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先兒
天還沒亮,大海在微風中安安靜靜的。當不遠處漁村的人類還沒有開始一天的生活時,幾個“人影”從空中和水中出現,聚集在海邊的礁石上。
當最後一條人影從天上落下來時,大家都向一個人圍了上去,一個老者用沙啞的聲音說道:“白先生,大家都已經到齊了。”
“有沒有被他們發現?”從外表看來,這個“白先生”的年紀並不大,但是言行中卻透出十分的威嚴。
“大家是分頭來的,時間也錯開了,就算有一兩個被看見,也不會引起這裡妖怪的注意。我們在人類的城市間來來去去本來就是很平常的事,而且立新市那些厲害的傢伙也不是特別愛管閒事。”還是那個老者在回答。
白先生沉聲道:“要做這樣的大事,還是小心點好。大家先找個隱蔽的地方落腳,徐老、沈兄弟、田兄弟加上我,我們四個出去打探消息,其他人不要露面,免得被這裡的傢伙注意上。”沉默片刻,他又加上一句,“大家盡力而爲,家鄉父老還在等我們回去。”
一個女子說:“這幾天我找到了幾處偏僻的旅館,大家可以先去安身。”
“不好,儘量不要住人類的地方,”另一個女子立刻表示反對,“我發現了一處廢墟,我們可以去那裡躲起來。”
“那樣的地方不是更惹人注意。”第一個女子反駁道。
“總好過住在人類中。”
“人類是最好的掩護。”
……
說着說着,兩個女子就吵了起來,其他人都不做聲,大家都知道她們兩個平時都對那個被尊稱爲“白先生”的白書天有意思,一有機會就爭着在他面前出風頭,彼此爭吵甚至大打出手也是常事。大家知道內情,所以誰也不去勸解她們,免得給自己惹上麻煩。
“夠了!”白書天怒喝一聲,一掌打在身邊的礁石上,將堅硬礁石打出了一個大坑,指着兩個女子喝斥道,“什麼時候了還吵!如果你們還不能以大局爲重,就立刻滾回去,別讓我再看見你們!”他一發火,兩個女子頓時安靜了。
白書天嘆了口氣,揮手道:“大家先在附近躲起來,我找到合適的地方就通知你們。”
人影紛紛消失在淡淡的晨曦中,白書天身邊只剩下了剛纔點到名的那三個人。
“徐老,你去找你的朋友打聽吧,小心別露出馬腳。沈兄弟和田兄弟,你們混到城市裡,記得要裝作剛剛搬來居住的樣子,帶上些鋪蓋什麼的掩人耳目。”等他說完,那三個人向他行禮,然後就消失了。白書天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碧藍的海水,迎着海面上躍出的朝陽慢慢閉上了雙眼……
※※※
幾個趁着清晨出海的漁民已經回到了港口,就在船上賣起收穫的魚蝦來,形成了一個很熱鬧的集市。很多附近的居民提着水桶、端着臉盆來買海蠣子什麼的嚐鮮,甚至還有人開着車從市區趕來。白書天在其中轉悠着,還買了兩條魚提在手裡,一副“我是普通人類”的樣子。他發現離海不遠就有一座工廠,但是這裡的海水和魚類的樣子還很正常,似乎沒有受到什麼影響,看來關於立新市的那個傳說是真的。
“唉,又蓋了這麼大的工廠,我從那裡走親眼看見廢水嘩嘩地往海里排,再這麼下去,這片海恐怕就快沒有魚嘍……”
白書天聽到一個漁民正在談論他感興趣的話題,就在這艘船邊停下了腳步。
另一個漁民說:“說來也奇怪,連蓋了好幾座工廠,我們這裡倒沒有受到什麼影響,海水很清,魚蝦也不少。”
“這麼大的海一時當然不礙事,天長日久就難說了,也許我們很快就沒有飯碗啦……”
“哈哈,到時候去工廠裡找份差使吧,也許比打魚掙得多。”
“聽說前兩天城裡的學生跑到政府門前,抗議這裡的工廠破壞了自然環境。”
“學生懂什麼,開工廠能掙大錢,誰還管海變什麼樣!打魚掙錢多還是人家的企業掙錢多?要是我有錢,也去蓋家工廠!”
“就憑你!下輩子吧!”
白書天轉身默默走開。
看來每個城市裡的人類都差不多,自己要找的東西又會在哪裡呢?他想到城市裡去,又不想用飛行的法術,正想向路人詢問哪裡可以坐車時,就看見一個女子迎面走來。
這是個嬌豔可人的年輕女子,穿着一身十分嫵媚的長裙,笑盈盈地向白書天打招呼:“嗨。”
白書天警惕地看着她,卻發現自己對她根本無法有任何敵意。
“你是剛來立新市的嗎?”女子笑眯眯地問。
“是啊。”白書天淡淡地回答。
“路過、定居還是來旅行啊?”她繼續問。
“和你有關係嗎?”
“有啊!”女子睜大了眼睛,“定居的話,介紹住處兩千元,不管你要什麼環境保證讓你滿意;旅遊的話,導遊費一天一千五百元,包食宿,紀念品七折優惠;路過的話……你要不要買地圖?”
白書天看着這個女子,疑惑地問道:“你……是開旅行社的?”
“如果你需要,我就是開旅行社的。”女子滿懷期待地笑着問,“你需要什麼服務啊?”
白書天看着她,心裡閃過一個念頭,卻沒有說話。女子繼續說着:“你需要什麼呢?只要你說出來,說不定我就可以做到噢。對了,我叫泉先兒,你呢?”
泉先?難怪自己對她一點也提不起防範之心。白書天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向泉先兒伸出手:“我是白書天。如果是十人以上的旅行團你接待不接待?”
“當然,有錢怎麼不賺!費用按人頭算。”泉先兒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這是四千六百元整,您點好。”珠寶店老闆漫不經心地遞過錢來,好像這筆交易可有可無似的,其實他自己心裡明白,自己最少可以從這筆交易中賺到一千五百元。
泉先兒沒有伸手去接錢,而是趴在櫃檯上,一直盯着對方看。
珠寶店老闆又取出了幾張零錢加上去,並且故作感嘆地說:“我們都合作這麼多次了,連零頭也不讓我賺,您做生意可真有一套。”
“那也沒見你多給我零頭。”泉先兒心裡這麼想着,嘴裡卻沒說出來。她仔細地把錢點了兩遍:四千六百二十七元,一分不少。她這才把錢塞進口袋裡,空着雙手蹦蹦跳跳地出了門。
走出珠寶店,外面就是立新市最繁華的商業街。天色將暮,一個個裝飾精美的櫥窗紛紛亮起了七彩的燈火,把裡面的商品映得更加眩目。泉先兒最喜歡這條街,每次來這裡她都一個櫥窗一個櫥窗地看,一直走到街的另一頭。
“哇,這件衣服真漂亮,趕快記下這個款式,回去自己做一件。”泉先兒看到新上市的夏裝,“嘖嘖”讚歎起來,然後掏出紙筆,趴在玻璃上照着畫,“一件衣服幾百上千元,不如自己回去做來穿合算。”她畫完了看中的衣服,在街上旋身打個轉,長裙飛舞起來,卓然的身姿頓時吸引了一大片目光。她身上穿的這件衣服也是照着看來的樣子自己紡織,自己裁剪的。“怎麼樣?好看吧!我的手藝可是很好的呢!”她注意到了路人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得意洋洋地想。如果她知道這些人根本不是在欣賞她的衣服,而是盯着她的身材流口水的話,心裡大概就不會那麼得意了。
“這件也不錯,這件也很好,這件……”泉先兒一口氣畫了十幾件衣服的樣子,再看看還有那麼多自己沒見過的衣服,也不可能全部畫回去,只好嘆了口氣,離開再去看展示其他商品的櫥窗。
“這盞燈好漂亮,像大貝殼一樣……可惜家裡不能用……”
“這個手鐲我戴一定很好看吧?”
“這個皮包式樣真特別。”
“這個毛絨玩具太可愛了,好想抱着睡覺啊。”
“這些小擺設真有趣。”
……
她一路走一路貼在櫥窗上看,看到什麼都要稱讚上幾句,但是不論是貴是賤,上至幾千元的手飾,下至幾元的小飾物,她絕對不會掏錢去買。
泉先兒用手牢牢按着錢包,就是怕自己會一時受不了誘惑胡亂花錢。可是現在看到的這件東西她實在太想要了,甚至忍不住把臉貼在玻璃上,看起來就快要穿過玻璃鑽進櫥窗裡去了。
搭訕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小姐,一個人呀?”泉先兒連頭都沒回。
“小姐,一個人是不是很無聊啊?我們陪你去喝一杯怎麼樣?”
泉先兒壓根沒聽見,仍然在緊盯那件東西看,直到搭訕的那個男子不耐煩了,把手放在她肩上,泉先兒這纔回過頭來,看眼前的三個男人,指着自己問:“你們在跟我說話?”
“是呀,小姐,我們認識一下吧。”一個男人擺出自以爲帥氣的姿式向泉兒拋眼色。另外兩個不懷好意地擋在泉先兒身後,決心不讓這個單身的“獵物”跑掉。
泉先兒忽閃着眼睛看着他們。
“小姐,一個人逛街多寂寞呀,我們來陪你吧,一定會讓你玩得很開心的。”他們見泉先兒沒有反抗,語言和動作也開始放肆起來。
“嗯……”泉先兒考慮着,“可我還要回家,沒有時間了。”家裡還有那個所謂的旅行團在呢,雖然他們從來沒有出來旅行過,可是自己收了錢總不能不管他們。
“偶爾享受一下生活嘛,那麼急着回家,是不是家裡有人等着你呀,他能比我們幾個帥嗎?我們請你去喝一杯吧。”說着,那個男人把手搭在泉先兒肩上。
泉先兒側着頭想了一陣子:“喝酒?你們出錢嗎?”
“當然了,只要和我們在一起,我們怎麼可能不盡力滿足美女的‘任何’要求呢?”
“任何要求?好吧,我想喝酒,還想要那個。”泉先兒毫不客氣地指向櫥窗裡那件自己看了半天東西。那是一件玻璃工藝品,造型是一位坐在礁石上的美人魚,只有巴掌大小,標價不過二十塊錢而已。
那幾個男人雖然不知道泉先兒要這個東西幹什麼,但他們正爲“獵物”到手而高興,毫不猶豫就爲她買了下來。泉先兒把裝着雕像的盒子抱在懷裡,開心得眼睛都眯起來了。三個男人簇擁着她向一家夜總會走去,雙方都在心裡想着:“今天運氣真不錯啊!”
周影看着顧客付錢下了車,回頭迎上了兩雙失望的眼睛。孫劍嘆了口氣,搖頭說:“又不是。”火兒也嘆息着說:“可惜,不是宵夜啊。”
孫劍最近接到了偵破搶劫出租車的案子,而周影作爲他的朋友,又是個出租車司機,理所當然就被他拉來當誘餌了。孫劍雄心勃勃要破案,火兒則下定了決心,就算吃不好吃的東西也絕對不讓這個討厭的警察成功,他們之間的明爭暗鬥在孫劍不知情的情況下已經進行了好幾天了。
“回鬧市區吧,劫匪通常是從那裡上車,以減少司機們的警惕。”孫劍知道這種守株待兔的辦法要看運氣,所以只能耐着性子慢慢來。
周影很有耐心,對別人的事更不着急,反正現在警方每天給他補助,算算收入比平時還好。他慢慢掉轉車頭,向鬧市區開去。
看到衚衕邊上的羣毆時,孫劍立刻就忘記了自己現在是在扮演出租車司機的助手,不等周影停車就從車上跳了下去,衝着那幫人大喝一聲:“警察!都不許動!”
那幫人聽到警察兩個字一下子都停住了,等他們看清楚孫劍手裡亮出的警員證後,立刻一鬨而散,只留下被圍毆的那個人躺在地上。
孫劍走過去,把那個人攙起來,問道:“你沒事吧?”
男子苦笑着回答:“沒事,謝謝你,孫警官。”看來他認識孫劍。
“哦,是你。”孫劍也認出了這個人,“李文柯是吧?這次又是怎麼了?那些人是那裡的?”
孫劍記得這個男子叫李文柯,是個環境保護的志願者,因爲他專門和那些製造污染的大型工廠作對,所以曾被工廠的工人圍攻過,當時那個案子就是孫劍負責的。李文柯這個人在立新市也算是個名人。他原本是政府公務員,一年前辭職開辦了一家苗木場。他的生意好不好不知道,只知道他把大部分時間和金錢都用在了宣傳環保,以及和那些污染企業作對上。很多企業都把他視爲眼中釘,但他身邊有一大羣支持者,而且據說還有一些企業在背後扶持,爲他提供資金和人手。他今年剛剛被選爲人大代表,在一次會議上拍案而起與一位認爲應該先發展經濟再治理環境的副市長爭論,這件事經過電視轉播,在立新市可以說幾乎家喻戶曉。
“他們是……不,沒什麼了,反正我也沒有事。”李文柯一邊說,一邊擦着臉上的血。
“你又在‘管閒事’了?”孫劍拉他上車,示意周影送他去醫院,“這次是哪裡?”
