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昭道:“她真的很喜歡你,否則不會放棄妻位。”
男子面對最心愛的女人,總想把最好的捧到她的面前。
而女子若真愛那男子,定會不計名分。
慕容悰道:“她說女子一旦深陷情網,爲妻爲妾都無所謂,只求與心愛的人在一處就好,更多想的就是對方,不會想到自個兒。”這話如此像老夫人說的窠。
冷昭的心被人重重一擊,蕭彩雲不愛他,只是要利用他得到榮華富貴,失了劉家的,便想在冷家得到。他竟對這樣的女人念念不忘,爲了她與母親鬧不快,讓家人憂心。
值嗎?若是真愛,管他是妻是妾,能在一處便開心了。可蕭彩雲行的偏偏相反,要的竟是非妻位不可,甚至拒絕爲妾,這麼久了,他們也僅僅限於擁抱燔。
冷昭與慕容悰寒喧一陣,起身前往蕭彩雲住的小院行去,一路上腦海裡全都是慕容悰說的話。他那樣喜歡蕭彩雲,她到底待他有幾分真心?蕭彩雲要的,他知道。
如果鄭氏所言屬實,當年鄭氏曾找過蕭彩雲,要她嫁給冷昭爲妻,可蕭彩雲是拒絕了的。而今她又回頭,願再嫁他,是她沒了退路,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無論是什麼,他一定要問明白。
巧針坐在窗下做女紅,沒瞧見蕭彩雲的身影,巧針猛一擡頭看到院門口站着的冷昭,一聲驚呼:“二小姐,是冷候爺!他來瞧你了,你快起來,是冷候爺。”
在偏廳的暖榻上,蕭彩雲正擁着薄衾睡覺。秋日午後的陽光正好,她竟沒有看風景的心情。多少年了,她還是這樣,一遇心情不好就睡覺,從小到大這習慣就沒改過。
冷昭憶起慕容悰說今兒劉伯彥的嫡長子滿百日的事。
蕭彩雲去歲四月下浣被休,劉伯彥在五月初二便火速迎娶了蕭彩雲繼母所生的嫡三女爲妻,而今連他們的兒子都滿百日了。
蕭彩雲曾反覆地思量過,只覺和劉伯彥與她繼妹間有着某些秘密,爲甚她被休,蕭三就嫁入劉府了,她總覺得從一開始就是個陰謀,否則哪有這麼湊巧的。當日休她,劉家就說得很明白“蕭伯爺很是懊悔將一個不育之女嫁入劉府,已經說好,休你之後會讓蕭三小姐過門。”
任她如何做,劉家和劉伯彥都拿定主意要休她。
蕭三這麼多年一直沒訂親,十七歲了才嫁到劉家爲婦。
這是巧合還是個陰謀?
蕭彩雲又憶起自己初回嘉勇伯府,住到長姐蕭彩霓閨閣裡,那回她和巧針收拾閣樓,無意間拾到了蕭彩霓留下來的一封信,那竟是一封寫給她的信,上面只寫了一行字,似沒寫完就被打斷了,“彩雲,我的嫡親妹妹,別回嘉”早前以爲是“別回家”,直至被休後,蕭彩雲才明白早逝的姐姐是想告訴她不要回嘉勇伯府。
巧針近了跟前,用手輕推道:“二小姐,二小姐,冷候爺來了,你快起來。”
蕭彩雲翻身穿鞋,手忙腳亂地拾掇一番,讓自己以最美的姿態出現在冷昭面前。
他坐在太師椅上,優雅地捧着一杯茶水,輕輕地淺呷一口。
她立在門口,強作歡顏地看着他。
天曉得,她有多想做母親。
天曉得她有多希望過正常人的日子,有寵她、惜她的夫婿,還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可以讓她在京城做一個體面而風光的貴婦人。
冷昭問:“聽說你今兒心情不大好?”
“好着呢。”蕭彩雲陪了個笑臉,坐在一邊。
“從小到大,你心情不好就睡覺。”冷昭一語點破,好似說:就別騙我了。
蕭彩雲垂頭笑了,蕭三都有兒子,可她還沒個着落,她不能再這樣下去,只有儘快嫁給冷昭,她才能揚眉吐氣。她一定要嫁給冷昭,冷昭有爵位,冷昭現下比劉伯彥更風光體面,只有這樣,方纔讓她覺得解恨。
她輕聲問道:“我們的事,你與……冷大太太說了麼?”
