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記得愛上

可曾記得愛(上)

可曾記得愛

“請給我一束花。”

瑰兒把花束放在客人手裡時,對方即沒有挑撿也沒講價,掏出錢遞過來說聲“謝謝”便走了。

“又是去給老槐樹送花的吧?”張萌把一束瑰玫從冰櫃中取出來插進水桶裡後問。

“我看一定是,這個人這幾天常來,我認得他。”瑰兒回答着,拿起一些情人草來修剪,“這幾天來買花獻給老槐樹的人真多。”

“是啊,你沒去看看,老槐樹下面大半個廣場都被花鋪滿了呢。”張萌放下手中的活說,“瑰兒,我們也去給老槐樹送束花吧?”

“好啊,好啊。”

瑰兒和張萌都放下手中的工作向花店的主人問:“葉姐,我們可以去嗎?花錢在我們工資裡出好嗎?”

葉靈正在想什麼,託着腮坐在一邊,直到她們又叫一次時才擡起頭來說:“可以啊,你們去吧。花隨便選,不用說錢。”

“萬歲!葉姐真好!”張萌歡呼着去選花了,瑰兒卻堅持說:“不,我一定要給錢,不然怎麼算我們誠心送的呢。”

葉靈側着頭微笑:“好吧,隨便。”瑰兒終於還是放下了錢纔拿了一些花包好,和張萌一起捧着走了出去。

“你幹嗎辜負葉姐的好意啊。”張萌出來後埋怨瑰兒,“她不會在乎這幾枝花的,你這麼客氣說不定讓她不高興。”

“如果是送給我自己的,我一定不會客氣,可是這是送給老槐樹的,一定要是‘自己’的花纔有誠意,不然何必要去送呢。”瑰兒很認真地說。

“真死腦筋,”張萌推她一把。

葉靈坐在那裡看兩個女孩嬉鬧着走遠了,又開始託着下巴發呆,當兩個女學生模樣的客人進來選花時即然兩個僱員都不在,論理是她這個老闆該站起來迎接的,她卻偏偏不想動,依舊坐在那裡,任由客人自己到處看着。

“小姐,我們要白色的玫瑰和白色的ju花,配上滿天星。”

又是去送給老槐樹的?那棵樹明明還沒死呀,她們送的花怎麼像去掃墓一樣?葉靈心裡面嘀咕着,口中卻懶洋洋地說:“請自己拿好了。”

好在這兩位客人性情隨和,也不和這位極不負責任的花店主人計較,自己挑好了花,包上緞帶,到付錢的時候葉靈卻又說:“隨便。”客人用不解的目光看看她,善良的放下錢走了。

當初開花店是爲了解悶,也是爲了希望那個傢伙送女性花時選來選去會一不小心踏進來,可是現在怎麼覺得這麼無聊呢?也許是該離開這裡去散散心了吧?

周影停下車向“花”店裡張望卻沒看見瑰兒的人影,他看看錶,自己沒有來晚啊,火兒躺在車裡已經開始撒嬌了:“我快餓死了,她怎麼還不下班回去做飯?”

瑰兒原本是專職做周影和火兒的家庭主婦,負責一日三餐,打掃收拾、洗衣花錢的,但是幾天前發奇想,認爲家庭瑣事埋沒了自己的才華,現在女性應該擁有自己的一片天空,衝出廚房,衝出家庭──事後據劉地分析,她會這樣百分之九十九是因爲剛剛看了一部名字就叫《一片天空》的、描敘女強人成長經歷的電視劇的關係──總之瑰兒就這樣衝出了家庭,在這家名字叫“花”店的花店裡找了一份工作。

這幾周下來,她的工作乾的怎麼樣別人就不知道,就是知道周影又多了一份工作,每天晚接早送,而且還要自己動手做午飯了。周影每天傍晚他自己要去工作之前會先來接瑰兒下班,往日這個時候瑰兒都早早在等着他來了,今天不知爲什麼卻沒有看見她的影子。

周影一直向花店裡看着,目光和葉靈遇在了一起。

葉靈迎着周影的目光,她這幾天雖然沒有和周影說過話,可是已經認得這個男子了。他是瑰兒的哥哥?情人?丈夫?她就這麼順着一個念頭往下胡思亂想着。

周影的目光和她一碰馬上就移開了,繼續在花店裡那些花束、花盆、花桶、花籃中尋覓瑰兒的身影。葉靈忽然站起來,順手從身邊抓了一大把花,用彩然緞帶一束,走到周影面前把手一伸:“送給你。”

……

五分鐘的沉默後,周影伸手接過了花。“謝謝,”──是不是應該這麼說?周影決定回去後向劉地請教一下收到別人送的花時應該怎麼回答。

不過葉靈已經轉身走回去了,好象打起了精神一樣開始整理花草,收拾東西,招呼客人,再也沒有去看周影。而周影就一直拿着那束紅色的玫瑰花站在車邊,直到瑰兒和另一個女孩有說有笑的回來。

“哇!”那個女孩先看見了周影,尖叫着,用力搖晃瑰兒的肩,“好浪漫!”

瑰兒順着她的目光看過來之後,眼睛立刻睜大了,下巴也向下垂去,一副快要脫臼的樣子,一分鐘後她一個箭步衝過來,指着這個捧着玫瑰花的“人”的鼻子大叫:“劉地,別以爲你換了周影的樣子我就不認識你了!”

“……劉地?”周影開始四處找劉地。

“不是劉地?”瑰兒看見火兒從車窗裡飛出來落在周影頭上,確定了這個是周影本人,又急着叫起來:“周影你是不是病了?走火入魔了?頭部受傷了?”

“沒有。”周影認爲自己沒生病,沒修煉時出岔子,也沒受傷。

“那……”瑰兒碰碰那束花確定的說:“這是妖怪,你們抓住了要帶回家做晚飯用?”

“不,這是別人送給影的。”火兒頗有點不耐煩的指着葉靈說,“是她送的,又不能吃。你到底什麼時候纔回去做飯?”

瑰兒的下巴真的掉下來了。

葉靈自稱二十六歲,不過她給人的感覺是隻有二十出頭的樣子,到不是她的外貌年輕,而是她常有的那種散漫的神情使她比實際年齡年幼的多。看到過葉靈的人都會承認她是個美女,硬要說她哪裡美的話又沒有人能一口說上來,無論是五觀還是身材都沒有什麼過人之處的她有那樣一種綽約的風姿,是沒有人模仿的來的。這樣的葉靈引來了許多的愛慕者,瑰兒在她店裡打工才短短几周,就見過超過十個不同的男子來獻殷勤了。但是葉靈根本沒有理過其中任何一個,好象對方追求的不是她,又好象這些人根本不存在一樣。

她突然送花給只見過幾次的周影,而且送的還是紅玫瑰,這種情況比周影手捧鮮花站在街上還驚人,以至於瑰兒回到家後還神情恍惚,直到把沒有加水的鍋子放到火上差點引起火災之後,她才一下子清醒過來。

“周影,周影,你在哪兒?”瑰兒滿屋子找他。

周影抱着一個花瓶從洗手間出來,那束花連緞帶都沒解開就被他塞進了瓶子裡。

對於周影說話不用拐彎抹角,不然反而會把事情越弄越糊塗,瑰兒直截了當地問:“葉靈爲什麼送花給你呀?”

“葉靈?”

“就是……”瑰兒指指那束花。

原來她叫葉靈。

周影把花瓶放在桌子上,自己也覺得哪裡很彆扭,看起來和瑰兒以往弄的不一樣。“我也不知道,我不認識她。”他一邊如實回答,一邊把那束花拔出來再塞進去,再拔出來,再塞進去,可還是怎麼看都有點不對勁。瑰兒實在不忍心再看那束花受他折磨了,忙伸手接過去擺弄,又問了一句:“你知道紅玫瑰的花語嗎?”

