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昭對溫彩而言,是一個不相干的外人。就似冷昭入宮記不得他身後跟了溫彩,剛纔的溫彩也沒反應過來冷昭是她夫君,更多的則拿他當外男,所以纔會當着溫青夫婦的面提蕭彩雲。夫君這個詞對她還是太遙遠了,她總覺得自己還是個小姑娘。“嫂嫂,可別讓哥哥過問這種事,傳出去他一個大男人管女子們的事,還不得被人笑話。”
溫青不以爲然,反而生了興趣,道:“管自家妹妹的事,如何被人笑話?”他着實算不得是個好兄長,想到溫彩在他離家的七年吃的苦,就想全都彌補給溫彩。
溫彩推着溫青:“回屋把衣袍換過,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在泥裡打滾呢。”
溫青被溫彩趕着回了桂苑。
桂花是他們母親杜氏生前最愛的花,在祖宅杜氏住過的小院裡,至今還有兩棵桂花樹,長得很是茂盛,許是因爲這個緣故,溫青將他們夫妻住的院落更名桂苑,也在院子裡新種了兩株桂花樹,現在它是長在抱大的花盆裡,溫青還與徐氏說,待翻年就把兩株桂花樹移栽到桂苑的小樹兩側。
溫青就聽溫彩的,那是他偏疼溫彩,而徐氏則把溫青視成天地,溫青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
徐太太見自己說了半晌,還不抵溫彩說一句話。她喚了個精幹的婆子來,徐太太搶先一步吩咐道:“你去明月庵添五兩銀子的香火錢,然後問問師太,她們庵裡的蕭彩雲,都做一年多的修行居士了,想來真是看破紅塵,該給她剃度爲尼了。”
徐太太還真是擔心徐氏現在剛有身孕,越發看重溫青,連個輕重都掂量不清。剛吩咐完,又怕婆子辦不好,她沒兒子,只得依仗着三個女兒過下半生,而溫青也說過,是要給她養老送蹤的,一個女婿半個兒,徐太太拿溫青當兒子一般。
擺了擺手,“罷了,先莫去,我讓二小姐去。”
徐蘭香辦事,徐太太更爲放心些,主要是徐蘭香的嘴巧。
徐氏催促道:“娘,這可是大事,你莫給誤了。”
徐太太輕嘆一聲,“你說話行事近來越發沒個沉穩樣,叫我如何放心。”
徐氏吃吃地笑了,“玉堂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決定的事誰能勸得住,既然勸不住我不如幫襯着他。窠”
徐氏這眼裡就只有溫青,認爲溫青就是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他重情重義,守信諾,疼丈夫,還寵自己的妹妹,連帶着對徐氏的二妹、小妹都如同待自家親妹妹一般。人家待她妹妹好,她自然得把溫青的妹妹看得比自家親妹妹還重。
“你就不能勸着他些,萬事冷靜想想再辦也不會有差,你們呀……”徐太太搖了一下頭,領了婆子去找徐蘭香。
徐蘭香正在屋內與衛成說冷昭的事,“順娘妹妹要真跟了冷昭,這日子可怎麼過哦。”
衛成半躺在牀上,看着兩個孩子坐在小榻上玩耍,就聽徐蘭香一個勁兒地嘆息,想寬慰幾句,又怕自己一勸徐蘭香反而更擔心。
經歷過生死劫難的人,似乎更看重情義,衛成也是如此,他和溫青認識數載,也是共過患難的人,“不是說把溫翠許給冷昭麼?”
徐蘭香扯着嗓門又開始罵罵咧咧起來,“冷昭那王八蛋,我看他就是故意的,要拿捏住溫家六妹妹,好爲難大姐夫呢。媽的,平日裝模作樣,原是個手段狠的……”
徐蘭香稍大的女兒,此刻奶聲奶氣地道:“娘又罵人了,上回娘說不罵人的……”
衛成失聲笑,徐蘭香挑眉瞪了一眼,衛成將臉扭向一邊,依舊偷笑着。
外頭侍立的丫頭喚聲:“太太來了。”
這府裡沒有太太,但凡下人們喚一聲“太太”,指的就是徐氏的母親徐太太。
徐蘭香伸長脖頸一瞧,見徐太太從外頭進來。
徐太太便簡要地將冷昭與蕭彩雲的事說了。
徐蘭香一聽完,陰陽怪氣地道:“還真是新鮮,還以爲姓冷的多大能耐,竟瞧上個不能生養又失德的女人。”
還是個被婆家休棄的女人。
徐蘭香頓時竟有種說不出的暢快。
徐太太又說了徐氏的意思。
徐蘭香驚道:“讓姓蕭的女人削髮爲尼?”