“新園化工廠。”李文柯低聲說,“他們把污水直接排到海里,一點淨化措施都沒有,現在那一帶的海水已經開始變質了。我們想向有關部門提供海水的樣本,可是他們的污水排出口有人看守,我們派去提取樣本的人被他們趕走了幾次。唉,如果沒有很確鑿的證據,這種事政府根本不想管。在某些人眼裡,海洋的污染和那點所謂的經濟利益根本不能比,毫無環保意識!”說着,他握緊了拳頭,“我也知道自己這麼做也許會讓好多人少掙很多錢甚至失業,可是……總得有人做吧?難道真的任由他們這樣胡搞下去?”
“放心,大多數人知道你是對的。”孫劍拍拍他的肩,“他們只是沒有你那樣的勇氣站出來而已。以後有什麼事儘管開口,只要我做得到,一定會盡力幫你。”
李文柯下車時,連周影也和他握了握手。
車繼續行駛,孫劍躺在座位上感慨道:“如果真有一天,地球污染得沒有辦法住了,人類該怎麼辦啊……”
火兒不屑地說:“人類就去死吧!反正我們可以搬家!對不對,影?”
周影不知道在回答誰的話:“是啊……”就算可以搬家,“背井離鄉”這幾個字談何容易,只要可以將就着住下去,誰也不會想要遠走他鄉吧?
“哎,周影,拉那兩個人,不像好人的那兩個!”孫劍的注意力回到了工作上面。
“看起來不好吃的那兩個!”火兒也開始繼續他的破壞工作。
鹿九縮在座位角落裡,希望不會碰到身邊那個衣着暴露的女郎,更希望對面那個男“人”可以因此忽略自己的存在——可惜依照慣例,這兩個願望都不是那麼容易實現的。果然,身邊的女郎看着他的樣子,反而“咯咯”笑着,更加親熱地湊了上來,貼在他身上說:“幹嗎不理人家呀?來嘛,我們喝一杯。”一邊還在他耳邊吹着氣。
撲鼻的劣質香水味快讓鹿九昏過去了,他手腳並用地向後躲,恨不得鑽進牆裡去。
可惜,就算鹿九真的有本事鑽進牆裡去,也只能躲過身邊的女郎,那個正笑得陽光燦爛的“人”卻是怎麼也躲不過去的。
“哈哈哈……”那種讓鹿九一聽到就渾身發冷的招牌笑聲傳來,劉地一屁股坐到鹿九身邊,使勁拍着他的肩,“怎麼樣,美酒、美人全是我請客,我對你多好呀,你一定很慶幸交到了我這個朋友吧。”說着抓過了兩瓶酒,一瓶塞給鹿九,一瓶自己拿着,“來,幹瓶!”說完仰頭一飲而盡。
鹿九看着手中價值數百元的名酒都快哭了,他們鹿蜀天生膽小,但是在認識劉地之前,他從來也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怕一瓶酒。有時候,他真懷疑自己前生是不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所以今生纔會認識劉地這個“朋友”。
每過十天半個月,不管鹿九躲到哪裡,劉地都能把他揪出來喝酒,而且每次喝酒的下場都是醉到不醒“妖”事,然後頭疼上好幾天。鹿九的酒量即使在妖怪當中也算大的,可是就看着劉地那種以瓶代杯的喝法,他也不禁渾身發冷。
“喝呀,別客氣!”劉地卡着鹿九的脖子“勸酒”。
“我真的……咕嘟……我喝不下……咕嘟……”無論鹿九怎麼掙扎,都躲不過被劉地手裡的酒瓶子。
“你上次還喝了十一瓶呢,這次總得有點進步吧。來,再幹。”劉地的酒量超羣,在立新市的羣妖中頗有獨孤求敗的感覺,所以他一直用心培養鹿九,希望他將來有一天可以和自己一較高下。
見鹿九滿臉惶恐、極度不情願的樣子,劉地把酒瓶放回到桌子,長嘆了一聲。
“鹿九啊,你怎麼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劉地一臉嚴肅,雙眉緊鎖,語重心長地對鹿九說,“我做這一切還不是爲了你好——不逼你,你能與時俱進嗎?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和我在酒量上一較高低,我就算輸了也覺得心慰啊。唉,放眼天下,但求一敗的心情,有誰可以理解啊……”他的雙眼中閃現出蒼桑和憂鬱,仰天長嘆道,“曲高和寡,天才是註定瞭如此的寂寞啊!鹿九啊,你真的不明白嗎?”
鹿九明白,他知道劉地說了這麼一大串,目的只有一個——捉弄自己。立新市中至少有兩個妖怪是以欺負弱小爲樂的,一個是火兒,一個就是劉地,這是立新市中妖妖皆知的事實。
鹿九承認,被火兒和劉地列入“朋友”(其實是日常的欺負對象)的名單後,自己在立新市的生存容易了很多,像他這麼弱小的妖怪之所以可以這樣光明正大地生活,主要是因爲那些不懷好意的妖怪們沒有一個敢和火兒搶“食堂”,敢和劉地搶“玩具”。但是鹿九還是怕火兒和劉地怕得要死。而且火兒的行爲至少還有理智的周影可以約束,劉地卻是天不管地不束,沒有誰可以讓他收斂。
“我受傷的心靈啊……”劉地因爲鹿九對自己的表演如此不支持,失望地感慨着知音難覓,一邊又抱着對方灌起酒來。
當第十二瓶酒被劉地強行倒進肚子裡後,鹿九終於醉得不能動彈,攤着四肢昏倒在沙發上,一邊還做着被劉地欺負的噩夢,不住地呻吟着。
“唉,寂寞啊……”劉地還在裝模作樣地嘆息着,可惜已經沒有觀衆來看他表演了:鹿九和三個陪酒女郎都醉得一塌糊塗,桌子上堆着大大小小三十多個空酒瓶子,服務生一邊收拾,一邊驚訝地看着他。雖然這些酒有二分之一是劉地自己喝掉的,但他現在仍然十分清醒,還拍着那個吃驚地嘴都合不上的服務生要他“再來十瓶”。
支開服務生,劉地心裡開始盤算下面乾點什麼,是找着女人去約會呢?還是去跳舞?再不然去找別人欺負?這時一陣吵鬧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分辨出其中有女子的聲音後,劉地立刻把頭從包廂裡伸了出去。
兩名服務員攔住了正要離去的泉先兒:“小姐,您不能這麼走。”
泉先兒不快地跺着腳,把那張高達五千餘元的賬單塞回服務員手裡:“我不是說過了嗎,是他們要請客的。”
“可是他們都喝醉了,小姐您看……”服務員爲難地看着醉成爛泥的三個男人,又把賬單遞了過來。
“難道你們這裡喝醉了就可以不付錢啊?”泉先兒再次把賬單推回去,就是不接這個燙手山芋,“反正我不管,我要回去了。”
“小姐……”
“我要走了,讓開啊。”泉先兒生氣地嘟起嘴,本來以爲今天運氣不錯,有人送東西還請喝酒,沒想到最後會這樣。
“既然你們是一起來的,請您把錢付了再走吧。”服務員的態度十分客氣,但就是不放她走。
“我又不認識他們,爲什麼要我幫他們付錢。”泉先兒決不退讓。
劉地好奇地伸着脖子往那邊看,當他看清楚那邊桌上的空酒瓶數目後,眨了眨眼,自言自語道:“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厲害啊……”
服務員也知道,夜總會裡常常有男人帶女子來喝酒玩樂,這些費用當然是由那些男人來支付的,因爲吃喝之後他們還想要從那些女子身上得到別的東西。可是這次的情況確實特殊,使他不得不叫住了這個女子。那些男人原本應該是想把這個女子灌醉,然後好爲所欲爲,所以一上來就盡點了些烈酒。誰知道十幾瓶酒下去,那幾個男人都醉倒了,這個女子卻一點事都沒有,精神反而更好了,意猶未盡地這種酒也要一瓶嚐嚐,那種酒也要一瓶嚐嚐——她一下子就喝一瓶,自己卻說這只是“嚐嚐”。
這個女子喝了這麼多酒,而且瓶瓶價格不菲,所以當她一抹嘴要走的時候,服務員過去攔住了她。酒是她一個喝掉的,那幾個沒佔到什麼便宜的男人肯不肯付錢還不一定——即使肯付,這麼多錢他們付不付得起又是一回事呀。
“小姐,如果您不付錢的話,請等我們老闆來了再走。”服務員準備迴避責任。
泉先兒生氣地踢了踢那幾個男人。還說請自己喝個痛快呢,誰知道竟然這麼沒用,每人三瓶酒都沒喝完就倒下去了,這下怎麼辦?難道真要自己付這筆錢?嗚嗚嗚,早知道就不貪小便宜喝這麼多了,泉先兒雙手捂着錢包,捨不得從裡面取出一個鋼鏰兒出來。
一隻手搭上泉先兒的肩:“喂,小姐,一個人不寂寞嗎?”
又是這樣的臺詞?泉先兒眼睛一亮,心想該不會又有人想請自己喝酒吧?轉過頭去,她看見了一張帶着不懷好意笑容的英俊臉龐。
“你……”泉先兒和劉地一齊指着對方,相互看着,忽然又一起笑了起來。
“難得、難得,巧遇、巧遇,緣分、緣分。”劉地熱情地自我介紹,“我叫劉地。”
泉先兒也大方地伸出手來:“我叫泉先兒,很高興認識你,劉地。”
對“劉地”這個名字沒有反應?“你剛來立新市吧?來,讓我儘儘地主之誼,一起喝一杯。”他馬上熟絡地搭着泉先兒的肩,又對還等在一邊的服務員說,“這裡的帳一起結了,再去拿十瓶酒來。”
“請我喝酒,還幫我付錢?”泉先兒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用力點着頭,“好啊,好啊,我還有好幾種沒有嘗過什麼味呢。”馬上又遇到請自己喝酒的了,今天運氣果然不錯。
“先生,您要的十瓶酒。”服務生把十瓶不同的酒端進來,他和同事們已經在暗中打賭這一男一女兩個“酒桶”還可以喝多少了。
“全開了。”劉地一揮手。
“等一下。”泉先兒忽然叫住他。
“沒關係,十瓶不算多,就算你喝醉了我也會照顧你的。”劉地拍着胸膛安慰她。
“不是……”泉先兒不好意思地說,“反正你已經說好要請客了,能不能先把錢拿出來再喝醉。”她要避免再次發生讓她付錢的悲劇。
劉地愕然良久,忽然大笑起來,掏出錢包拍在桌上,對服務生大聲道:“再來十瓶!”
瑰兒一隻手抓着電熨斗熨衣服,一隻手抓着搖控器選電視節目,嘴裡還哼着歌,十分自得其樂。
她一天到晚要做的工作可不少:要給火兒和周影做飯,又要購物,洗衣服,打掃房間,還要處理大大小小的各種突發性事件,比如說火兒燒了哪裡的房子必須僞裝成火災啦;林睿暴打了討債公司的人要修改記憶弄出去丟掉啦;劉地拋棄的女妖怪上門來討公道啦(也包括被劉地搶了女人的男妖怪上門來拼命);周影對人類行爲不理解時及時進行解釋啦;南羽殺了新鮮的妖怪要去替火兒拿回來啦……總之她覺得自己是這個城裡最忙的妖怪。
“當……”烤箱蜂鳴起來,瑰兒丟下熨斗正要去把自己烤的“妖排”端出來,門鈴忽然“叮叮咚咚”響了起來。
“忙死了,忙死了。”瑰兒嘴裡咕噥着,衝過去開門。
周影這個時候在工作,他是個守時的妖怪,決不會提前下班;火兒回來吃宵夜的話會走窗戶;劉地從來不敲門(他眼中根本沒有“門”這種物體存在);林睿要做好孩子,這個時間早按好孩子的作息時間上chuang睡覺了(他母親在家的時候)……那麼會是誰呢?南羽還是鹿九?瑰兒一邊猜測着,連問都沒問就把門打開了。
“山南路167號十三號樓601,是這裡嗎?”外面站着一個看起來和瑰兒年紀相仿的陌生女子,手裡拿着一張紙條。
“是啊,這裡就是。”瑰兒打量着這個從沒見過的女子,猜測着她的來意。
“你好,我是泉先兒。”泉先兒從身後拖出劉地,向瑰兒遞過來,“我把這個給你們送回來了。”劉地滿身酒氣,雙目緊閉,還不時還說句胡話,打個酒嗝,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半點力氣,全靠泉先兒提着纔沒倒在地下。 щшш¸тт kΛn¸℃o
瑰兒被嚇了一跳,疑惑道:“這、這……是……劉地?他怎麼了?”
