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鳴這一問,陳興面色一怔,並沒立刻回答路鳴的問題,臉上的神色多少變得有些黯然。
“陳市長,瞧我這破嘴,跟別人亂八卦啥,您就當我什麼都沒問。”路鳴見陳興不說話,以爲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話,忙笑道。
“自己人也沒什麼不可說的。”陳興搖了搖頭,對路鳴並不隱瞞,神色一嘆,“老爺子確實快不行了,還不知道能扛多久。”
“看來傳言並不是空穴來風。”路鳴臉色也有些凝重,頗有些擔心的看了陳興一眼,暗想張家一旦發生大的變故,也不知道對陳興會不會有大的影響,就算是短時間內沒有,但以後陳興的日子恐怕不會像現在這麼好過。
“這天底下就是沒有不漏風的牆,這種消息終歸是封鎖不住。”陳興苦笑了一下,除了中央的高層,張老爺子的身體狀況現在是對外保密的,但連路鳴也都聽到了這種消息,這件事傳到什麼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前些天邵華東也才問他老爺子的身體如何,陳興就知道下面知道的人一點都不少。
“其實就算是瞞住了,怕也是沒什麼意義。”路鳴心裡暗暗嘀咕了一句,但這種話他無疑不敢當着陳興的面講,嘴上道,“希望張老爺子吉人天相,能夠挺過這次難關。”
“這話我聽着怎麼這麼耳熟。”陳興笑道,自打張老爺子住院,他也不知道聽了多少類似的話,有些人可能是發自內心的祝福,但有些人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是巴不得張老爺子早點歸西。
“張老爺子德高望重,肯定是有很多人都這樣祝福他,陳市長您聽着耳熟就不奇怪了。”路鳴笑了一下,而後也是沉默了起來,張老爺子那個層面離他太遠,路鳴也只能是純粹當成八卦問一下,要操心也輪不到他這種在高層眼裡只能算是芝麻綠豆官的人操心,就拿眼前作爲張家一份子的陳興來講,面對這種事,除了嘆氣外,也不會有別的辦法。
倒是目前市裡的局面對陳興並不是很有利,這纔是擺在面前最現實的一個問題,路鳴頗爲陳興擔心,因爲張老爺子的身體狀況堪憂,大環境對張家並不是很有利,而具體到陳興的處境,陳興目前也是不怎麼好過。
兩人坐了片刻,陳興看了下時間,道,“今天就先這樣吧,你說的那事,先照你說的那樣去辦,後面再看看情況,對了,切記要小心,不能直接查葛建明兒子。”
“我明白。”路鳴鄭重點了點頭,他知道陳興說的是葛建明兒子的事,等過幾天崇北市政府招待所地塊的拍賣結果出來,也許就能看出貓膩來了,至於陳興的告誡,路鳴心裡也清楚陳興的顧慮,在官場這樣一個充滿條條框框束縛的圈子裡,遊戲規則是必須遵守的,誰先破壞遊戲規則,都會被人羣起而攻之,如果無緣無故就去查葛建明兒子,路鳴也知道後果會有多麼嚴重。
陳興和路鳴分開,來到了蔣琬的住所,還是那間熟悉的單身公寓,陳興進來總能找到放鬆的感覺,和在家裡一樣,從蔣琬上次回海城後,陳興就沒再來過這裡,說起來也已經隔了快一個月,給陳興感覺倒是挺久沒見到蔣琬了。
蔣琬臉上有着淡淡的紅暈,緊緊的靠在陳興懷裡,小別勝新婚,這似乎就是蔣琬此刻的感受,和陳興快一個月沒見面,蔣琬心裡是濃濃的思念。
“你爸媽都安置好了吧。”陳興拍了拍蔣琬的肩膀,問道。
“安置好了,離我這小區不遠。”蔣琬低聲應道。
“怎麼不在這個小區裡也給他們租一套房子,近一點不是更方便嗎。”陳興笑道。
“現在這樣也挺好,離得也不遠呀。”蔣琬有些嬌羞的看了陳興一眼,似是在怪陳興明知故問,小手還輕輕捶打了陳興一下。
“你哥不是因爲車禍落下殘疾了嗎,南州的醫療水平也不差,可以讓他再到醫院看看。”
“有打算,聽說現在有些中醫鍼灸對這方面有特別的效果,我打算看看南州有沒有特別出名的老中醫,到時去看看。”蔣琬點了點頭,以前是沒經濟條件,沒錢治療,現在經濟條件好了,蔣琬也希望自己哥哥能夠得到更好的治療。