徐太太一臉無助,“這不,你大姐夫拿你和蘭芝當親妹妹,你大姐也拿順娘當親妹妹,看自家姐妹委屈,她過意不去,要打發徐婆子去,我着實不放心,你親自去一趟,幫你大姐把這事兒給辦妥了。既然冷候爺不肯放過順娘,我們就不能委屈了順娘。”
因着溫青的緣故,溫彩被徐家姐妹烙上了“自家人”、“自家姐妹”的印記。
徐蘭香正爲自己沒幫上徐氏和溫青的忙氣惱呢,原說要玉成溫翠嫁給冷昭的事,偏冷昭都中藥了,寧跳荷花池都不碰溫翠,這會子見還有旁的法子,立時就來了興致。
對於溫青給她一家置家業、建房屋,還是在離京城不遠的小鎮上,她是打心眼感激,覺得自己這個大姐夫夠情義,沒拿她當外人,便是親
哥哥也不過如此了。因是北疆邊城長大的,最看重的便是這情義。
徐蘭香對衛成道:“你在家看着孩子,我去去就回。”
溫彩想拖一拖,可瞧冷昭的模樣,是萬不會再讓她在孃家住了,讓杜七嬸和杜鵑拾掇了一番。
蘭芝拉着溫彩的手,一臉不捨地道:“彩妹妹,我捨不得你。”
兩個姐姐都嫁人成親了,徐蘭芝看自家大姐、二姐坐在一處,說的不是夫君就是孩子,而今連徐氏都有了身孕,越發是三句不離丈夫孩子、柴米油鹽的話題。
徐蘭芝越發覺得自己跟兩個姐姐尋不着話說,她的沉默反被她那多嘴話多的二姐說成“喲,這纔到京城幾天,越發像個深閨小姐了……”要不是知道徐蘭香的性子,她還真就生氣了。
溫彩大抵是徐蘭芝隨溫青夫婦到京城後,認識的第一個同齡朋友。
溫彩笑着道:“你悶了找三小姐說話。”
一提這溫翠,徐蘭芝就很不喜歡,自打她入了鎮遠候府,見着誰都巴結,尤其見着徐氏和溫青,小嘴甜膩得讓人噁心,不由得面露嫌惡。
徐蘭芝道:“大姐原還指望她能幫你一把呢,可她……人也不醜,怎的連這事都辦不好。”
溫彩依是笑着,雖然她也一樣不喜歡溫翠,到底頂了個溫青庶妹的名頭,拉了徐蘭芝坐下,輕聲道:“你聽嫂嫂提過沒?要是她嫁不了冷候爺,以後怎麼辦?”
“她又不是你,我關心她做什麼?”
人,有時候很是奇怪。
溫青夫婦看重溫彩,連帶着徐太太、徐蘭香姐妹都拿溫彩當自家人。
這會子,溫彩提溫翠,徐蘭芝先有三分不喜,憶起溫翠的所爲來,越發厭惡得緊。
徐蘭芝在北疆邊城時,家裡的日子雖算不上好過,但也有幾個下人服侍,雖說徐父是武將,但待下人是極仁厚的。
“聽說在她自個的院子裡就擺着大小姐的款兒,把服侍她的丫頭指派得團團轉,光她的屋子就讓丫頭一日三四遍地打掃着,使的小案不能有半點塵土,一見有塵土就揚言說要扣丫頭的月例銀子,連服侍她的、從溫府帶來的丫頭也跟着一起折騰人。”
徐蘭芝還是覺得和溫彩在一塊好,溫彩待她隨和,她們年紀相仿,也能說體己話。再加上在邊城時,她們姐妹雖未見過溫彩,倒是聽溫青無數次提過,聽得多了,就自然而然地覺得溫彩和她們親近,也和她們熟悉。
