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炯甫先生要到哪裡?如今的雲南不太安定,讓宅子裡的護院跟着你一起吧!這樣在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劉存仁倉促的辭行,楊毅雖然覺得有些不妥,但也無能爲力,有些事兒還是等老師來了之後再解決吧!
楊毅沒想到的是,他出自本心的關懷,也被劉存仁誤解了,帶着護院?難道楊家還想囚禁自己?
“嗯!也不急在這一時的,我先看看這本冊子,再做計較吧!大人就快來了,我最近也忙的有些精力不濟,剛剛說錯了什麼,志茂你也別太放在心上。”
楊家在雲南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劉存仁很清楚,真要是惡了楊家,自己就此消失,對楊家來說容易的很,自己的命不重要,東翁的囑咐才最重要。
若不是東翁扶持了自己,自己早就爛在老家了,這十幾年,劉存仁也算是盡心盡力了,雲南的差事是東翁的一道難關,無論如何自己也要幫他跨過去。
話鋒一轉,劉存仁也算是矇住了楊毅,人與人之間有時一點點的嫌隙,就能生死相對,對於態度有些冷淡的劉存仁,楊毅也沒怎麼懷疑,畢竟兩人接觸了七年,彼此都很熟悉,劉存仁想要騙過楊毅,也不是很難。
沒聽老三的勸告惡了劉存仁,楊毅也是一肚子惱火,自己最近失了心境,若被老師知道,肯定會被訓斥的。
雲南的事情太多、太亂,跟着老師雖說學了不少的東西,但讓楊毅獨撐大局。他現在還少了那份閱歷。七年如一日跟在林則徐身邊。楊毅學到的東西很多,可真正用過的,數一數就顯得有些寒磣了。
回到自己的宅子,幾位侍妾很是貼心,淨面、更衣、上茶,想着雲南的亂事,再比比這些享受,楊毅有些不想出頭了。
送走了楊毅之後。劉存仁也不敢拖延,將楊毅給的冊子用油布包好之後,藏到了一個妥帖的地方,然後就匆匆收拾了幾件衣物,帶上一些盤纏,藉着如廁的機會,逃出了自己的宅子。
出了那片屋舍,劉存仁花了幾個大子兒,弄了一身窮漢的行頭,夾着一個破包袱。就匆匆的出了昆明城。
“計長啊!你說這劉存仁丟了錢袋子,憑着鞋殼裡的那五塊鷹洋能走多遠吶?”
站在昆明的城牆上。望着慢慢消失的劉存仁,楊猛打趣的問道。
“鷹洋?白銅鑄的鷹洋也能花?劉炯甫算是栽了,沒想到三爺對付劉炯甫的手段,竟能如此的簡潔。”
徐子渭也是抹了一下頭上的冷汗,沒想到自己這個東翁的手段如此高明,劉存仁這一路走來,他可是親眼看到的,一個人都沒碰着他,這位林老虎的師爺,只是獨自在昆明城走了半圈,身上值錢的物件,就丟了個精光。
“起碼能換幾個饅頭吃,餓不死他就成,咱們也跟着過去瞧瞧這位的末路是個什麼樣子,死忠?呵呵……”
如何對付劉存仁,徐子渭收集的情報,楊猛親自定的計劃,往後就要看劉存仁的了。
匆匆逃出昆明城的劉存仁,開始的時候順風順水,趕路有馬幫帶着,遇水有船家照拂,一路上有吃有喝,自己的銀子一分也沒撈着花,可五天之後,形勢就天翻地覆了。
過了一個山口,劉存仁緊趕慢趕,好容易在半山的位置,找到了一個茶棚,喝了兩碗粗茶,吃了兩塊餅子,攏共兩百大子兒折銀子一錢多點,正要付錢呢!可這位一摸包袱頓時就傻了。
衣物什麼的一件也沒有了,除了一堆爛布片,那還有衣物的影子?包袱裡的錢袋自然也不見了,看看渾身上下,好嘛!但凡是值些銀子的物件,一絲一毫也沒剩下。
“楊家?不像!歹人?哼!多虧自己有後手。店家,算賬!”
沒了銀子,劉存仁也不着急,慢慢的從鞋殼裡摳出了一塊鷹洋,幸好自己處處提防,不然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非把自己餓死不成。
“喲!您拿這個到咱們這破茶棚子算賬啊?找不開!”