“愛情啊。”周影用這個我知道的口氣說。

“碰!”瑰兒把花瓶弄到地上去了。

“送給你。”葉靈把花遞給周影。

“能夠得到這麼美的人贈給我花,我實在三生有幸,爲了表示感謝我有這個榮幸,請您共進晚餐吧?”──這是劉地教的臺詞,不過周影實在說不出來,他還是隻擠出了“謝謝”兩個字。但葉靈依舊沒有聽,把花塞給周影后便轉身回去了。

“第一次是紅玫瑰,第二次是百合,第三次是一大把滿天星,昨天是康乃馨,今天成了白ju花……”瑰兒看着花對開車的周影說,“我找到規律了,她每次都是抓離她最近的花給你,根本不看是什麼花。”葉靈送花給周影已經是第五天了,她每天在周影來接瑰兒時都塞一束花給周影,但是不去和他說話,也不打算多理他。

“要不要打賭明天她送給影什麼花?”火兒向瑰兒建議。周影天天收到女性送的花不管怎麼說都很反常,所以連火兒都注意上了。

“賭什麼?”瑰兒接受挑戰。三天下來,她原本的不安早已隨着康乃馨和白ju花的出現變成好奇了。

“輸的抓一隻妖怪來給贏的吃。”火兒確信就算自己輸了瑰兒也會把她贏到的妖怪分給自己吃的,絕對不會吃虧。

“賭了!”反正自己不會抓妖怪,到時候就把周影這個妖怪輸給火兒,看它吃不吃。

周影開車經過一座廣場旁邊,各種色彩的鮮花,標語撲面而來,給還沒有脫下冬天灰朦朦色彩的城市抹下了濃重一筆,讓看到的人都不由眼睛一亮。車駛過時,一隊學生模樣的人正在掛起一條新的標語:“‘殺害’老槐樹的原兇,××化工廠污染水源”,這條標語還沒有完全掛好就已經有不少人圍上去看了,那些學生趁機開始向大家派發打印好的詳細資料。

“我也去要一份,”瑰兒不等周影停車就推開門。

周影看着瑰兒勇敢地衝進人羣,不解地搖搖頭,他真想不明白平時冷漠到那種程度的人類怎麼會突然爲了這樣的事的這麼的熱情而激烈起來呢?他的目光轉向那棵聳立在廣場中央的老槐樹──既然這一切都是爲了它,那麼它是應該懂得的吧。

老槐樹當然不會去回答他,依舊無語的站立在那裡。

初春的風中還是包含着冬天殘留的寒冷,廣場上還有幾個地方甚至可以看見殘雪的痕跡,最初冒着寒冷到這裡來的人只有三、四個,但是他們一天天堅持了下來,於是有更多的人加入了他們,大家一起努力和祈禱,爲了眼前這個如此美好的生靈。

──

那是一棵已有二千三百多年樹齡的老槐樹。

曾經經歷了人類難以想象的漫長歲月的老樹原本生長在立新市的郊區,但是因爲它剛好生長在一條高速公路計劃要通過的地方,所以政府方面在計算了高速路更改路線和移樹所需要的費用後,採用了把槐樹移走的方案。就這樣,老槐樹被移植到了市區,政府又花費了幾十萬元以這棵樹爲中心修建了一個廣場,名字就叫做槐蔭廣場,立新市的大多數人就是從那時開始知道本市竟有這樣一棵古樹的。

槐蔭廣場總是聚集着很多散步、乘涼、甚至專門來看老槐樹人,“老槐樹”、“老祖宗”“樹爺爺”“樹老大”……人們親暱地爲這棵樹起了各種名字來表達他們對這棵的喜愛之情。一切似乎就這麼完美的解決了:高速公路順利通車,老槐樹也保全了下來,市民們還多一了處休閒場所。然而好景不長,老槐樹被移種到這裡從春到秋不過三季的光景,卻開始枯萎起來。葉片一片片的幹黃脫落,枝幹也完全失去了生機,一枝枝的乾枯逝落,風大一些的夜晚,甚至整根的大樹枝都會吹斷在地。園林部門的樹醫們全體出動,盡一切力量爲它診治,但是老槐樹的情況一點都不見好轉,等到冬季來臨時很多人已經在心中擔憂,不知道春天再來時還能不能夠看到它發芽、開花了。

“原來老槐樹不是因爲移栽,也不是因爲生病,而是因爲腳旁邊有一條‘××’化工廠的排水管──那裡面流過的超標準的污水把它害成這樣的!”隨着那條標準的掛出,這條消息在關懷老槐樹的人們中傳遞着。

“‘××’化工廠到底是哪一家廠?把話說明白,我們去要他們停產!”

“對,要他們停產!我們去告訴他們!”

“告他太便宜他們了!對付這種人一個字‘扁’!”

“弄他們工廠流出來的廢水讓他們自己喝下去看看!”

“……到底是哪家廠?到底是哪家廠?”人們又開始提這個問題,人羣中一些血氣方剛的年青人已經開始捲袖子了,瑰兒也在跟着他們叫嚷着。

周影擡頭看着那棵樹。

老槐樹枝幹嶙峋,似乎也在俯視着腳下的衆生。

好不容易把要跟着人類去找那家化工廠算帳的瑰兒拉回來,火兒監視着她進了廚房,周影又開始往花瓶裡塞花,這幾天下來家裡的大小花瓶,連原本裝醬菜的瓶子都用來裝了花,周影只好把花束分開,一枝一枝地往各個花瓶裡見縫插針。

“喲,瑰兒把打工的店裡的花都偷回來了。”劉地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大搖大擺地往沙發上一躺。他有時天天賴在周影家裡,有時卻也會象這次一樣,五、六天不見蹤影。

“不是,全是別人送給周影的。”瑰兒從廚房裡伸出頭向劉地宣佈這件難以置信的事。

“男人女人?”劉地先關心這個。

“當然是女的!”

“瞎子?”劉地假設。

“不是。”

“精神病?”假設之二。

“不是!”

“對了!是仇人吧?這叫先禮後兵!”劉地用拳頭砸一下自己手心,“讓你放鬆了警戒之心再動手對付你。”

“周影又不是你,怎麼可能有仇人!”瑰兒叫起來,“是我的老闆給他的。”

劉地一下子坐回沙發上,“我以爲是什麼事呢,是人家賣不了剩下的啊。瑰兒,飯什麼時候好啊,我餓死了。”

“馬上好!”瑰兒一邊答應,一邊低聲嘀咕,“劉地不是病了吧?以往這種事他一定會刨根問底的,這次怎麼這麼容易就算了?”

周影好不容易把花都插完,回頭看見劉地仰面躺在沙發上,雙手託着後腦勺,正看着屋頂在發呆。周影低頭看看手中的花,也開始發起呆來。

今天去接瑰兒的路上,周影開車經過一家工廠門口,往日僻靜的小街上不知爲什麼圍了很多人,正在吵嚷。周影不是那種會去停車看熱鬧的人,但他要開車經直過去時,幾個年青人卻攔住了他的車,把傳單塞過車窗裡來。

“又是關於那棵樹。”周影看看傳單和窗外的人羣,不由停了下來。

最近幾天立新市最熱門的話題就是關於老槐樹的,電視、電臺、報紙……各種媒體也充斥着關於它的消息。“人類,也有很可愛的一面。”妖怪們也只能這麼想。爲了一棵樹在努力的人類的確可愛,周影看着那些扯着標語,叫喊着,激動着的人類,不由笑起來。

“我們廠的污水排放沒有超標,這裡有環境部門的化驗結果……對,對,排水管泄露是我們的錯,設備老化了,我們會負責維修的……儘快修,儘快修……”工廠方面的人隔着鐵門向記者訴說“詳情”,一再強調他們工廠排放的污水沒有超過“國家制定的標準”。

人類制定的標準……周影嘆息一聲,人類總是用自己制定的標準去衡量大自然,他們或許永遠不會想到,即使不超過他們制定的標準,污水還是污水,還是足以殺死無權在人類世界中制定標準的一些生命的。

對人類有益的昆蟲叫益蟲,反之就是害蟲,對人類有益的植物叫農作物,反之就成了雜草,人類不會在乎昆蟲和植物是爲什麼生存的,他們一廂情願的認爲萬物的存在都是爲了自己,所以理所當然地用自己的角度去制定標準。如果從其它生物的角度去分類,除了吃人的妖怪們,有幾種生命會把人類劃分爲“益獸”,而又有多少會把人類劃分爲“害獸”呢?周影這麼想着,繼續自己的路。

圍着工廠的人羣越來越激動了,維持治安的警察們竭力阻攔他們衝進工廠的鐵門裡。人羣中的一些血氣方剛的青年人開始向工廠裡扔石頭和墨水瓶,並且推搡起警察來。

“你們這些警察到底是幹什麼吃的,爲什麼不去逮捕他們?他們是害死老槐樹的罪魁禍首!”

“對就是他們的工廠排放的污水老祖宗纔會變成那樣的。”

“抓起他們來!”

“應該判他們死刑!”

“你們不抓就讓開,讓我們收拾這些見利忘義的傢伙!”