溫彩道:“你又不好去冷府找我玩,且再過些日子,認識的人多了也就不會這麼悶了。”
徐蘭芝也覺是這理,他們是從北疆回來的,聽說這京城的權貴小姐們最瞧不起外來的人,她心裡難免有些發怵。
杜七嬸上了閣樓,輕聲道:“六小姐,冷候爺又遣人來催了。”
溫彩擰了包袱,笑微微地看着徐蘭芝,“得了空,我就回來瞧你。”
徐蘭芝攜了丫頭,直把溫彩送出了院門。
溫翠領着貼身服侍的丫頭在院門外站着,熱情笑道:“六妹妹。”絲毫不把早前奉命引誘冷昭的事放在心上,只作沒有發生,笑得燦爛如花,“大哥原想留你多住幾日的,冷候爺一日幾遍的催,我瞧妹妹的帕子用舊了,這幾日特繡了兩塊新的給你。”
一揮手,服侍丫頭捧過一隻漂亮的錦囊。
溫翠掏出帕子,“一塊水紅色的,一塊秋香色的,六妹妹用着定是極好的。”
溫彩笑道:“多謝三姐姐。你保重,我得回冷家了。”
溫翠聽鎮遠候府的下人說過,溫青出手大方,給徐蘭香一家置家業的事,田地、鋪子、新屋子,樣樣都不少,就憑這點,溫青夫婦就比溫子羣和何氏要強,她越發拿定主意,就討好溫青夫婦,可溫青最在意的是溫彩,人家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又在一處長大,就今天溫青夫婦鬧的這一場,還不是想護溫彩,想給溫彩尋個更好的人家。
早前瞧着,冷昭算是極好的,可溫青又給溫彩挑了個更好的。
溫翠心裡暗暗羨慕着,怎的自己就沒遇上個一母同胞有這等能耐的兄長呢。
忠義廳。
徐氏站在溫青身後,冷昭洗了兩遍香湯,纔算乾淨了。
娶了溫青的妹妹爲妻,這絕對是他這輩子最失策的事,現在更是騎虎難下,原是他不經意的婚姻,反因溫彩的身份有變,弄得很是尷尬、狼狽,甚至現在極有可能打亂他早前的全盤計劃。
給他下藥,逼他要了溫翠,這種事也只有溫青這樣的傢伙才幹得出來,就跟他打仗一樣,不講究兵法戰略,偏他運氣好,因着他遇到了劉維忠這樣的主帥,又有個器重人才的瑞郡王副帥,就得了二人的賞識,步步高昇。
溫青面無表情,“冷端陽,你要是敢欺負我妹妹,我溫玉堂可不是吃素的。”連飲了兩口清茶,他方繼續道:“既然你心裡沒蕭彩雲,我派人去明月庵告訴師太,讓蕭彩雲儘快落髮爲尼,做一個守清
規戒律的小尼姑。”
這事原是溫彩的意思,是徐氏派人做的,溫玉堂這會兒就想看看冷昭的反應。
冷昭鐵青着臉,着急、氣惱,卻又拼命壓抑。彩雲要被迫削髮爲尼,不,這不是他預想的結果,“溫玉堂,你管得太寬了。”
果真是氣了!
溫青很是暢快,“你娶的是我妹妹,身爲兄長且有不在乎自家妹妹幸福的。”
蕭彩雲無疑是溫彩幸福路上的擋路石,他得把這塊礙的石頭給踹開。
他的妹妹,自然他自個疼。
不過就是個被休棄的婦人,也好意思和他妹妹爭寵。
溫青一扭頭,問:“夫人,派人去明月庵了?”
