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的行程寂靜又荒涼,沈家上下失去了以往去京城遊玩時的那種寄情山水的閒情逸致,只剩下一條就是速速趕路,沈筠除了日常生活安排之外很少與這個沉默寡言的五妹交談,沈苾芃比之前變得更加孤僻了一些,除了鬱夏和潤春,其他人一概不見。
她將滿頭的青絲用一支極具古意的桃釵別了起來,矗立在官船窗前看着外面,一灣錦帶潺潺東去,襯着羣山淡然,雲波浮動,天色有些陰沉,一片蕭殺,離情別緒悠長。
“小姐,”潤春挑簾走了進來,眉眼間帶着一絲小兒女般的慌張和一點點興奮,“涿州到了!”
沈苾芃放下了窗邊的珠簾,輕輕轉過身,是啊,涿州到了,上一世也是這樣倉促到了涿州,車馬勞頓一日之後便去了京城。
沈苾芃的東西不多,沈筠指派伕役將官船上沈苾芃的東西搬了下來,鬱夏和潤春則陪着沈苾芃坐進了一輛早已備齊的馬車。
透過狹窄的簾隙向外看去,街道上鱗次櫛比的商鋪入目皆是,相比臨安的繁華俊秀,這裡的熱鬧更呈現出北方的一些大氣和粗獷。
馬車拉着輕裝乘行的沈家人來到一坐酒肆,歇山頂,一邊壓水,一邊靠着驛站,新造不久,插天飛檐突兀壯觀,沈筠決定短暫休息一下便直接抵達京城。
沈苾芃緩緩下了馬車,跟在大哥的身後,一行人上了二樓,客人很多大多是江湖人士,划拳吃酒好不熱鬧,沈筠撿了一個僻靜地方坐了下來,要事在身儘量不要太過張揚,沈苾芃坐在了下手位,隨從和丫頭們陪在一邊吃茶歇息。
“呵!哪來的這麼標緻的小娘兒?真是生的俊俏啊!”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突然矗立在沈苾芃的面前,那人一襲驃騎營將官戎裝,濃眉大眼,五官倒也端正,只是眉眼間盡是兇悍蠻橫之色,一看便是那種得罪不起的人物。
沈苾芃一臉詫異,京城腳下竟然也有如此兇頑之徒,要麼便是家世顯赫,要麼便是無恥賴皮,不過以對方的打扮來看更像前者。
沈筠不願過多生事,站起身來將沈苾芃護在身後抱拳問道:“敢問閣下有何指教?”
那人看了沈筠一眼滿臉的鄙夷,鼻子哼了一聲:“你是誰?莫不是這小娘兒的相好的?”
沈筠臉上掠過一絲怒意:“這是舍妹,初到涿州,膽子小,還望軍爺莫要驚嚇了她爲好。”
“呵呵,怎麼捨得呢?”那人看了一眼一臉平靜的沈苾芃不禁略感詫異,這小丫頭倒是有幾分膽色,再看她一襲雨過天晴短袖紗褂,露出皓腕如雪,一溜荷青色長裙曳地無風自動,彷彿一支娉婷玉立的君子蘭,喜愛之情更多了幾分,不禁往前湊了湊,“敢問小姐尊姓大名?”
沈苾芃齒冷一笑:“這樣大庭廣衆之下問女子閨名似乎不合規矩吧?”
被軟軟的碰了回來,那人倒也不惱,呵呵一笑轉身衝沈筠抱拳道:“在下驃騎營參領陳杞。請問閣下名號?”
沈筠猛地一怔,神色微變,驃騎營參領是京城中從三品武官,此人年紀輕輕竟然擔當此重任,若不是戰功卓著便是家世顯赫,猛然間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神色更是冷下了幾分。
“敢問令尊是……”
那人臉色微顯傲氣揚眉道:“家父是當朝宰輔,閣下難道認識家父?”眉間露出一絲戲謔,看到沈筠一身平民衣裝,這份戲謔更濃烈了幾分。一邊的沈苾芃暗暗冷笑,真是冤家路窄啊!自己的父親正是拜這位陳閣老所賜,如今才受這般牢獄之災,不過陳氏一族是當今炙手可熱的豪門望族,勢力盤根錯節,儘管恨得要命但也沒有法子相抗。
“請問閣下是誰?”那人看了一眼一臉冷霜的沈苾芃,帶着不屑轉向了沈筠。
沈筠收斂了之前的隱隱憤恨抱拳道:“在下沈筠,諫官沈長卿之子。”
陳杞眼眸猛地一收,對方便是那個一連八道奏章彈劾自己父親的沈長卿的兒子,果真是冤家路窄啊。
“呵呵呵……原來是罪臣之子啊!”
“當今還沒有定罪,何來的罪,莫非陳家已經代替聖上定了罪嗎?”沈苾芃清冽的聲音陡然響起,陳杞臉色微變,好厲害的一張小嘴,竟然一句話將這麼大的一頂帽子給陳家扣上了。
“呵!小丫頭倒是挺伶牙俐齒的,”陳杞突然伸出手掌撫上了那張凝玉般的臉頰。
沈苾芃猛地一掌揮在了陳杞的臉上,陳杞此時已經是色迷心竅哪裡想到沈苾芃一個弱女子竟然敢動手,來不及提防生生受了一記掌摑,登時惱羞成怒,一把將她提進懷裡。
“豎子欺人太甚!”沈筠突然揮拳撲了過來,酒樓裡頓時亂成一團,沈家僕從和陳家護役也糾纏到了一起,書生出身的沈家根本不是陳家惡僕的對手,幾下子便是人仰馬翻。沈筠此時早已經鼻青臉腫倒在地上,陳杞猛地將沈苾芃打橫抱起從窗戶邊躍至酒樓外面的馬背上,倒也有幾分真本事。
“沈家小兄弟!今夜來府上喝我和令妹的喜酒啊!”
“混賬東西!!”沈筠氣的渾身發抖,沒想到剛到京城就遇到了陳家惡少,而且陳家也太囂張了些吧,公然強搶民女,憤怒之極加上胸內連日來的鬱積,猛地一口血噴了出來。
官道上人煙日漸稀少,陳杞的馬匹漸漸緩落了下來,懷中的溫濃香味陣陣襲來,他不禁一陣心曠神怡,低頭強行在沈苾芃的耳間輕輕一嗅:“沒想到沈長卿那個老東西竟然生出這麼俊俏的女兒來,別怕小美人兒,以後跟着我必錦衣華服享受不盡。”
“畜生!放我下來!”沈苾芃掙扎着,粉拳不停砸落在陳杞堅硬的胸膛上,沒有半分力度,形同瘙癢。
“怎麼能喊夫君畜生呢?小美人兒你若是乖乖的,我說不定可以說服父親饒了我的老岳丈,你看如何?”
“放她下來!”一個清冽的聲音傳來,陳杞忙擡起頭看向前方,淡綠色的垂柳前悍然立着一個人,穿着件石青色緙絲錦袍,站姿筆挺如同北方原野上的白楊樹,英俊的面孔繃得緊緊的,以至於線條分明的嘴角旁露出了一道冷冷的深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