“這我倒是可以幫你問問看。”陳興說道。
兩人靜靜相擁着,陳興難得的心無雜念。
夜色幽暗,只悄悄露出半個小頭的月亮,轉眼間又被烏雲遮住。
馬江又度過了無所事事的一天,不過比起往日來,馬江今日的心情卻是顯得十分不錯,回到家裡的時候還哼着小曲兒,方婉華看了丈夫一眼,神色詫異,“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嘿,我就不能心情好?”馬江看了看妻子,邁着八字步往沙發上走去,張嘴間往外噴着酒氣,白天在市政府悄悄蹲了一天,看到想要見到的結果後,馬江就悠哉悠哉的離開去喝酒了,“婉華,你猜那曾高強現在在哪。”
“我哪知道在哪,你這話問得真是稀奇。”方婉華翻了翻白眼,曾高強除了有需求的時候纔會給她打電話,其他時候又哪會告訴他的行蹤。
“你不知道我知道,我告訴你,曾高強完蛋了,他被人帶走了,是最高檢的人。”馬江得意的說道,“我今天親眼看到的。”
“你親眼看到?”方婉華懷疑的看了丈夫一眼,“你在哪看到的?你又怎麼知道會是最高檢的人?”
“哼哼,你以爲我這幾天是白忙活的嗎,每天早出晚歸的,就專門爲了打探消息,我知道的內幕可是不少。”馬江臉上閃過一絲猙獰,“我不僅知道查曾高強的是最高檢的人,還知道是由之前的市檢察院院長成容江帶隊,這些當官的,沒一個是好東西,一個個互相鬥來鬥去的,像我這種沒關係沒背景的,直接被人一腳踩死,人家那成容江檢察長,有門路,被人陰了,還能調到京城去,重新帶個專案組殺回來,這曾高強這次要完蛋了,把老子的老婆睡了,老子不過讓他安排個工作而已,他拖拖拉拉的不給辦,老子就乾脆給他火上澆油,讓他直接進去。”
“行了,沒事提這些幹嘛,不是說在家裡不說這個的嗎。”方婉華神色不悅,馬江一口一個老婆被人睡了,聽在她耳裡,也刺耳得很。
不過下一刻,方婉華就驚疑起來,看着丈夫,“曾高強被最高檢的人跟你有關?你做什麼事了?”
“也沒做什麼,就是把你倆在牀上的一些照片寄給專案組的人罷了。”馬江笑了起來。
“你說什麼?”方婉華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丈夫說的話,“你哪來的照片?”
“前兩天我不是主動讓你約曾高強去開房嘛,房間還是我給你倆準備好的,忘了?”馬江看着妻子笑道,他酒喝得不少,但腦子卻清醒着。
“那天你說的是讓我再去催曾高強給你落實工作,你個混蛋,原來當時你打的就是這主意?”方婉華氣得滿臉通紅,“你要整曾高強,把我也扯進去,你這樣讓我以後還怎麼做人。”
“不就是幾張照片嘛,有什麼不能做人的,再說了,照片在專案組手上,又不會流傳出來,倒黴的是曾高強而已。”馬江撇了撇嘴。
“你個混賬,把你老婆的豔照給其他人看感覺很痛快是不是,你……你真是個混蛋。”方婉華來回走着,臉上是又氣又急,前兩天丈夫主動叫她去約曾高強出來開房,連酒店房間都給她訂好了,她也沒多想,以爲丈夫着急進城管大隊的事,沒想到丈夫當時就存了拍照的心思,毫無疑問,房間裡被丈夫提前安裝了攝像頭。
“老子綠帽子都被人帶了不知道多少回了,給別人看下照片又有何妨。”馬江一臉戾氣,不得不說,他現在的思想儼然有些變態。
就在兩人要爭吵起來時,門外陡然傳來的敲門聲卻是打斷了兩人,馬江不耐煩的喊了聲誰呀,走過去開門,門普一打開,馬江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時,幾個男子就已經衝了進來,馬江被按倒在地,而房門也第一時間被反鎖上,方婉華眼珠子睜得老大,剛要尖叫起來,一個男子已經衝過來捂住她的嘴,“老實點,敢叫就要了你的命。”