冷昭想到過往的自己太自私,往後不想再因蕭彩雲與鄭氏鬧不快,他愧疚於鄭氏,一直以爲鄭氏心裡沒他這個兒子,其實待他最好的一直都是鄭氏。
他平靜如常地道:“你早前嫁過一回人,若許以妻位……這是爲難我。”就像他說:我根本做不到。蕭彩雲不愛他,他憑甚給她最尊貴的妻位,爲了他,他甚至不惜去傷害無辜的溫彩。
蕭彩雲原有的些許笑容一掃而空,板起了面孔,轉瞬眼裡蓄了淚花花,曾經無數次,她在明月庵裡對着鏡子,告訴自己:如果有再來一次的機會,她寧做誘惑男人的狐媚,也再不做端莊得體的賢婦。她只傷旁人,絕不被旁人所傷。
若在以往,冷昭看着流淚的她心早就軟了。可這會兒,卻依舊平靜地道:“你真是爲難我?現下的冷家能與早前的冷家比麼?連劉家都得遜上三分。你當知我的難處,做個侍妾又如何?我瞧着溫氏是個得體的,她必不會爲難你。”
冷昭從未說過要她爲妾的話,可今兒
說了。
慕容悰的心上女子就會放下身段,不做嫡妻,也不爲側妻,只要貴妾,這樣的女子更讓人感動。早前以爲慕容悰的主意,今兒這一番細問,才知原是那女子自求的,爲了慕容悰能娶到更好的女子,怕是這女子現下都還是宮娥的身份,可見她是何等用心,一想只爲慕容悰。
蕭彩雲的眼淚就撲簌簌地滑落下來,只要她一哭,他心必軟,她要的就是他對自己好,替她爭取到妻位。
冷昭心裡暗道:因劉家的事在心裡難過,倒好在她面前啼哭了,又不是他招惹的。既然是這樣,他也不必在心軟了,道:“你且想想,若還願意跟我,我給你侍妾名份;若不願意,我給你二千兩銀子,你帶着巧針遠走高飛,他日尋個山野村夫嫁人度日。”
蕭彩雲還沒反應過來,冷昭又長長地輕嘆一聲,望着她時帶着無盡的失望,方轉身離去。走得果決,走得未曾回頭,就似再不想與她有任何糾結一般。
他不會講這樣的話,是要她嫁旁人麼?居然只給她侍妾。
他怎能說這樣的話?妾是什麼,就是個玩意兒,她在劉府做嫡妻時,不也將好幾個不安分的侍妾給賤賣了,有的賣給了歪瓜裂棗,還有的賣到了勾/欄之地,更有的賣至遠方。
被賤賣的妾,會有怎樣的下場,這日子只會越過越差。
不,她絕不爲妾。
就算最差,她也得做冷昭的平妻。
她是個不能生養的女人,他日可以搶其他女人生的孩子過來,若是她養大的,那就是她的兒女,老了也算是個依傍。
冷昭,我曾是那樣喜歡你,就算後來有過放下,可現在你是我唯一的依靠。
你怎麼可以說這樣無情的話,再一次破滅我的希望。
蕭彩雲一急,想着一年多前自己被劉家休棄,一騎轎子擡回嘉勇伯府,可家裡人卻不接手,繼母不許她進門,父親又是個不管事的,她站在大門外,只覺得天都塌了。最後,父親着人遞來一句話“我蕭家沒有你這等失德不貞的女兒,去庵堂吧。”便讓大管家送她去明月庵靜修。
她含着淚,給劉伯彥寫了此生的第一封信,也是今生唯一一封給劉伯彥的信,希望他能念及幾年夫妻情分,給她一條活路,哪怕降她爲平妻也行。
她讓巧針設法把信送出去,巧針信誓旦旦地說是親自交到劉伯彥手裡的。沒幾日,她就聽說劉伯彥要娶她繼母所生的三妹爲繼室。