望着桌子上的光板鷹洋,五六十歲的店家可被氣着了,一兩銀子一千多個大子,一塊鷹洋九分銀子,這位是要吃白食嗎?
“實在是沒有散碎銀子了,要不這樣,你再給我十塊八塊的餅子,從鷹洋上截下點碎銀子吧!”
劉存仁也算是個老江湖,這點麻煩自然難不住他。
“這個成!等着,我去拿傢伙事。”
不大的時間,這位店家就提了一把菜刀,兜着一布袋餅子出來了。
“咱也不蒙人,這些東西給您,咱剁個角子下來,虧您不能虧我,咱們這是小本生意,客官您就見諒吧!”
敢在半山做生意的,都不是吃虧的主,再者說了,劉存仁鞋殼了還有四塊鷹洋,也不計較這些了。
“就聽店家的,這出門靠朋友麼!”
得了劉存仁的答覆,這位老店家也不客氣,拿起鷹洋一吹,就放到了耳邊。
“好個爛屎貨,坑人坑到山裡來了,老子弄死你。”
老店家一聲怒喝,一個大嘴巴子,就把劉存仁搧到桌子底下,不待他有所反應,帶着污泥的大腳板就踹倒了他身上。
這老店家也是性如薑桂,動了手就沒停下,打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喘着粗氣停了下來,這時劉師爺早就背過氣了。
“莫打了!莫打了!”
一碗熱茶湯澆在劉存仁的臉上,這位林老虎的第一幕客,身子一蜷就開始大聲的告饒。
“爛屎貨,敢拿白銅做的鷹洋到老子這裡行騙,說說怎麼付賬?不然就把你埋在老林子裡。”
暴打劉存仁一頓,這位老店家已經解了氣。但打死他埋到山裡。這位卻是不敢的。但爲了那二百大子的飯錢,還是要爭一爭的。
“白銅的?不可能!”
劉存仁起身之後,拿起桌上的鷹洋一吹,可不是銅的嘛!
“這……這……,志茂害我啊!”
不信邪的劉存仁將鞋殼裡的鷹洋,挨個吹了一遍,全不是銀子,自己被楊毅給陰了啊!沒想到他當初給的鷹洋竟是些白銅鑄的假貨。
“五個白銅做的。倒也能抵了飯錢,這一袋餅子你拿着,假的鷹洋給老子留下,趕緊滾蛋!嚇了老子一跳,以爲今天要賠了呢!”
劉存仁手裡的四塊鷹洋被老店家,一把搶了過去,這老店家也算厚道,知道後面的山路不好走,把那十幾塊餅子,取出了大半。剩餘的幾塊就丟給了劉存仁。
捱了一頓胖揍的劉存仁也不敢怠慢,捲起包袱裡的碎布。在茶棚門口找了根棍子,在老店家的白眼之中,一瘸一拐的上路了。
拄着棍子挪着步子,劉存仁廢了好大的氣力才走出了茶棚的視線,歇了好大一會兒,這位才緩過勁來。掀起衣服一看,好嘛!全是淤青,那老東西下手真狠啊!
左腿也針扎一般的疼,望着莽莽的山林,劉存仁有些欲哭無淚了,不走不成,誰知道夜裡有沒有什麼豺狼虎豹的,無奈的劉存仁拄着棍子,開始一步步的往山外挪。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劉存仁挪着步子,卻碰到了讓他垂淚的一幕,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一母一子,加上自己可不就是年輕時逃荒的場景嗎?
“這位大兄弟,身上可有乾糧?我們母子餓了三天了,我這孩子受不得苦,在山裡擼了一把野菜,沒想到竟然中毒了,大兄弟,你就可憐可憐我們母子,給點吃的吧!”
