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功夫,楊猛背上的血跡已經透了出來,染紅了身上的白色汗衫,劉一貼用完藥之後,這一衆叔伯也見過了楊猛背後的傷口,老大孫順皺着眉頭開口了。
“士勤,這是怎麼傷的?”
自家筐裡沒有壞棗,孫順雖說對家裡的小輩嚴厲一些,但脾性和楊士勤一樣,對外的時候可不管善惡,也是個護犢子的主兒。
“嗨!失手了!”
楊士勤的麪皮也掛不住了,想起蓮兒那表情,這老爺子的腸子都快悔青了,老三也是,試個拳而已,脫什麼褂子,自己這大哥保準沒好話。
“失手?你雲南楊佛爺厲害啊!鎮了雲南府十幾年,這在家裡也要作個橫的?有這麼打人的嗎?別以爲是個玩拳的行家,老三真要和你計較,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你也就沾了身爲老子的便宜!哼……”
還嘴?楊老爺子是不會這麼幹的,自己這大哥是個什麼脾性,他們這幫老兄弟最清楚,弄不好就會拳腳相向,自己雖說是個主家,可大哥是個什麼人?動起手來和老三一個樣,萬一自己再失了手,讓自家老大給折了面子,當着這麼多小輩,可就難看了。
把事情的原委一說,這些個老東西,可就對蓮兒來了興趣,紛紛開口要見見老三媳婦。楊士勤那裡就犯了難,自己這些老兄弟,都是江湖人,規矩少些做事爽利,按着他們過命的兄弟情,也該讓蓮兒見見這些個長輩,可蓮兒終是大家之女,拋頭露面只怕那小丫頭受委屈。
正當楊士勤爲難的時候,老三爲他解了圍,楊猛那裡可沒這些道道,見個人而已能有多難?
“讓三夫人給我送套行頭過來。”
“你們這些小輩都下去吧!記着!跟着老三就要守老三的規矩,犯了規矩該怎麼罰就怎麼罰,無論到哪裡都要記得規矩!”
見老三媳婦,這些小輩不宜在場,孫順訓誡了幾句,才放他們離開。
不大的功法,捧着行頭的蓮兒來了,一見楊猛身後的血跡,那雙幽怨的大眼睛,直接就鎖定了楊老爺子。
“給爺把衣服換了,剛剛和家裡的兄弟們練了通拳腳,崩了傷口。”
楊猛再次給老爺子解了圍,蓮兒這雙眼睛的殺傷力太大,沒見那一衆叔伯,看着老爺子的臉色都變了。
“去見見那些叔伯,他們可是來給你撐腰的,沒見老爺子的臉都黑了?”
換完了衣服,楊猛一句玩笑話,才讓蓮兒展開了笑顏,這小丫頭也是乖巧,在楊猛的指點之下,一個個給這些叔伯見了禮。
那禮物也收了一大堆,楊猛打眼一看好嘛!這次真是難爲這些叔伯了,什麼玉菸袋、鼻菸壺、懷錶、金銀餜子,又攏了一堆。
這蓮兒也是恩怨分明,一個個叔伯都見完了禮,獨獨落了老爺子楊士勤。
“該打的丫頭,爺身上這傷,還不是因爲你攛掇的老爺子,好嘛!人家老爺子給你出了頭,你反倒轉臉就不認人了!”
楊猛說了這個,蓮兒也是一臉懊悔,氣呼呼的給老爺子見了禮,就回去了。
那一衆叔伯,被楊猛夫婦刮完身上的東西,打趣了楊士勤幾句,也就離開了,他們是楊家的暗棋,若不是楊士勤召喚,他們是不會隨便到楊家走動的。
“那幫小年輕,能用就用,不能用的就交給你大哥,你這裡的規矩大,但大不過我這裡的兄弟情誼,輕易不要傷他們性命,實在不行睜一眼閉一眼,打發走就是了。”
楊猛的一些手段,楊士勤也清楚,就怕這些老兄弟的子嗣們江湖慣了,萬一觸了老三的規矩,也是不美,這個關節還是要通一下的。
“我知道親疏的,您老就放心吧!這次來,倒是沒想到您給備了這份厚禮,我其實是想找您要人的,岑毓英那崽子,能不能還給我,宜良這邊缺個扛事兒的,最近讓他頂一下吧!”