3月23號,陳興主持召開了市長辦公會議,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邵華東,市委常委、副市長賈正德,副市長童正楷,副市長馬林平,政府秘書長江秉宣,市長助理周知進等市領導出席會議,市直機關部門負責人蔘加會議。
因爲曾高強被最高檢的人帶走,其原來的座位空着,而坐在曾高強位置上的則是變成了周知進,對於今天這樣的座次安排,不少人都將目光悄然投向中間的陳興,毫無疑問,這肯定是經過了陳興的授意,周知進的座次安排比政府秘書長江秉宣還要靠前,直接頂替了曾高強,這讓不少人心裡也都暗自猜測起來,畢竟領導之間的座次安排是有講究,並不是大家隨意坐。
會議聽取了市政府辦公廳主任肖遠慶就關於《建立市政府新聞發言人制度實施意見》(審稿)的彙報,原則通過該《意見》,並提出修改完善的建議,同時對即將結束的第一季度工作進行回顧和總結,對今年第二季度工作作了安排。
會上,市長陳興做了重要講話,就規範政府運轉,提高效能工作,陳興要求政府班子成員要團結一致、密切配合,各部門要執行有力、落實到位,確保政令暢通,對近些天個別領導出現的違法違紀問題,在場的幹部要自查自糾,潔身自好。
陳興在講到政令通暢時,坐在陳興右手邊的常委副市長賈正德嘴角微微撇了一下,對陳興這話,看似是有些嘲諷,只是賈正德很快就隱藏起了自己的情緒,這是在開市長辦公會議,不是市委常委會議,也不是在市委,賈正德明面上對陳興這個市長總要保持最起碼的尊重。
“周助理目前對市裡的工作也漸漸熟悉,對他的工作分工,我們也在今天的會上討論一下。”陳興環視了衆人一眼,突然道。
原本還有些懶散的賈正德聽到陳興這話時,神色一怔,隨即也認真了起來,有些驚異的往陳興的方向瞥了一眼,而後又看向對面的邵華東,見邵華東神色平靜的坐着,賈正德心裡隱隱有不好的預感,陳興事先和邵華東通氣了?如果真是那樣,那陳興將他撇開,想想也知道對他不是什麼好事了。
果不其然,賈正德心裡剛有這種想法,就聽見陳興開口,“我打算讓周助理先負責國土資源、城管、交通、人民武裝、打私等方面的工作,大家有什麼想法,也可以提出來。”
陳興話音一落,其餘人俱是古怪的往賈正德的方向看了過去,見賈正德臉色難看,其他人也不敢多看,眼觀鼻鼻觀心的盯着面前的桌面,不少人心裡卻是嘀咕開了,陳興這是要給賈正德好看了?原因無他,陳興要讓周知進分管的幾個方面的工作,幾乎都是從目前賈正德分管的口子裡劃拉出來的,而且還都是比較重要的幾個部門,陳興這是明擺着要削權啊!
“陳市長,這樣安排,是不是有些不合理了。”賈正德強忍着怒氣,自個提出質疑,他知道除了他自己,也不會有人願意站出來爲他吭聲,別看他有葛建明撐腰,但在政府內部事務上,終歸是沒人敢爲他和陳興對着幹。
“嗯,賈副市長覺得有什麼不合理?”陳興盯着賈正德。
“這……”賈正德眼神躲閃了一下,下意識的沒敢和陳興對視,心裡的怒氣蹭蹭的往上冒着,陳興不就是擺明了要將他給邊緣化嗎,但他又怎麼會甘心任憑陳興拿捏,別的不說,他也是常委班子成員之一,在市政府的領導排位裡也就僅次於常務副市長邵華東,他沒理由被陳興踩到頭上還不吭聲。
“陳市長,周助理分管的工作,我看可以先接手曾副市長分管的口子,這樣安排豈不是更合理。”賈正德眼珠子轉了轉,說道。
“曽副市長分管的口子,後面會再另外安排。”陳興淡然的說着,意思已經非常明顯,堅持他剛纔提的安排,也不容賈正德反駁,陳興乾脆就拍板,“這事就這麼定了,等曽副市長的事有了定論,我們後面再重新就分工做出適當的調整。”
“陳市長,你……”賈正德面色漲得通紅。
“嗯?”陳興眼裡閃過一絲寒光。
“沒什麼,陳市長既然堅持這麼安排,那我尊重陳市長的意思。”賈正德深吸了口氣,幾乎是咬牙說出了這番話,他同時看向了邵華東,一直都沒吭聲的邵華東從始至終都很平靜,賈正德知道兩人之前肯定是溝通過了,連邵華東都不反對,賈正德深知自己根本沒辦法扛過陳興,光一個陳興就不是他能對抗的了,更別說邵華東還站在了陳興一邊。