“喝醉了呀。”泉先兒奇怪地看着瑰兒,心想她不會連喝醉了都看不出來吧?
“劉地喝醉了!”瑰兒有一種慧星馬上要撞擊地球的感覺。相處久了,大家都知道劉地是那種外表瘋狂、內心理智的人,他很清楚什麼叫適可而止,絕不會輕易喝醉,讓自己把軟弱的一面暴露出來的——而且以他的酒量,也很難和喝醉扯上關係。
“這是誰變成了劉地的樣子吧?”瑰兒蹲下去研究。
“你到底要不要啊?這裡不是他家嗎?”泉先兒怕劉地身上的酒氣,一直伸着手離身拎着他,現在有點累了,催瑰兒快接過去。
“這裡纔不是他家呢!”瑰兒立刻大叫起來。不過仔細想想,劉地一天到晚呆在這裡,而且這傢伙好像沒有自己的“家”,除了和女人住酒店、住女人家裡,就是睡在酒吧裡,或者隨便睡在哪裡的地下,其他時候就是賴在這裡了。
看瑰兒在那裡沉思起來,泉先兒有點不耐煩了,硬把劉地往瑰兒手裡一塞,說:“還給你了啊。”
“好吧,也不能不要他。”瑰兒不情願地接過去,也學泉先兒的樣子伸着手臂拎着,心想以前那些和劉地一起的女子都恨不得獨佔他,這個怎麼不一樣,真遺憾啊。
出於禮貌,瑰兒無精打采地向泉先兒道謝:“謝謝你送他回來。”
“不用客氣。”泉先兒甩着手臂,笑着說,“給我錢吧。”
“什麼?”
“給錢呀。”泉先兒向她伸出手來。
“我爲什麼要給你錢?”瑰兒看着手裡的劉地,心想難道是他幹了什麼好事?
“因爲我送他回來時付了出租車錢啊,還我十二元。”泉先兒大大方方地伸手要錢。
瑰兒撇撇嘴:“要我花十二元買劉地?我纔不願意呢!我一分也不出,你把他拿回去隨便丟哪兒吧。”
“真小氣。”泉先兒嘟起了嘴,“我好心送他回來呢。”
瑰兒在心裡說:“還不知道誰小氣呢,十二元還想要回去,而且就算你好心送劉地回來十次,我都不會感激你。”她沒說話,一言不發地看着泉先兒。
“算了,算了,看在他請我喝了酒的份上。”泉先兒強忍着心痛,放棄了對十二元的追討,向瑰兒擺擺手,轉身走了。
走出居民樓,迎着夜空和涼爽的風,泉先兒深吸了口氣,強自忍住因爲那十二元而快流下來的眼淚。仔細想想,今天運氣還算不錯:不但有收入,而且有人給自己買想要的東西,還有人請自己喝酒,除了那十二元……唉,不想這個了,明天要更努力才行!家裡還有旅行團在等着呢,就算他們哪裡也沒去,今天的費用還是要收的,嘻嘻,又有兩萬元的收入了。她向天空揮了揮手臂,精神十足地走了。
“哎呀,劉地居然會喝成這樣……”瑰兒提着劉地左看右看,花了二十分鐘,終於確定了他不是在裝醉。可是要把他放在哪裡呢?牀上?不行,火兒絕對不會允許劉地睡他的牀;沙發?這倒是劉地日常睡的地方,可是今天瑰兒剛剛洗了沙發套;地板?剛剛擦過還打了蠟……猶豫一會之後,瑰兒拎着劉地扔進了浴缸。
“不過那個叫泉先兒的女子很奇怪呀,不太像劉地的女朋友呢……”瑰兒一邊繼續幹家務,一邊想着。
※※※
“我喝醉了?”劉地的咆哮聲震動了整座樓。他將手按在桌子上,狼視眈眈地盯着對面的瑰兒、周影、火兒以及興沖沖地跑來看熱鬧的林睿,“你們說我喝醉了?”
大家一起點頭。
“砰!”劉地在桌子上重重一拍,眼神變得兇狠無比,“你們敢再給我說一遍!”
“你喝醉了。”大家異口同聲地說。
“我,劉地,怎麼可能喝醉!”
“你明明就是喝醉了。”瑰兒指出事實。
劉地燃燒着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她身上,把她嚇得躲到了周影身後,只露出頭來堅持真理:“你明明就是喝醉了嘛!”
“就是就是。”火兒得意地說,“用涼水泡你都醒不了,還是我好心把水燒開你才醒過來的呢。”
“你是想把我煮熟吧!”
“是又怎麼樣!你煮熟了還不一定好吃呢!”
“死鳥!”
“死狗!”
劉地和火兒馬上偏離了主題,摩拳擦掌準備打一架。
“火兒,劉地。”周影馬上站出來打圓場。屋子裡已經夠亂了:被劉地打破的浴缸的碎片和裡面的水流了一地;看到劉地喝醉,林睿大笑着在牆上用爪子抓出的一條條痕跡;瑰兒用來打劉地的鍋子翻倒在地上,原本裝在鍋子裡的菜和油揚得到處都是……周影覺得自己有義務阻止事態進一步惡化下去。
“周影,你來說,我真的喝醉了嗎?”劉地還是不死心,抓着周影問。
“是。”周影也覺得奇怪,他是第一次看到劉地喝醉。
“恥辱啊……”劉地頹然地坐下,他知道周影不會騙他,也就是說他真的喝醉了——而且還是被一個女子灌醉的。自己自從學會喝酒以來,一向是縱橫四海、獨孤求敗的啊,怎麼會突然就被打敗了呢?
“快說、快說,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長什麼樣?叫什麼名字?”
“去了哪裡?”
“怎麼找到她?”
火兒和林睿圍着瑰兒問個不停,他們太想看看那個“收拾”劉地的女子了。
劉地的酒量就連火兒也對付不了,現在他在喝酒方面被打敗,他們真是太高興了,一個勁地催着瑰兒快說。
“她很漂亮,不像變出來的,大概是原來的模樣。”瑰兒用手指在虛空畫出泉先兒的樣子,“她自稱叫泉先兒,不過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泉先兒?”火兒和林睿對視一眼,“這不算是個名字啊。”
瑰兒想起泉先兒討要那十二元的樣子,道:“對了,她好像很喜歡錢。”
“泉先和錢有什麼關係?”火兒問林睿,林睿聳聳肩,表示不知道,“不管怎麼說我要把她找出來看看,嘿嘿……”火兒磨擦着翅膀,越想劉地大醉的樣子越得意。
除了火兒以外,其他人都感到屋裡的溫度正在升高。
劉地像火兒一樣熊熊地燃燒着,看着大家信誓旦旦地說:“我會找到她的!”
剛從珠寶店出來,泉先兒就看到劉地站在自己面前,馬上迎上去:“嗨,劉地,你還記得我嗎?”她對於請她喝酒的人都是很有好感記得很清楚的。
劉地上下打量一下泉先兒。那天晚上他根本沒有認真看這個女子,畢竟只記住外貌對於他們來說沒多大意義。果然如同瑰兒所說的,這個女子不但十分美麗,而且有一種非人的氣質,看起來不像對人類世界很熟悉的樣子。
劉地笑了笑:“你還記得我呀?”
“記得記得。”泉先兒充滿期待的點頭。
果然,劉地不負所望地說:“我請你喝一杯,有沒有時間?”
“有、有、有!”泉先兒馬上一把抓住劉地的手臂,好像生怕他會跑掉,眼睛眯得都看不到了。運氣真不錯,她在心裡暗自高興。
劉地滿城裡找了泉先兒四天,當然不會讓她走掉,馬上直奔他常去的酒吧。
“上酒,先來十瓶。”劉地一坐下就大聲吆喝着。
泉先兒舔了舔嘴脣,看起來滿懷期待。當酒擺到桌上,劉地把它們一口氣全打開時,她卻阻止了劉地。
“這麼一點你就打退堂鼓了,十瓶算什麼!”劉地“砰砰”,馬上把桌上的酒全打開來。
“不是啊。”泉先兒目光在劉地的口袋上掃來掃去。
“你又想叫我先把錢付了對吧!”劉地一拍桌子,“上次我是一時大意,你以爲這次我還會輸給你嗎!”
泉先兒被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說:“我是想說,你可不可以連車錢也先給我?上次送你的時候,我花了十二元呢。”
“啪!”劉地把裝滿錢的錢包掏出來扔在桌子上,“這樣夠了吧!今天如果我再輸給你的話,我一個月不再碰酒!”他一字一句地下着戰書。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泉先兒正拿着那個錢包在數錢,根本沒聽他說話,“三千七、三千八、四千……你真有錢啊!”她興奮地叫着。
劉地把錢包從她手中抽了回來:“再數也是我的錢!”泉先兒的視線跟着錢包移動,聽了這句話纔回過神來。對了,這不是自己的錢……不過可以用來喝酒。想到這裡,她拿起酒瓶,把酒倒在杯子裡,優雅地一飲而盡。
“好,再幹!”劉地抓起瓶子和她對碰了一下,仰頭喝了下去。
泉先兒雖然用杯子,但她喝酒的速度絕對不比劉地慢,兩人你一瓶我一瓶,用令人咋舌的速度喝了起來。
※※※
“砰砰,砰砰。”
瑰兒聽到敲門聲,趴在貓眼上看了一眼,立刻大聲叫起來:“劉地又喝醉了!劉地又喝醉了!”一邊叫着,一邊打開了門。現在是早上七點,不但周影和火兒在家裡,連林睿也揹着個書包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
泉先兒又像那天一樣把劉地拎了進來遞給瑰兒,不解地看着一屋子妖怪,疑惑道:“你們看我幹什麼?他的手錶是我拿給司機當車費了,可不是我偷走了——誰叫他身上沒錢了。送他回來車錢理所應當由他來付吧。”大家這才時注意到,劉地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那塊名牌表不見了。
“表不是關鍵……”反正那是劉地的,這裡沒人心疼,瑰兒小心地指着劉地,“他又喝醉了?”
泉先兒點點頭,心想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就算用膝蓋也可以判斷出劉地現在喝醉了吧。
“他是不是去和一羣水缸妖怪喝酒了?”瑰兒又提出一個在心裡憋了好幾天的疑問。
“他是和我喝酒——誰是水缸!”泉先兒反應過來,不滿地大聲道,“喂,山鬼,別以爲你比我瘦就可以叫我水缸!”
“我身材本來就比你好!”瑰兒得意地擡起頭。她的面孔是變幻的,身材可是天生的,在誰更漂亮的問題上,她和人類女子一樣寸步不讓。
“反正是變出來的!”泉先兒對自己也很有自信。
“你纔是變的!”
“你……”
“停!停!停!”林睿一下子跳到她們之間,“我還要去上學,沒空聽你們吵架!你只要告訴我,劉地到底是怎麼喝醉的就行了。”他懷疑地看着泉先兒——多疑正是狐狸的天性。
“他跟我喝酒喝醉了啊。”這羣妖怪怎麼糾纏不清?連這麼顯而易見的問題也要一問再問。
大家異口同聲道:“你?!”眼前這個女子僅僅是面頰泛紅而已,說是她喝酒灌醉了劉地,可信度確實低了一點。
“你們一共多少人?”
“是不是你喝水他喝酒?這樣贏劉地也很難了。”
“你在他酒裡下了藥吧?”
“劉地……是不是生病了?”
大家七嘴八舌,連周影都不信泉先兒可以灌醉劉地,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生病了。
“你們真奇怪,”泉先兒覺得這些妖怪大概是腦子有問題,心裡有些毛毛的,決定走爲上策。她戀戀不捨地看看劉地手上的戒指,心想:這個一定夠回去的車錢。可憐,又要走回去了,自己當初怎麼不學着飛呢?後悔啊,會飛可以省好多錢呢。
瑰兒順着泉先兒的目光,看到劉地手上的戒指,嘟起嘴說:“雖然你拿劉地的東西我沒有意見,可你不是真的要把他洗劫一空吧。”
“我纔沒有那麼貪心,我走回去就是了!”泉先兒轉身就走。
周影忽然站起來:“我送你。”說着拿起了外衣。
“真的?我可不給錢!”泉先兒不相信這個妖怪這麼好心。
“嗯。”周影率先走出門去。泉先兒歡天喜地地跟着他走出門去。
“喂,真的是個女人喝贏了劉地!”林睿捅捅火兒。
“是啊,是啊。”火兒的眼珠都快蹦出來了,只知道機械地點着頭。
“就算她是泉先也太誇張了。”林睿感嘆着,“果然天外有天,妖外有妖啊……”
“是啊,是啊。”火兒還沒回過神來。
“我去上學了。等我回來,咱們要好好慶祝一下!哈哈,劉地輸給了女人!我要把鬼使全派出去向大家宣傳!哈哈,輸給女人!”林睿興高采烈地從窗口裡飛了出去。
“我也去宣傳!”火兒終於清醒了過來,緊跟着林睿衝出了窗口,心裡發誓一定要讓城裡所有的妖怪都知道這個好消息。
瑰兒覺得周影會主動去送女性有點奇怪,側着頭想了一陣子,然後聳聳肩,去照顧醉成一團爛泥的劉地了。
※※※
“原來你是出租車司機啊,我的運氣真好。”泉先兒坐上車,一個勁奉承周影,“你是好心腸的妖怪,一定會生意興隆的。你、你爲什麼開計價器?!我可沒有錢啊!你說了不用我給錢的!”泉先兒見周影按下了計價器,拉開車門就想往外跳。
“習慣了。”周影連忙把計價器關上,生怕她就那麼從飛駛的車上跳出去,這會把周圍的人類嚇壞的。
“嚇死我了……”泉先兒吐口氣靠回座位,一會又好奇地問道,“開出租車掙錢多不多?多的話我也去弄輛來開。”
“不多。”
“不多就算了。”
周影一直保持着沉默,照泉先兒說的向海邊開去,當車拐上了環城高速的時候,他忽然開口問道:“劉地是自己喝醉的?”