“……”

在警察們當中,周影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人類當中唯一可以稱的上週影“朋友”的人。

“孫劍?”周影有些奇怪,他覺得孫劍更象是那種會站在門外扔石頭的人,可現在他正身穿一身制服,板着臉在阻攔人羣。只見他趁大家不備手臂一揮,手肘準確地撞上了工廠負責人的小腹,當對方痛的呲着牙蹲下去時,他腿一擡,又踩上了對方的腳,那個工廠負責人一聲怪叫跳了起來。“幹什麼!什麼時候了還大呼小叫的!還不快進去!出事誰負責!”孫劍義正辭嚴的訓斥那個人,重重地在對方肩上一推,“進去,進去!”那個人被他推出幾步,頭“砰”的撞在門邊一個鐵的紀律牌上。他擡起頭來,也不敢再和孫劍搭話,匆匆地逃回工廠裡去了,孫劍的一個同事暗暗向孫劍一豎大拇指。“後退!幹什麼,不準再往前了!”孫劍若無其事,向那些羣衆吆喝起來。

果然……

周影就知道他不會那麼老實地執行保護這個工廠的命令。

有的人毫無感覺的破壞自然,有的人又拼命地保護自然,也有的人平時那麼冷漠,一瞬間又會暴發出難以置信的熱情來……人類真是難以瞭解……不過,就連妖怪也……周影瞪大了眼看着前面一個熟悉的妖影。

瑰兒和另一個女孩正擡着一個大筐子遠遠跑來,一邊還喊:“我們帶彈藥來了!”她們把筐子往地上一放,周圍的人立刻從裡面掏出一個個西紅柿來,向工廠裡拼命扔去。周影清楚的看見,連孫劍頭上也被砸到了一個。

“呼!”瑰兒吐口氣說:“那個賣西紅柿的人說把壞掉的全給我們,我再去拿。”

“我們去幫忙。”人羣中立刻跑出幾個小夥子,自告奮勇去運彈藥了。

“瑰兒……你在幹什麼……”周影小心翼翼地問。

“周影,你來了!”瑰兒看見周影,高興地撲了過來,“你來太好了!喂,我們有車了,不用去擡了!大家回來吧!”

“幹什麼?”一羣人蜂擁上了他的車,周影虛弱的問話根本沒有被任何人聽見。

“去菜市場,快,快,大夥等着用呢!”瑰兒上上車就催促着。

周影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往返於工廠和菜市場之間,成了專門爲大家送“彈藥”的專車,菜市場上的菜販聽說他們是去對付害了老槐樹的原兇的,紛紛主動提供已經開始變質的西紅柿、開始腐爛的茄子等東西,有些人甚至把生意一扔,跟了車跑去聲援。周影來來回回,車上總是塞滿了將要有奇怪用途的蔬菜和奇怪的人,弄到最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

“喂,那輛車!”一個維護秩序中的警員終於盯上了這輛來來去去忙於製造混亂的車,大聲命令着,“喂,就是你!站住!”他一邊用手指着周影一邊快步向他走來。

周影老實地停下了車,走下車來等着他。

“白癡!”有人從後面一腳把周影踢進了車裡,告誡說:“快走,快走!”孫劍不知什麼時候從人羣裡鑽了出來,站在車邊向周影擺着手,他迎上了走過來的那個警員,搭住對方的肩說:“我哥們,放他一馬吧。”

“叫他快走。”那個警員也不想多管這個閒事,扔下一句,裝作沒看見過去了。

瑰兒鑽進車裡,興奮地拍着儀表盤:“快,快,我們快逃走!警察來抓我們了!太有意思了!”

周影可感覺不出這樣的事有什麼意思。他開車離開時,圍攻那家工廠的人們也因爲大批的警察的到來一鬨而散。有幾個人也不管認識不認識,徑直就跳到了周影的車上來。聽他們在議論的,都是怎麼去告發那家工廠,怎麼去救助那棵老槐樹的事,所以周影也沒有問他們去什麼地方,直接把他們拉到了槐蔭廣場。

一到廣場上,便覺得氣氛和往日有些不同。那裡聚集的人目光都集中在老槐樹身上,指指點點,聲音卻都很輕,彷彿怕驚動了什麼似的。

周影順着他們的目光,看到老槐樹上星星點點的,露出了幾個綠芽,一個個那麼幼小如果不全神貫注就看不見似的。在這個時節,其它的槐樹早已綠意滿枝,並且在孕育着花苞了,這棵老槐樹卻一直沒有發芽,根本看不見有什麼還活着的證據。今天它終於發出了綠芽,使關心它的人心中終於產生了一些希望。

“太好了!太好了!”人們開始歡呼起來,有幾個女孩子甚至開始抹眼淚。

周影下了車,靜靜看這一切,也看着那棵樹。

“這個送給你。”

周影回過頭,葉靈手裡拿着一束花站在他身後。

“給你。”她往前遞來。周影默默地接過來,葉靈轉身便走。

“你……”周影開口叫住她。葉靈靜靜地看着他時,他又什麼也問不出來,半天只說了一句:“我會帶回去的。”邊說邊舉舉手裡的花。

“嗯。”葉靈點點頭,走了。

“葉姐又送花給你了?”瑰兒從周影背後冒出來,“哈,果然是情人草(因爲她知道自己的老闆很懶,常常一坐半天不動,所以她今天很聰明的把情人草放在葉靈的身邊,葉靈果然拿了這個),我贏了!火兒,你服不服?咦,火兒呢?今天怎麼沒看見它?”

“它去找南羽了。”

“真是的,難得我贏了……”

周影沒有去聽瑰兒的報怨,他看着那一束情人草中很突兀的插着的一枝潔白的槐花發起呆來。

劉地抱着枕頭在沙發上躺着,周影把剛剛收到的那束夾着槐花的情人草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周影……”劉地看着那瓶花叫住他。

“什麼?”

“擋住我看電視了。”

周影走回來拿起花瓶擺到窗臺上去,忽然說:“劉地……”

“幹什麼?”劉地懶洋洋地問。

“沒,沒事……”

他們兩個都不再說話,又是一個人看着屋頂,一個看着花瓶發起呆來。

葉靈還是每天送花給周影,只是從那一天之後,每束花中都夾上了一枝有着甜美氣味的槐花。時間一天天過去,周影家裡的花也一天天增多,當他買了第十二個花瓶之後,終於在這一天接過葉靈遞來的一束鶴望蘭後說:“你爲什麼不直接給他?”

葉靈愣了一下,抿抿嘴說:“原來你知道啊?”

“知道一些。”

葉靈吁了口氣:“可以直接給他就好了……留哥兒他還好嗎?”

“挺好的。”

“那就好。”葉靈舒心地笑着,又去整理花兒們了。

瑰兒一直不解地聽着他們說話,出來後再也忍不住地問周影:“你們在說什麼啊?留哥兒是誰?”

“劉地。”

“啊,劉地?他怎麼有這麼奇怪的名字?葉姐和你說的什麼‘知道’‘不知道’啊?和劉地又有什麼關係?”瑰兒一口氣地問。

周影看着手中的花束呆了半天才說:“我也不知道。”

“你不去見她嗎?”周影把花擺在劉地面前問他。

劉地搖搖頭。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劉地手一指,那個花瓶自己飛到櫃子上,“陳穀子爛芝麻的事了,過去過去吧。”

“劉地!”瑰兒衝過來,雙手卡着腰問:“你和葉姐認識是不是?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所以才躲着不敢見她?葉姐真可憐,竟然會被你這個大色狼騙了!”

劉地聳聳肩,站起來伸個懶腰說:“看來今天晚上不會有我的晚飯了,正好我有約會,走了啊。”

“劉地,”周影叫住他,“那棵樹已經……”

“她的事從來都是自己決定的。”劉地“嗤嗤”笑着,穿過牆壁不見了。

“可惡!”瑰兒氣得跺腳,拉住周影問:“葉姐送的花其實是給他看的吧?他竟然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太氣人了!太可惡了!花心色狼!下流!”她搜腸刮肚的找着罵人的話。

周影沉默片刻,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喔,劉地?對啊,他現在叫這個名字,我當然認識他啊。”葉靈點着頭。

“那你真的是送花給他看了?”瑰兒小心翼翼地問。

“是啊。”葉靈點頭。

“葉姐,你可要小心啊,那個傢伙是個花心鬼、色狼、變態、懶蟲、無賴……”瑰兒爲了不讓葉靈掉入劉地的魔爪不遺餘力地說着他的壞話。

葉靈睜大了眼睛認真聽着,不時點頭:“喔,是這樣,他現在是這樣過日子的,我都知道呢。”

“葉姐,他一直就是這樣過日子的!你千萬別被他騙了!”

“以前不是啊,不過我也說不準了,五百多年沒有見過他了。”葉靈搖搖頭。

“五百年……”瑰兒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原來你認識他這麼久了。”該不會已經被他騙了吧?

“是啊,我剛撿到他時,他只有這麼大……”葉靈用手比量小哈吧狗的大小,想了想又說:“不對是這麼大……”又比量牧羊犬的大小,再想想說:“也不對,是這麼大……”她比量了一個大的離譜的大小(瑰兒吸口氣:照她最後這個標準那劉地不是越長越小了?),“也不對……”葉靈冥思苦想着:“我記不起來他原來什麼樣了,好象是聽濤先撿到他,後來我又撿到的……不,是我先撿到聽濤又撿到的……哎呀,太久了太久了,我都糊塗了!”

