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季高回去的時候,三爺能否贈與幾張湖南與長沙的輿圖呢?”
這話左宗棠是發自內心的,有句話叫做見獵心喜,讀書人見了好書有這個感覺,而自詡精於輿圖之學的左宗棠,見了神品自然也會有這樣的念頭。
“左騾子,你這是在跟老子開玩笑嗎?這玩意兒都被你摸了看了,你還想着回去?”
楊老三突兀的來了這麼一句,左宗棠也是悚然而驚,剛剛有些着相了,渾然忘了自己的處境,但這楊老三終不是個什麼好物件,這人的心機,是左宗棠見過的最深沉的一個,他在想什麼,誰知道呢?
“三爺,這有不是黃花大閨女,看一眼摸一摸,不當事兒的!”
還能怎麼着,左宗棠只能耍無賴了,桌子上的這些東西都擺在這了,除了江南的輿圖,江北一些地方的輿圖也在,重要的城塞都標註了出來,這東西是做什麼的,不用細想也知道。
“呵呵……你還知道黃花大閨女啊!這可比大閨女值錢多了,牆上這副大圖是第一份,光是銅版就刻廢了上百塊!
製造銅版的機器,是製作其他器械的母機,精巧異常,爲了改進母機,老子至少投入了五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
這些!這些!都是純銅做版,聘用做好的老師傅,一版一版手工刻出來的,尺許見方的銅版,從製版到描摹再到刻劃,最少半個月的時間。
一個老師傅,一月最少十兩銀子的俸祿,刻版順利,每張銅版賞銀五十兩,從道光二十七年年開始準備。咸豐元年拿出紙版圖樣開始刻劃,近千人制圖,上萬人做工,始有這一份份精巧的輿圖。這他媽是至少百萬兩雪花銀堆出來的。
你要黃花大閨女。我給你的那條板帶,在安徽江寧一帶。一個金鎊能買仨,板帶上有百多枚金鎊,一氣兒的話,三五百也能買着。你說你看這幾眼、摸這幾下值幾多銀子吧?”
楊猛說輿圖的時候,左宗棠也是一臉的感慨,大手筆啊!絕對的大手筆,百萬兩雪花銀,決計不是一個小數目。
就跟楊老三說的一樣,現在這糧食、銀子可是硬通貨,武漢三鎮。幾十萬百姓,一天不過才吃六千兩銀子,百萬兩雪花銀,夠幾十萬百姓小半年的口糧了。
說起這大閨女的價錢。左宗棠也是一臉的無奈,亂世人命不值錢吶!楊老三給自己的這條板帶,差不多百兩黃金,折銀五六百兩,按着武漢三鎮,一擔糧食三兩銀子的高價,這也是兩三萬斤糧食,別說一擔糧了,真正缺糧的時候,十斤糧就能換一個活人回家了。
“三爺,這看也看了,摸也摸了,您說怎麼辦吧?”
左宗棠知道楊老三的意思,但楊老三能不能成事兒,還得再看一看,現在投楊老三,風險可比收益大,不值當的!
“左騾子,你也甭跟老子玩這些驢打滾的花活兒,不好使!
給句痛快話,老子這座廟,你是進還是不進吧?”
禮賢下士,楊猛沒有那抹了油的巧嘴,他最拿手的本事是威逼利誘,耍嘴皮子,他還真不是左宗棠的對手,這招賢納士,只能走下三路了。
“小廟容不得大神,同樣這大廟也容不得小神,我這身本事,最多也就算個土地公、夜遊神,您楊三爺何苦相逼呢?”
“土地公那叫城隍,各州縣的城隍廟,可不是小廟,正好,你自詡土地公,這這正是城隍廟,來吧?”
左宗棠婉拒,楊猛卻是接茬就上,宰了左騾子太可惜,不想弄死他,只能收下他了。
“三爺的心胸博大,何苦爲難我一個師爺?”
無論怎樣,楊老三這條船,左宗棠還是不想登上去的。
“左騾子!你這是想翻臉吶!這樣吧!咱們再說就要傷和氣了,武昌的碼頭有艘船,今夜你去君山一趟,明日回來答覆我。”
軟硬不吃,只能用撒手鐗了,楊猛不在逼迫左騾子,而是讓他去君山。
“三爺,要殺要剮您隨便,何苦說這些不着調的事情呢?”
今夜去君山,明天返回來,這不是扯淡嗎?這君山與武昌之間的水路,順風順水過來都得三天,這沿江逆行,來回怎麼也得六七天,一夜去一天回,當他左季高是神仙嗎?
