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顧謙上折“請辭官職,告病回鄉”的奏疏,皇帝準疏,賞金銀、綢緞。
很顯然,慕容恆對慕容恪說的話起了作用,慕容恪定是找了顧謙,說明他的意思,他身爲太子,到底不願看到皇帝與顧家交鋒,而請辭告病無疑是最好的理由,如此,顧浩兄弟還能留在京城發展,在朝中的官職不僅未降,還再升一級。
京城,又恢復了平和寧靜,現下朝堂已無了權勢熏天的外戚崾。
冷家,覆滅。
周家,落魄。周大爺未曾考取功名,雖然入仕卻在禮部當了一個從八品的小吏。
顧家,封候晉爵,雖是南安大族,京城新貴,卻不能壓過京城世族的勢頭。
顧謙以告病休養爲由,謝絕訪客,於京城榮安候府靜養,只待秋涼後啓程回南安養老。又幾日,顧謙再次上遞摺子,請求由長子顧浩承襲爵位。皇帝恩允,再賜良田千畝。
孕期三月時,溫彩沒再拒絕宮中太醫請脈,皇帝聽聞雍王妃有孕,大喜,賞金銀布帛躪。
六月二十六日,溫彩隨慕容恆拜訪太子宮周良娣。
周良娣半倚在貴妃椅上,打量着溫彩,“早前只說身子不適,沒想是雍王拘着你在府裡養胎,而今足了三月,胎像穩妥方纔說出來。可喜可賀!”
溫彩欠身行禮,“周姐姐,同喜!”
周良娣莞爾一笑,連她自兒個也沒想到懷上孩子這麼快,畢竟剛失去了一個,竟又在小月裡懷上了。
二人又交流起對書法的一樣看法,一起觀賞名家字畫,講出彼此不同的感受。最後,由周良娣提筆留書,溫彩則拔下頭上珠釵,以珠釵一頭爲筆,龍飛鳳舞地寫下一首小令: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
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
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
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此小令爲管道昇所作。)
周良娣細細品味,通俗易懂卻又回味無窮,將女兒家的嬌羞、深情展露無疑。
溫彩道:“這是前些日子無聊時與阿恆戲言所作,讓周姐姐見笑了。”
周良娣道:“我怎會見笑,這一首小令寫出多少女兒家的心思,不愧我引妹妹爲知己,你我交集不多,但你卻是懂我之人,我又豈會不懂妹妹之心。”她勾脣一笑,“你寬心,太子必不會再逼雍王納娶他人。”
她一早就看出雍王是故意裝病,故意說他說不能接近其他年輕女子,甚至爲溫彩身邊只用太監和婆子服侍,這又是怎般情深方能做到。
“溫彩多謝姐姐成全。”
“你莫謝我,是你們待彼此的真心真情讓我感動,你們可以如此,而我與太子卻不能,不過,我和妹妹都是幸運的人,我們都覓到了一個真心對待我們的男子。”周良娣舒了口氣,“若在旁人面前,我不敢說這話,但妹妹不是尋常女子。”
若是她說,定會惹來一場風波,多少女子渴望得到太子的真情,可週良娣得到了,在人前卻不敢承認,還要裝作並非太子心意之人,一次次把太子推向其他女人的身邊,一回回忍住傷悲地趕他離去。
太子宮的人,很少看到如此歡喜的周良娣,自從她小月後,臉上的笑容便少了,是爲打理太子宮操勞的,可旁人看來則是周良娣因失了孩子而的憂傷。
文秀娘領着兩名宮娥進來,“周良娣,午宴備好了。”
周良娣伸手,溫彩含笑握住,兩個人並肩而行。
“今年三月,你在大殿上給皇上遞上了一個簿子,如果我沒猜錯,那應是《昭雪記》的戲本、《韓餘氏》的傳記吧?”