徐氏輕聲道:“夫君,許再過一會兒就到了。你放心,我會把這事辦妥。”
辦這事的是徐蘭香,徐氏可是放心得很,徐蘭香雖也是婦道人家,卻是她們姐妹三個裡頭最幹練俐落的。
徐氏道:“冷候爺,蕭氏在明月庵一年多,早該爲她正分,皈依佛門了斷紅塵煩惱,我瞧着也是一樁善緣。”
冷昭氣得牙癢,憶起五皇子說的話,再想到家裡人說的事,皇家的奪嫡之戰已然開始,五皇子動了要拉攏溫玉堂的心思,故而他必須承認溫彩是他的妻室。只是,這樣一來,麻煩也來了,許要委屈他心心念着的蕭彩雲。
蕭彩雲因生於二月,自幼被家人所棄,好不容易長到十四歲,卻因嫡長姐大病夭亡,要她代替長姐嫁入劉家,雖是劉家婦,卻不被夫君劉伯彥所喜,不過五年光景又成棄婦,連蕭家也不敢再管她死活,將她送往明月庵便再不過問。溫玉堂這一招夠狠,雖不殺人,卻在冷昭的胸口狠狠地捅了一刀。
溫青仰頭哈哈大笑,“醜話擱在前頭,若是溫彩在冷家受了委屈,我這個兄長絕不會袖手旁觀。冷端陽,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別拿這話當耳旁風。”如果怕了,最好服軟,亦或放過溫彩,他前頭已表明心意,願意讓溫翠代替溫彩。
冷昭咬着牙齒,正襟端坐,一個字也不說,心下卻已是一片糾結,放棄溫彩?還是改納溫翠?亦或者遂了祖母、叔父的厚望,借娶溫彩拉攏溫玉堂,借溫玉堂手握的兵權與軍中聲望助五皇子慕容悰奪得儲君之位。
是欲決而難決,一邊是關整個冷家榮寵,關係他的前程;一邊是他最心愛的女人蕭彩雲。
徐婆子喚聲“奶奶”,領着兩名眉清目秀的妙齡侍女進來,“這是老奴和徐太太一起給六小姐挑的陪嫁丫頭。”
徐氏細細地打理了一番。
溫青道:“既是岳母挑的,想來都是極好的。”與徐氏使了個眼色。
徐氏暖聲道:“從今兒開始,你們去冷家服侍六小姐。”
二女齊聲應“是”。
冷昭平視着會客廳外,小徑上行來幾個人,走在最前頭的正是溫彩,後面跟着杜七嬸揹着包袱,杜鵑亦背了個包袱。
溫青原本冷板的面容裡多了一份笑容,彷彿看着溫彩任有多少煩惱都沒了。
徐氏也跟着笑眼微微的,繼續與兩個丫頭叮囑道:“六小姐年紀小,你們是知事的,若有什麼難處,就回來說一聲,服侍好小姐,我重重有賞。”
二女又應了聲“是”。
溫彩近了,幾人才瞧清她懷裡抱了個錦盒,上面掛着把銅鎖,搖搖晃晃,叮叮噹噹作響,“哥哥、嫂嫂,我們去偏廳說話。”
冷昭臉色一沉,冷聲道:“再耽擱下去天就黑了。”
讓他來接人,先是被溫青算計,又和他大打了一架,現在又聽說蕭彩雲的事,心頭正堵得慌。
明明不喜歡溫彩,可他又不同意換人,不知是爲了與溫青堵氣,又或是真的爲了五皇子的大計。
總之,骨子裡的執拗不容許他這麼做,他似乎也需要拿捏溫彩來看溫青吃癟。
溫彩輕聲道:“就一會兒。”
溫青板着臉,這可是在溫家,敢當着他的欺負溫彩,定不饒他。
冷昭只覺如坐鍼氈,溫青絕對是個說得出、做得到的人,說是派人請明月庵師太給蕭彩雲落髮,只怕少不得威逼利誘,明月庵雖是京城內最大的庵堂,可也不敢得罪像溫玉堂這樣的權貴。
蕭彩雲就是個柔弱女子,沒家人保倚重,她唯一能依靠的便是他這個青梅竹馬的“冷哥哥”,冷昭憶起一年多前,接到蕭彩雲寫來的書信,字字血淚,心莫名地軟了下來,溫玉堂憑什麼管他的事,居然要逼蕭彩雲落髮。
可惡!
實在太可惡了!
偏廳裡,溫彩小心地打開錦盒,裡面竟是一張張房契、地契,又有可數的幾張銀票,皆是十兩一張,或二十兩一張的。
“哥哥離家後不久,祖母的眼就全瞎了,是祖母手把手教我打理田莊、店鋪的。”
杜七嬸頗是得意,故意提高了嗓門道:“大爺,這六七年下來,六小姐便多了一份家當,這可是她憑
着自己的本事賺來的,都是西山縣的田莊、鋪子,田莊共有一千二百畝,又有西山縣城的店鋪、張鄉、劉鎮的店鋪統共十八家。”
徐氏吃驚不小,詫詫然地看着溫玉堂。
溫青道:“既是妹妹自己賺來的,便是妹妹的,這當兄長的怎好要妹妹的東西。”
“哥哥,祖母在世時,知道我私下置家當的事,她只當我是練手玩,連她在父親和叔父面前也是瞞着的。祖母臨終有交代,要我們兄妹一生相扶相攜。哥,雖是我賺的,但這裡也有你的份,我怎能全拿了去,再說嫂嫂有了身孕,這偌大的鎮遠候府上下,需要花使的地方也多,我挑些出來,你先拿着。”
溫彩咬了咬脣,從中拿了三百畝的地契出來,又取了可數的五家店鋪,“我就要這些,旁的哥哥留着。”
徐氏嫁給溫青時,北疆邊城哪有什麼家當,不過幾十兩銀子,幾身像樣的衣袍,再有兩套價值二十兩銀子的頭面首飾,突然看到這麼多好東西,難免心頭一震。巴巴兒地望着溫青,想收又不敢收,生怕溫玉堂怪她。
溫彩把盒子往徐氏手裡一塞,道:“只是有句話我若說了,哥哥、嫂嫂可別生氣。”
溫青不好意思一笑,“自家兄妹,你有什麼不好說的?”
