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韶華回景陽宮,還要應付鄭太皇太后。
後宮是鄭太皇太后的地盤,什麼事都瞞不過她。姜韶華下午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鄭太皇太后心知肚明。偏偏還要等着姜韶華回宮,再問上一遍。
姜韶華也當做不知,細細說了一回。說到李太后爲李尚書說情太和帝心軟時,鄭太皇太后冷哼一聲:“李尚書有個孝順閨女,還有個體貼的好外孫。禮部整日領俸祿吃閒飯。”
這話說得何其刻薄。禮部是清閒些,也沒到全部吃閒飯的地步。
姜韶華沒有和鄭太皇太后爭辯,順着話音道:“我就是將看到的聽到的告訴皇上,如何決斷,還得看皇上的意思。”
鄭太皇太后又哼一聲:“皇上年少,耳根子軟,容易被人矇蔽左右。該提醒的,還是得提醒。”
藍公公小袁公公之死,景陽宮流言紛紛,矛頭直指李家。鄭太皇太后心中恨極了李家人,巴不得找個由頭髮作李尚書一頓。
姜韶華早有準備,輕聲低語道:“李家對伯祖母不敬,遲早要懲戒教訓。不過,眼下皇上龍體要緊,不能再氣出個好歹來。伯祖母也稍稍隱忍一二,等皇上養好龍體了再出手不遲。”
鄭太皇太后恨恨道:“要不是顧忌皇上,哀家豈會忍這麼久。”
姜韶華一番好言好語,總算安撫住了鄭太皇太后。
鄭太皇太后又道:“禮部也就罷了,明日去工部巡查,你別客氣。那個周尚書,和王丞相一個鼻孔出氣,每年都要修河堤。大筆大筆的錢糧用出去,結果年年河堤都有被沖垮的地方。你只管好好查一查工部。凡事都有哀家給你撐腰。”
姜韶華點點頭應了。
不必鄭太皇太后提醒,她也要仔細查一查工部。
……
“郡主明日真要去工部?”
回了寢室,陳瑾瑜低聲問道。
姜韶華嗯了一聲。
陳瑾瑜蹙眉,提醒道:“郡主一番好意,爲皇上分憂。也別太過了,做了太皇太后的手中刀。”
姜韶華淡淡道:“太皇太后這般器重我,就是因爲我是一把鋒利好用的刀。皇上支持我,也是因爲我展露鋒芒,壓制住衆臣。便是出於本心,我也想整頓整頓大梁朝堂人人懈怠推諉的風氣。”
“可這麼一來,郡主處處得罪人結下仇家,以後對南陽郡十分不利。”陳瑾瑜有些情急,聲音依舊壓得極低:“郡主也得愛惜自身。”
姜韶華看着陳瑾瑜:“人人都愛惜自身,不肯出力做事,不願擔責向前。所以大梁官場纔會爛到這個地步。”
“我決定來京城,就是要做些事。否則,我大可一直待在南陽郡,一直顧全自己愛惜自身了。”
陳瑾瑜啞然無語。
“放心,我心中有分寸。”姜韶華放慢語氣:“短短三個月,我能做的事其實有限。衆臣默默隱忍退讓,也是因爲清楚三個月後我會回南陽郡。他們不和我翻臉,是想熬過這一段時日。我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整頓吏治。”
“我能做的,就是削幾根爛枝爛葉,震懾一下心思各異的衆臣。讓大梁官場風氣稍微好轉,也能讓百姓們稍稍喘口氣。”
真正大刀闊斧的改革,會帶來混亂和難以預料的後果,現在不是時候。也輪不到她這個南陽郡主來做。
最後這一句,姜韶華沒說出口,陳瑾瑜也聽懂了。
陳瑾瑜沉默片刻,嘆道:“京城比我們南陽郡差得遠了。在南陽郡,上下一心,郡主一聲令下,大家都照着做。齊心合力,擰成一股繩。在這裡,卻是人人都有私心私慾,我每天隨在郡主左右,看遍朝中重臣們勾心鬥角的嘴臉。還要看郡主和他們虛與委蛇,心裡真是夠夠的。”
“這麼多人,這麼多時間精力,都拿來治國理政多好。他們怎麼就非要鬥來鬥去?不顧百姓不顧朝堂大局不管江山安穩!大梁朝堂就這麼一羣重臣,實在令人失望。”
陳瑾瑜越說越激動,俏臉被憤怒燒紅了一片。
姜韶華淡淡道:“或許,在他們眼中,本郡主纔是那個爭權奪利不擇手段的那一個!”
“這些不說也罷。私下裡發發牢騷無妨,在人前可別露出一星半點。”
陳瑾瑜悶悶地點頭。
……
隔日,小朝會結束後,姜韶華再次提起去工部巡查。
有了五天做緩衝,又有禮部不痛不癢的巡查先例在,周尚書也就沒那麼緊張了,拱手道:“臣給郡主在前領路。”
姜韶華脣角含笑:“有勞周尚書。”
就在此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響起:“郡主一人去工部,只怕看不過來。臣斗膽自薦,一同隨行。”
是鄭宸。
很顯然,鄭宸要隨行去工部巡查,是鄭太皇太后的主意,也得到了太和帝的允許。
姜韶華不動聲色地掃了鄭宸一眼:“鄭舍人想隨行無妨,不過,到了工部,要聽本郡主的安排。不可冒失行事。”
鄭宸拱手領命。
周尚書自然清楚鄭宸的出現是怎麼回事,心裡倏忽一沉,迅速看王丞相一眼。王丞相微不可見地搖搖頭,周尚書便將反駁的話嚥了回去。
六部衙門,都在皇宮外御道兩旁。工部衙門正好和禮部衙門相對,衙門規制相同,大門修建得一模一樣。
不過,裡面就大不相同了。
禮部清幽雅潔,處處透着不緊不慢的文官矜持氣度。工部開闊舒朗,沒什麼多餘的花草樹木,官吏比禮部多了一倍不止。還有許多工匠打扮的人,在遠處跪下行禮。
周尚書張口解釋:“近來工部一直在忙修河堤一事,召了許多擅長修河堤的工匠前來做預案。人難免多一些,都是些不懂規矩的粗人。郡主千金之軀,不宜讓他們靠近,以免唐突冒犯郡主。”
姜韶華卻笑道:“本郡主對修建河堤一事,頗感興趣,正想仔細瞭解。”然後轉頭吩咐:“鄭舍人去點兩個口齒利索些的工匠來。”
鄭宸心裡痛不痛快,面上都不能流露,利索地領命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