瑰兒聽的一頭霧水,覺得自己才糊塗了呢。她整理着聽來的內容問:“聽濤又是什麼人啊?”

“他不是人,是妖怪。”葉靈告訴她。

“對對,一定是妖怪。”瑰兒忙糾正自己的口誤,“他是什麼妖怪啊?是你和劉地的朋友嗎?”

“聽濤是……”葉靈陷入了沉思,想了半天說:“不知道……聽濤他現在算我們的什麼人呢?”她拍着頭,“我不知道……”

“劉地說木聽濤是他的好老師,好兄長。”周影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來了,這麼說着。

“他這麼說嗎?”葉靈很高興地跳起來,“我還怕他們之間因爲我有什麼不愉快。”

周影看着她說:“他還說木聽濤和你,是一對神仙伴侶。”他顯然爲葉靈不知道怎麼形容木聽濤而奇怪。

“他這麼說嗎?”葉靈還是這麼一句,抿着嘴發呆。

“木聽濤現在在什麼地方?我聽劉地說起後,一直很想拜見他。”周影以過個對於劉地來說半師半友的妖怪一直很感興趣,他認爲木聽濤理所當然是會和葉靈在一起的。

“聽濤走了很多年了,留哥兒沒有向你說起過嗎?”

“聽濤,聽濤,你陪我去……”葉靈叫着跑過來,結果看見木聽濤又在指點留哥練功,他們站在瀑布的流水之下,根本沒有聽見她的叫聲。“真是的……”葉靈嘟着嘴在山石上坐下來,“又在和那隻小狗玩。”她對木聽濤冷落自己去陪留哥微微不點不高興,不過當她聽着流瀑,看着碧水,數着巖鬆,折取數朵花枝時,已經把不愉快忘的乾乾淨淨了。

“靈兒,你在看什麼?”木聽濤落在她身邊時天色將暮,葉靈已經在看夕陽了,她側側頭說:“前山的杜鵑花期到了,你陪我去。”

“好,咱們走吧。”木聽濤拉起她。雖然對於他們來說騰雲駕霧都是小事,但在“自己”的山林中的地方,他們還是喜歡走着去。葉靈靠在木聽濤身上,邊走邊回頭望了一眼,見留哥還站在瀑布流水中定定地修煉着。“奇怪的小狗。”葉靈搖搖頭。

葉靈和木聽濤一直徘徊到杜鵑花開過纔回來,一踏進他們平時居住的山谷,葉靈就看見留哥還盤膝坐在瀑布下的那個地方,她咧咧嘴:“他不是一直坐在哪裡吧?”

“留哥兒?也許吧?”木聽濤不太在意地說,“他就那樣的性子。”

葉靈撇着嘴看着留哥,遠遠繞了過去,她最受不了這種天天只會修煉的妖怪了。

不管葉靈怎麼受不了,因爲留哥總是跟着木聽濤,所以免不了會常常和她碰面。

“聽濤,我總覺的那個小狗很古怪啊。”葉靈趁留哥聽不見向木聽濤壓低聲音說,“整天不說話,兩眼直直的老發呆,他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留哥兒不是古怪,他是心裡難過。”木聽濤說,“他的外公和父母剛剛過世,任誰遇上這種事都受不了的。”

“喔……”葉靈點頭。植物對父母親人的概念淡薄,也不怎麼把木聽濤的話放在心上,心裡對“這隻小狗”還是不怎麼喜歡。“他如果象人類養的小狗一樣乖巧可愛,會撒撒嬌搖搖尾巴什麼的,說不定我還會更喜歡他一點……”葉靈這麼咕噥着去照顧她的花草了,很快就忘了身邊還有這麼一隻小狗存在。

“聽濤,幫我在那邊用一個覆土法。”葉靈爲了了棵丁香忙的滿頭大汗向身後說,等了片刻沒有動靜,回頭張望才發現葉聽濤沒有在自己身後。“對了,他替我去天山移花了。”葉靈想起來木聽濤的去處。“那怎麼辦……”她東張西望,看見留哥正在不遠處的山岩上打坐,“喂,小狗,小狗!過來!”

留哥睜開眼看着她。

“快過來!”葉靈吩咐,“在那裡施一個覆土法,你會不會?”

留哥走過來,依言在她指定的地方施了那個法術。

“乾的不錯,聽濤回來讓他誇獎你,乖乖小狗,到那邊去吧,別妨礙我幹活。”葉靈扶好那棵被雷擊過的丁香,笑眯眯地稱讚留哥。

“我不是狗!”留哥大喝了一聲。

葉靈沒防備他突然這麼大聲,嚇得一下子坐在地上,她氣呼呼地擡起頭,見留哥正握着拳瞪着眼看着自己,他反而一副很生氣的樣子。“你幹嗎叫那麼大聲!嚇我一跳!”葉靈用白眼看他,“一點都不乖巧可愛。”

“我不是狗!”留哥又吼了一聲。

“你不是狗是什麼!”葉靈拍掉手上的泥土扯扯他的耳朵,“看看你的耳朵還有尾巴,摸起來毛茸茸的。”

留哥一把打開她的手:“我不是狗,我是地……是……”他瞪着眼睛咬着牙,卻說不出下面的話來,自己已經沒有家人,沒有種族了,這樣的自己算什麼?還算是一個地狼嗎?還是隻是一隻無家可歸的野狗!“啊……”留哥狂叫一聲,一拳打在樹杆上,轉身狂奔而去。

“哎呀!”葉靈又被他嚇了一跳。她看着被留哥一拳打的直晃的樹,聽着山林中一波一波迴盪着的留哥的嚷叫聲撇撇嘴,“弄壞了我的樹話就不讓聽濤養你了。”

留哥這一跑進山森便好幾天沒有回來,開始幾天葉靈把他忘乾淨了,直到計算起木聽濤何時會回來時纔想起這隻小狗的存在。“好多天沒回來了,不會被什麼東西吃了吧?還是餓死?迷路回不來了?”葉靈做着種種假設,不管哪一種這隻小狗都是凶多吉少,“萬一他死掉了的話聽濤會很難過……”爲了避免木聽濤回來後難過,葉靈站起來準備去找狗,“唉,養了動物就是這麼麻煩,如果是種花種樹它們就不會到處亂跑。”

“小狗,小狗,乖狗狗……汪汪……虎子……不對……小黃……不對……”葉靈一邊走一邊叫,卻想不起那隻小狗叫什麼名字,“寶寶,不對,歡歡,不對,花花,不對……”她把能想出來的狗名字全叫了一遍,自己也還是覺的不對。

“有沒有看見聽濤養的狗?”

“你這幾天有沒有吃過狗肉?”

“站住!別跑,聽濤的狗是不是你們藏起來了?”

“去給我找那隻狗,找不到就把你變成狗給聽濤養!”

葉靈開始掘地三尺的找狗,整個山林頓時妖飛怪跳,一片惶恐。誰知一直到夕陽西下,葉靈還是沒有找到留哥的蹤影,她派出去找的妖怪也一個都沒有回來,估計是沒有找到而不敢來見她。

“唉,可憐的小狗,一定已經落在哪個妖怪的肚子裡了,雖然你一點也不可愛,可是如果我知道了是誰吃了你,一定會給你報仇的。”葉靈雙手合什向夕陽禱告幾句,安慰小狗的在天之靈。

“葉仙子,仙子……救……命……”一個掙扎着發出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哀悼。

“呀……”葉靈看着這個從樹叢中爬出來的,全身一片血污的妖怪,費了好大勁才認出是一個她常常見到的當扈,“你怎麼弄成這樣啊?”葉靈見他身上的羽毛禿了一半,一隻翅膀垂着,似乎是斷了,腿上血肉模糊,好象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不由很驚奇起來,這個妖怪的法力不弱啊,是什麼對手可以把他打成這樣。

“仙子……救命……”當扈向葉靈伸着手努力爬過去。

“我還有事呢。”他傷成這樣,治療他可要花不少時間,葉靈還急着去找狗。

“仙子,我是爲您去辦事才弄成這樣的啊,您不能見死不救……”

“對了,”葉靈想起來了,自己剛纔好象曾經吩咐過這個妖怪去爲自己找狗,“你找到沒有啊?空着手回來了?是不是小狗被吃了,你也被打成這樣?”──她好象很盼望着留哥被吃掉似的。

“仙子,我就是被您那隻……狗打成這樣的啊……嗚嗚嗚……我還算好的,育沛因爲叫了他幾聲‘狗’已經被他從山崖上扔下去了……”葉靈和木聽濤可怕就算了,反正滿山的妖怪都被他們欺負慣了,連他們養的狗都這麼可怕,以後真是沒法活了。

“你找到小狗了,爲什麼不早說,越來越不把我的話當回事了?在哪裡?”