他當年離家,溫彩還是個孩子,就會跟在他屁股後面,尋求他保護,而今一下子就長這麼大了。他風光歸來,原是想讓祖母欣慰,讓妹妹光鮮,沒想祖母已亡,妹妹小小年紀便已嫁人爲婦。妹妹因自小失母,便很乖巧、懂事,不僅學會打理田莊、店鋪,連帶着還幫他掙了份家業,他這個哥哥沒照顧上妹妹,反倒上妹妹關照他不少。
溫青此刻的心頭六福酒陳雜,更多的是愧疚。
他這個當哥哥的沒幫上妹妹,反是妹妹處處關照着他。
溫彩道:“哥哥要把祖母留下的千畝良田分二百畝給徐二姐姐,原是妥當的。只是這原是祖母留給你的,要是傳到溫家或族裡人耳裡,只怕要遭來非議。萬一家裡的弟弟妹妹聽說後,拿了哥哥當有錢的,都想從你這兒得些好處,就會惹來數不清的麻煩。”
徐氏面露難色,這事原是溫青自己說的,他看不得徐蘭香一家沒個家業,總讓他們住在鎮遠候府也不是事。
溫彩道:“哥哥不如在那處田莊附近另置二百畝良田,再備兩家店鋪,要是有人問起,畢竟不是族裡人知道的田莊、房屋,別人也不好嚼口舌。”
溫青朗聲道:“這原是我自個的東西,我愛給誰就給誰。”
杜七嬸道:“大爺這話原是不錯的,不說旁的,就說三小姐,怕也打着這主意呢。”
溫翠原就是庶女,早前在溫府,還欺着溫彩呢。溫翠若在溫府出嫁,以何太太的性子,哪裡肯給她置辦像樣的嫁妝。再說有幾家嫁庶女還給了好嫁妝的?不過是陪上兩套頭面,再備幾身好衣裳,就算成了,自不能照嫡女的樣兒置備。
家底兒厚的,給上幾十畝良田,便就算仁厚了。沒家底的,一畝良田也別想,還拿庶女換銀錢使。
庶女,哪裡能與正經妻室生的兒女比。
姨娘是玩意兒,庶女也高貴不到哪兒,大戶人家裡,庶女的存在就是替父兄換利益、謀前程的。
杜七嬸也是看着溫青長大的,再則溫青的親孃姓杜,算起來與杜七嬸的男人是同族,也算是自家人。
她又問:“奶奶要如何安置三小姐,也得早早有個主意,你給她的嫁妝好了,後頭的庶妹、庶弟那麼多,你們是管還是不管?再多的家業,可經不住這樣折騰。
六小姐在溫府時,背裡受了多少委屈,便是那些庶女也叫六小姐‘泥腿子’,六小姐爲了替大爺保住老夫人留下的田地鋪子,可沒少費心,原就是想留給大爺的。”
溫青雖性子急燥,卻也明白杜七嬸的意思:“這是我們兄妹的東西,我將來還得給自個的兒子、女兒留着呢,我又不是傻的,給他們做甚?在我眼裡,我這嫡親的妹妹只得一個,那就是溫彩。”
杜七嬸舒了口氣,“田莊上的莊頭、鋪子上的掌櫃、管事都是六小姐挑的人,也都是妥當的,幾個莊頭是杜氏族裡的親戚,人也還算實襯,有一個是老管家的二兒子,他大兒子在溫府當管家,大爺不妨把他二兒子調到京城來當這候府大管家,也是個能幹精明的。”
若是溫青不明白,杜七嬸今兒也拿定主意要點破這事。
溫家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原與溫青兄妹就不是一條心。
憶起她隨溫彩到溫府住的幾月,他們沒少給溫彩臉色瞧,背裡說的話也難聽。
自然他們沒拿溫彩當自家人,現在溫青得勢了,也休想讓溫青待他們好。
雖說她是溫彩的奶孃,可溫青也是她看着長大的,她自與溫青兄妹親,她的年紀又大,該提點的自是要說。
杜七嬸因在溫彩身邊久,對這些人也都是熟絡着,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陣。