泉先兒有些奇怪,道:“當然啊,我又沒逼他喝。”
“你是誰?”周影加重了語氣。
“我叫泉先兒啊——對了,我沒向你自我介紹過自己,失禮了。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周影。”
泉先兒指着他恍然大悟地叫起來:“哦,你就是周影,劉地喝醉了後說過他自己沒有家,要送就送他去你家。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對吧?”
周影突然把車停在了路邊,盯着泉先兒厲聲問道:“你到底是誰?想幹什麼?劉地他從來不會允許自己在別人面前醉倒,更不說出‘最好的朋友’這樣的話來!說,你有什麼目的,對他做了什麼?”
“我、我不知道……他沒說‘最好的朋友’這句,是我猜的。”泉先兒被他看得心中發毛,顫抖着向座位裡縮了縮,結結巴巴地說,“酒是他請我喝的,我真的只拿了他的手錶……嗚嗚嗚,大不了我給你車錢,你別吃我……”她越想越害怕,眼淚在眼眶中打着轉。
周影看着她,想分辨她是真害怕還是裝出來的。
泉先兒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腦海裡浮現出坐出租車的單身女子被司機吃掉的畫面,心想自己還有好多夢想沒有實現,連戀愛都沒有談過呢,不能就這麼被吃掉啊……她偷眼四瞄,見離海已經不遠,趁周影不備突然打開車門跳了下去。等周影停車下來,她已經跑到了海邊,接着縱身躍了進去。周影只看見水花一閃,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海里。
周影眉頭緊鎖,盯着大海看了一陣子,不解地搖了搖頭。
※※※
“我又醉了?”這次劉地沒有大呼小叫,淡淡地問周影。
“嗯。”
“那個泉先好酒量!”劉地邊說邊豎起大拇指。
“你居然也會喝醉。”
“我的一世英名啊……”劉地答非所問,懶洋洋地躺回到沙發上,看他的神情倒不是怎麼在乎。
“那個泉先沒有做什麼吧?”
“她能對我做什麼!哦,她偷了我的手錶。”劉地摸摸手腕。
周影覺得劉地很反常,這讓他有些不安,所以沒有說話,只是一直盯着劉地看。
劉地抓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說:“說起來,你好像一點也不受她的影響。”
“什麼影響?”
“她是個泉先啊,讓其他生物放鬆警惕戒備是她們一族的本能,你沒見瑰兒對她那麼熟絡——瑰兒會和陌生人討論身材問題嗎?還有火兒,你見過他不打算吃哪個第一次見到的妖怪嗎?連我都不知不覺地在她面前喝醉了,你怎麼會一點都沒受到影響?難道因爲你的反應慢半拍?真想不通。”劉地搖着手指。
周影張大了嘴,他真不知道泉先有這種能力,喃喃道:“我以爲她對你做了什麼,所以……”
劉地湊上去滿懷期待地問道:“你幹了什麼?”
“把她嚇跑了。”周影老老實實地回答。
“沒創意。”劉地失望地搖搖頭,跳起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好久沒喝得這麼痛快了。好了,該去幹正經事了,告訴瑰兒,我晚上還來吃飯啊。”說着向周影揮揮手,穿過牆壁不見了。
周影又呆坐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心想下次見到那個泉先,要向人家道歉才行。
※※※
泉先兒坐在咖啡館裡,擺弄着杯子。她不僅喜歡酒,茶、咖啡、果汁她都喜歡喝,只不過能讓她自己掏錢來買飲品、不會有任何收入還要等待這麼久的,也只有那個人而已。她隔着玻璃窗看見對方,高興得向他揮起手來。
“對不起泉小姐,我遲到了。”李文柯走過來,臉上帶着明顯的傷痕,手上也纏着紗布,見泉先兒盯着自己的手,他苦笑着解釋道,“被人家暗算了。”
“又是上次那些人!”泉先兒氣呼呼小地問。她第一次見到李文柯的時候,他就是因爲提取工廠排放的污水,正在被七八個人在海灘上圍攻,是泉先兒掀起浪頭把那些人捲到海里去,這才把他救下來。
“不是,這次是另一個工廠的人。”李文柯滿不在乎地說,看來他早就習慣這樣的事了,“對了,上次拜託你的……”
“我帶來了。”泉先兒從身邊拿出一個散發着腥氣的黑色塑料袋子遞給他,“不只有魚,還有海藻和貝類。”她將自己的情緒隱藏得很好,可是目光中的憤怒還是無法完全掩蓋住。
李文柯打開袋子,看了一眼裡面那些畸形的生物,深吸了口氣,興奮地說:“這下有證據告那些垃圾了!他們一直說自己的工廠沒有污染環境,那這些海洋生物怎麼變成這樣的。在這些證據面前,看他們還有什麼話說。”
“會讓他們的工廠停工嗎?”泉先兒關切地問。
“可能不行……”李文柯思索着說道,“但是至少可以讓他們不再排放超標的污水。”
“超標……”泉先兒暗暗嘆了口氣。看來,人類的標準永遠不可能和其他生物一樣啊。
“對了,你的酬勞。”李文柯掏出錢來,雖然認識不久,但他已經知道泉先兒是個很喜歡錢的人,“謝謝你爲我們找到這些,這可是幫了我們的大忙。”這是她第二次了從海里找到受污染的動植物標本回來,爲了這些可以阻止那些工廠污染大海的證據,他甚至願意付自己的全部。
泉先兒搖搖頭。
“你不是很需要錢嗎?”
泉先兒眯着眼睛笑:“有事再找我啊,我走了。”也不管李文柯多麼詫異,擺擺手徑直走了。“如果人類都像你,也許我就不用整天忙着掙錢了……好久沒有出去旅遊了,真想去看企鵝和袋鼠啊……”她伸了伸懶腰,想起家裡還有“旅行團”的人在等着呢,哪裡有時間想別的事啊。她還是沒捨得坐車,順着大街溜達着向海邊走去。
※※※
泉先兒蹦蹦跳跳地走在大街上,恰巧碰見了出門購物的瑰兒。瑰兒請她回家喝茶,泉先兒一聽有免費的茶喝,馬上就跟着瑰兒去了。
瑰兒給客人端上一杯茶,然後道:“周影要向你道歉。”
“周影!不用了,不用了。”泉先兒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千萬別讓他看見我。他太可怕了,我到昨天還做噩夢被他吃呢!”
憑着天生的能力,泉先兒遇上的妖怪對她都不錯,雖然這種能力對人類無效,但因爲她的樣子美麗動人,所以遇見的人類對她也很好。周影那種惡形惡狀是她平生第一次看見,現在想起來還會發抖。她不禁心想,劉地那麼和氣大方,怎麼會有這樣的朋友?對了,什麼時候能再見到劉地呢?他請客好大方啊……
“周影吃素!”瑰兒毫不客氣地反駁她,她最聽不得人家說周影壞話。
“反正我怕他怕得要死,我不要他道歉,別讓他看見我就好了。”泉先兒勇於承認自己的膽小。
瑰兒聳聳肩,這還是第一次有妖怪不怕劉地怕周影的。
“謝謝你的茶,我要走了。”泉先兒盤算着下一步去哪裡弄錢,起身向瑰兒告辭,“還得找地方賺錢去呢!”
瑰兒忍不住問:“你是不是很缺錢呀?”
“是啊,我看中了一樣東西,要很多錢纔買的起。”說着,泉先兒蹦蹦跳跳地走了。
“原來世界上還有和周影一樣靠工作掙錢的妖怪。”瑰兒看着泉先兒消失在人流中,疑惑地想着。
劉地向周影做了個手勢,兩人一個顯出原形,一個化作青煙,從面前的高牆中穿了過去。高牆裡面是一個寬闊的大院子,生滿了蔓草和雜樹,一條被亂草和灰塵掩埋起來了的小徑曲曲折折地通向一座三層的西洋式小樓。周影和劉地一前一後,向那座小樓走了過去。
歐式風格十足的小樓門口兩邊,卻不倫不類地擺了兩尊石獅子。劉地看了那雕工精巧、氣勢雄偉的獅子一眼,嘆了口氣:“早知道帶你們家火兒一起來。”
“他和林睿還有好多妖怪一起,慶祝你被女人打敗了的事去了。”周影如實告訴他。
“最好別讓我知道誰和他們一起去的!”劉地咬着牙詛咒一聲,然後向周影擺擺手,示意他後退,自己則向前走去,在離石獅子七步的地方停了下來,雙手捏了個法訣,口中唸唸有詞。與此同時,兩隻石獅子眼中亮起紅光,尾動爪擡,擺出躍躍欲撲的姿態。
一條人影忽然從旁邊的樹上跳下來,直撲劉地背心,在同一瞬間,兩隻石獅也狂吼一聲向劉地撲來。劉地雙手一合,只見地面震動,土石翻起,將石獅子團團包住。石獅向前衝的力量雖大,但還是經不住泥土源源不斷地包上來,終於在距離劉地不到半步的地方停了下來,再也無法動彈。劉地手指一劃,腳下的地面上裂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兩隻不能動彈的石獅落了下去。
劉地彈一下指,地面合攏,土石歸位,連那幾塊殘破不堪的青石板也回到了原處,一點也看不出剛纔這塊地面上有過那樣巨大的變化。
劉地回過頭,看到周影正收回影刀,腳下是一隻六爪妖怪身首兩分的屍體。
“周影站在我身後的時候偷襲我,你真是沒有腦子。”劉地對着屍體抿抿嘴,擡步走上臺階,伸手推開了大門。
屋子裡和庭院中一樣,一派髒亂蕭索的樣子。殘破的傢俱上積滿了灰塵,斑駁的牆上黴痕處處,殘破的吊燈掛在塌落了一半的天花板上晃悠着,到處都掛滿了蜘蛛網,窗戶上厚厚的布簾雖然已經變了色,卻依舊嚴嚴實實,使得屋子裡幾乎沒有什麼光線,顯得鬼氣森森的。周圍擺着幾尊慘白的西式石膏塑像,和牆上油畫中的人物一起冷冷地看着外來客。
“噗嗤!”劉地忍不住笑了出來,一腳踢開橫在腳下的破椅子,“老王頭,你要改行當吸血鬼呀,把屋子弄成這樣。”
“呵呵,現在不是流行這個嗎?我還不算老,趕趕潮流嘛。”隨着蒼老的笑聲,屋子漸漸變成了傳統的中國廳房,三進三間,正堂外還有一座小園林。堂上的八仙桌邊坐着一個身穿花T恤、左手扶龍頭拐、右手執旱菸袋的老者,熱情地招呼道:“劉小子,周賢侄,來裡面坐。老婆子,上可樂。”
一個濃妝豔抹的金髮女郎從後堂走出來,一隻手提着低胸晚禮服的長擺,一隻手託着放了兩罐可樂的紅木鑲銀托盤,給劉地和周影上了飲料,還向劉地拋個媚眼。
劉地向她豎豎大拇指:“大娘,你這個新造型不錯。”
“奴家才九百歲,別在那裡大娘長大娘短的,折煞奴家了。”女郎鶯啼燕語地嬌嗔一句,坐在了老者膝上,雙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周影假裝喝水,用瓶子擋住臉。每次看見這對木妖夫妻,他都會全身發冷,真不知道是爲了什麼。這個王老頭幾百年前曾與周筥有過一面之緣,知道了周影與周筥的關係後,就以長輩倚老賣老起來。周影這樣的老實人也不會和他爭執計較,只是每次遇見他們夫妻就遠遠躲開——要不是現在出了事,周影也不會到他們家裡來。
劉地把飲料喝光,隨手把瓶子捏扁,接着進入正題:“他們困住你們多久了?”
