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年以前,甚至是在一個月以前,潘柏瑋都沒有想過,自己會這麼幹脆地離開那個地方。
離開,多麼陌生的詞彙。他在那裡打拼多年,擁有自己的兄弟和朋友,幾乎所有核心的人脈關係都在那裡,可是他竟然爲了個女人一段情傷毅然離開。
親眼看過何雪梅的婚禮之後,潘柏瑋決定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經歷了這麼多風浪,他知道自己骨子裡其實是嚮往那樣熱血的生活的,可是現在的他感性佔據了上風,只想找一個地方好好靜一靜。
找一個沒有紛爭,沒有好壞,沒有何雪梅的地方,一個人生活試一試,不管未來怎麼樣,會不會後悔,潘柏瑋都決定離開。
跟李延庭說出自己的想法的時候,對方顯然是一副不太相信的表情,雖然從外人的角度來看看不出李延庭的表情有什麼變化,但是潘柏瑋還是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驚訝。
掩飾得很快,但那一剎那的不捨和奇怪都印在了潘柏瑋的腦海中——這個兄弟沒白交,至少,這裡還有這麼一些人懂他,並且曾經露出過捨不得的表情當作挽留。
“算了,你想去就去吧,但是記住,不管走到哪裡都不能忘了我們之間共同奮戰的日子。”李延庭難得地露出笑容,朝潘柏瑋伸出手,兩人的手掌相握,相互碰了碰肩膀。
出於男人之間的默契,他們沒有多說一句話,只給了對方一個眼神,然後潘柏瑋轉身離開。他需要一點時間回去整理一下自己的房間和東西。
沒什麼要帶走的,可是情感必須留下。
“她已經結婚了,該有自己幸福的生活,而我,也應該去體驗一下不同的生活。”潘柏瑋把過去的心情全部打包收拾好,連同所有東西全部鎖了起來。
走的那天,潘柏瑋沒有通知任何人,當然也不會有人來送他。換上休閒衣服的他站在車站裡,看着人來人往,發了很久的呆,臨上車前忽然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情緒波動,此時他才覺得,要離開一個自己熟悉的地方,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潘柏瑋回過頭去,看着車窗外送別的人紅了眼眶的場景,還是表示自己無法理解,生離總好過死別,他見識過死亡的痛苦和絕望,而且也沒人主動來跟他演這一場“生離”的戲,所以他沒有感覺。
等到高鐵開始發動,他感覺到自己也跟着車輛快速移動着,心裡有種莫名的感覺在不斷滋生着,不斷髮芽好像隨時會衝出來爆發一樣。
可是他忍住了。
特意選擇了高鐵而不是飛機就是想要體會一下那些“文人”口中的境界,本來可以很快掠過的風景他可以耗費更多的時間來欣賞。
這是他的打算,但是潘柏瑋沒有想到,坐在車上,遠遠比在飛機上面更好睡,他從剛開始的興致勃勃到最後的興致缺缺也不過短短五分鐘時間。
窗外的風景很快變得陌生,所以他也沒有再繼續看的心思,最關鍵的是,他從來不是一個文藝的人,更不想去嘗試着做。一切隨心所欲。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真他媽不像我的風格。”睡醒一覺之後,又發現窗外的景色有了信變化,他忽然覺得自己以前待着的地方其實也還挺不賴的,這樣異樣的情緒變化來得很快,去得也很快,隨着他說的那一句自我吐槽的話一起消散開。
倒是旁邊坐着的老大爺聽見了他的話,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說:“年輕人,背井離鄉是要去做什麼,出遠門的人呢,都是你這樣,不用慌。”
慌個屁!
潘柏瑋在心裡想,不過還是沒有對老人說出這滿肚子的髒話,只是靜靜地看着手機,又看看窗外,等待着動車到站。
下車之後,又是一個人來人往的車站,潘柏瑋站得筆直,將坐皺的衣物弄平整,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便邁開步子往車站外面走去。
既然決定體驗另一種生活,潘柏瑋就不會利用以前的身份和人脈幫自己在這裡疏通,況且他選擇的地方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用不着那些花招。
兩三分鐘便走到車站大門,外面天氣不錯,陽光明媚照得人眼睛昏花,他取下耳後的墨鏡戴上,儼然一副軍人的架勢嚇跑了身邊不少想要上來推銷的人,反而吸引了很多女性的目光。
“讓一讓,讓一讓!”有男人尖銳的叫聲自他身後響起,潘柏瑋被吵到,心情很不爽,不耐地偏過頭去,卻見裡面一偏混亂,一箇中年男子抱着一堆不知名的東西四處亂竄,身後是一個窮追不捨的女人。
潘柏瑋立即轉過頭想要繼續自己的動作,因爲他真的對這樣的事情不感興趣,只不過又是一個在車站搶了人家東西被追的戲碼,只不過剛好又是遇上了一個堅持不懈的女人,那小偷也是夠倒黴的。
沒空理會這些閒事兒,潘柏瑋拎着小小行李袋便往外走,伸手攔下一輛的士,不想剛打開的士的門,一個人影便竄了過來。剛纔被追的中年男子直接坐了下來,並且想要關上車門,看樣子,潘柏瑋不去找麻煩,麻煩還是自動找上他了。
中年男子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危險,一邊把東西在後座放好,一邊衝司機大喊:“愣着幹嘛,開車啊!趕緊的,要不然老子砍了你信不信!”