“姐姐聰慧讓人歎服,當時許多人都在猜測,甚至有人猜測說那是我對付順郡王的罪證……”
“妹妹行事磊落,是他們小人之心。”
周良娣笑着,她原比溫彩要年長,重逢一見面,溫彩喚她姐姐,她便應了,從早前的拘謹,到漸漸的隨意。
慕容恪與慕容恆正在偏殿裡說話兒,擡頭就見溫彩與周良娣手拉着手地過來,依然好得跟親姐妹一般。
慕容恪哈哈大笑,“四弟,我便與你說過,她們能成朋友,怎樣?比我們倆還好呢。”末了,他迎近周良娣,“今兒的氣色不錯。”
“我與溫妹妹在屋裡談書畫說詩詞,倒也有趣得緊,溫妹妹還作了一首小令,讓妾身頗是意外。”
周良娣說話的聲音很好聽,語調不緊不慢,就如百靈般宛轉,又似清泉般清透,有一種深入靈魂的力量,再加上她人本就生得美麗,又擁有才情,性子又好,也難怪太子相處幾日,便待她不同,如此這一路過來,更是對她情有獨鍾。
慕容恪道:“念來聽聽。”
周良娣輕聲吟道:“你儂我儂
,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
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
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
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慕容恆含着笑,這首小令是前些日子溫彩寫的,當時他回家時,就看到了桌上放着這首小令,深有同感,愣怔良久。
慕容恪沉默良久,“寫得好!只當本王娶了一個才女佳人,原來四弟身邊也有一個。”還是他的周良娣更好些,好到讓慕容恪每天都想呆在她的身邊,只要靜靜地坐在她身邊,對於慕容恪而言,這也是一種幸福與享受,哪怕什麼也不做,看着她就覺得溫暖和踏實。
文秀娘欠身道:“稟二位殿下、周良娣、雍王妃,該用家宴了。”
“四弟,請!今兒算是我們夫妻宴請你們夫妻。”
“好,這次是三哥與周皇嫂宴請我們,改日我們夫妻再回請三哥與周皇嫂。”
各攜愛妻入座。
溫彩很喜歡現在的感覺,心裡想着:要是世間的女子都能覓得喜歡的男子爲夫,這世上該有多美好。
家宴上,各說快樂的往事。
男人們喝酒,女人們吃茶。
溫彩則與周良娣低聲說話,她說的都是些天南地北的趣聞軼事。
周良娣笑着,“你從哪兒聽來這麼多趣事?”
溫彩咧嘴一笑,“我從小就愛看這些雜書,之後就記住了。我祖母在世的時候,又極是寵我,知我愛書,家裡便買了不少書,只是後來回祖宅,許多書都被老鼠咬壞了,怪心疼的。後來再想找,卻是怎麼也找不到了。小時候,一聽到貨郎叫賣的聲音,就領着丫頭出門去,纏着貨郎幫我收集些舊書。”
周良娣也愛看書,但溫彩說的這些書卻未看過,她被家中的父母管束得緊,因她自小聰慧,家裡也是照着世族宗婦的標準來教養她的。
“爲甚收集舊書?”
“小孩子能有幾個月錢,恨不得一文當作兩文使,舊書便宜啊,不過那時候還真買過幾本有趣的書。如《永樂趣聞》、《大燕軼事》……”
周良娣又笑。
慕容恪接過話,“這是什麼書,我怎未聽說過。”
溫彩正色道:“真有這些書,《大燕軼事》還在,《永樂趣聞》擱在祖宅被老鼠咬壞了。”
慕容恆道:“《大燕軼事》是無名氏所書,裡面記錄的全是一些小故事,頗有新意,不光是皇兄沒聽說,許多人也沒聽說這書,我也是在順娘那兒看到的。”
周良娣道:“回頭抄錄一本送我,我也瞧瞧。”
溫彩擺了擺手,“好,回頭我送一套給周姐姐。”
“一套?”
“是呢,一套六本。我屋裡正好多備了一套。”
慕容恆道:“順娘喜歡這書,着暢園藏書樓手抄了幾套。”
溫彩便講起她幼年時的趣聞,“住在老家祖宅的時候,那時候每逢三、六、九,就會有一個矮胖貨郎在外頭叫賣,那聲兒可好聽了,唱的全是打油詩。
第一次出門買東西,便是從他手裡買,被他那貨擔上的小泥人給吸引了,一口氣把身上的銅錢全買了泥人,然後又發現還有其他的東西,又想買,恨不得把貨郎的貨擔都搬回家。偏生又怕做女紅,恨透了貨擔上掛着絲線,便與他道:‘你這貨郎,怎還賣針線,這東西最不賺錢,別再賣了。’回了家,祖母問道:你買的針線在哪兒?便哄騙他道:‘貨擔上什麼都有,就是沒針線。’祖母哪肯信,我又說:‘一百文錢都花光了,沒錢買旁的了。’……”
溫彩說得眉飛色舞。