溫彩笑道:“奶孃不妨在這裡多待
些日子,幫襯嫂嫂打理好田莊、店鋪,我那兒有杜鵑三個服侍着。”
杜七嬸支吾着,又放心不下溫彩,生怕溫彩回到冷家被人欺負了去。
溫彩道:“奶孃且幫嫂嫂安頓好了再回冷府。”
轉身欲走,溫青握住她的胳膊,“讓杜七嬸跟你一道回去,有她在你身邊,我才放心。”
溫彩擔心徐氏打理不好,溫青卻又同樣不放溫彩。
溫彩看着徐氏,“嫂嫂這裡需個幫襯的人。”
溫青道:“你嫂嫂賢惠聰明着呢,這些東西一看就會。”
堅持要杜七嬸隨溫彩一道回冷家。
溫彩輕嘆了一口氣,頗是無奈,只得帶了杜七嬸出來。
冷昭沒在廳上,留了個小廝在一邊候着:“新奶奶,大爺在大門外候着。”
這算怎麼回事,溫青夫婦與溫彩在屋裡說話,倒把冷昭晾一邊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溫青與徐氏又叮囑了幾句,看溫彩領着四個僕從離去。
徐氏微蹙着眉頭,看着手裡地契、房契和銀票,“夫君,我哪裡打理過這些,田莊還好些,可這些店鋪生意,我……”
溫青伸手接過徐氏手裡的房契、地契,瞧了一眼,“我們做兄嫂的,哪好要妹妹的東西,回頭你着人挑個黃道吉日,我要風風光光地給妹妹添妝。不是還有溫府送還給妹姝的好東西麼,到時候一併添過去。”
這麼多東西,全都給溫彩,徐氏沒意見,只是溫彩也說得在理,這偌大的鎮遠候府,上上下下的人就是一筆不小的花銷,而徐氏幾乎就沒有嫁妝,旁的大家小姐有陪嫁還能養活不少人呢。
溫青道:“剛纔妹妹的話有道理,你着人打聽打聽,紅楓鎮一帶可有要出手的田莊……”
徐氏巴巴兒地看着溫玉堂。
溫青輕嘆了一聲,“回頭找二嬸幫忙,她許是樂意的。”又把東西遞給了徐氏,“好好收着,選好了吉日,我們去給妹妹添妝。”
徐氏應了。
溫青說了幾句暖心話,俯着頭貼在徐氏肚皮上想聽,在北疆邊城時,也曾瞧過丈夫這樣聽妻子的肚子。
徐氏忍不住笑了起來,“傻瓜,還不足三月呢,能聽到什麼?”
“怎麼沒有,我聽見他與我說話來着,他在說‘爹爹,我在孃親肚子裡可乖了’。”一句惹得徐氏笑出聲來。
鎮遠候府大門外,溫彩上了冷府的轎子。
冷昭端坐在馬背上,側眸瞧了一眼,他現在越來越肯定:溫彩以前是在裝柔弱、裝膽小,甚至裝可憐,目的就是掩飾自己,他絕對是看走眼了,走得很厲害。當時,他只想到了着人去溫府打聽,怎就沒想到溫家的老家西山縣溫氏族裡打聽,在那兒許能打聽出最真的消息。
家轎動,馬兒奔。
冷昭走在前頭,似在俯衝一般,可分明又透出了急燥與不安。
因在宮裡鬧了丟妻的笑話,冷昭即便是騎馬,走一程,就放下腳步等着後面的轎子。
杜七嬸正絮絮叨叨地與兩個新來的陪嫁丫頭說大戶人家的規矩,她卻忘了,鎮遠候府大部分的婆子、下人都是戶部、禮部挑選的,甚至還有幾個是宮裡到了出宮年紀的宮娥,因沒處可去,便安頓進了鎮遠候府侍候,也好給無家可去的宮娥尋個長久安頓處。
轉街過巷,不多會兒就進了冷府。
溫彩在二門處下了轎子,只見鄭嬤嬤候在一邊,欠身道:“新奶奶,大太太請你先去佛堂,老夫人想你了。”
溫彩微微一愣,冷家的老夫人,她可是一次也沒見過呢,不過與老夫人打交道,她可是有經驗的,她是汪氏一手拉扯大的,祖孫感情深厚,也最是瞭解老夫人的心思。
“奶孃,你帶兩個新來的丫頭回追雲軒,我帶杜鵑過去。”
杜七嬸有些不放心,道:“新奶奶,還是讓我陪你去。”