光天化日說這種話的小偷……潘柏瑋的手還緊緊抓着車門不妨,目光落到了後座的包裹上面,能做到這麼光明正大的小偷,窮追不捨的女人,怎麼看,那包裹都是一件寶貝。
中年男子和司機都意識到了潘柏瑋的動作,見他抓着車門不妨,剛要破口大罵,就被對方一個擒拿手給抓出了的士,反而弄得前面的司機膽戰心驚,直呼今天太倒黴,遇上這樣的事情。
不給中年男子反應的機會,潘柏瑋一腳踹開他,自己鑽進車廂之中,冷冷對司機說:“開車。”
見潘柏瑋那架勢,司機根本惹不起,就順着他的意思,立即發動引擎,準備離開。中年男人始終不死心,學着潘柏瑋的樣子,死死抓着車門,但是他沒有潘柏瑋的力量,車子以發動,他就被迫鬆開了手。
坐在車後座,潘柏瑋緩緩拿起封得十分完好的包裹仔細瞧了瞧,又輕輕掂量了一下,感覺裡面的東西很輕,應該不是錢之類的玩意兒,而是一點點紙張。
“有意思,爲了裡面的紙張緊張成這個樣子,那我必須得拆開看一看了。”雖然嘴上是這樣說,但實際上潘柏瑋一直都沒有行動,他可不想自己出來透透氣還自己給自己招惹麻煩事兒,畢竟不在自己地盤兒上面,能安靜就安靜。
所以他在的士轉角看見追出來的女人的時候,用力將東西扔給了她。
只是沒有想到,本以爲的萍水相逢會成爲一段緣分的開始,再次見到女人,是在他住的酒店門口,聽說女人是酒店老闆的女兒,在一家大型的電子廠裡工作。
女人叫做覃雪,很溫柔的名字和她的性格和行爲舉止都很不相符,酒店的工人沒少拿她的名字開玩笑。潘柏瑋都聽在耳中,那是以前形成的習慣,耳聽八方,瞭然於心的習慣,不是一時之間可以改正的。
當然,這也是別人學不來的本領,幾乎到了過耳不忘的地步,但是他現在只是覺得這樣的慣性思維讓他有點累。來到這裡之後,遇上的人看到的事物都充滿了典型的市民氣息,跟以前的記憶和認知不太符合,但在他的接受範圍內,也不是過不下去。
覃雪第一眼就認出了潘柏瑋,驚訝地指着他說:“是你?”