王老頭收起了嬉笑,正色說:“十九天了……你再不發現,我們兩口子就……”
“十九天?膽子真不小!”劉地一拍桌子,“你向他們招了沒!”
“沒有,我要是說出來了,早被他們滅口了,還能在這裡和你說話嗎?”
“沒有就好。”劉地站起來向外走,“這裡是你們倆住了上百年的地方,他們一時進不來。你們別妄動,外面的事交給我們吧。”
“當然,當然。”見劉地把事攬過去,王老頭喜滋滋地送他們到門外,“我們家裡儲存的東西再用個十年八載沒問題,等你們的好消息,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那個’可能被他們拿去了。”
“什麼‘那個’?”
“就是跟他們要的東西很像的……那個……”王老頭見劉地臉色越來越難看,聲音也小了下去。
“你膽子比他們還大!”劉地一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領。
“我沒辦法啊,當時他們已經把刀架在我們脖子上了,不先騙過他們我們就沒命了,只有‘那個’跟它很像啊……”
劉地放開了他,惡狠狠地說道:“我先去找他們,回頭找你算賬!”和周影一前一後走了。王老頭抹把汗,和妻子對視着,臉上都露出了擔憂的神情。
※※※
“他們到底要搶什麼?”瑰兒一邊給劉地和周影擺吃的東西,一邊問,“他們是從北邊過來的嗎?這樣大張旗鼓,也太不把咱們放在眼裡了,難道他們要向立新市的全體妖怪宣戰不成?”
劉地抓過一把點心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他們住的地方是個人類的工業城市,環境污染得厲害,連妖怪們都快住不下去了。也不知他們從哪裡打聽到我們這裡有清淨寶珠,就想要搶到他們那裡去。”
“那怎麼行!”瑰兒忍不住尖叫起來,“王老頭沒交出去吧?”住在人類中的妖怪們最難忍受的就是人類製造出來的各種污染,立新市因爲王老頭有一顆“清淨寶珠”,可以不時清潔一下水和空氣,所以妖怪們住得還算舒服,萬一被外來的妖怪搶了去,立新市的妖怪們就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
“他用別的東西騙過去了……”對於王老頭用自己的東西騙對方這件事,劉地還有點耿耿於懷,“清淨寶珠應該還在王老頭手中,可那些妖怪依舊團團包圍着王老頭家,估計他們也不信。而且除了王老頭,別的妖怪也不能使用那顆寶珠,所以我猜他們的目的應該是連王老頭一起擄走。”
“那怎麼行!”瑰兒只會說這句話了,“我去把火兒叫回來,再把小赤小紋找來,絕對不能讓他們得逞!”
“不用。”劉地擡手製止她嚷嚷下去,“他們是有備而來,這次圍困了王老頭半個多月,而我們竟然這兩天才知道,可見他們平時隱藏得很好。如果我們亂成一團,反而對他們有利。我和周影兩個去找他們下落,另外再去請南羽去護住王老頭的家,這樣就夠了。”
一直沉默的周影忽然說:“瑰兒,你平時出入小心些,我怕他們有更大的舉動。”
瑰兒正爲南羽可以幫上忙自己卻沒什麼用而懊惱,聽到周影關心的話,立刻又高興起來,哼着歌去收拾桌子了。
劉地坐在桌子上,和周影面對面坐着,手中把玩着一個桔子,輕描淡寫地說:“他們偷走了我的東西,我要自己教訓他們,纔不用一大羣人去幫倒忙呢。”
周影點點頭表示明白。
“強龍壓不壓的過地頭蛇呢……”劉地眯着眼笑着,抓着下巴看着周影,“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對吧?”
泉先兒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溜達着,身邊跟着一名男子。這名男子中等身材,容貌平凡,跟在美麗嬌媚的泉先兒身後,幾乎沒有什麼視線會落在他身上。他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目光中閃動着和外表不相襯的光芒。
“這裡是熱鬧的商業街,商店最多,走到頭就是一個大廣場——那裡原來住着一個槐樹精,不過現在她出門旅行了。”泉先兒正在充當導遊的角色,“如果你喜歡吃人類的食物,東邊有條美食街;如果你喜歡吃人,西邊不遠就是‘紅燈區’,那裡捕食最容易。”她盡心地講解着,似乎沒注意她的顧客根本沒在聽。
“這家店的衣服款式很新,但也很貴;那邊那家做裙子的手藝不錯,當然比不上我。”對這座城市,泉先兒比較瞭解的也只是商業區附近,對於旅遊景點,名勝古蹟卻是一無所知,因此她只好帶着這個自稱白書天的“顧客”一個勁地在商業街上轉悠,同時心中暗暗祈禱對方千萬不要提出購物之外的旅遊項目,自己已經裝到口袋裡的服務費可不想再拿出來。
“對了。”忽然遠遠地看到了瑰兒,泉先兒靈機一動,對自己的顧客大聲說道,“前面是我們立新市的奇景之一,一位住在城市裡的山鬼。全世界只此一位,別處看不到噢!”
“山鬼?”白書天喃喃自語。泉先兒喋喋不休地說了一上午,這是他惟一聽見的一個詞。
“我認識她,也可以介紹你認識她。不過她變的外表一點也不漂亮,你想看她的真面目就難了。”
“我們回去。”白書天轉身就走。
“啊?”泉先兒急忙跟上去,還在不停地嘮叨着,“是你自己要回去的,不是我服務不好,酬勞我是不會退的!”
白書天根本不理她,心中思索着:山鬼是山林之“神”,爲什麼出現在城市中?難道和清淨寶珠有什麼關係?也許那個老頭只是個幌子,這個山鬼才是關鍵……回去和大家仔細商量一下吧。他掃了一眼泉先兒,心想幸虧有了這個泉先,大家纔可以隱藏起來伺機而動,真沒想到,這個妖怪竟然像人一樣喜歡錢,只要給了她錢,她就連半點懷疑都沒有。
“走這邊。”泉先兒忽然拉着他轉向另一個方向,見白書天詫異地看自己,低聲說道,“你不希望撞見這城市裡的妖怪們吧,剛纔有個妖怪在前邊走。”
“你……知道了什麼?”白書天聲音陰沉下來。
“我不管你是來幹什麼的,來尋仇也好,來生事也好,統統與我無關。你說你們是來旅遊的,我就當你們是來旅遊的——陸上妖怪的糾紛不關我們水族的事。對了,今天的食宿費一位一千二,你要付現金哦。”
白書天冷笑一聲。他這才明白,這個看起來眼裡只有錢的泉先兒其實心裡明白得很。不過,如果她知道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大概會後悔莫及吧。
※※※
“嗨,劉地!劉地!”泉先兒一眼在人羣中看見劉地,揮動着手臂大叫起來,“劉地,我是泉先兒啊,還記不記得我!”看着劉地向自己走過來,她高興地走過去拉住他的手,好像生怕他會跑掉,“你在忙什麼呀?要去哪裡呀?”
“閒逛,沒什麼事。”劉地搖搖擺擺地走着,依舊是嬉皮笑臉的樣子。
“哦,我也沒什麼事。”泉先兒一邊說,一邊不停地瞄着路邊的酒館。
劉地斜眼看着她:“要不要再請你喝酒?”
“要!好,好!”泉先兒叫他的目的就是這個。
“哈哈哈,難得遇見個旗鼓相當的對手,一定要喝個痛快!”劉地這幾天的尋找並不順利。按照王老頭的說法,對方來的人手肯定不少,可是不知爲什麼這幾天竟一個都沒找到。
對方一上來就對王老頭下了手,而且圍住了他的家不讓他和外界通消息,可見是經過了周詳的計劃才行動的。一天找不到他們,自己提着的心就一天放不下來。“煩心的事不想了!上酒,上酒,咱們一醉方休!”劉地在酒店裡坐下,拍着桌子叫了起來。
“不要喝醉了……”泉先兒嘟起嘴,“你那麼重,坐車還要花錢……”
“我會連敗給你三次麼?”劉地怒氣衝衝地看着她,“這次肯定是你醉!”
“你不用生氣啊,我是說我很怕那個周影,萬一送你回去的時候再遇見他怎麼辦?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吃了我。”
“那和我理解的有什麼錯?你還是認爲我會喝醉!”
泉先兒不明白他爲什麼這麼生氣,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服務生,再上十瓶酒,全開了!”劉地捲起了袖子。
“好啊,好啊。”泉先兒用力點頭,一邊舔着嘴脣。
※※※
“快來啊,狐狸!快來看啊!”一見泉先兒拎着劉地進來,火兒立刻怪叫着衝了上去,不出十秒,林睿一陣風似的躥了進來,和火兒一起用充滿崇拜的眼神盯着泉先兒,弄得泉先兒很不自在。眼前這可是個專吃妖怪的必方啊,而且據說他還是那個可怕周影的“養子”,她不禁害怕起來,急忙躲到了瑰兒身後。
“你真是太了不起了。”火兒用翅膀拍着泉先兒肩,“我崇拜你。”
“來,籤個名,籤個名。”林睿也拿了紙筆在旁邊起鬨。
泉先兒不安地看着他們,不知道他們倆要幹什麼。
“不要這麼小氣,介紹介紹收拾劉地的經驗嘛!”
“對啊,對啊!你下了什麼藥把他弄這樣的?”林睿還是不太信泉先兒真的是喝酒把劉地灌醉的。
“喝酒。”泉先兒覺得眼前的必方和九尾狐一定跟劉地有深仇大恨,而劉地是自己的“酒友”……想到這裡,她回答得更加小心了。
“怎麼個喝法,你喝一口他喝一瓶還是你喝水他喝酒?或者,你用了什麼法術?”
“爲什麼酒給他喝,讓我喝水啊!”泉先兒大爲不滿。
火兒和林睿對這視一眼,異口同聲地叫起來:“她真的是喝酒把劉地灌醉的!”再打量一次泉先兒,他們不禁懷疑這個女子該不會根本不是泉先,而是水庫變成的妖怪吧?
瑰兒見泉先兒還不說要離開,而是一直看着自己,忍不住問:“你不是又想要車錢吧?”
“不用不用,我把他的金筆給那個司機了。”泉先兒說得很客氣。劉地的名牌鋼筆價值上千元,看來泉先兒用別人的錢物的時候還是挺大方的。
瑰兒有些心疼,說道:“我看我給你個電話號碼,下次你直接叫周影過去接他吧……”
“不!”泉先兒怪叫一聲,用力搖着頭,“死也不要他的號碼,死也不要!他會吃了我的!”看來她對周影是怕到骨子裡去了。
“她在說誰?”火兒好奇地問,心想這個泉先連劉地都能贏,還會怕誰?
“周影。”瑰兒如實回答。
“哈哈哈哈……”火兒和林睿雙雙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滾,“怕周影,哈哈哈哈,她怕周影,哈哈哈哈……”
“他就是很可怕。”泉先兒嘟噥着。
泉先一族不能使用強大的法術,他們之所以能和其他妖怪和平共處,完全是因爲他們具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只要他們不對對方懷有敵意,不管多麼強大的對手都無法起傷害他們的念頭,甚至無法不信任他們。
周影是泉先兒遇見的第一個(也許是這世界上惟一的一個)不受這種能力干擾的妖怪,這讓沒有什麼自衛能力的泉先兒十分不安。她從來沒想過世界上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也不知該怎麼防範,只好拼命躲着周影了。
“糟了!”泉先兒跳起來,想到躲着周影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就在周影家裡啊!意識到這件事之後,她拔腿就要往外跑。
林睿慢悠悠地說:“周影現在不會回來的,他去南羽那裡了。你出門坐車的時候,說不定正好碰到他回來,就可以坐到他的車了。”
泉先兒使勁搖頭:“我不坐車,走回去就行了。”
“別嚇唬人家。”瑰兒白了林睿一眼,“你放心坐車好了,城裡有好幾萬輛出租車呢,不會那麼巧的。”
“我自己從來不坐車,太浪費錢了。”泉先兒笑眯眯地回答。
瑰兒忍不住問:“你是不是很缺錢花啊?”