“那邊的山谷……”當扈用顫抖的手指向自己終生難忘的地方。

葉靈繞過這個血淋淋的妖怪向那邊走去,當扈在她身後哀號着:“仙子,救命……救救我啊……嗚烏嗚……仙子……”她完全沒有聽見,腦子裡只想着:聽濤的狗怎麼這麼兇,難道長了瘋狗病?不知道還有沒有救?

留哥一直坐在埋葬父母和外公的山坡上,失去了他們之後,他完全不知道要何去何從,也不知道要怎麼生活下去。木聽濤在身邊還好一些,如果木聽濤象現在這樣出門去,他就連自己日常應該做點什麼也不知道了。

天風liu雲,翠樹青山,鳥鳴獸走……對於他來說這一切都好象是死的一樣……

他就坐在那裡,什麼也不去想,除了動手教訓了幾個在他耳邊聒噪的妖怪,他也不想動,任由時間在身邊一點點逝去。

“小狗,總算找到你了。”葉靈看見了坐在那裡的留哥終於鬆了一口氣,她過去拍拍留哥的頭教訓說:“竟然自己出來亂跑,是不是要我在聽濤回來之前用繩子把你綁起來你才聽話啊。”

“別碰我!”留哥怒喝一聲打開她的手,“葉靈,你別欺人太甚!別的妖怪怕你,我可不怕!”

“碰!”葉靈一拳打在他頭上把他打昏了過去。“這麼不聽話,聽濤到底怎麼教訓他的?”她張口輕輕一吹,留哥被一條繩子象棕子一樣綁了起來。“你,你,過來!”葉靈大聲吩咐兩個在旁邊探頭探腦的妖怪,“過來把他幫我扛走。”

“你吃果子呢?還是吃妖怪?”葉靈蹲在留哥面前溫柔地哄勸他,“乖,來張開口,我餵你喝水,連水都不喝你會變成狗肉乾的。”

留哥怒視着她,用力扭動身子,想掙開身上的繩子。

“你別自費力氣了,我不會讓你再跑了的,不然聽濤回來我怎麼跟他交待。”葉靈強行捏着他的鼻子把清水倒進去,留哥被水嗆着咳嗽起來。葉靈忙幫他拍着背,“你吃點東西好不好?來,這個蘋果很好吃。”她把各種水果擺在留哥面前。

留哥用力扭着頭,閉着眼,氣憤地喘着粗氣。

“再不然吃這個?來,吃草莓了,張嘴。”

“棗子吃不吃?”

“桃子?”

“杏?”

“……”

葉靈把手裡的水果全扔在地上,坐在留哥身邊抱膝嘆氣,怎麼辦好呢?好不容易找回來了,萬一再餓死了聽濤會傷心的。對了,狗是吃肉的呢,我怎麼忘了,給他水果他當然不吃了,葉靈一拍掌,高興地站了起來,“小狗乖乖的,我去找妖怪來給你吃喔。”

葉靈的身影一消失,留哥立刻站起來,看看葉靈消失的方向,身體慢慢沉入了地下。

“哎……你太天真了,不知道植物的根系是長在土地中的嗎?我也可以潛地呀。這次要綁的更緊一點,可別再跑了。”葉靈又在剛被她提回來的留哥身上多綁了兩道繩子。然後拿出一個妖怪來說:“你生吃還是煮一煮?”

“葉靈……”

“幹什麼?”葉靈託着腮看他。

“你爲什麼不乾脆殺了我!”

“你怎麼了啊,我爲什麼要殺你?”葉靈不解地去摸撫留哥的耳朵,“我不是很努力地在照顧你嗎?所以你要聽話一點啊。我現在就弄妖怪給你吃。”葉靈捲起袖子,開始收拾那個倒黴的妖怪。她從來沒有這樣地接近血腥,平時需要動手不是由木聽濤出頭就是遠遠用法術來解決,現在卻要自己放血、剝皮、切塊……葉靈滿頭大汗,用手一擦卻險些被手上的血腥味醺昏過去。

“嗚嗚嗚……爲什麼要養狗……臭聽濤……嗚嗚嗚……”她氣得邊哭邊把肉往火堆上扔,然手馬上跑到溪邊去拼命洗手。

留哥一直看着她,難以理解她的行爲,她的法術那麼高,殺妖怪時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但現在卻對着死妖怪哭起來,她從開始就一直在羞辱自己,“狗”“狗”的叫個不停,還把自己綁在這裡,脖子上也象狗一樣被繫了繩子,但她又在忙來忙去地爲自己找吃的,甚至都哭了還在努力煮啊,烤啊的不停。

“喂,快吃!你再不吃的話我只好讓你餓死了!”葉靈不好容易止住了眼淚,擦擦臉,端着飯來到留哥面前,繼續喂他的努力。

“……”留哥緊閉着嘴,把頭別開。

“你還不吃!”葉靈覺得自己快被這隻狗氣哭了,“你再不吃的話……再不吃的話……”

“太燙了……”

“太燙了?啊,你說熱啊!”聽到留哥開了口,葉靈馬上高興起來,她對着一鍋子肉吹口氣,肉湯上立刻結了一層薄冰,“來,張嘴,啊……”她溫柔地把一塊肉送到留哥嘴邊。留哥看着她,終於還是張開了嘴……

木聽濤帶着給葉靈找到的幾種奇花異草興沖沖地回來,葉靈果然十分高興,她把花草小心翼翼地捧在懷裡說:“聽濤,你太好了!我能上能馬上去種──對了,你的狗我也幫你養的很好喔。”

“狗?”木聽濤沒來得及問仔細她已經不見了蹤影。

“木大哥……”角落裡傳來留哥委屈的聲音。

“留哥兒!你,你這是怎麼了?天呢!你沒事吧?”木聽濤衝過去爲他鬆綁。留哥被捆成棕子已經四、五天,站起來都快不會走了,用力甩着手臂讓血液流動起來,又按摩自己完全沒有知覺了的腿。“你怎麼會被捆在這裡?發生了什麼事?誰幹的?”

“還能有誰?”留哥過了好幾天非妖的日子,受盡了葉靈的折磨:一會兒要他吃冰凍食品,一會兒用浸在水裡的方法給他洗澡,一會兒又在他身邊生上兩大堆火,美其名曰怕他冷……現在看到了木聽濤,一切委屈都涌上了心頭,眼圈都紅了。

“靈兒?”木聽濤張大了眼,“難怪剛纔她說幫我把狗養的很好……不,不,我不是說你是狗……哈哈哈哈哈……”

“你還笑!”留哥怒視他。

“哈哈哈哈……”木聽濤怎麼也止不住,坐在地上大笑着,“原來她是這樣照顧你的,哈哈哈……不愧是靈兒……”

“她還不如一刀殺了我來的痛快!這樣折磨我!”

“留哥兒,你別生氣,靈兒她沒有惡意,她是真心想好好待你,把你照顧好的。不過她用的法子還是那麼……哈哈哈……你慶幸吧,這比我當年的待遇好太多了呢!”木聽濤按了留哥兒處穴位幫他舒筋活血,一邊還是笑。

“你也……”留哥難以想象葉靈也這樣對待過木聽濤。

“我沒跟你說過嗎?我是靈兒養大的。”

“好象……”他這麼一提留哥依稀記起來,他好象確實說過他小時候是葉靈照顧他長大的。

“那時候我剛剛成爲妖怪,還是個幹什麼都不懂的孩子,除了修煉就是修煉,可是進步卻非常小,我們植物妖怪又不象其他妖怪有家庭、種羣可以依靠,總是被其他妖怪欺負。有一次有幾個妖怪爲了好玩竟然要點火燒掉我的真身──那時候我還沒有完全成形,真身一毀我就完了,可是也沒有辦法啊,只能在一邊哭叫……”木聽濤說着擡頭去看崖壁上斜生出的一株蒼松。這株大樹形如蜷龍,枝幹粗曠,翠葉如洗,根鬚深深紮在石隙中,張開的樹冠遮擋了半畝地大小,“那一刻怎麼也想不到還能長的這麼大。”木聽濤笑着回憶,“他們一邊說要把我燒成木炭一邊要動手時,靈兒突然出現了。她一向不喜歡多管閒事,可她也是一株樹啊,最恨聽見木柴、木炭、木材這一類的詞了,所以就站了出來。那些妖怪一見到她就逃的無蹤無影。你都不知道,那時淚眼朦朧的看着她的我心裡覺得自己是看見了仙子啊……她那麼美麗飄逸,一步步向我走過來……我這一輩子再也沒見過那麼美的景像……”木聽濤回憶着,嘴角淡淡的笑容越來越甜蜜,“那時她的師傅剛剛的成正果走了,她一個人覺得孤單就留了我,我就和她一起生活了。”