就在劉伯彥娶新人的那天,她又寫了另一封信,便是給冷昭的。那是他們分別以來寫的第一封,她寫信時含着淚,任淚滴一次次氤氳着信箋,模糊了筆下的文字,只盼望那是一封血淚縱橫的信。
她期盼冷昭還能念舊情,給她一線曙光。
信寄出後,她天天等候着迴音。
直至三個月後,她方收到了冷昭的信。
看罷了信的內容,逐字逐句地連看了數篇,知冷昭對她還有一份情,她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可現下就是最後的救命稻草都說要她爲侍妾,那她往後還有甚好日子。
她的命爲甚這般苦,打小沒了親孃,又因生於二月被送往鄉下莊子養着。姐姐夭亡,她代姐姐延續與劉家的親事,未曾想,在後宅鬥寵妾、壓妯娌,最後依舊落了個被劉家休棄的下場,而她的繼妹,卻再入劉府,嫁給了劉伯彥,做了風光無限的宗婦,還生了嫡長子。
巧針急道:“光哭有什麼用?你得用心,早前被人算計那麼多,還一味的柔軟、良善呢,你和冷候爺鬧有什麼用?他上頭還有老夫人、大太太呢,溫氏是他的結髮妻,哪有結髮妻做平妻的,我早就說過,你想壓她一頭這是不能的。
你再這樣和冷候爺鬧下去,怕是連他也寒心了。你沒聽我們使去冷府打聽消息的人說麼,溫氏服侍老夫人沐浴,下廚做給老夫人愛吃的菜式,瞧瞧人家這用心,換作哪家的長輩不喜歡。
你卻要在這個時候和人家爭嫡妻位,你爭得過麼?就像冷候爺說的,冷家不比以往了,一門兩候爺,這樣的風光,連劉家都比不過的。二小姐,你得學會退讓。
你逼了冷候爺,嫡妻位沒有了。我便勸你別逼他太緊,你便不聽,又說要平妻位,可現下好了,冷候爺只同意給你貴妾名份。便是這侍妾位,這滿京城的年輕姑娘、美貌女子有多少,指不定有多少人想跟他呢。我的二小姐,你見好就收吧,別最後什麼也落不到。”
巧針喋喋不休地勸起蕭彩雲來。
蕭彩雲坐在一側,垂首不語。
巧針道:“他說……給你二千兩銀子……我瞧着,不如你就放棄吧,尋個山野村夫安安分分的度日,就像我們早前說好的,你生不出孩子,我給你生。你爲妻,我爲妾……”
蕭彩雲咬了咬脣,她自小就在鄉下莊子里長大,就連服侍婆子的臉色都要看,果決地道:“不,我絕不過那食不裹腹,靠天吃飯的日子。”風調雨順收成便好,要是上天不幫忙,來過旱災、水患的,田地就有
可能顆粒無收,但若身在富貴家,哪裡需要吃這等苦楚。
巧針道:“你若想還跟冷候爺,就別再爭什麼妻位了。這自古以來,從妾位變妻的可不在少數,先服個軟,稱了他的心。”
主僕二人又說了一陣話,蕭彩雲理清思緒,心頭方纔好受了些。
她若再世爲人,她若鳳凰涅磐,難道還比劉伯彥身邊的柳姨娘差了去。
冷昭回到冷府,讓廚娘備了一桌酒席,一個人自斟自酌。
剛吃了兩杯,憶起慕容悰說的事,對一兩道:“你去知賢堂,與大太太說一聲,安王殿下想請大奶奶入宮給淑妃娘娘做河豚,請大太太示下。”
這和他過往的行事頗有些不同,以前他會說“告訴大太太,安王殿下明兒要帶大奶奶入宮做河豚”,兩種語調一比對,前者更充滿了敬重之意,而後者倒有些像命令和傳話,顯得冷漠。
冷昭一說完,又憶起旁的事來,起身道:“不必去了,我親自去知賢堂。”
一兩瞄了眼酒席,“大爺,都是極好的飯菜哩!”