周圍人都在起鬨他們兩人是怎麼認識的,這一點也正好是潘柏瑋不能理解的,爲什麼這裡的人對他們的八卦可以表現得如此自然,毫無掩飾。明明,他才搬來不到兩天時間,跟他們說過的話兩隻手都能數得過來。但是他們還是一如既往地熱鬧着,鬧騰着,讓潘柏瑋覺得有點煩,乾脆不再理會他們,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當時想,還是搬走吧,喧鬧的生活不適合他,所以他開始收拾行李,準備說走就走。
但是當他拎着行李袋打開門的時候,正好遇上來找覃雪,她睜大眼睛看着他,伸出的手還對着他的胸膛,忽然像小女孩一樣臉紅起來,迅速把手收回去。
“讓開。”潘柏瑋冷冰冰開口,顯然不想理會覃雪,對待女人,他可不想像其他男人一樣盡力去討好,雖然……潘柏瑋的目光對着覃雪上下打量一番,不得不承認覃雪長得還不賴,準確說是很漂亮,只是漂亮之中還帶着幾分稚氣。
聽他們說覃雪今年多大了?好像才二十二歲,在縣城裡面的研究所學習過一段時間便自立門戶,跟着小夥伴一起開了一家電子公司。
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他表示不感興趣,便要避開她整個人要離開,只是對方沒有讓他得逞,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包,大眼睛好似會說話一般,直愣愣地盯着他。
“你幹嘛?”潘柏瑋轉過頭去看着,她,其實他只用輕輕一扯,就可以把自己的包解救出來,可是當眼睛對上覃雪的眼睛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不能那樣做。
也許那樣做了,身後這位小姑娘很可能哭出來。好吧,她現在的模樣也沒有比哭起來好看多少,低垂着眼眸,好半天才說出來一句話。
她說:“我……我有話想對你說。”
“嗯,我在聽,你說。”潘柏瑋還是冷冰冰的樣子,這讓身後的姑娘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只是手指不斷地蹂躪着他的行李包,看起來像做錯事的小學生。
過了很久,潘柏瑋的耐心也快用完了,把包從她的手裡扯出來背對着她說:“再不說我就走了,婆婆媽媽真是麻煩。”
果然他還是沒辦法忍受出了何雪梅以外的女人,還有,這個素不相識的小女人,他已經仁至義盡,換作是其他人,早就看不到他的蹤影了。還別說站在這裡一再耐心地問他到底怎麼了。
“我是來跟你表達感謝了,之前很謝謝你幫我把東西搶回來,要不然我們公司的機密就被窩給泄露了。”覃雪一口氣說完這些,又開始用那種小鹿一般的眼神看着潘柏瑋。
其實她平時也不是這樣,最起碼不會這麼語無倫次,而且……看起老有點嬌羞是怎麼回事兒。覃雪給自己加油打起,然後才用比較正常的聲音對潘柏瑋說:“還有,你要是喜歡,可以一直住在酒店裡面,我已經跟他們打好招呼了,他們不會收你錢的。”
是了,她是這家酒店老闆的女兒,所以說世界還真是小,他隨隨便便挑了一個酒店,還能夠遇見覃雪,而且看樣子,對方對自己特別趕興趣。
“看不到我正要離開麼?”潘柏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身後傳來啪嗒啪嗒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的清脆聲響知道覃雪已經跟上來了,又頭也不回地說,“不要跟着我,也不要再對我說任何的話。還有,我必須聲明一點,我不喜歡你,也對你沒有絲毫興趣,離我遠點。”
他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似乎起了一點效果,身後的腳步聲停下來了,看樣子對方被他冷漠的態度給嚇到了,根本不敢再上去追逐他的腳步。潘柏瑋嘴角掛起一絲微笑,帶着嘲諷的意味兒,至於爲什麼露出這樣的表情,他自己也沒有想過,只是將東西收緊加快腳步到了電梯門口。
很酷熬,電梯就來了,他邁開步子走了進去,準備去櫃檯結賬。
覃雪還在原地站着,不是被潘柏瑋冷冰的言語給傷害到了,僅僅是因爲——她在聽到剛纔那些話的時候幡然醒悟過來,自己之所以在潘柏瑋面前這麼忐忑,這麼緊張,連來向他道謝,就是因爲一個理由。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喜歡,卻讓她自己感到無比震驚。
等覃雪反應過來之後,才發現,潘柏瑋已經離開了,便邁開步子快速地跑向樓梯。覃雪自認爲不是一個嬌羞的女人,所以不打算默默地看着潘柏瑋離開,她要去把他追回來。
雖然男人表現出來的態度是十分拒絕的,她可能在看到他如同雄鷹的眼神的時候會愣住會變傻。但是她不能錯過這一次機會,因爲連潘柏瑋的姓名都不知道,這一次錯過,也許這一輩子都沒有其他的機會了。
“琴姐,幫我個忙,那個奇怪的客人是不是已經下樓來了,你幫我攔住他一會兒,我馬上下來。”她給櫃檯的服務員打了一個電話,幸好她一直都跟酒店的人比較熟,電話也是少不了的。
果然不出所料,等覃雪一路奔下樓,就看到男人一臉無奈地坐在櫃檯旁邊的沙發上,一看就是別人強行留下來的樣子。她鬆了一口氣,展開笑容走了過去。
潘柏瑋自然知道這是她的命令,也不知道爲什麼,腳下忽然像生根了一樣,也許留下講清楚也不是壞事。所以潘柏瑋坐下了,要是他執意離開,這裡沒人可以攔住他,他有這個自信。
“我想我要說的話,剛纔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覃雪笑了笑,在所有人都沒注意的時候,一下子湊上去,抱着他的腦袋,想要給他一個吻,只是被潘柏瑋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她也不尷尬,將就這個姿勢對他說:“我發現我挺喜歡你的,要比如你就留下來吧,這裡隨時都歡迎你。”
“沒興趣。”
還是哦同樣的話,潘柏瑋把她胳膊扒拉下去,看來這個女人比他想象中還有無聊一點,這種倒追的招式一點都不新鮮。
“那你喜歡什麼,我都可以幫你找來的,要不然你告訴我,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我也可以學習的。”覃雪不肯乖乖站着,斜靠在他的胳膊上面。
“反正不是你這一款,給我站直了,別靠着我。”潘柏瑋把她推開。
沒想到自己在潘柏瑋面前一再碰壁,覃雪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尷尬收回手,低下頭在他看不到的角度裡面默默紅了眼眶,低聲說:“我覺得咱們挺有緣分的,要不然你留下吧,也許你會愛上我也說不定,沒有經過相處就要否定我,你是不是心虛了。”
處於女人的第六感,她知道對方一定不是表面上這樣的冷酷,也許進入他內心的人才能感受到他不同的一面。
她願意嘗試。
“無聊。”潘柏瑋看了她一眼,“你說完了吧,那我可以走了麼?”