“她常常殺了妖怪要我去埋在我的根下面,說是可以當肥料,結果腐爛的肉味使我好幾年都沒睡過一次安穩覺;又帶我去火山口修煉,一站就站七、八天,說是要學會耐熱,以後就不怕火烤了;還在冬天往我身上潑冰水,說松樹的長處就是耐寒,要我把長處發揚廣大;還弄了一羣猴子和我放在一起,說是訓練我心靜自然涼;還把我送到人類的私塾裡去讀書,說妖怪也得有學問,考不上狀元就別回來──我當時花了三十年時間去考啊考啊,好不容易考上了以後一上金鑾殿,差點就被皇帝身邊的天師抓了去……”木聽濤從下午講到天黑,全是以前葉靈對她的“照顧”,最後語重心長地拍着留哥的肩:“留哥兒,你遇見我是多麼幸運啊……”

“聽濤,來幫我。”葉靈的聲音隨着一片葉片飛至,木聽濤馬上跳起來向她的方向飛去。

留哥聽了木聽濤的遭遇,覺得被捆了幾天也不是很慘了。只是木大哥說着那麼慘的往事,爲什麼還是帶着溫柔的笑容,一副很快樂的樣子呢?他也是個怪人啊,至於那個葉靈,以後還是儘量離她遠一點的好。

兩條人影纏鬥在一起,又攸地分開,長髮利爪的少年在空中一個翻身,穩穩地立在了一棵樹的樹梢,青年男子在地上連連後退,終於還是一條腿跪在了地上。

“好!留哥兒,只憑功夫我已經不是你的對手了!”青年拍拍灰塵站了起來。

“是木大哥讓着我的。”留哥兒從樹上躍下,臉紅通通的說,但是嘴角的笑容還是掩飾不住。

“真難得看見你笑一次。”木聽濤籲口氣問“我和靈兒呆會去海邊,你去不去?”

留哥搖頭。

“又去修煉?你太認真了,偶爾也玩玩,放鬆一下。”

留哥還是搖頭。

“你們還沒完啊……”葉靈一直坐在樹枝上看着他們,忍不住催促,“整天練啊練啊,好沒意思。”

“那我們走了。”木聽濤攜着葉靈的手,向留哥笑笑後,他們一起飛走了。

留哥獨自又練了一陣子,至到累的倒在地上不能動後,纔看着樹葉間透出來的點點斑斑天空自言自語:“沒意思……那什麼有意思呢……”他原來就是個沒有多少興趣愛好的孩子,最喜歡乾的事就是學習,可是那時生活中的一切都很有“意思”:吃飯、睡覺、學習、和別人說話、泡茶、練功……可是現在,什麼又是有“意思”的呢?

“你不想活了嗎?”

一個妖怪以爲留哥睡着了,躡手躡腳地走近他,卻看見他的雙眼一下子睜開,閃着寒光盯在自己身上冷冷地說。

先下手爲強,這個妖怪這麼一轉念頭,也不和留哥搭話便舉起手中的劍向下刺去。

“啊……”

一聲慘叫劃破了樹林的寂靜。

留哥從那個妖怪胸口抽回去穿透對方身體的手,舔着指爪上的血,心想:“吃過飯就去山頭打坐吧。”

離他百米外的樹叢中,幾雙眼睛正盯着他的一舉一動,相互竊竊私語。

“看見了嗎?出手比葉靈還狠毒。”

“得罪了葉靈十個中還有六個可以活下來,得罪了他,十個要死八個呢。”

“還不是木聽濤教出來的徒弟。”

“葉靈身邊有一個木聽濤已經夠可怕了,再加上這個地狼的話,大家永遠沒有出頭之日了。”

“所以今天我才叫你們來啊!你們有沒有膽量趁他羽毛未豐時幹掉他?”

“幹掉他?!”

“萬一木聽濤和葉靈知道了,我們幾條命都不夠賠!”

“你瘋了是不是?”

“你們別吵了!難道你們願意一輩子被葉靈騎在頭上嗎?她身邊有木聽濤,等到這個地狼長成一些,你們想我們還有機會嗎?不如趁葉靈和木聽濤不在,先除掉他,以後再找機會向葉靈下手。”

“可是……”

“可是什麼?山上這麼多妖怪,即使這個地狼死了,葉靈他們就一定會懷疑到我們身上來嗎?此時不動手要等何時!”

“葉靈也許不會懷疑到我們頭上,但她會大開殺戒。如果她不分青紅皁白亂殺起來,你能保證惡運一定不會落在咱們頭上?換句話說,還有木聽濤!他可是那麼好糊弄的,你能保證他猜不出真相?能保證這麼大的山林沒有一個妖怪看見咱們動手?你能保證他們會守口如瓶?”這個妖怪一口氣說完,向其他三個妖怪拱拱手,“我不管你們要做什麼,恕小弟不加入了。”說完化作一陣青煙不見了。

剩下的三個妖怪面面相覷。

“怎麼辦?”

“諒他也不會去向葉靈告密,我還是要動手的,你們跟不跟我一起幹?”

“我……”

“我提醒你們,葉靈和木聽濤一起離開的機會不多,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他和葉靈,木聽濤不一樣,他可是吃妖怪的!”他最後這一句起了關鍵作用,另外兩個妖怪下定決心,一起說:“好,我們跟你幹了!”

三個妖怪邊說話問邊一直監視着留哥,見他一吃了一些被他殺掉的妖怪後卻沒有離開,盤膝坐在地上,閉目不動不語。領頭的妖怪使個眼色,三個妖怪各持兵器從樹叢中悄悄走出,一步步逼向留哥。

十步、七步、五步……

當他們走到只距離留哥三步遠近的地方時,留哥卻睜開了雙眼,冷冷地看着他們。

三個妖怪全神防備,停在了原地。

“你們不是要殺我嗎?爲什麼還不動手。”留哥淡淡地說。

三個妖怪交換一下目光,“殺!”揮動手中的兵刃撲了上去。

“仙子,木前輩,仙子,木前輩。”他雖然呼叫着葉靈和木聽濤的名字,但是卻沒敢近前,遠遠便站住了。

葉靈和木聽濤相互依偎,正沙灘上坐着看海,聽到他的叫聲,葉靈開始想裝作沒聽見,他卻偏偏一個勁在那裡叫,葉靈把手中的貝殼向腳邊一丟,皺起了眉頭。木聽濤一隻手擁了她的肩,站起來轉過身去,伸出一個手指頭向那個妖怪勾了勾。

那妖怪更加不敢過來了,躲在一塊礁石後(到不是礁石可以擋住木聽濤,而是實在看見他就怕,乾脆來個掩耳盜鈴,看不見算了)。他閉着眼喊:“不是我斗膽打撓二位,是,是咱們林子裡出事了。”──總算遠氣不錯,成功地在木聽濤出手之前把話說完了。

“出事?什麼事啊?”木聽濤懶洋洋地問。

“是他們,他們要去殺那個地狼。”

“留哥兒嗎!”木聽濤身形一晃到了這個妖怪面前,把他卡在手中間:“誰要去殺留哥兒?”原本靠在他身上的葉靈沒防到他會突然跑掉,一頭栽在了沙灘上,她拍着沙子站起來要抱怨,木聽濤又象一陣風似的颳了回來,拉着她的手說:“我們快回去!他們要時對留哥兒不利!”不等葉靈做出任何反應,已經被木聽濤拉着飛在空中了。

那個來通風報信的妖怪看着他們飛去,站直身體抹把汗,嘴角露出了一抹容。就讓那些不自量力的傢伙去觸怒這兩個樹妖吧,他早就明白了,憑自身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贏得了他們。自己利用這個機會應該使他們更信任自己一點了吧。要有耐心,要慢慢來。葉靈比較好騙一點吧,木聽濤就不同了,那個傢伙平時老是着笑容,可誰也不知道他倒底在想什麼,要想除葉靈,必須先除掉木聽濤。也許,那個地狼反而是個機會也說不定。

留哥躺在石頭上,頭上臉上身上全是血,周圍散佈着妖怪的殘肢、內臟、血污,他自己身上也大大小小有了十幾二十處傷口,所以他把手臂舉在嘴邊,輕輕舔着。

“留哥兒,你沒事吧?”木聽濤落在他身邊,雙手按着他的肩焦急地問。

“沒事,殺了幾個妖怪。”留哥站起來,試試自己的腿,雖然傷的不輕,但好象並沒有斷,還可以走路。他看到葉靈一臉不高興的跟在木聽濤身後,連忙說:“我會把這裡收拾乾淨的──不過等一下,我先去找幾味草藥。”他知道葉靈最討厭髒亂,所以搶在她生氣之前說,他儘量不想和她發生糾葛。

“我來收拾,不,我先來給你治傷。”木聽濤只看到留哥滿身血污,不知道他到底傷的怎麼樣,還是很擔心。

“木大哥……”留哥對於木聽濤父母和外公死後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關心十分感動,但是他就是無法從心裡的陰影中走出來,也就無法回報木聽濤的這份關切,一直感到很愧疚,“對不起,木大哥,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亂來了。”

“你沒事就好。”木聽濤知道留哥心結很深,不是一時半會可以解開的,安慰或開解他都沒用,只能等時間爲他治好傷口。

葉靈從頭髮上往下摘着沙子,看見木聽濤只顧着在和留哥說話,臉色越來越難看。

木聽濤伸手從她頭間取出一粒沙子,低聲問:“生氣了?”