“是啊,我不是說過我要攢錢買東西嗎,還差很多啊,所以要節省。”她揮着手錶示決心。
“還差多少?也許我們可以幫忙。”瑰兒好心地問。
“對,你教訓了劉地,我們幫你。”林睿和火兒也支持。
“那我給你看一下啊。”泉先兒神神秘秘地說着,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存摺來,緊緊捏在手裡,小心翼翼地打開給瑰兒看。
“一億五千三百二十萬六千六百五十元……”瑰兒頭腦一暈向後倒去。
火兒慌忙從後面用翅膀撐住瑰兒,心裡卻在盤算着:“這麼多錢的話,可以賣多少故事書和零食?”他打量着泉先兒,心想這個泉先連飛都不會,從她那裡搶東西應該不難,可是不知爲什麼。自己就是沒法向他動手。
“你這麼有錢爲什麼還要到處弄錢?”瑰兒難以相信地指着泉先兒。
“我要買的東西很貴啊,還差好多呢……”說着,泉先兒小心翼翼地把存摺收起來。
“你想買航天飛機嗎,還是航空母艦?”火兒對這兩樣東西很好奇,滿心希望地問。
“纔不是呢。我要買的是非常、非常、非常好的東西。”泉先兒得意地說。
“到底是什麼呀?這麼多錢了還差好多?”瑰兒崇拜地看着泉先兒——她應該是立新市最有錢的妖怪了。
“不告訴你們,免得你們跟我搶着買。”泉先兒準備離開,火兒和林睿夾道歡送。
“喂,站住……”一個迷迷糊糊的聲音從大家身後傳來,“別想逃走……”劉地搖搖晃晃地從沙發上滾下來,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一步步向泉先兒走來,渾身散發着撲鼻的酒氣。
“輸了想殺人滅口了。”林睿小聲對火兒說。
劉地醉眼朦朧地走過去,伸手搭住了泉先兒的肩,嬉皮笑臉地說道:“不錯,第一次遇見像你這樣的女子,有酒量,合我的胃口,怎麼樣,成沒成親啊?成了也沒關係,甩了他做我的女朋友吧!”
“我沒成過親。”
“那更好辦,我們現在就是情侶了。”劉地笑的十二分的不懷好意。
“不是殺人滅口,他是想摧殘人家的心靈。”林睿離開收回自己剛纔的話,接着提出了一個新的設想。
“人家怎麼可能看上他。”火兒不屑地說。在他心目中女妖怪分爲兩等:討他喜歡的和不討他喜歡的,討他喜歡的當然是瑰兒、南羽,她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喜歡周影(別小看火兒,他看的言情片可多了),另一種他不喜歡的則幾乎都是喜歡劉地。他是挺喜歡這個泉先的,所以理所當然認爲她不可能喜歡劉地,應該去喜歡周影纔對。
火兒正在盤算着,就聽見泉先說:“反正也沒有結婚,沒有情人,做你的女朋友……也不是不行。”一下子從空中跌到了林睿頭上。
劉地親密地摟住泉先兒的肩,一副“我知道你會答應”的得意樣。
“不過男朋友應該送定情信物給我纔對吧?你拿來我想要的東西,我就做你女朋友。”泉先兒說。
“你要什麼,我買給你!”劉地拍着胸口保證。
“真的?”泉先兒笑得比陽光還燦爛,拉着劉地跑了出去。
火兒好不容易站起來,望着泉先兒的背影,堅難地說:“她瘋了……”
瑰兒若無其事,悠然自得地說:“放心好了,她要的東西劉地肯定買不起,你們沒看見嗎?一億多都還差得遠。”
※※※
下午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平靜的海面上,天空中不時掠過一兩隻海鳥。
泉先兒在礁石上跳來跳去,一直跑到海邊,劉地緊跟在她後面。
“會飛真好,一下子就到家了。”泉先兒喜歡滋滋地稱讚。
“你自己爲什麼不學?”劉地想不到除了瑰兒竟還有不會飛的妖怪——就連瑰兒還會撲騰幾下子,飛個十幾米遠呢。
“我是水族,學不會。”泉先兒說得理直氣壯。
“龍也是水族,你見過不會飛的龍嗎?”
“龍?你也……”泉先兒差點說走了嘴,馬上改口說,“已經到了,你說你會買給我,對嗎?”
“當然!”劉地東張西望,“你要買什麼?漁船?遊艇?還是快艇?”
“當然不是,我要船來幹什麼用?”泉先兒伸開手臂畫了個圈,“就是這個……”
劉地莫名其妙:“哪個?”
泉先兒指着前方:“往前看!”
劉地還是沒看到什麼,疑惑道:“海水?沒別的了。”
“你以爲我想要什麼?”泉先兒睜大了眼,“就是這個就是這個,你送給我,我就做你女朋友!”
“海水?”劉地作了個捧水的手勢。
“海!”
“海?”劉地有點明白了,“國有資產你也想霸佔!要判刑的!”
“我花錢買東西有什麼不對!”
“這種東西不能買賣吧……你以爲人類會賣嗎?”
“當然能!”泉先兒指着遠處,大聲說道,“那邊就是被‘買’下來成了海水浴場的,那邊被‘買’了去做珍珠養殖場,那邊有家工廠,整天排放污水,他們也出了錢——人類社會有什麼用錢買不到?”
“你攢了這麼多錢,是要用來買這些的?”
泉先兒毫不猶豫地說:“對啊,這裡是我生長的故鄉,一旦我把這裡買下來,馬上就把人類全趕走!”
劉地好心提醒她:“不是我給你潑冷水……就算你有錢,人類也不一定賣的。”
“嘿嘿,我早打聽明白了,人類的國家是由一部分人說了算的,只要他們說可以就行了。”泉先兒胸有成竹。
“你打算用什麼辦法讓那些人類改變政策?”劉地驚異於她大膽的設想,“法術的話,人類的法師們不會坐視不管的;武力的話,你會用武力嗎?難道……你要用美人計?”
“我給他們錢。”泉先兒自信地說。
“錢的話……”劉地抓着下巴,心想這倒是個可行的主意。如果是爲了錢的話,人類是會做很多不該做的事的。
“他們開工廠是爲了錢,開海水浴場是爲了錢,開珍珠養殖場是爲了錢……我給他們錢一定也可以做到讓他們賣海。”泉先兒握着拳頭說,“到時候這片海就改名叫泉先海,我的族人就會回來了。”
“小心,如果人類知道了你是妖怪,恐怕馬上就會毀約……對了,你的族人都不在這裡了嗎?”
“開了海水浴場後走了一半,開了養殖場後走了一半,開了工廠後,剩下的幾個也走了。現在,這裡只剩下我了。”泉先兒在礁石上迎着風坐下來,託着腮說。
“你們泉先一族很少和人類或者陸上的妖怪來往,我在這裡住這麼久了,也只看見過你一個,住處被人類打擾了馬上搬走也像你們會做的事。那麼,你爲什麼留下來了呢?”
“我爲什麼要走,這裡是我的家!”泉先兒氣呼呼地說。
劉地坐在她旁邊,微笑道:“看來你也是個族中的怪物。”
泉先兒奇怪地反問道:“我‘也’是族中的怪物?”
“還有我啊,我從來不住地下;瑰兒啊,她寧願不修煉也不回山裡去,因爲那裡沒有浴室和明星;南羽啊,從來不吸活物的血的……立新市的怪物還真不少。”
“呵呵,你也算怪物?我覺得你這個人很好啊。”
“因爲你也是怪物,纔會看我特別順眼啊!”
“呵呵,說的也是。”
“看來我們成不了情人了——我買不起這片海啊……這樣,我們以後做個酒友吧!”
“酒友!你會常常請喝酒!好,好!”泉先兒伸出手,“一言爲定!”劉地和她連擊三掌,然後一起大笑起來。
“哎,酒友,我跟你說。”泉先兒要回海里去時,劉地又叫住了她,“最近要小心陌生妖怪啊。”
“我知道,我知道。”泉先兒隨口答應着躍入了海中,卻半點也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因爲她認爲不管什麼妖怪都不會傷害自己——除了那個周影。
劉地含笑看着她消失,自言自語地說:“只剩下水裡了……”
白書天拿着一顆光芒流轉的大珠子,反覆打量了一陣子,嘆口氣說:“還是看不出什麼端倪。”說着遞給了身邊一個男子,“你最擅長使用法寶了,再仔細看一次,這到底是不是清淨寶珠。”
男子搖搖頭:“根本沒什麼奇特之處,這就是一顆普通的夜明珠。”
“也許那個老傢伙騙了我們。”
“當時我們太大意了,問出東西的下落就只防着他逃走,卻沒想到他會把房子封起來。”
白書天恨恨地說:“也許是他搗了鬼,也許是這顆珠子只有他可以用。無論如何,咱們先圍住他的屋子,看看他可以撐多久!”
他們這羣妖怪正圍坐在海底的一艘沉船中。船艙裡面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擺着桌椅茶具,而且一點水都沒有。海水被某種力量擋在了船外,盪漾着層層的水波。光線從海面射下來,朦朦朧朧地照亮了房間,也照亮了海底的珊瑚叢、魚羣、各色的貝殼和搖曳的水草,如夢如幻的景色讓人彷彿置身在一座華麗的水晶宮中一樣。
這裡原本是泉先一族的住處,後來他們紛紛離開了人間界,這裡就只剩下泉先兒自己了。這次她爲了接待白書天他們這個“旅行團”,就把他們安置在了這裡。
這個地方不但隱秘,而且深在海底,陸地上的妖怪想破了腦子也想不到這裡來。這幾天白書天他們雖然足不出戶,但只要每天費用到手,泉先兒就一句都不多問。
白書天暗中打聽清楚立新市的清淨寶珠是在一個名叫“王老頭”的妖怪手中後,立刻帶着手下趁其不備包圍了王老頭的住處,並且抓住了那對夫妻。王老頭爲求活命,馬上就說出了寶珠藏在何處。白書天幾經磨難從一座古墓中拿到了寶珠,卻發現它和一顆普通夜明珠一樣,根本沒有什麼法力。後來他從泉先兒口中知道清淨寶珠只有王老頭可以使用後,又打算回去準備把他們夫妻一起擄走。
之前爲了不讓王老頭夫妻去向立新市其他妖怪求助,白書天安排了手下日夜監視他們的住處,讓王老頭一步也沒能走出家門。可是他們卻沒想到,王老頭夫妻用了自己的全部法力封住了房子,使他們再也沒法進去。沒法抓到王老頭就沒法知道這顆珠子是真是假,白書天他們只好圍住王老頭家,和他這樣耗上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白書天他們也就越來越心焦。現在他們是在別人的地盤上,最害怕的就是被拖延下來。萬一被這裡的妖怪們知道了,事情就會功虧一簣。而且住在泉先兒這裡也不是長久之計,畢竟她也是立新市的妖怪,一旦知道了他們的真實目的,她肯定會立刻反過來對付他們。
白書天和大夥商量了好一陣子,終究也沒得出什麼結論,大家各執己見,亂成了一團。
白書天領導這些妖怪靠的是自己強大的實力,卻並沒有什麼出色的領導才能,甚至還不如劉地會軟硬兼施,能讓別的妖怪從心裡害怕。事情發展到這裡,他既想不出什麼好的計劃,也約束不了衆人的口舌,心裡不由煩起來,越聽他們吵鬧越難忍受,幾乎就要發作出來。
“白先生、白先生!”一個妖怪叫着從外面衝了進來,他不會避水法,硬是潛水衝了下來,全身溼淋淋地滴着水,踉踉蹌蹌地撲到了白書天面前,抓住白書天的手臂叫道,“白先生,不好了!那座房子被立新市的妖怪闖進去,莊兄弟和那對石獅子全被……”
“什麼!”白書天一下子站起來,“對方有多少?”
“兩個。”
“只有兩個?”
“是兩個,一個地狼,另一個……另一個看不出來……”周影毫無預兆突然出手時那既快又狠的一刀,比地狼強大的法術留給這個妖怪的印像更深,但他卻分辨不出周影是什麼種族的妖怪。
“立新市的妖怪們開始行動了。”聽完他的述說,白書天握緊了拳。
“那個地狼應該是劉地,立新市的地頭蛇,在這裡說一不二的惡霸。”一個負責出去打聽消息的妖怪說,“另一個的話……劉地肯在戰鬥時把後背放心對着的妖怪只有一個——周影,一個影魅。”
“影魅?那種低級的東西也算妖怪?”立刻有妖怪笑出聲來。
“他大概是個異數,據說有幾百年道行了。記得我上次說過這裡有只必方吧,他就是這個影魅的養子,比劉地還橫行霸道三分,這個影魅也不能小瞧,好像他家裡還養了一隻九尾狐和一個山鬼呢。”
“必方、九尾狐、山鬼……聽起來這個影魅像個飼養員。不管他本身的力量怎樣,只他養的這些妖物也挺嚇人的。”
“白先生,您看我們能不能先回去,從長計議?”有的妖怪聽到這裡有必方、九尾狐、山鬼之後,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立刻有人反駁道:“懦夫!到了這一步了,我們怎麼可以逃跑!”