不等劉存仁有所反應,一個三十許的婦人就跪在了他的面前。
“有、有、有……莫着急,我粗通些醫術,我來看看孩子。”
想着當年夭折的兒子,劉存仁身上的傷痛也不見了,三兩步就走到了孩子面前,細細的看了一遍,摳了摳孩子的嗓子眼,這孩子吐了之後,臉上也多了些許的血色。
“狗兒,快謝謝恩人,快謝謝恩人。”
那婦人也是餓極了,一個餅子三兩口就吃完了,見兒子好些了,也不猶豫,抓着兩個餅子就到了兒子跟前,拿着捏碎的餅子沒命往兒子嘴裡塞。
“別噎着了,還有還有啊!慢慢吃。”
一行三人,就這麼繼續上路了,可劉存仁手裡的餅子有數兒,那七八歲的孩子,因爲吃了毒草,半夜裡就開始發燒了。
劉存仁忍着傷痛,揹着孩子一路走了三天,餅子吃完了,那孩子的病卻越來重了。
“狗兒、狗兒、我的兒啊……”
見兒子的頭耷拉了下來,那婦人一下就委頓在了地上,用最後的氣力哭嚎了起來。
“兒啊……兒啊……”
劉存仁抖着手探了探狗兒的鼻息,還好有一息尚存,只是這荒郊野地的,這麼個樣子,與死又有區別嗎?
是十年還是二十年、三十年?喪子喪妻之痛,讓劉存仁也哽咽着哭了出來。
三天前還是陌生人,現在劉存仁與那夫人抱頭痛哭,與那平常的一家人,也沒什麼區別的。
哭着哭着,一聲聲清脆的馬蹄聲,把劉存仁拉了回來。
“救人!救人……楊老三!”
“呵呵……炯甫先生,正是楊三,何事相求啊?”
本想着來了救星,沒想到竟是楊毅的三弟楊猛,他爲何而來,劉存仁心裡清楚,看來自己是中了他的圈套。
“是你一路設的陷阱?”
“有的是,有的不是,這真真假假,還要炯甫先生自己分辨。這人是救還是不救呢?”
“陷阱是你設的,人也是你的,救不救管我什麼事?”
“好!炯甫先生的意思,楊三明白了,帶上炯甫先生,趕路。”
劉存仁被攙到了一匹馬上,楊猛一聲令下,幾十人的馬隊,丟下那母子倆,就開始趕路了。
“楊老三,怎生如此狠心呢?那對母子丟在那裡就是死路一條。”
見楊猛丟下兩人,只帶着自己趕路,劉存仁無奈的先開了口。
“死的人多了去了,多這一對,少這一對,沒什麼所謂的。炯甫先生就不同了,林大人好歹是家兄的坐師,您又是林大人的同鄉,楊三是不會讓您死在雲南的。”
“那是你的人啊!你就這麼棄他們於不顧?”
想着那酷似亡妻愛子的兩人,劉存仁的心裡也開始了掙扎,怎麼救那兩人,劉存仁心裡有數,可……
“呵呵……我又不是這大清的皇帝,他們怎麼能是我的人呢?不過是炯甫先生恰逢其會罷了!這是因爲饑荒逃難的百姓,他家裡的,三個月前就餓病而死。
世道艱難啊!救不救,炯甫先生一句話的事兒,我手下的郎中說了,三個時辰,那孩子還有救,三個時辰之後回天乏術!”
楊猛一邊催着馬匹前行,一邊高聲回答着劉存仁的問題。
“救!你有什麼要求,我都答應了。”
幾十年前喪妻喪子的一幕,不斷摧殘着劉存仁的心防,那一幕劉存仁是不想再經歷了。
“等着吧!人馬上給你送過來,咱們回昆明?”
“你就不怕我反悔?”
“人是活的,我隨時也能把他們變成死的。”
“只要不害大人,我聽你的。”
“害他?不會!我二哥還在呢!他的身手炯甫先生不是不知道,殺了他,我二哥還不得找我拼命?”
“行了,只要不害大人,我聽你的。”
劉存仁最終還是選擇了低頭,楊老三的法子太高明瞭,自己做不出來。
“簽了吧!按上手印。”
劉存仁低了頭,可楊猛並不放過他,一張寫滿名字的紙張,遞到了劉存仁的面前。
“這是……”
“這個是什麼你不清楚?收據而已,你收滇西官員的收據而已。”
“你……”
“沒辦法,林大人聲名太響,你劉存仁也不是善茬,一對母子攔不住你的,這個纔是殺招。”
“唉……”
“呵呵……別哀聲嘆氣了,這對母子放到集市上,不過四五兩的價格,可在您炯甫先生的心中,這可是價值千金呢!
昆明我已經給他們母子置了宅子,你老家福建也一樣,底下那份是昆明的房契,至於福建的,還得過些日子。”
不到十天劉存仁低頭,跟在一旁的徐子渭,也絕了心裡頭的其他心思,自家三爺太狠,自己玩不過他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