“對。”

“我就知道,你的臉一點都不差的反映着你的情緒呢。我道歉行不行?”

“不行。”

“那我吻你一下?”木聽濤攬着她,在她脣上輕輕一吻。

葉靈雖然還板着臉,眉頭卻舒展開了,留哥看他們這們,悄悄離開了這片樹林。

“靈兒,我知道你在氣我太關心留哥兒了,可是你能不能可憐可憐他這個無父無母,無家可歸的孩子,就像當年你可憐我收留我一樣呢?”木聽濤雙手擁住葉靈的肩溫柔地說:“我早就告訴過自己了,對我來說你比我自己還重要,我永遠會把你所感所想的事物放在第一位,所以你根本不用在意我會不會冷落你,忽略你……靈兒,我會一輩子跟在你身邊的。”

“我從來沒有可憐過你呀,”葉靈捧起木聽濤的臉,“我收留你,是因爲覺得你很可愛。可是那個小狗一點也不聽話,不可愛!不過算了,我不管你喜歡養什麼了,只要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就好了。”

“永遠……”

留哥依照習慣坐在山崖上,迎着初升的太陽打坐時,感覺輕微的腳步聲到了自己背後。他剛要有所反應,卻聽到背後傳來葉靈的聲音,他急忙想跳起來逃走可已經太遲了,葉靈的纖纖玉手搭上了他的肩頭,鶯啼燕語地聲音也在耳過響了起來:“乖小狗,你看看我給你弄了什麼?”

留哥勉強回過頭,看到葉靈手中拎着一條金鍊,鏈子中央還繫着一塊金牌,金牌上鑲有珠寶,上面鑄了兩個字,分明是“留哥”兩個字。

“這是什麼?”

“這是親王府的愛犬的金牌哦,我特地爲你弄了來,還改上了你的名字,來,戴上看看吧。”

留哥現在十分懷念以前葉靈不喜歡他的日子。

自從和木聽濤談過之後,葉靈開始刻意地對留哥好起來,爲他張羅吃喝,也爲親自指點他法術,每次外出更是總忘不了給他帶些小禮物回來。留哥現在終於明白木聽濤當初的話了,他真寧願葉靈一直討厭自己。

“戴上啊……”葉靈不分由說,按着留哥的頭便把鏈子套了上去,然後滿意地點着頭說:“嗯,不錯,不錯,很適合你的黑毛。好了,可以回去吃早飯了,我給你準備了你最喜歡吃的骨頭哦。”

留哥已經被迫吃了三個月各種骨頭,聽到“骨頭”就快要哭了。

“吃完飯我們就開始修練,今天我教給你新的法術。”

留哥覺得又腿象象灌了鉛一樣邁不動了,抱着一絲希望問:“木大哥呢?他說要教我……”

“他去崑崙採藥了,我要幫你煉一種可以把紅眼睛變掉顏色的藥──你的樣子還不錯,就是眼睛太嚇人。你說和你的皮毛一樣的黑色好看呢,還是弄成藍的、綠的、黃的、紫的好看?”葉靈一副讓你自己選的樣子。

難道自己上輩子欠她的?一向不信命的留哥這時也不由動搖了,不然爲什麼明明是生死不怕的自己到了她手裡就什麼反抗都做不了,任由她擺佈了。

“你看看你,一大早就髒兮兮的,是不是沒有洗臉?”葉靈看他臉上一大塊污跡,伸手去替他擦。留哥抗拒了一下,但是當葉靈的手撫到了他臉上,他卻愣住了,葉靈溫暖的手指溫柔地幫他擦了臉,催促他說:“走吧,走吧,聽濤不在,我負責照顧你。”

留哥看着葉靈,逆光走着的她身影朦朧而飄渺,象隨時要隨風而去一般,一瞬間留哥喉頭蠕動,差點叫出那個山林裡的妖怪除了他和木聽濤外都對葉靈使用的稱呼:“仙子”。

只有這個詞纔可以形容葉靈。

留哥雖然努力想把目光從葉靈身上轉移開,但是卻得不到自己的身體的響應。

她是如此美麗。

留哥平生第一次對異性在心裡使用了美麗這個詞。在地狼族,少男少女們都是早早便由父母安排成了親,但是留哥對那種事絲毫沒有興趣。他對異性也從來沒有特別的感覺:即不喜歡也不討厭,來往在身邊的同齡女孩對他來說只是一種麻煩,他的朋友雖然嘴裡說着女孩子膽子、嬌氣,其實都很喜歡和女孩們一起玩耍,留哥則寧願把那些時間用來修煉。至少他自己是認爲自己的生活中永遠不必和異性有什麼牽扯的。

朝陽中葉靈的身姿會一輩子留在留哥心中。

“快點走,小狗,你餓的走不動了嗎?”葉靈呼叫他。

留哥爲了“小狗”這個稱呼皺起了眉,腳步卻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而且越來越輕快,直到和葉靈並肩而行。

留哥把一棵樹扛在肩上,小心不讓封在根部的土抖落掉,他向飛行在身邊的木聽濤問:“木大哥,這兩種樹究竟哪一種是冬天開花的?我還是弄不清楚。”木聽濤嘴角泛着微笑若有所思,沒有留意到他的問話,留哥笑笑,沒有再去追問一遍,他知道木聽濤已經歸心似箭了。他們這次遠去元洲(元界)尋找幾種花木,一去就是數月,木聽濤口中不說,心裡一定全是葉靈了。不知道她這些日子在幹什麼?想着木聽濤之餘是不是偶爾也會想想自己?會不會又準備了什麼奇怪的事物在等自己回去?邊想着,留哥一邊不知不覺地飛到了木聽濤前面。

“辛苦你了,聽濤,累不累?”葉靈迎接着他們,依偎在木聽濤身邊。

“你喜歡就好,我幫你種下。種在雲蘭旁邊好不好?”

“嗯,等一下,這一棵種到芭蕉後面去比較好。”

“也好。”

他們商量着,留哥對於種花養草半點不懂,只是按他們說的搬着那兩棵樹。葉靈這纔看到他,便摸着他的耳朵隨口誇獎了幾句:“乖乖,小狗你也乾的不錯。”

留哥一瞬間想哭。他寧願葉靈一直只看着木聽濤不注意到自己,也不願意她這樣開口“小狗乖乖”閉口“乖乖小狗”,他連忙低下頭,搬着樹快步走到葉靈選定的地方去。

“他已經學的很乖巧了,聽濤你養的不錯。”葉靈稱讚說。這幾年留哥心情開朗了一些,對葉靈的話也聽從的多了。木聽濤笑着點頭,看來留哥心中的陰影已經一點點的消失了。他對此深感心慰。

留哥看到葉靈和木聽濤嬉笑的鬧着開始種植樹木,便悄悄離開了這個山谷。

山中寒暑須臾,不知不覺間又到了深秋,山中蒼綠深黃,其間紅葉片片,比起留哥和木聽濤出門前似乎換了個天地。如果自己一直住在地下,一直是一個真正的地狼,也許永遠都看不到這番景象。

曾經留哥和任商住過的山坡是這座山林中紅葉最美的地方,留哥趴在地上,感受着季節變動時大地中的變化,也感受着這塊埋葬着父母、外公的地方和自己血脈的呼應。

“爹、娘、外公……”他把臉深深埋在草叢中,埋在土地上,漸漸進入了夢鄉。

“……昨夜星霜和月落,滿林紅葉趁煙飛……哎呀,”似乎是葉靈吟着詩走來,一低頭見到地下的留哥嚇了一跳。

留哥沒有擡頭,用草葉抹着臉上在睡夢中流下淚水,希望她快點走開。

“這麼好的秋色,你爲什麼把頭埋在土裡?”葉靈卻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摸着他的耳朵溫柔的問,“黃葉天風自落,秋雲不雨長陰。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你可是不忍心看麼?”