“這就好。”陳興點了點頭,看向賈正德的目光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威勢。
散會後,陳興第一個離開了會議室,賈正德陰沉着臉離去後,會議室才一下子變得喧囂起來,在場的除了離去的市領導,都是市直機關部門和工業區、開發區的領導,今天的市長辦公會議上演了這麼一出,暗地裡幸災樂禍的人卻是不少。
當然,涉及到的幾個部門的負責人卻是愁眉苦臉起來了,陳興今天發話了,但賈正德明顯是十分不服,一個是常委副市長,一個是剛剛到任的市長助理,今後他們該向誰彙報工作?若是隻去給周知進彙報工作,那會將賈正德給得罪了,若是還給賈正德彙報工作,那就是得罪了周知進,嚴重點還會得罪陳興,着實讓幾個部門的負責人苦笑不已,這才真的是叫神仙打架殃及池魚。
陳興回到辦公室,這纔看到成容江在他辦公室門外等着,神色略微詫異,“來了怎麼沒讓秘書通知我。”
“聽小陳說你在開市長辦公會呢,我就讓他別打擾你。”成容江笑道,笑容間隱有些陰霾,等進了陳興的辦公室,成容江臉上的笑容也消失,“陳市長,曾高強的事,出了點變故。”
“什麼變故?”陳興霍然擡頭,他可是最不想聽到類似的話。
“給我們寄照片的那個匿名寄信人出現了,他跑到省檢察院去了,還主動交代了一些問題,現在反倒是變成曾高強也是受害者了,而省檢察院也橫插了一手,這一下子就讓我們難辦起來。”成容江嘆了口氣。
“那寄照片的人是誰?”陳興皺着眉頭。
“是一個叫馬江的,就是照片上跟曾高強發生關係的那女人的妻子,馬江主動供認說是他和妻子設局陷害曾高強,把曾高強灌醉瞭然後拍下照片,目的是想要從曾高強身上撈取好處,並讓曾高強給他安排工作,曾高強沒答應,他又無意中聽到我們在查曾高強,才惱羞成怒的把照片寄給我們。”成容江大概說了下事情原委。
“馬江?這個名字聽着怎麼有點耳熟。”陳興尋思道,好像對這名字有點印象,卻又是想不起來了。
“這馬江之前是區衛生局的一個執法中隊長,後來被開除了,他的妻子不知道怎麼和曾高強認識的。”成容江解釋道,這也只是他大致瞭解到的,目前還沒掌握更多的情況,眼前的局面讓原本有利的形勢一下子又變得糟糕起來,成容江的心情都跟着一團糟,這會也是過來先跟陳興提前說下情況。
“衛生局執法中隊的一箇中隊長?”陳興漸漸有了印象,是之前跟蔣琬有交集的人,說起來馬江被開除,還是他過問的。
不過馬江是誰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馬江跑到省檢察院主動供認了那些豔照是他和妻子設局陷害的曾高強,這幾乎是讓曾高強的處境立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現在成容江的專案組想將曾高強羈押調查怕是都沒了理由,這無疑纔是最致命的地方,也給了別人插手的理由。
“你說省檢察院已經插手了?”陳興看向成容江,對方剛纔話裡的信息不少。
“不錯,省檢察院插手了,連市檢察院都跳出來了。”成容江揚了揚眉毛,“陳同進終歸是當過幾年市委書記,還進過省委常委班子的人,他在南州的根基太深厚了,他極力想阻止我們調查曾高強,會給我們造成巨大的阻力,現在看來,還超乎之前的想象。”
陳興聽着成容江的話,也沉默了起來,要拿下曾高強,等於是在和陳家對抗,這是很早就能料到的,但正如成容江所說,面臨的阻力超出了之前的想象,這話的確沒錯,陳興也沒想到事情本已取得突破性的進展,卻又會突然來個峰迴路轉,問題是馬江這麼一個本不該和這個案子有任何牽連的小人物怎麼也會突然牽扯了進來,還成爲了影響案子的一個關鍵人物,本來好好的案子愣是被弄出了波瀾,陳興此時也是頭疼萬分,馬江無足輕重,但現在卻像是一粒老鼠屎一樣破壞了案子的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