“不可以。”覃雪拉住他,“要不然你給我個條件,然後你留下來一段時間行嗎,我想跟你多待一段時間。”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潘柏瑋還沒有要動搖的意思,覃雪也無話可說了,看了他一眼之後又搖搖頭:“好吧,你贏了。”
從酒店出來之後,潘柏瑋又去車站買了一張去南方的車票,這一次他走得比上一次更加乾脆,沒什麼值得留戀的東西,嗯,除了覃雪還稍微那啥一點。
登上月臺的人沒有上一次多,也沒有人矯情地流淚,一切都很平靜。
到了下一個目的地的時候,他也像以前一樣很快安頓下來,躺在酒店舒適的大牀上面,腦海忽然又閃過何雪梅跟陳浩結婚的場景,女人笑得很開心,陽光撒下,看起來特別美好。他是男人,所以不會一直爲了這些事情煩心,翻身就睡着了。
他得出一個結論,坐車比坐飛機累很多。
第二天的時候,一陣門鈴響起,正好到了他要出門出午飯的時間,頗爲煩躁地拉開門,一個東西直接朝着他撲來。出於條件反射,潘柏瑋一把將其制服,手上的力道很大,所以他手中的人兒立馬發出了慘叫聲。
是覃雪。
“呀,你快放開我,好疼!”
潘柏瑋愣了一下,乾脆地鬆開了手,轉身拿起自己的錢包準備出門。覃雪自然看出他的意圖,立馬抓住他的胳膊,說:“我特意跑過來找你,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這麼任性,你就不打算對我好點麼?”
懶得聽她聒噪的聲音,潘柏瑋一把將她抓過去,扔到大牀上,起欺身壓上去,造成強大的壓迫感。
“我這樣,你也要纏着我嗎?”他的氣息就在她的臉上輕拂過,他沒有特別引人注意的外表,甚至連那些肌肉也不覃雪以前設定的自己想要的未來另一半的模樣。
覃雪仰着頭往前碰了一下潘柏瑋的嘴脣,結果被對方鎖住狠狠吻了一通,眼淚花都滲出來了。
“那個,我還沒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你可不可以先鬆開。”
潘柏瑋沒有聽她的話,反而把手放到了她的腰上,輕笑:“怎麼,你自己跑過來,還不許我碰,這時候反悔還來得及,從這裡給我滾出去。”
“不要!”覃雪乾脆又湊上去,一邊哭一邊吻他,然後說,“就……就算你不珍惜,我也要跟着你,跟定你了,你,你要是想……也可以的,但是能不能先把門給關了。”
被覃雪的話弄得哭笑不得,潘柏瑋看了看她紅了的眼眶,明知道她心裡是不願意的,還是一腳把門關上,再次靠近她,溼熱的吻落下。
最快崩潰的,還是覃雪,她沒經歷過,最關鍵的是,男人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想要對她珍而重之的意思,弄得她心裡的委屈不斷放大,隨着眼淚一起流了出來。
“行了,走吧,我不想爲難你。”
“不要。”覃雪還是抓着他的衣角,看起來特別滑稽,眼淚卻越來越洶涌,怎麼也止不住,弄得旁邊的潘柏瑋無奈繳械投降。
“好,隨便你,我要下樓吃飯,一起嗎?”
“嗯。”
潘柏瑋走在前面,不理會身後的她到底跟上沒有。也許,試着改變一下,也還不錯。
“喂,你等等我。”擦乾眼淚,覃雪小跑着跟上他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