周良娣道:“這轉鄉的貨郎就這針線賣得最好,你卻沒針線,也難怪你祖母不信。”
“所以下次的時候,祖母問我買的針線在哪兒,我便將黑色、藍色的拿出來。想着就這兩色的難看,不想祖母卻誇我‘這兩色的,但凡深色的衣裳鞋襪上都可以用,順娘真會買東西。’氣得我心裡暗恨,打着注意下次買好看的色。待到我再買的時候,祖母又說‘順娘到底是大了,知道愛俏。’無論我買什麼,祖母都是誇我……”
周良娣直樂,覺得溫彩小時候一定很可愛,小小年紀就與她祖母玩心眼,就爲了躲避做針線,買深色的,就不用學繡花。買鮮色的,就爲了不做衣裳鞋襪。
“我一學女紅,就直往指頭上扎,然後嘟着小嘴找祖母‘祖母,我受傷了,能不能讓我休息幾日。’偏祖母不理,‘你把那帕子繡完就允你歇兩日。’我哪能繡完,夜裡就去求奶孃,她一晚就給繡好。那時候天真得緊,還張着小嘴,一臉驚訝地看着道破事實的祖母,‘順娘,這帕子是你奶孃繡的吧?’心裡訥悶,祖母怎麼變神仙了,她是如何知道的。卻不知道,自己是個初學的,繡出的東西是一團亂線,奶孃繡活好,露餡了。
再到後
來,有了經驗,便讓丫頭杜鵑幫我繡,然後拿着杜鵑給繡的東西去交差。我自兒個躲在窗下看雜書,一聽到外頭的腳步聲,立馬藏了雜書,裝模作樣的拿着繡活,還得了祖母誇讚‘我孫女的繡活終於能見人了。’卻不曉得,至今那女紅也見不得人……”
周良娣笑出聲來,鑿着她的胳膊道:“你小時候定是玉雪可人,招人喜愛。”
慕容恆道:“我怎未聽你說這些?”
溫彩道:“我小時候的趣事可多了,有時候想起來也有趣得緊。我幹過一些出格事,穿着杜鵑的衣裳出去找鄉下孩子玩,跟着他們去偷半山坡上一戶人家的杏子。那人家一到端午前後,除了個老嫗在家,其他人都下地插薯蕷,我們想吃那又甜又酸的杏子,偏那人家要摘了杏子去賣錢。我便教唆着幾個孩子,讓兩個孩子假裝打架,引得老嫗去勸解,我則與另兩個孩子去摘人家的杏子。
偏我第一次上樹,爬上樹卻下不來。
那老嫗要回來,另兩個孩子撇下我兜着杏子跑了,急得我在那樹上哇哇大哭。
這一哭,老嫗反倒急了,定睛一看,把我給認出來了,原來這老嫗竟是我舅母的親孃葉姥姥,好心把我抱下來,又摘了一籃子杏子給我帶回家。
回到家裡,還不敢說實話,偷偷把一籃子杏子藏在屋子裡,只我與杜鵑兩個吃。次日醒來,牙酸得難受,看着碗直髮呆,祖母問‘你把杏子吃多了。’想着祖母和神仙差不多,老老實實說了杏子的事。等着挨祖母罵,沒想祖母微微一笑‘順娘知錯了,祖母不罵你,下次想吃甚,你告訴祖母。’
自那以後,葉家每到杏子熟時,就摘一籃子送來,直說我愛吃。
我娘見我愛吃鮮果,便尋了杏樹苗種在祖宅的院子裡,我就天天去瞧,等着什麼時候長果子給我吃。然後就問孃親,‘蘋果樹上結梨多好。’又說‘如果一顆樹結幾種果,是不是就什麼都有了。’想着就這樣折騰了。
溫彩繼續道:“折騰來,折騰去,還真成了,我家祖宅的桃樹上能結杏兒、李兒,還被我祖母取了個吉祥名兒,叫‘三樣開泰’。”
慕容恆一臉詫色,“你這幾種顏色的花種一處,就是這樣來的?”
溫彩凝重道:“我小時候就愛鮮果兒,母親和祖母又疼我,由着我折騰,我天天盯着樹苗,想着一個樹枝上的芽苞就能長面一條枝椏,然後枝椏上開花結果。如果我把杏兒的枝椏移到桃樹上,這樣桃樹就能結杏兒。”
慕容恪更是瞪大眼睛,他實在不明白,小時候的溫彩到底在想什麼,這樣折騰着居然成了,就像她把苞米當花養,就養成一樣,同樣讓他意外。
周良娣問道:“你現在還能讓桃樹上結出杏兒、李兒來?”
溫彩答道:“這叫嫁接,就是把杏兒的芽苞接長到桃樹上,一旦接活就能結出來。不過,最好還是桃樹嫁接桃樹的,杏接杏的,這種叫嫁接改良,用能結出大桃芽苞的桃樹接到山桃、毛桃上,過上兩年就能長得大桃來。”
她是穿越女,好不?且她穿越前的幼年生活有些相近,但那是她小時候嘴饞,特意與人學了嫁接,就爲了讓自家的桃樹、杏樹長出更好吃的果子,好滿足她的口福。
她得給自己現在手握的本事一個更好的解釋,與其將來被人挖掘倒不如自己講出來的好。
慕容恪心裡想着:溫彩一生得上天眷顧,工部農局官員種不出的苞米,她會。看來,這就是祥瑞之人,連她小時候折騰的東西也與常人不同,她想了,還做了,更重要的是她成功了。
“我九歲那年,葉舅母聽說我家的桃樹、杏樹長得好,便讓我幫忙嫁接她家的果樹。
“也成功了?”