一個年長的妖怪耐心地說道:“這可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只會逞英雄有什麼用,意氣用事反而會壞了大事。白先生,我也覺得不如我們先把這顆寶珠帶回去,一來可以慢慢研究它的用處,二來休整一下,等這裡的妖怪警惕放鬆了,我們再捲土重來。”
白書天知道這個建議很有道理,但他是個直性子又死要面子的人,實在不願意只帶一顆不知真僞的珠子回去,所以沉吟着沒有說話。這時其他妖怪又亂糟糟地爭論起來,其中幾個老成一些的都望着白書天,等他下命令,卻不知道他自己心裡也是在舉棋不定。
“大家別吵了,那個泉先回來了。”一個妖怪叫了出來。大家看向船外,果然見泉先兒搖頭擺尾地從海面上游了下來,似乎還在哼着歌。她在水中的速度之快無“魚”能及,不一會就到了船艙門口,輕輕飄了進來。
“白先生,許先生,王小姐,田先生……”泉先兒笑盈盈地打着招呼,也虧她只聽了一次就把這麼多妖怪的姓名(當然大多是假的)記得清清楚楚,一個也沒有叫錯。她拿出一張收據,雙手遞給白書天,笑眯眯地等着他看清楚。
“這是今天的費用。”白書天馬上掏出二萬元遞過去。
“謝謝惠顧。”泉先兒笑得都快看不見眼睛了。這個“旅行團”的錢真好賺啊,這讓她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白先生,您今天想吃點什麼?要不要我陪你們去看看海景,遊遊海溝,沉船探寶什麼的?”她是因爲錢掙得太容易,有些過意不去,所以才殷勤幾句,但在別人眼中看來,她圍着白書天“先生”長“先生”短的,就有了別的意味在裡面。
“哼。”兩個愛慕白書天的女子同時冷冷地哼了一聲。白書天一向冷傲自負,對於女性向來不屑一顧,這兩個女妖怪在他身邊獻媚討好、你爭我鬥了上百年,白書天連個笑臉都沒給過她們,所以誰都不信這個貪財、無腦、風騷、討厭的泉先會讓他動心。
泉先兒今天心情很好,一來收入不錯,二來和劉地這個酒友聊得開心,有種找到知音的感覺。所以她的話也多起來,雖然周圍根本沒人在聽,她還是說個不休:“前面有個珊瑚羣很漂亮,南邊有條沉船是明朝時候的,在東邊那個礁石羣裡有上古時候龍斗的遺蹟……”
白書天皺着眉頭看着這個泉先,實在有點受不了這種貪錢財又喋喋不休的女人,正想制止她,腦子裡忽然靈光一現,生出了一個念頭。
泉先兒正在吹噓着海面上的夕陽看來多麼好看,白書天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我跟你去看。”
“什麼?”泉先兒被打斷了話頭,眨着眼看着他。
“我們去海面吧。”
不會吧,夕陽有什麼好看的?早知道自己不多嘴就好了,這下得付出額外的勞動了。泉先兒心中嘆息起來,不過臉上還是帶着一副甜美的笑容:“那麼請排好隊,我召鯊魚羣來載大家上去,時間是二十分鐘,地點是海面,大家可以聽我講解,也可以自由活動,但是二十分鐘後一定回來集合,我們先對一下表。”
“不用了,就我們兩個去。”白書天打斷了她。
“我們兩個?他們不去看?”
“我們都是水族,方便些,其他人在這裡等我回來,不可妄動!”說完,他拉着泉先兒徑直出了船艙。
“她,她!”兩個女妖見泉先兒和白書天並肩膀親密的離去,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
浮上水面之後,泉先兒和白書天都顯出了原形。白書天是一條銀白色的蛟龍,在水中翻騰而過,水中的生物們紛紛逃避。泉先兒甩動着淡粉色的尾巴,慢悠悠地跟在他後面,不停地講解着:“如果現在往這邊看的話可以看見一隻海龜,哦,它現在遊走了,是被您嚇跑的……前面的海島上有一處山崖,人類很喜歡在那裡欣賞落日,如果您喜歡的話……”
“可不可以請你幫個忙?”白書天忽然問。
“不可以。”泉先兒馬上回答,一秒鐘都沒考慮。
“我付錢。”白書天誤會了她的意思,“一萬,兩萬,不,我出一百萬,你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白書天剛纔忽然想到,憑藉那種奇特的本能,泉先兒一定可以輕易走進王老頭家,這就是他找泉先兒單獨出來的原因。
泉先兒用尾巴拍着水,一言不發,看着遠處的夕陽發呆。
“一千萬。”白書天還是想用錢打動泉先兒。
“你……”泉先兒舔舔嘴脣,“請你們回去吧。我不會幫你做這種事的,而且……總之請你們離開立新市好嗎?”
白書天愕然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啊。”泉先兒說,“我今天沒有跟劉地說你們的事,因爲他沒有直接地問出來,可是如果他問起來的話,我是不會騙朋友的。你們還是走吧,這樣對大家都好。”
白書天沒想到她會認識劉地,不禁吃了一驚,不過他立刻就冷靜下來,冷冷地警告道:“別多管閒事!”
“誰管你們的事了,是你想利用我纔對!”說完,泉先兒一頭扎進水中,翻起幾朵水花後不見了。
白書天愣在了水面上,良久之後才長嘆了一聲,他知道立新市已經不能再呆下去了。就這樣帶走清淨寶珠,然後故意在泉先兒那裡留點線索的話,這裡的妖怪們應該會跟蹤到自己的城市去吧?到時候反客爲主,或許還有勝算,他這麼盤算着,緩緩向迴游去。
“砰!”
白書天覺得好像撞到了什麼東西,接着聽到了一聲人類的驚呼:“龍!一條龍!”
這是一條小船,上面沒有點燈,在黑暗中很難被發現,。白書天心中有事,根本沒有注意到,一不留神把它碰翻了。船上的人掉進了水裡,卻驚訝地幾乎連游泳都忘了,指着白書天大叫着:“龍!龍!龍!活的!”
白書天一甩尾,把那個人從水中擊飛上了半空,那人在空中翻滾幾圈又重重摔進了水中,頓時昏了過去,一直向海底沉下去。白書天一向不愛吃人,但今天他的心情不好,這個人類剛好在這時出現,理所當然地就成了他的出氣筒。見那人還沒“全死”,白書天在海面上一個翻身,猛地潛進水裡,張開大口向他咬了下去,準備一口把他咬成兩段。
“住手!”
隨着一聲驚叫,一條長線飄來拴住了白書天的脖子,把他拉開了半米。白書天一口將一簇珊瑚咬得粉啐,等他吐着粉末擡起頭來時,正看見泉先兒抱着那個人類奮力向海面上游去。
“李文珂,李文珂!”泉先兒一邊遊一邊呼叫着懷裡的人,對方的迴應卻只是口中吐出的一串串氣泡。在海中遨遊對泉先來說是件愉快的事,對於人類卻是致命的,泉先兒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她帶着李文珂用最快的速度向上游去。
白書天眯起眼看着泉先兒的身影,因爲她先向自己出手,所以她的特殊能力現在對自己無效了。一個泉先竟然敢向他出手,簡直是不知死活!白書天心中的無名火氣一下子全爆發出來,晃動身體向泉先兒撲過去。
蛟龍暴怒,海上頓時波濤洶涌,同時天色驟變,狂風呼嘯,烏雲翻滾。泉先兒咬着牙衝開波浪,儘量把李文珂的頭託在水面上,讓他可以呼吸。她的手臂碰到了李文珂腰上掛的一個小壺,泉先兒知道,李文珂又是趁着夜色來海上提取水樣了。看着他蒼白的臉龐和緊閉的雙眼,泉先兒有種想哭的感覺。
白書天捲起的風浪一波一波地壓下來,幾道閃電過後,雷聲轟鳴,大雨從天而降。泉先兒在波濤中掙扎着,忽然覺得原本近在咫尺的海岸現在看起來竟然那麼遠。
“是你先向我挑釁的。”白書天在海面上高高豎起身體,昂着頭,挺着身體,陰森森地說。
李文珂的頭在泉先兒手臂中垂了下去。泉先兒一下子哭了出來:“李文珂,你別死啊!別死啊!你不是要爲了這片海去和那個工廠打管司嗎?千萬別死啊!”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李文珂身上,根本沒聽見白書天的吼叫。她從來沒有這麼討厭過波浪,也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海上的風暴,手中的李文珂好像越來越重,要拉着她一起墜到海底去似的。
記得很久以前,她看過一個人類的故事,講的是一個西方的泉先(西方這種地方也有泉先嗎?)爲了救一位人類的王子,把自己的尾巴變成了人腿,最後變成了海中的泡沫終於救了對方的事(好像是這樣吧?她已經記不清楚了),可是變成腿遊得不就更慢了嗎?變成泡沫?嗚嗚嗚……這樣連他的人都託不起來,那個故事是騙人的!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救他啊?至少先把他送到岸上去,到岸上去。泉先兒喃喃自語着,拼命地划着水。
白書天看着泉先兒一會變成人類,一會兒又變成一團泡沫,不知道她在搗什麼鬼,但還是在她接近岸邊時向她撲了下去。
泉先兒手一揚,一道銀光從她手中向白書天射去。白書天揮爪擋開,這纔看清楚那是一隻織布的銀梭,上面穿着銀色的絲線。泉先兒輕抖手腕,銀梭便像長了眼睛一樣迴轉過來,又向白書天射過來。
“有點門道。”白書天隨口稱讚一句,不過泉先兒這些雕蟲小技在他眼中自然不值一提,指他吐出一口氣,便將銀梭吹入了海中。
“海如我身,我如海心,疾!”泉先兒唸唸有詞,猛地向白書天一指。海水突然沸騰,海浪層層疊疊地向白書天撲了上去,轉眼間就把白書天龐大的身形捲入了海浪中。使出這個法術之後,泉先兒已經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勉強把李文珂抱到岸上,自己也跌倒在了他旁邊。“不行,得送他去醫院,去醫院……”她一邊咕噥着一邊掙扎,卻怎麼也爬不起來。
白書天從海浪的包圍中衝出來,心中的煩躁已經化成了一種竭斯底裡的憤怒。自己身爲蛟龍,居然被一隻泉先用水系法術困住了數分鐘,這簡直是此生最大的恥辱!他長吼了一聲,挾着疾風和閃電向泉先兒撲了下來。
這一瞬間,吼叫聲和雷擊聲幾乎要撕破天地。
泉先兒掙扎着擡起頭,看見白書天像凝固了一樣停在了自己上方。發生了什麼事?她甩開擋住視線的頭髮,這才發現劉地站在自己身前。和一條龍相比,地狼的身軀顯得很渺小,但劉地卻一隻手臂架住了白書天的兩條前爪,另一隻手托住了白書天的嘴。
“劉地?你怎麼在這裡?”泉先兒難以置信地問。
“我猜就是這樣!陸地上找不到,就是在水裡!”就在劉地分神說話的一瞬間,白書天向他放出了一道閃電。
劉地一揮手,地上的沙子升起來形成一道屏障,擋開了白書天的攻擊。
白書天和劉地同時唸唸有詞,兩個虛空劃出的咒符同時飛向對方,在空中撞在一起,把沙灘炸了個大坑。
“帶那個人走!”劉地頭也不回地吩咐泉先兒,自己目不轉睛地盯着白書天,身上氣勢越來越嚇人。
泉先兒咬着牙抱起李文珂,向前面的公路跑去,她不會飛行,只好寄希望於人類的車輛了。
劉地也知道泉先兒不會飛,但他現在沒有餘力去幫助她。眼前這條龍給他的壓力太大了,讓他不得不用全部精神對抗。
白書天身形暴縮,恢復了人形,但他身上的殺機一點也沒有減少,一步步向劉地逼過去,眼睛中像有兩團白色的火在跳動。
“如果你能燒得像只必方一樣的話,也許我會怕一下。”劉地聳聳肩,接着又裝模作樣的用手擋着額頭看天,“剛纔還又打雷又下雨呢,怎麼一下子月亮就出來了?這天氣也太出奇了——而且還只有這一帶這樣,不尋常,不尋常。”
白書天皺起了眉頭,心裡明白因爲自己的魯莽和急躁,這次行動不得不終止了。劉地話裡的意思很清楚,因爲自己的這一鬧,立新市的妖怪們很快就會來察看究竟,而且其中還有一隻必方。好在清淨寶珠還在手中,回去後還可以從長計議,白書天這麼想着,舉步要走時劉地緩緩伸出手臂攔住了他,兩個人冷着臉對峙了片刻,白書天忽然伸手,手中忽然出現了一雙寶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劉地刺去。劉地向後滑出了數米,躲過這一擊,隨即揮爪向白書天抓來。
周影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木然地看着窗外。瑰兒試圖安慰他:“劉地又不是小孩子,他知道怎麼照顧自己。”
周影卻好像根本沒有聽進去,仍舊是一言不發。
瑰兒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五天了,劉地到底能去哪裡?”
火兒蜷在茶几上打着哈欠:“那個傢伙不在多清靜啊,你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可這次連林睿也沒支持他的觀點。
林睿坐在沙發上,手中玩着杯子,皺着眉頭說:“會不會是他發現了敵人,被滅口了?”