“賞你們幾個吃了,今晚我陪大太太用飯。”
在他記憶裡,陪鄭氏和冷曉吃飯的次數屈指可數,他是得對鄭氏好些了,鄭氏當年送走他也不易,要不是鄭氏哭得快瞎眼了,只怕冷政也不會對抗老夫人,執意保住他的性命,還把他送出冷府,安頓得妥妥帖帖的。
鄭氏今兒雖然哭過,心情還算不錯,中午又吃得很飽,只令廚娘備了兩樣清淡菜、粥,冷曉已訓練結束,回到知賢堂陪母親一道用食,鄭氏念着溫彩備午飯辛苦,特意把溫彩也叫來一道吃飯。
冷昭進來時,看到的就是溫彩、母親和妹妹坐在一處吃飯,也是有說有笑的,瞧着倒也他小時候見到的鄉野尋常百姓家有幾分相似。
其實,他的家也有溫暖,只不過多年來因他心頭的怨恨從未留意過。
侍女喚了聲:“大爺來了!”
冷昭進了偏廳,掃了些桌案,“備副碗筷。”
鄭氏先微愣,忙道:“來人,快讓廚房給大爺備幾樣他愛吃的菜,打一鉢米飯,再做個紅燒肉、麻婆豆腐、切一斤滷牛肉……”她一口氣說了好幾樣冷昭愛吃的菜式。
冷昭的眼睛微熱,以爲母親從來不知他的喜好,可原來皆是知曉的。
冷曉解釋道:“大哥,娘怕夜裡積食,這才備的小菜、淡粥。”勾脣笑道:“早知你來,娘就備好你吃的。”
冷昭提袍坐在溫彩身邊,朗聲道:“不用備了,就吃這些,不是還有饅頭麼。”
老夫人不喜他,但老夫人說的那些話卻是有理的。
鄭氏並沒有錯,這些年鄭氏儘可能地給了他最好的生活,讓他讀書、習武,讓他和其他人一樣長大,他雖打小少了父愛母疼,可卻從未缺衣少食。
鄭氏道:“你要練功習武的,這粥太稀,不頂用。”依舊固執地讓侍女去大廚房裡取菜。
鄭嬤嬤添了副碗筷遞給冷昭。
冷昭“呼呼”喝了一口粥,“我去安王府說了二妹、三妹不參選皇子妃的事。宮裡原沒有定哪家,也沒有指名要誰參選,我想曉兒、晞兒就不必參選了,我瞧昤兒倒是樂意,有她去就成。”
冷曉面露驚色,很不明白冷昭這麼做的用意,呆呆地看着冷昭。
溫彩覺得冷昭這麼做,許是有原因的,也許是因爲知道冷晞不想嫁皇子,既然這不是好事,自然也不願意他妹妹遴選。
冷昭繼續道:“二妹,就算安王殿下選你,他前有心愛的女人,後要選位高權重的名門女爲嫡妻,你嫁過去能幸福?我瞧着三妹倒是個聰敏的,知道這道理。我可是費了脣舌才說動安王殿下在淑妃娘娘面前說項的,明兒開始,你和三妹都不必學什麼宮規、禮儀。”
冷曉雖不想嫁皇子,可爲了父兄、爲了鄭氏,她還得這麼做,再則老夫人也說了,女兒家就得爲父兄謀個好前程,女子在婆家的地位原就與孃家父兄的體面分不開,冷曉因是嫡孫輩裡的嫡孫女,也不敢說出半個不字來,反羨慕冷晞的膽識。
冷曉心裡歡喜着,卻小心地瞧着鄭氏。
只是,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訴她,她是要嫁給皇子的。
而且這個人極有可能是五皇子。
鄭氏露出笑臉:“你真與安王說好了?”
嫁皇子有什麼好,往後都得提心吊膽的,這爭儲成功了,就如淑妃一樣,孃家人往後要見一面都難,要是失敗了,比普通百姓過得還不如。
冷昭道:“安王說了,冷家原說是至少兩個小姐入宮遴選的,光明月庵冷家就有三個了,我們這一脈有冷昤參選就夠了。都是淑妃孃家的侄女,不分貴重。”
冷曉忙喚了服侍丫頭來,“你悄悄告訴三小姐,讓她知道這事,她不必再和二太太、老夫人鬧了。”她第一次發現,自己這個冷麪大哥總算有點人情味,“大哥是怎麼說服安王表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