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沈苾芃漸漸能下地行走了,她挑了一個豔陽高照的日子,早早起了牀。案几邊梅瓶中插着的海棠花清新淡雅。
“鬱夏幫我梳頭!”沈苾芃細細端詳鏡子中的自己。
鬱夏諾了一聲,沈苾芃終於活過來了,她緩緩走過去將她的髮絲輕輕綰起,髮式清爽簡潔,劉海隨意散的齊整,用一柄白玉八齒梳蓬鬆的綰起來,插了兩支碎珠髮簪,餘下一點點銀色的流蘇。
沈苾芃擎起了眉管描了一個遠山黛,在鏡子中顧盼間帶出一抹雨後新荷般的天然之美。
潤春拿來了一襲透着淡淡綠色的平羅衣裙替她換上,長及曳地,無一朵花紋,只袖口間用品紅色線繡了幾朵半開未開的梅花,乳白色絲絛束腰,顯得蠻腰清瘦,身姿似柳,飛燕臨風般的嬌怯。
“潤春今早我們去請安,讓環碧不要做太多的點心……”沈苾芃猛地閉了脣,她早已經說順了嘴巴,卻不曾想那個會做點心的人已經不在這人世上。
潤春和鬱夏眼眶一紅,落下淚來。
沈苾芃緩緩站了起來,看着面前兩個丫頭,半響說不出話。
“鬱夏將門關上。”
“是,”鬱夏轉過身將門關上後,緩緩走了過來,“小姐……”
“你們想不想替環碧報仇?”沈苾芃的聲音中有一點點壓迫般的冷意,“你們想不想自由自在的生活,不要生活在這樣的算計和恐懼中?”
“小姐,”潤春突然擡起染着淚意的眼眸,“想,奴婢做夢也想。”
“那就擦了眼淚,給我好好的活下去,這侯府中最不值錢的便是眼淚,最令人鄙夷的也是這眼淚,從今往後,梅亭再也不會低調行事。都給我張揚着些,聽懂了嗎?”
“嗯!”潤春拼命點了點頭,鬱夏雖然垂手而立,指尖卻深深地刺進了掌中。
“那好,既然聽清楚了,我們便去做我們該做的事情。今日我身子顯然是大好了的,是時候進宮一趟了。”
沈苾芃每一次進宮都必須要去一趟映心閣,昨日怡妃娘娘派玉林過來探望,她便已經有了去宮中散心的打算。靠山還是要找的,而且越多越好。
去映心閣的路上。沈苾芃坦然的行走在各色意味不明的眼光中。張媽媽遠遠看到後快速走了過來。態度神情倒是有幾分恭敬之色。只是更多的一種幸災樂禍的異樣。
“姨少奶奶來了。可巧着呢,少夫人也是剛剛到。”
“有勞張媽媽了,”沈苾芃客氣的笑了笑,緩緩步入了映心閣的東暖閣。恰巧的是君騫也在。身邊擺着下人們從莊子上拿來的新鮮玩意兒獻寶,只在眼梢間輕輕瞥了一眼走進來的沈苾芃。
徐鈺坐在安惠夫人的下手位,輕笑嫣然的不知道說着什麼,倒是逗得安惠夫人很是開心。
“妾身見過夫人,少夫人,二爺,”沈苾芃緩緩走了進去,側着身子挨個兒行禮過後,靜靜立在了門框邊。表情鎮定安然。
安惠夫人一怔,隨即道:“免了禮吧,今日倒是早啊!”
“謝夫人掛念,妾身好多了,昨兒怡妃娘娘派人請妾身進宮。妾身今日特來請安,還請夫人吩咐。”
君騫的眼眸看了過來,一絲驚喜之色稍遜即逝。
“我這裡沒什麼,你去問問你家主母看看有什麼要囑咐的?”
徐鈺嗤的一笑:“母親都這樣說了,芃兒哪裡還敢囑咐,不過今日我也要帶着安陽郡主進宮的,一會兒一起走吧。”
“謝少夫人,”沈苾芃的規矩做得極其到位。
“騫兒,你接着說還帶了些什麼東西回來?”
君騫摸了摸鼻頭笑道:“這個實在是太多了些,叫張管家進來。”
不一會兒張管家帶着一羣長隨走進了二門,從懷裡窸窸窣窣取出一張紙來:“二爺,夫人,少夫人,”他一一請安。
“這是莊子上出來的新鮮玩意兒,白狐皮十二張,白貂皮三十張,宣紙一千令,墨玉十錠,湖筆五十套,湘妃竹扇二十箱,活鹿三十對兒,活熊兩對兒,熊膽兩瓶,白兔兒三十對兒送哥兒玩兒。”
安惠夫人臉色一暗,哪來的哥兒,拍馬屁沒拍對。也真是的,她狠狠瞅了一眼立在君騫身後的素錦,狐媚子一個卻是個不下崽兒的貨色。
素錦給她瞪得臉色一紅,眼眶卻有些微酸,二爺幾乎從來不近她的身,她到哪兒給二爺生養哥兒爺去?