“他會被滅口嗎?”瑰兒反駁。
“誰知道……”林睿咕噥一句,不說話了。
平時別說劉地失蹤個五天,就算他失蹤五十天,大家也不會擔心。可這一次不同,大家都知道他在查找那羣外來妖怪的下落,也知道這些外來者存心不良。劉地行事相當謹慎,這次忽然一連五天都沒有聲息,讓大家不由得擔心起來。
沉默了良久,周影忽然說:“我去找他。”
“我也去,這麼守株待兔不是辦法。”林睿也站了起來。
“那我也去好了。”火兒用一種施恩的口氣懶洋洋地說,雖然嘴裡不承認,不過他心裡確實也不願意劉地就這麼不見了。
“砰砰砰!”
急促的敲門聲傳來。
剛打開門,泉先兒就猛地衝了進來,差點撞進周影懷裡,嚇得她尖叫着跳向一旁,總算及時躲開了。周影看她一眼,徑直向外走去。
“劉地!劉地和白書天打起來了!”泉先兒喘了口氣叫出來。
“什麼?在哪裡?”周影猛地轉過身,抓住了泉先兒的肩膀。
“白書天是誰?”
“他在哪裡?”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問起來。
“白書天是別處來的妖怪,他是一條龍!我想……他就是那些想奪清淨寶珠的妖怪的首領。”泉先兒一口氣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他們在哪裡?”
“在……”泉先兒把李文珂送進了人類的醫院,李文珂奇蹟般地保住了性命,但一直昏迷着,直到今天上午才清醒過來。泉先兒一直守在他身邊,等知道他沒事了,她總算鬆了口氣以後,這才纔想起劉地和白書天的戰鬥來。她本來以爲他們之間早該分出勝負了,心裡還在爲劉地捏一把汗,誰知到了海邊遠遠地一看,發現他們兩個竟然還在打。泉先兒知道自己幫不上什麼忙,就匆匆跑來周影這裡報信了。
“在哪裡?”
周影“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泉先兒閉上了眼,慌忙說出了一個地址。
不等她說完,周影道了聲謝,疾步衝了出去。火兒緊跟在周影后面,林睿叫着:“我也去!”現出原形跳到了火兒的背上,他們飛上天空,一黑一紅兩團身影轉瞬消失在了天邊。
“我是幫不上什麼忙,那就……”瑰兒自言自語着抓起了電話。
“你要幹什麼?”泉先兒好奇地問。
瑰兒自信地衝她笑了笑。
※※※
“白先生已經出去五天了,難道我們就這麼一直耗着?”
“白先生臨走時交待過,在他回來之前,咱們不可妄動!”
“那要到什麼時候!”
泉先兒家裡,那羣和白書天一起來的妖怪之間又發生了爭論,白書天出去了五天四夜毫無消息,和他一起走的泉先也沒有回來,這讓讓他們十分不安。
“不行,我要去找白先生!”
“不能去,你敢不遵守白先生的命令嗎!”
“可是……”
妖怪們分成了兩派,一派想出去尋找白書天下落,一派則要遵守白書天“不可妄動”的命令,一直等下去。
“我受不了了!”一直愛慕白書天的那兩個女妖怪中的一個忽然叫起來,“我去找他,有什麼懲罰我也認了!你們愛來不來!”她衝出了船艙,其他妖怪都沒有動,只有她的情敵追了上去,和她並肩向海面游去。
※※※
劉地和白書天激鬥了五天四夜,強大的法術和力量的碰撞幾乎將腳下的荒島幾乎夷爲平地。現在他們都已經沒有力氣再使用法術了,只是逞着一口氣肉搏,雙方身上都是鮮血淋淋,不知道有多少大小傷口。
一陣激烈的搏鬥之後,兩人同時退後兩步,各自調理着呼吸,嘴上也不閒着。
“地狼,你很厲害啊,竟然和我打成平手。”
“當然了,你以爲你是龍就了不起啊。”
就在這時,海中躍出兩名女子,各執兵器向劉地撲來。
“白先生,我來了!”
“敢和先生爲敵!受死!”
“你們……”看到自己的同伴趕來支援,白書天心中一喜,但他和劉地鬥了這麼多天,心中不免有些惺惺相惜,不願意用這種方式殺他,正猶豫着要不要開口阻止她們下殺手,就聽“錚,錚”兩聲脆響,兩個女子刺向劉地的兵器都被擋開了。一個面目平凡的男子手中執刀,從空中落下來擋在劉地身前。
“周影,你怎麼來了。”這次輪到劉地驚喜了。
“哈,三個食物,其中一個看起來可以吃好幾頓!”火兒從空中飛下來,落在周影肩頭,林睿從他背上跳下來。
“必方……”白書天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眼前這隻必方還是隻幼獸,倒不是不能戰勝的,可是自己現在是筋疲力盡了,只憑己方的兩個女妖怪,連眼前的影魅都不一定對付得了,何況還加上必方和九尾狐。
“白先生,白先生!”
隨着亂哄哄的喊叫,白書天的同夥匆匆從海中鑽了出來。剛纔左思右想了半天,他們終於下定決心,一起離開沉船,一直找到了這裡。在火兒“來了好多食物”的歡呼聲中,雙方虎視眈眈地對峙着,眼看就要開打。
“周影!劉地!”瑰兒的聲音傳來,大聲叫着匆匆趕來,身後跟着一大羣立新市的妖怪,“我們來幫忙了!”
“是誰想奪走我們的清淨寶珠!”
“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
“和你們拼了!”
“打倒強盜!保衛家園!”
“停止內戰,一致對外!”
立新市的妖怪們大喊大叫着衝過來,人數上立刻佔了上風。白書天他們的神色都凝重起來,看來這次不但行動失敗,連性命也要丟在這裡了。
立新市的妖怪們看來是在瑰兒的召集下緊急集合的,公務員提着提包,養豬的還拎着飼料,偶像明星臉上畫得白一塊黑一塊——也不知道他原來是在演什麼角色,職業流氓嘴裡還叼着煙,開小店的手裡抓着零錢,兩個本來在決鬥的妖怪其中一個身上還帶着另一個的牙印……他們一個個咬牙切齒,眼看着就要向敵人發起進攻。
白書天他們聚在一起,緊張地戒備着,心裡都有了“難道今天要命喪此處”的念頭。
※※※
“哈哈哈哈哈哈……”劉地忽然大笑起來,一下在坐在地上,看着大家搖着頭笑個不停。雙方的妖怪都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
瑰兒扯扯火兒,低聲道:“劉地是不是瘋了?”
火兒興高采烈地說道:“哇,那我們得慶祝一下才行!”
“你想得美!”劉地扔了塊石頭過來。
“完了,沒瘋……”火兒失望地對瑰兒說。
瑰兒小心地問:“劉地,你在笑什麼啊?”
“哈哈哈哈,我在笑人類真是好厲害,隨便破壞一下環境,就可以讓我們在這裡拼個你死我活。”劉地的目光從大家的臉上掠過去,最後落在白書天的臉上,“你說對不對?”
白書天冷着臉沒有說話。
“你們都明白吧,其實大家的處境都差不多。人間界是人類的,咱們都是寄居在這裡的螃蟹,說不定哪一天,這層殼子就要褪下來還給人家。所以說,咱們在這裡爲了人類做的事拼命算什麼啊!”劉地的聲音高起來。
“不管怎麼說,今天是我們輸了,你們要怎麼處置我,我都認了。”白書天把劍扔在地上,“事情是我挑起的,我一己承擔,請不要難爲他們——他們也是被我脅迫,纔不得不來到這裡的。”
“自身難保了還有空關心她們,難怪能帶着兩個女朋友,果然有一套。”劉地毫不猶豫地把別人說得和他自己一樣。
聽了劉地的話,白書天暗中鬆口氣,知道劉地並沒有動殺機,卻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誰也不想拋棄住了半輩子的家園,你們不想,我們也不想啊……”劉地揮揮手,“算了,你們走吧,別再來立新市。”旁邊有幾個立新市的妖怪們看起來不太甘心,可是也沒誰敢違抗劉地。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這裡當然也有,火兒對着劉地的頭就是一腳,“誰說要放他們走!至少要把這個、這個和那兩個留下來給我吃!”
“周影……”劉地呻吟一聲,“你爲什麼要把他帶來……”
周影馬上把火兒的嘴捂住了,火兒剛要掙扎,瑰兒適時地在旁邊說:“要是你不聽話,今後一個星期都沒有妖排吃,只有青菜燉豆腐。”火兒這才十分不情願地閉上了眼睛,不去看這些吃不到嘴的食物。
白書天看了劉地一眼,把那個珠子丟給他,然後帶着他的人就要離開。
“等一下。”劉地叫住了他們,“你們還不死心吧?放你們回去後,你們還會來吧?”
白書天一言不發,冷冷地看着他。
劉地微微一笑,手上用力把那顆珠子捏了個粉碎,然後用嘴把粉末吹了出去。周圍妖怪們同時發出了一陣淒厲地驚呼:“清淨寶珠!”
“這是我平時看書用的夜明珠,根本不是什麼清淨寶珠!”劉地冷笑道,“王老頭一開始就是在騙你們的!我看,不和你們說清楚的話,你們永遠也不會死心。來吧,跟我走,我讓你們看看所謂的清淨寶珠。”他站起來,示意白書天他們跟他走,接着揮手製止也要跟上來的立新市的妖怪們說:“你們不要來。”他領着和白書天一起的那些妖怪離開了,只有周影跟在他身邊。
南羽從山邊轉出來,淡淡地看着劉地帶來的這羣妖怪。
“讓他們看看吧。”劉地說。
南羽凝視了他們一會,退開了一步讓他們過去。白書天手下的幾個妖怪去襲擊王老頭夫婦時吃過她的大虧,現在看見她還心有餘悸,小心翼翼地從她身邊走過去。
後面是一個山谷,一條河從谷中奔流而出。,在河邊的草地上,兩株參天大樹遮擋了半個天空,它們一株紮根在地上,一株紮根在水裡,樹身上冒出蒸騰的水汽,形成濃重的霧氣,久久不散。
白書天想近前看個清楚,卻被劉地伸臂攔住,忍不住問道:“他們在幹什麼?”
“你不是看到了嗎,”劉地笑着說,“這就是我們立新市的清淨寶珠。”
“是他們……”水霧被風吹開了一些,白書天看見其中一棵樹上的樹疤結成一張人臉,正是他見過的王老頭。
“王老頭最喜歡吹牛,明明是用自己的生命力在清潔這方水土,非要說他有什麼法寶。如果不是這些年他們兩口子的力量都用在了這裡,修行無法再有進步的話,你們想對付他們也就不會這麼容易了。”
“原來是這樣。”白書天的聲音有點沙啞。他已經看出來了,那兩棵樹正在不斷地從空氣中、水中吸取有毒的物質到自己身體中,再釋放出乾淨的水和空氣。白書天很清楚,對一個妖怪來說,這是多麼大的犧牲
“我們立新市的妖怪沒有靠任何法寶,我們靠的是自己。他們夫婦不這麼做,也許我就會這麼做,也許劉地就會這麼做,也許是別人……”南羽輕輕地說,“這個世界是人類的,他們可以改變這個世界,可是我們沒有辦法改變人類。對,不得已時我們可以去別的空間一走了之,可是說來容易,我生在這裡,長在這裡,這裡是我的家,所以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開這裡。我想諸位也是一樣吧?既然大家處境相似,與其彼此爭鬥,不如看看自己能做點什麼。”
聽了南羽的話,白書天和他的同伴都不做聲。當他們默默離去時,其中一個木妖握緊了拳,臉上露出決絕的神情。
看着他們走遠,劉地纔出了口氣:“真是些麻煩的傢伙啊,總算把他們打發走了……”他向周影招招手,“我們也走吧。王老頭臉皮薄,被拆穿了牛皮可不得了,就讓他以後還有牛可吹吧。”周影點點頭,和南羽並肩跟着劉地向外走。
“站住!不許跑!還錢來!”泉先兒不知道從哪裡跑了過來,一把抓住劉地,拽着他的領子大聲叫道,“說!他們哪去了?那些賴賬的傢伙哪去了?”
“你說的是白書天他們?”
“就是他們!在哪裡?別把他們想藏起來!”泉先兒氣憤地大聲道。
“你找他們幹什麼?”
“他們沒有付我今天的服務費就不見了!2萬塊啊!”泉先兒咬牙切齒地說道。
“那沒辦法了,他們已經走了。”
“去哪裡了?”
“回去了。”
“逃跑了?!”
“嗯,看來你的錢是討不回來了。”
“嗚嗚……”
“就算你可憐兮兮地看我,我也不會替他們付錢的!”
這時周影和南羽已經走遠了,劉地怪叫道:“喂,你別指望我再請你喝酒,我永遠都不會再和你一起喝了!”
“爲什麼啊?劉地,我們是酒友啊,你再請我一次吧!”
“我死也不和你一起喝,我寧願戒酒!”
“爲什麼啊?酒很好喝的,我們去喝一百年的特曲好不好?”
“我絕對不去……”
夕陽的映照下,兩株老樹的影子鋪在了整個大地上,歸鳥的鳴叫充滿了枝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