“也好。”
溫彩隨着鄭嬤嬤往佛堂方向移去,人尚未入佛堂,就聽得一陣說笑聲,通常居於此處的人都愛清靜,可這裡倒像是個會客廳。
冷昭靜默地跟在身後,依舊想着溫青要逼蕭彩雲削髮爲尼的事,心緒難寧,暗自琢磨着如何尋個法子去見蕭彩雲。
要是蕭彩雲真被剃了發,還不得心疼死他。
她已經夠可憐了,不該年紀輕輕就在庵堂裡過一生。
溫彩這丫頭怎麼這麼快就挖出了蕭彩雲的事來,這速度快得他有些措手不及。
身側的溫彩,許是因爲走得急,兩頰有一片紅暈,紅撲撲得像只熟透的蘋果,充滿了少女的生機,嘴角噙着笑,哪裡還有前些日子的膽怯、軟弱,相反的,自打溫玉堂一出現,連帶着溫彩都似變了一個人。
他冷昭絕對是看走眼了,自以爲英明,竟幹出這麼一件糊塗事。
當他癡迷着蕭彩雲時,她嫁給了劉伯彥爲妻。
立有婆子出來,笑道:“新奶奶,老夫人請你進去。”
溫彩大方得體地進了佛堂,說是佛堂卻是一處很清幽的院子,正房三間,正中是佛堂,左右又各有一間偏房;兩側又建有東、西廂房。所有的人幾乎都聚在東廂房裡,一屋子的女人,穿紅着紫的,好不熱鬧。其間更有兩個女道,年長的約有五六十歲,年輕的亦有三四十歲。
溫彩正審視着,卻見杜七嬸輕輕扯了她一眼,驀一扭頭,杜七嬸卻垂下了頭去。
在衆人的中央,坐着一個富態的老夫人,衣着栗色福壽紋衣袍,戴着大氣的抹額,正聽得呵呵直笑。
鄭氏招呼道:“兒媳婦,給老夫人行禮。”
溫彩微愣,有下人遞了錦繡蒲團,她提裙一拜,連磕了三個頭。
老夫人臉上有笑,就連聲音也染上了喜色,“瞧瞧我的嫡長孫媳婦。”歪頭瞧來看去,竟是怎麼也看不夠,“這孩子長得像誰呢?怎的瞧着面善得緊。”
一屋子的太太、奶奶和小姐,個個都在審視,早前只說是平妻,可這平妻突然有了個很厲害的兄長,自然就非同尋常了。
年輕道姑一語道破,“老夫人,這新奶奶長得與你老有些相似呢,一瞧就是富貴、福氣的。”
老夫人一聽這話,“啊——”了一聲,周圍的其他人也跟着審視起來,有人覺得和老夫人長得一點都不像,不過都是鵝蛋臉,可立即有人卻又跟着附和起來:“咦,可不長得像年輕時候的老夫人麼?哎喲,這可真是冷家的福分,世人都說,不像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端陽媳婦兒可真長得像老夫人呢,這不知道的一瞧,還以爲是老夫人的孫女呢。”
老夫人一聽這話,越發笑得燦爛了。
周圍一見,這可是荷花裡冷府的當家人,哄她高興了,大家都就是大功一件。立時又有人跟着附和起來,直誇溫彩和老夫人長得像。
老夫人扭頭看着服侍她的婆子。
這婆子忙道:“老夫人,越瞧你們長得越像呢。”宮裡的女天師說新奶奶是個祥瑞人,誇新奶奶也就是在誇老夫人,畢竟她們長得像嘛。
老夫人忙道:“我道怎的瞧着面善,原是長得像我。”伸手便虛扶一把,婆子攙起溫彩,老夫人朗聲道:“把淑妃賞我的那條翡翠佛手珠取來。”
婆子應了,很快就取了一串佛手珠,老夫人拉着溫彩的手,把佛手珠套在了溫彩手上。
溫彩欠身道:“謝祖母賞。”
“好孩子,快過來,讓黃道長給你瞧瞧面相,今兒給冷家的小姐們都瞧過了呢。”
這可是宮裡女天師誇過的人,雖說棲霞觀也是出名的道觀,宮裡欽天監的人可是天下得道高人,善卜卦、觀天象,甚至能瞧面相。