又來了……留哥的心裡呻吟,他實在聽不懂這些詩詞曲賦,葉靈和木聽濤卻天天掛在嘴邊上。只聽葉靈一邊撫mo着他的頭,一邊唱了起來:“秋深最好是楓樹葉,染透猩猩血。風釀楚天秋,霜浸吳江月。明日落紅多雲也。……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一點飛鴻影下。青山綠水,白草紅葉黃花……”

葉靈聲音婉轉清脆,加上這次難得她口中的曲子沒有那些愁來愁去的內容(留哥就是不明白,她這樣的妖怪哪裡去找那麼多愁出來?),留哥不由也聽得入迷,不知不覺地擡起來。

“哈哈……”葉靈一看他的臉卻咯咯地笑起來,“你怎麼弄了這麼個大花臉,快來擦擦。”留哥臉上又是淚痕,又是草汁和泥土,確實一塌糊塗。“你真是個長不大的小狗。”葉靈邊用手帕幫他擦邊愛憐地說。

留哥一把推開了她的手。

“我不是狗。”

他凝視着葉靈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是留哥,不是狗。”

“……”葉靈眨着眼。

“看着我,我不是狗!”留哥提高了聲音,他在葉靈面前幻化成人影,又向葉靈逼近了一步,大聲說:“我不是狗!”

葉靈驚訝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良久,終於結結巴巴地說:“原,原來你會變成人?我,我還想教你來着。”

留哥掌握了變人的法術之後,前後只變成過四次人類,他不喜歡用人類的形態出現,可是現在他變成了人類,張開雙臂讓葉靈看自己:身材、面容還是原來的留哥,但是華美的皮毛變成了小麥色的皮膚,紅色的眼睛變成了深邃的黑眸,不管是站在人類還是妖怪面前,他都是一個英俊的令人咋舌的少年。可他想要的,只是讓葉靈承認,自己不是狗。

“我的名字叫留哥,請你叫我的名字!我從來都不是狗。”

“原來你不是狗……”葉靈終於認識到了這個實事,“留哥兒……”她學着木聽濤的樣子稱呼了他一句,然後問:“你爲什麼不早說?”

留哥坐在地上哈哈大笑,手中還拎着一罈子酒,他手臂上的血一直流進了罈子裡,他卻一點都不在意,舉起罈子向口中倒酒,把美酒摻着血嚥下去,大叫一聲:“好酒!”

“留哥兒這次太瘋狂了。”葉靈這麼評價說。他和木聽濤坐在樹下的石桌邊,一邊下棋,一邊用水晶的杯品着酒。

酒是留哥從皇宮中偷出來的。

人類的皇宮不知有多少法術,多少法師保護,他只是受了傷卻能活着回來確實是個奇蹟。

“誰還要?”留哥晃着酒罈子問。

看到他的血還在不斷流進罈子裡,葉靈皺皺眉頭忙說:“不要了,不要了。”木聽濤卻說:“我再來一杯。”留哥又爲他斟了一杯,把罈子扛在肩上,自己走了。

“他去哪裡?”

“去他父母和外公的墓地吧?他每次喝醉了都會去那裡大哭一場。”

“他這幾年變的真多啊,原本雖然也不太聽話,可是現在簡直變成瘋子了。”葉靈搖着頭說,“而且整天在外面跑,一個月能看見他一次就不少,哪一天死在外面回不來了,說不定我們也不知道。”葉靈的話語中不知不覺放進了更多牽掛。她性子散漫,不管什麼事一轉身就會忘掉,能讓她時時放在心裡的,向來只有一個木聽濤,只是這幾年漸漸的,她想到留哥的時候越來越多了。

“他就算死,也一定回這裡來死的。”木聽濤看着留哥的背影說。

“你怎麼說的這麼嚇人,好象留哥兒明天就會死似的。”葉靈嗔惱。

“你放心,留哥的法力武力都出類拔萃,想殺他可沒那麼容易──再過不了幾年他就會超過我了。”木聽濤笑着說,心中充滿了對這個自己親自調教出來的小兄弟的自豪。他微微舉起杯子說:“就讓留哥兒過點自由自在的日子吧。他過去一直被命運牽着鼻子走,從來都不能在想哭的時候哭,想笑的時候笑,想去什麼地方就去什麼地方,現在他終於可以了。希望他以後永遠這樣任性任意,天不能拘,地不能束,言行自在,無難無憂……”葉靈和他輕輕一碰酒杯,各自飲了這杯酒。

“外公,我爲您煮的茶,爹,我從皇宮拿了酒,娘,您也一起喝一杯好不好?”留哥一手持着茶壺,一手執着酒罈,向這片草地潑撒着,“爹,從來沒有和您一起大醉一次,今天我陪您幹了這一罈。”說着舉壇過頭,向自己口中倒下,頭上身上淋漓的全是酒水。

“爹,娘,外公……嗚嗚嗚……”他已經醉了,在山坡上踉蹌而行,號啕大哭,“爹孃……外公……你們誰來看看我啊……”悲愴的聲音在山林間迴盪着,妖怪們都知道地狼又喝醉了,紛紛躲離了這裡。

“啊……嗚……嗚嗚……”留哥仰躺在地上,向着天空嚎叫,他用力抓着自己的胸膛,總覺得心口裡缺少了什麼東西,空蕩蕩地痛不可忍。

“早就說過喝醉了醒來會很難受,你就是不聽,怎麼樣?頭疼了吧。”留哥宿醉醒來,抱着頭靠在樹上呻吟,葉靈正在他身邊趁機向他灌輸“飲酒不醉爲最高”的道理。

“木大哥……”留哥虛弱地向木聽濤求助,“你快點把她弄走,我的頭已經快裂開了,她還要拿槌子來敲。”

“靈兒是爲你好。”木聽濤是那種一言一行、連頭髮梢上都刻着重色輕友的人。

“聽到了嗎,我是爲你好!”葉靈看留哥的樣子確實痛苦,便伸手按向他的額,想用法術爲他治療一下,留哥一下子跳起來,躲開了葉靈的手直衝到河邊,一頭栽進了初春還泛着冰屑的水中去。“你想投水自殺啊!”葉靈嚷嚷起來。木聽濤笑着搖頭:“別管他了,他狗刨還是會一點的,不至於會被淹死。”

留哥在水中浸了很久,溼淋淋地爬上岸來時葉靈和木聽濤已經走了。他彈一下手指,身上立刻恢復乾爽,頭腦也清醒也不少。仰躺在草地上開始看着天發呆。

這幾年來他經常在人間界四處遊蕩,一來是覺悟到自己不應該再那樣消沉下去,所以四海傲遊,見見世面;二來是他想躲着葉靈。這一點或許連他自己也許都沒有發覺到,但在潛意識裡,已經這麼做了。

葉靈和木聽濤是一對情侶,在留哥認識他們以前就是這樣,以後也會繼續這樣下去,留哥很清楚這一點,然而有一段時候他卻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葉靈身上。他開始喜歡注視着葉靈的一舉一動,他開始和木聽濤搶着去幹葉靈吩咐的每一件事,也開始以猜測她的心意爲樂,每當她眼波一轉,不管開口留哥就去爲她達成心願,就是爲了贏得她稱讚一句“你變的真乖”或者“真聰明”。

不能這樣下去了。

留哥在心裡不止一次的這樣告訴自己,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一旦被某種事物吸引就無法輕易抽身:他幼年時沉迷法術,直到父親用武藝吸引他,他才分心出來,可是馬上又被武藝抓走了全部心神;後來爲了變強拼命修煉,雖然外公,父母先後去世他已經失去了變強的理由,可是象慣性一樣,他還是一味地修煉,練武、修煉……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修煉外還有什麼事好做,而把他的心從修煉上拉走的是葉靈。

留哥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掙脫這種感覺,他只知道,憑木聽濤的細心和敏銳,不可能發現不了自己對葉靈的異樣。

“木大哥會怎麼想?”每當夜深人靜,留哥擺脫了對葉靈的關注,一想到這句話心就會象被刺了下,可是第二天一看見葉靈的身影,他又不由自主地靠了過去,他相信自己已經從木聽濤眼中看見詫異了。

還有一個辦法,走!

留哥咬着牙下定了決心,在一個夜裡獨自離開了這座山林,踏入十二界中唯一由人類主宰的世界。他第一次出走的時候什麼話也沒有給葉靈和木聽濤留下,因爲他很清楚自己一定會回來,外公和父母的墳墓,葉靈和木聽濤,他所擁有的一切全在這裡,他還能去哪裡呢?就象他自己預料的一樣,外面的世界一下子就抓住了自幼只居住在地下或山林中的留哥,三個月後他回到山林中時,神情和心態都已經判若兩人了。而木聽濤和葉靈什麼都沒有問他,好象他從來沒離開過一樣。

從那時開始,留哥開始習慣了遊蕩在外,偶爾回山的生活,他覺得也許本來最適合自己的就是這種日子纔對。只是他對於葉靈的心情還是無法完全轉變,有幾次他匆匆回來甚至只是爲了實在太思念她、太想見她一面了。不過時間總會解決一切的,至少留哥自己這麼認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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