張總管繼續報賬:“玉佛一尊高二尺四寸,夫人過幾天生辰,自是要好好慶祝一番的。”
“好了,直接說銀子吧?”安惠夫人臉色緩和一下,君騫這孩子倒是有心,命莊子上的人造了玉佛給她慶壽。
“稟夫人,除了金銀器皿,兩千個金錁子,一萬個銀錁子,三千兩小銀角子,正供銀兩四萬八千兩。”
“母親,今年莊子上年景不錯,夏收的收成很好,”君騫笑着插了一句話。
“什麼收成好啊?拿了什麼東西給我?”安陽郡主今日特地換了品紅織金打彩的錦繡宮紗,換上了徐鈺送給她的那套精緻頭面,越發顯的脣紅齒白華麗異常。
“你這猴孩子,”安惠夫人嗔怪道,“還不快過來吃早點?大家只等着你了。”
“女兒謝過母親,”安陽郡主湊到了君騫的身邊,“二哥不是說要過些日子纔回來嗎?怎麼這麼早?你答應我的那隻孔雀呢?正君公主有一隻,你也說要給我弄一隻過來。”
君騫面露尷尬,那日一聽到素錦發來的消息,說沈苾芃命在旦夕間,自己便慌不擇路的趕了回來,哪裡還有那心思。
“呵呵呵……這一次匆忙,下一回去莊子上一定給你弄來一隻錦雞。”
“爲什麼是錦雞啊?”安陽郡主神情不滿。
“呵呵,孔雀是南詔之前進貢來的,咱們的莊子上哪裡有這種東西?”君騫呵呵一笑,“要不寫封家信讓你大哥從南詔凱旋的時候給你帶一隻來。”
“那我現在就寫信。”
“小孩子胡說什麼,世子爺在前線打仗,你一個女兒家要什麼孔雀。豈不讓人笑話我靖安侯府沒見識,”安惠夫人臉色沉了沉。
君騫笑着避開了話題:“好了,吃飯吧,餓了。”
安陽郡主笑道:“我不吃了,今日進宮我若是吃得太多,豈不是變胖了?”
“你呀,你要是不吃的話,萬一暈倒了。某人豈不是心疼?”徐鈺扶着站起來的安惠夫人打趣道。
“嫂嫂?”安陽郡主終歸是乖乖的坐在了桌前,安惠夫人看了一眼素錦道,“今日也不是什麼正宴。你也坐過來吧。”
沈苾芃一陣尷尬。安惠夫人只邀請了素錦。君騫笑道:“姨少奶奶也坐過來吧。不然大哥他日班師回朝看到你這樣清瘦的樣子,我們豈不是罪過?”
“謝二爺,謝夫人,”沈苾芃走到素錦身邊緩緩坐了下來。徐鈺不動聲色的看着他二人的表情,垂下了眼眸。
沈苾芃握起了筷子選着離自己最近的點心,剛要動筷子。
“慢着,這個我喜歡吃,給我拿過來,”安陽郡主命人將沈苾芃面前的點心取走。
沈苾芃微微一笑探到了另一邊的盤子。
“慢着,這個梅菜也是我最愛的,拿過來,”安陽郡主微笑着看着沈苾芃。“對不住了。”
安惠夫人全當沒見,徐鈺暗笑着也不做聲,素錦端起了面前的米粥盛了一碗遞到了沈苾芃面前:“姨少奶奶這幾日也病了,吃點兒清淡的先。”
安陽郡主對於這粥倒是不好搶奪,狠狠剜了一眼素錦。怪她多管閒事。
沈苾芃輕抿了一口衝素錦笑道:“這粥味道不錯,妾身很是喜歡。”
素錦一愣緩緩笑道:“既如此多喝點兒,一會兒進宮頗爲費神。”
“哎呀,宮中好東西自是也很多,某些人也最好矜持着些,這也想要,那也想佔,宮裡可不比家裡,活活丟人喲。若是問起來,某些人連着那雙性子的丫頭也要佔了去,笑死個人了喲。”
誰沒想到安陽郡主會提起死去的環碧,沈苾芃神色一冷,眼眸中的恨意像是古潭中千年寒冰,緩緩沉了下去,垂着頭只不做理會。
君騫扔了筷子道:“吃飽了,母親我先走了。”
“怎麼不多吃點兒?”安惠夫人剛要說什麼,君騫早已經大步邁了出去,這樣的境況每每讓他痛苦瘋狂。他不忍心她受傷害,但是每一次傷害她最深的卻是自己最親近的人。
安惠夫人撤了早宴,靖安侯府門口的馬車已經備好,徐鈺攜着安陽郡主走了出來,沈苾芃跟在其後。
安陽郡主突然折了回去,停在了沈苾芃身邊呵呵笑道:“姨少奶奶……我有話說。”
沈苾芃擡起眸子看着她:“安陽郡主有何話說?”
“姨少奶奶,”安陽郡主顯得很神秘,眨了眨眼睛,“聽聞宮中買了一批崑崙奴,前些兒日子傳來一則奇聞,這批崑崙奴中竟然也有一個……嘻嘻……同環碧一樣子的情形,要不我今天求皇后娘娘將那奴才買回到靖安侯府,賞了姨少奶奶你。也解了你因我大哥不在的飢渴之苦?”
沈苾芃的眼神微微沉了下去,突然嗤的一笑,壓低了聲音:“安陽,你是不是覺得現在能騎到我頭上來了?我的好小姑子……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做人還是留有些餘地的好,說實在的。如果真的從品質上來看,環碧絕對稱得上紅顏荊軻的氣節,比你這樣躲在母親二哥和嫂嫂羽翼下的笨鳥不知道強上多少倍?”
“你……”安陽郡主本想將過去沈苾芃加在她身上的侮辱討回來,沒想到這女子伶牙俐齒太不好對付。
沈苾芃冷哼一聲,折過身子加快了腳步,走出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