楊猛這次來找老爺子,主要就是爲了岑毓英,沒想到收穫不小,攏來了一羣楊家嫡系。
“那小子?心機倒是不錯,但缺歷練,讓他到宜良扛事兒,只怕會壓斷他的腰,這樣吧!魏五還給你,岑毓英那小子,再跟着我歷練幾年,現在還不是他張牙舞爪的時候。”
楊士勤的一番話,可讓楊猛的心吊了起來,岑毓英這小子能用,可魏五那個老奸賊,絕對不能用,那老東西厲害着呢!自己用他?可別被那老奸賊溜達了。
“爹!那魏五心機太深,來歷不明,用起來只怕不合手啊!”
比奸詐、見識楊猛自認要強過魏五,但比起心機謀略,楊猛覺得自己和魏五不在一個檔次上,那個老奸賊,自己的手段怕是要折服不了。
“哼!就你肚子裡那點東西,御人還差着呢!魏五,狗屁名字!比做官,咱們爺倆捆一起也不是他的對手,但是玩江湖的道道兒,他魏五就是十幾個紮成一堆,也不是楊家的對手。
他的來歷我也摸了個大概,他藏在別處的家人,已然接到了武莊,到了他這個歲數,風浪也經歷了不少,世事也算看透了,他這樣的人最在意的就是後人,這魏五你只管放心用,繩子在我手裡握着,他已經沒機會翻身了。”
薑還是老的辣,沒想到令人撓頭的魏五,就這麼折在了老爺子手裡,要說這些楊猛也會啊!可關鍵時候用不出來,會又有什麼用?看來以後要加強鍛鍊了。
“那就妥了,謝老爺子了!最近西山和宜良的事情不少,大哥那邊您還得多照看,走甘陝一帶的風險也是不少,讓他多加小心。”
下面這幾個月,將是個關鍵期,楊猛分身乏術,就怕老大那邊再出什麼意外。
“放心吧!上次在廣州城差點爛在牢裡,這個教訓再記不住,那就啥也別幹了!你這裡忙活歸忙活,但不能冷落了蓮兒,她初來雲南還不適應,你要多照看她一下,西山那裡要是忙的話,你就帶她一起住在武莊。
還有云南的銅課與鹽課,也是個麻煩,虧空太大。雖說把以前的賬目給抹了個乾淨,可整個雲南單單賦閒的礦丁就有幾萬,這些人人怎麼處置,你要拿出個章程來,不然乾耗也能把楊家耗幹了。
鹽課也一樣,雲南的鹽田不少,可出鹽量太少,你不是找了些洋人嗎?看看他們有沒有好法子,咱們接了雲南的兩課,總要有些起色,即使沒有咱們也得自己往上填,不然朝廷那裡是過不去的。
鹽課,你岳父那裡能幫上些忙,銅課就要靠我們自己了,不是雲南沒銅了,而是朝廷壓價壓得厲害,做銅不賺錢,這才導致了銅課凋敝,銅課裡的貓膩不小,裡面藏着不少的玄機,我這邊做我該做的,你忙活的時候,也要多想想這事兒,這雲南的兩課壓人啊!現在我才明白朝廷那幫子奸人的目的,歹毒啊!”