“別說沒用的屁話,老子現在頂嫌棄你的,再他媽胡說八道,弄不好老子就得胖揍你一頓,把板帶給我,回去的時候用不着花錢,帶着左先生去君山,讓他好好見識見識。
喏!這裡還有兩粒,說不準你老小子還能用的上,一次一粒別多吃。”
從左宗棠手裡接過了板帶,順手把盛着秘藥的銀匣子遞了過去,在幾個睚眥的看護引領之下,左宗棠離開了楊猛的宅子。
“說說太平軍的情況。”
就着桌上的地圖,楊猛也看起了江南的局勢。
“太平軍定都天京之後,下了鎮江與揚州,林鳳祥、李開芳、吉文元,率兩萬餘軍馬開始了北伐,兵鋒直指京師。
還有一路由新任的春官丞相賴漢英、檢點曾天養,還有韋俊、石祥禎幾個國宗率領,正在準備西征,他們的人馬也大概是兩萬餘精銳。”
魏芷晴報上了最近的軍情,這事情可不妙了,太平軍現在打安徽,之後或者很有可能會同時打湖北,這武漢三鎮,即將陷入戰火之中了。
放棄武漢三鎮,對楊猛來說是不可能的,無論是誰來打,多少人來犯,楊猛都不會輕易的放棄武漢三鎮,除非太平軍打敗他的新軍。
“芷晴,讓人準備行裝吧!你們該回去了。”
這次楊猛打算留下古雅月與索朗白瑪兩人,其他人還是快些回雲南爲妙,兩萬精銳,對楊猛來說也不少了,這兩萬人。要是打集團衝鋒的話,跟找死無疑,但分兵多路打武漢三鎮的話,楊猛手上的人。還真是有些捉襟見肘。
火槍的數量越多。對手的人數越密集,威力也就越大。一旦打成了游擊戰,火槍也就不是那麼犀利了,有幾把弓箭,也不是不能對付新軍。
“爺。我還是留下吧!這邊的事情繁雜,您又要分心對付左先生,雅月飢餓白瑪兩人,怕是照顧不過來。”
這段時間,武漢三鎮的事情,大多是魏芷晴在處理,楊猛的精氣神都放在了左宗棠身上。分心他顧,楊猛沒有那個本事,事情只能一項項的來。
內政的事情拍板,除了楊猛。就只有丁泰辰、楊福良、魏芷晴有這個權力了,丁泰辰在廣州那邊忙得很,楊福良這邊的局面也不小於廣州那邊的,楊猛再分心對付左宗棠,這內政就沒人打理了。
“你留下,月兒怎麼辦?她的歲數還小,離不得孃親,帶着孩子打仗,我又不落忍,你還是回去吧!說不定左騾子回來之後,就歸心了呢?”
左騾子要是這麼好收服的話,他就不叫左騾子了,說實話,楊猛對於收服左騾子,只有三四分的把握,讀書人的氣節,可是個相當礙事兒的玩意兒,萬一這左騾子橫了心想找不痛快,楊猛也無計可施。
“月兒還不懂事兒,帶着幾個月也沒大問題的,這段時間,您的事兒多,我不在的話,雅月和白瑪忙不過來,你這晝夜操勞對身子也不好的。”
魏芷晴說的,是最好的選擇,想了想之後,楊猛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世道催人吶!
讓魏芷晴報了一下太平軍西征部隊的具體情況,楊猛在屋子裡忙活到半夜,也沒拿出一個很好的拱衛武漢三鎮的法子,死守人數太少,城池太多,火炮、火槍的數量不夠,調派火炮槍械,又容易暴露自己的實力,三千條洋槍,百十門火炮,是楊猛現在能調用的極限力量了,再多,就沒法兒解釋了。
回到後宅,諸女都在守着呢!淡淡的離愁,在深夜催人心肝,終是相守了幾年的夫妻,感情雖說不是那麼的熾烈,但韌性還是有的。
平天下與享天倫,衝突了,不平天下難享天倫,楊猛可不想做個亂世破國的軍閥,他要安安穩穩的享受。
懷擁諸女、大被同眠,沒有做多餘的事情,楊猛就是和諸女說着話,一直到天亮才沉沉的睡了過去。
“爺,左先生回來了。”
這句話比什麼鬧鐘都好使,楊猛一骨碌起身之後,穿着絲袍就奔出了後宅,直奔大堂而去。
“三爺,您這是……”
“說結果!”
不理會左騾子的詫異,楊猛搓了搓臉,清醒了一下,往門外看去,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三爺,您想要什麼?又能給我什麼?”
左宗棠的問題,很是平實,但楊猛卻不知道怎麼回答第一個問題。
“出將入相,是我能給你的,至於我想要什麼,我也不是太清楚。”
不知道怎麼回答,就實話實說,楊猛要與左騾子建立信任關係,在有些事情上,是不能說謊的。
“我這邊倒是不錯,只是三爺,您不知道想要什麼,這話怎麼說?
趁勢而動無非是爲了國祚,無非是爲了那張龍椅,不知道想要什麼,三爺是不是在誆騙左季高呢?”
楊老三要做什麼,怕是離不開那造反二字,君山是個什麼情況,左宗棠也看過了,自己除了一死之外,怕是難逃楊老三的指掌了,想通了有些話說起來,也就沒什麼壓力了。
“誆騙你?之前還成,之後就不成了,我真是不怎麼清楚,起初吧!我只是想好好的享受一番,可這世道,你也清楚,想好好的享受,手裡沒點硬傢伙是不成的。
那好,老子就練兵,結果,手裡有了硬傢伙,頭上還有個勞什子大清朝,老子就心想,反他狗日的大清,結果有人說了:三爺,您還缺個大勢。
好!那老子就等大勢,好歹遇上了長毛賊,這大勢也有了,怎麼處置長毛賊還有滿清,又成了老子要心煩的事情,全殺了,幾百上千萬的人口吶!殺這些人很容易,揮揮手張張嘴的事兒,可殺了之後怎麼辦呢?
左騾子,你說怎麼辦呢?”
楊猛幾句話,也道出了心裡的煩惱事兒,有些時候,殺人是不錯的法子,可有些時候,殺人又是犯衆怒的法子,太平軍不該全殺了,還有新興的捻子也一樣,滿清差不多一個道理。
“三爺就不想坐龍椅?”
楊老三的話差不多是實話,左宗棠大概分辨的出來,但歷朝歷代造反無非就是爲了坐龍椅、當皇帝,楊老三的話裡,卻沒多少這些意思,而且這楊老三平常行事,也沒那麼多的講究,若是真想做皇帝,現在就該養氣了。
“這時節、這世界、這幾十年,做皇帝還成!再退個幾十年,那時節、那世界、那幾十年,做皇帝就是找死的營生了,你覺着呢?”
楊猛的話弄糊塗了左宗棠,他還真沒聽懂楊老三說的是個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