纔還被一羣從從追得抱頭鼠竄……幸虧瑰兒百年難得一遇的召喚靈獸成功,我們才逃出來。”

“還不是因爲你不好好的問路,反而去調戲人家小姑娘!你以爲回到了人間界看到的妖怪就好惹啊,那裡可是下崑崙(妖怪們對人間界的崑崙山脈的稱呼)。”瑰兒有氣無力地趴在赤豹身上邊抹眼淚邊說,這次的逃往不僅僅使她的靈獸紋狸耗盡了法力短時期內無法出現在她身邊,就連她本身也受到了影響,處於極度疲憊狀態。南羽伸手把她抱下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火兒搖頭晃腦地說:“原來這麼容易就回來了,我還以爲要像去的時候一樣走幾個小時的。瑰兒你去的時候怎麼不找你的狐狸(指紋狸)出來,一下子把我們送到?”它邊向瑰兒抱怨邊對周影吩咐,“影,張開嘴。”

“你知道什麼,這種從下崑崙那種地方進行的遠距離傳送成功率只有一成,我們能夠回到家裡來是運氣好,更大的可能是被直接扔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你想要從澳大利亞往回飛嗎?不過瑰兒,你爲什麼讓紋狸用這麼危險的辦法啊?讓它只把咱們傳出個五百里不就行了?”

“我……太想回家了……不知道怎麼就……”瑰兒囁嚅說。

“差點被你害死……要是被扔到……想想都後怕……咦,火兒,你要幹什麼!”

在劉地得大叫聲中,只見火兒正把它拿出來的一顆丹藥丟進周影張開的嘴中。聽到劉地的嚎叫之後,它理所應當地說:“給影吃藥啊,不就是拿回來給他吃的嗎?”不等劉地再說什麼,藥丸已經落在了周影的嘴裡,然後就見一道紅光閃過,周影的身影整個被一團似霧非霧的東西包圍了起來,原地旋轉一陣子以後緩緩浮起,凝聚了成一個半人高的圓球,懸浮在大家面前不動了。

“這是怎麼回事?影到哪兒去了!”火兒尖叫起來。

劉地和南羽都是一臉緊的跳起來,飛快地在各處施法,隨着他們不斷地虛空劃出各種咒符,醫院的大門口漸漸被他們的法術保衛成了一個密閉的空間,那些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在不自覺的情況下走向了側門,而且似乎誰也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勁。劉地把周圍檢查幾遍,確定沒有什麼漏洞之後才鬆了口氣。

火兒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正在那團霧氣上方飛來飛去,口中不停的唸叨着:“快出來,快出來……”

“你太莽撞了!”瑰兒氣乎乎地在它頭上狠狠一敲。好不容易回來了,還沒來得及跟周影說上一句話,只是剛剛看了他一眼,就被這個火兒給把久別重逢的氣氛破壞殆盡,叫她怎麼不生氣。

那個像霧氣一樣的大球在空中旋轉了三天,火兒他們就在旁邊守護了三天。其間劉地曾多勸已經很疲憊的瑰兒去休息,反正她也幫不上什麼忙,但是都被她拒絕了。

周影把手在眼前張開,合攏,又張開。失去了變化成人的能力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對於人類的形態已經過於熟悉和適應,以至於常時間的保持影子形態他有些失落了什麼的感覺。現在可以恢復成人,他的身心都有放鬆下來的滋味。

“也許我比以前更象個人了。”周影向身邊的朋友們說。

“這可是我的功勞,你不要忘記了,是我的功勞!”劉地把手搭在他肩上,鼻子翹得高高地宣佈。

“誰說是你的功勞,明明是我的!是我做的好!”火兒對他的厚顏無恥十分不屑,馬上跳出來反駁,“是我把仙丹搶來的!影,是我!快誇獎我能幹、孝順、了不起!”

“你光會給別人添麻煩,真是太了不起了!”劉地馬上摸着它的頭“讚揚”它。

“你這隻死狗,是誰一次次救你的?忘恩負義!”

“你這個壞孩子,是誰一次次闖禍讓我幫它擦屁股的!”

劉地與火兒之間的慣例式的爭吵在久違了一段時日之後,再一次充斥了這個房間。接着火焰與傢俱裂片也開始紛飛。

周影、南羽、林睿拉着瑰兒迅速退入了臥室避難。瑰兒無奈地看着外面的傢俱一一化爲灰燼一攤手:“他們一路上相處的還行,沒想到一回來……”

南羽擁住她的肩:“來,給我們講講你們一路的故事吧,周影和林睿也很想聽的。”

瑰兒看到林睿一臉好奇的盯着自己,又看到連周影的眼神中都透露出渴望,於是清清喉嚨得意洋洋地說:“你們不知道,我們這一路啊,經歷了好多事情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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