得了雲南的銅鹽兩課,開始楊士勤也認爲是發財的機會,鹽課是個好買賣,可這銅課就是個無底洞,後來問了一下魏五,楊士勤才弄清楚了事情的脈絡。
楊家八成是跟着賀長齡倒了黴,這銅課凋敝是有原因的,朝廷壓榨的太狠,雲南自身財政不行,做銅課就要貼錢,於是將銅課轉嫁給了一些商人,結果商人虧沒了,雲南的銅課就沒人接了,這下砸到了楊家手裡的可不是餡餅而是個陷阱。
“嗯!知道了,現在做不做都一樣,先拿些錢財哄住朝廷就是了,可以有起色,但不能大起,就讓兩課不死不活的吊着,讓朝廷那裡頭疼去吧!這樣咱們也花不了多少銀子。”
官場的道道,楊猛不是很清楚,看來這魏五以後還得大用,先解決了明湖書院和洋鬼子的事情,以後再處理這銅鹽兩課,現在不是時候。
楊猛跟着老爺子一道回了昆明,除了接魏五,他還要把防疫營的人,撤回宜良,至於防疫的事情,再招些苦漢就可以了,現在也快到年根了,許多吃不上飯的人,也好到防疫營混口飯食,滇西那邊的亂子,絕對不能讓他擴散到雲南府。
將防疫營的事情安置好了,楊猛就直接帶着魏五迴轉宜良,那邊的事情現在要緊,先得把洋鬼子安置好,不然始終是個大麻煩。
魏五最近也是極度的鬱悶,自己一身的學問本事,生生折在了楊家父子手裡,本想在雲南安度殘生,沒想到臨了卻被楊氏父子算計了。
自己就不該貪戀繁華,佔楊老三的便宜,楊老三一般般,可他那老子卻是個奸鬼,自己到了昆明,做的夠謹慎了,可還是被楊士勤那老賊抓住了痛腳,自家三十多口人全部被接到了雲南。
好好在宜良混書吏多好,這下可好,做了朝廷半輩子的奴才,這土埋脖埂子了,還要因爲家人,做楊家的一條老狗。
氣節這詞兒早在少年時代,就被魏五扔到了茅坑裡,不然他也不能享盡榮華,後繼有人就是他最後的堅持。
拒絕楊家一句話的事兒,可自己要是拒絕了楊家,依着楊老三的手段,殺自己一家,就跟吃飯喝水沒兩樣。爲了家人魏五沒了辦法,在楊士勤那裡低了頭,自己後半輩子賣給楊家,楊士勤承諾只要楊家不滅,就保保自己的子孫幾代榮華。
“魏先生,宜良那邊我招了百十個洋鬼子,這初期的安置,我打算讓他們翻譯一些西洋的書籍,您看這事兒怎麼樣啊?”
有了老爺子的保證,楊猛也不怕這魏五使壞了,將宜良的事說了出來。
“三爺,還是喊我老魏吧!這魏先生卻是當不得了,你們父子厲害,老頭子甘拜下風。
三爺不是在宜良建了一個明湖書院嗎?這個想必三爺早有謀劃,選些讀書人,先讓他們通曉洋文,然後再着手翻譯書籍吧!
洋人與我等非是一族,過於倚仗不行;洋人技巧強過我族,不倚仗又不行;最好的法子就是讓咱們的人,學會洋人的法子,然後再結合咱們自己的東西,創出咱們的新法子。
數遍華夏,儒學就是最好的例證,數數元明清三代,兩代非是我漢人主政,可爲何儒學不敗?這裡面的道理深着呢!
學西法可以,但絕不能引入洋教,本朝的康熙爺、乾隆爺,身邊都有洋人,他們也清楚西洋之法犀利,可爲何不揚西法呢?蓋因洋教!
宜良那些洋人,想必有傳教士吧!這些人居心叵測,三爺要防着他們些。現在他們到了雲南,咱們就不急了,先讓他們教洋文,之後再譯書。”
魏五的想法,倒是和楊猛差不多,這老奸賊好深的見識,說的這些楊猛都有些信服了。
“嗯!你老魏的法子不錯,我已經在明湖書院附近選了一塊谷地,作爲洋人的棲身之地。明湖書院和宜良的事情,最近幾個月,就交給你了。
這譯書之事倒是不能拖沓,我先前已經找了一些通洋文的十三行夥計,讓他們教授洋文,譯書也要同步進行,最好近期能歸結出一些雲南能用的玩意,我在廣州那邊有買賣,缺的東西,也好儘快購買。
西洋與我們有大洋相隔,一來一回就得數月,時間上必須要提前一些。你學問深,那谷地你給弄個名號,也好讓那些洋鬼子安心做事,不然偷偷摸摸的,就怕他們不賣氣力。”
近期楊猛的手裡資金有限,但廣州那邊還得先期購置一些東西,正好讓魏五整合一下,選出急需的,自己也好給岳父下個單子。
“大清有譯書館,咱們也弄個明湖譯書館,這樣聽起來就正統了。”
楊猛的一些心思,魏五猜的出來,順着楊猛的意思,就說出了明湖譯書館的名號。
“好!這個名字不錯,老魏你最近先抓好明湖書院那一塊,現在最缺的就是人手,最好能儘快弄上一批合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