年紀略長的女道長從頭到腳的審視了溫彩一番,移着步子,看瞧了一陣,一臉肅色,示意年輕女道捧了籤筒來,嘴裡唸唸有詞地說了幾句,“新奶奶,抽一支吧。”
冷昭急着接她回來,就是要應付這些女道士的裝神弄鬼,那就隨便抽一支,抽哪支好呢,看起來似乎都是一樣的,目光卻停駐在一支瞧上去很舊的竹籤上,會不會是抽到這支的人太多,所以纔會很舊。
溫彩拿定主意,用左手托起右手的衣袖取了那根竹籤,只見上面寫着“九十”,黃道長不由得“啊呀”一聲,驚得似要把眼珠子給瞪出來一般。
年輕女道長歪頭看着:“新奶奶抽到九十號簽了。”似不敢相信,接過溫彩的籤,細細地辯認了一番,越發肯定是九十號籤,這纔怪異地看着黃道長。
老夫人與李氏一聽,神色微變,但歡喜多過驚詫。
老夫人笑道:“不過是鬧着玩兒呢。來人,賞兩位道長!”
有人應聲,很快取了銀元寶來,打賞了二人。
李氏見老夫人的意思,似沒有要留她們了,看完了衆位小姐的面相,就一直打趣說笑着,爲的就是等溫彩回來才送兩位道長離開。
老夫人笑微微地道:“快給新奶奶添座,好孩子,坐到祖母身邊來。”
鄭氏一臉茫然,看着三房的董氏,這老夫人怎的突然對溫彩這麼隨和,便是對她們幾個媳婦也沒這樣好過。
老夫人令婆子給溫彩介紹了屋裡的人,彼此一一見禮,算是相識了。
冷昭看着佛堂裡全是女人,雖都是他的妹妹、堂妹、族妹,可還有幾人族嬸、弟妹等,也不好進去,在外頭站了一陣,見老夫人沒有要見他的意思,扭頭離去。
溫彩心裡好奇,不就是九十號籤,爲甚老夫人竟沒讓女道長解籤文,還有那兩個女道那神色也太古怪了些。
衆人閒聊了一陣,老夫人有些累了,道:“你們都退下吧。新奶奶剛從孃家回來,許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
衆人退離佛堂。
冷曉走近溫彩,輕聲道:“嫂嫂,家裡
人可都好?”
“都好。”她勾着脣角,原想等鄭氏一道,可衆人都走遠了,還不見鄭氏和李氏出來。
鄭氏正好奇地問老夫人:“母親,其他小姐抽了籤,都讓道長幫忙解籤,你怎也不問問?”
李氏笑道:“大嫂少出門,竟是連棲霞觀九十號籤的典故也沒聽說過?”
鄭氏一臉詫色,莫不是這裡頭還有什麼故事不成。
老夫人看了眼一旁侍立的婆子。
婆了垂首道:“相傳昌隆帝初年,呂氏一族的小姐來京城遊玩,便有位小姐抽中了棲霞觀九十號籤,此籤籤文乃是‘人間富貴花’,後來這位呂小姐得嫁豫王慕容運爲妻,後育長子,便是後來的永樂帝……”
李氏接過話,“棲霞觀的籤文與旁處的不同,同樣是九十號,有時許是下籤,但今兒兩位道長是看了期的,方纔帶了當年呂氏小姐抽中的那套籤文出來,不曾想咱們府的新奶奶一下子就抽了這九十號籤。”
鄭氏想到那位呂氏小姐,心頭一顫:“溫氏是我們冷家的媳婦……”冷家可不敢對天下、江山有奢望。
老夫人笑道:“這人間富貴花的籤,幾十年來抽中的人屈指可數,護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謝氏,十幾年前便是因抽中這九十號籤,被選爲世子夫人。昔日宮中貴妃爲順王殿下選嫡妻,也是如此……還有當今福王妃,能從衆女中被定爲福王妃,也是因她抽中此籤。抽中九十號‘人間富貴花’籤的,多是大富大貴、又有旺夫命的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