“他家的果樹在西山縣都是出名的,我家三樣開泰種在祖宅,樹兒小,結的果兒少。可他家的結得多,兩棵樹當旁人家好幾棵,許多人都知道他家的樹子很特別,每年春天的時候,前去賞花的人就不少。”
周良娣面露羨慕:“孃家替我備了嫁妝,我有三個良田莊子,有一個就專養瓜果菜蔬的,妹妹手裡想來有會侍弄果樹的,回頭借我兩個,教教他們。”
溫彩能讓陪嫁莊子上的莊頭大肆種苞米,可見她教會莊頭,這讓一顆果結三種果兒的神技,定也教會了莊頭。“姐姐不如挑兩個年輕機靈又肯學的去我莊子上學,這樣更好,不僅能學會侍弄果樹,便是種植菜蔬,種苞米、土豆、木棉這些都能學會。”
文秀娘微怔,若是旁人必不會如此,可溫彩向朝廷獻出萬餘斤苞米種子,還獻出了種植技術,她說的話就不是戲言。“雍王妃,這真是太好了。”
周良娣道:“那我在這兒謝謝妹妹。”
“不用謝,你多挑幾人也使得,只一個要求,去了我的陪嫁莊子,就必須待足兩年,因爲兩年才能真正學會這所有的種植技術。”
溫彩與周良娣抽緣,既然周良娣也此意,她便順水釋放善意。
周良娣道:“這是自然,回頭便讓我的陪嫁
丫頭去一趟鄉下莊子,挑了人就送到妹妹府上去。”
“現在去也好,到了侍弄木棉、苞米的時候,正可以學習。到了冬天,還可以學種蔬菜、嫁接果樹的技術,一年四季的學習都不耽誤。”
慕容恆急切地道:“八月我們要啓程去肅州,你記得從陪嫁莊子上挑幾個會侍弄的人隨我們同去。”
“我記住了,就挑年輕機靈又肯吃苦的去肅州,到時候可以帶着肅州百姓種土豆、苞米。”
慕容恪的心情原本很好,這會子突聽雍王夫婦提到去封地的事,心頭不免有些落漠,慕容恆在,對他多有幫助,就說這次顧謙的事,要不是慕容恆點破,慕容恪還雲裡霧裡看不透。皇后便說在這些事上,慕容恪不如慕容恆。
用罷了午宴,幾人聚在一處閒聊,慕容恆也說了他小時候的二三趣聞,之後是慕容恪講,再是周良娣說自己的事兒。
原是同齡人,聊得賓主盡歡,連大殿上也時時傳出一陣朗朗笑聲。
太子妃被禁足思過,此刻聽了陪嫁侍女的稟報,氣得牙癢:“本妃瞧着溫氏就是故意的,以前我打理太子後宅時,三邀五請都藉故不來,如今她掌太子宮纔多久,便上趕着來作客。”
一邊的嬤嬤道:“太子妃,雍王妃有孕在身,被雍王殿下拘在府裡養胎,並非刻意拒你。”
太子妃還是不滿,現在不養胎了,上門作客來了,分明就是近周良娣遠她,她們皆是從江南來的,說起來她認識溫彩還久些。現在,賀蘭絕被流放嶺南瓊州,賀蘭夫人與幾個兄弟雖還在京城,家裡的日子卻是一落千丈,無人問津。
未時三刻,慕容恆告辭回府。
他扶着溫彩上了家轎,自己則躍上了馬背。
慕容恪溫柔地瞧着周良娣:“今兒你很高興?”
“溫妹妹性子活潑,又爲人坦率正直,與我頗是投緣,無論我談詩詞還是說歌賦,她也有獨到的見解,便說到琴棋上頭,她也是懂的,她雖不是樣樣精通,也算樣樣知曉。而我不懂的,卻是她擅長的,如這花木上頭,我就不如她。”
慕容恪道:“你不必刻意要求自己樣樣俱全。”
“阿恪,但對百姓而言最重要的便是穿衣吃飯,木棉能取暖,苞米和土豆又能裹腹,這比旁的都重要。妾身想替你解憂,就算我不能學會這些技術,但我想了解。”
“蘭兒,爲難你了。”慕容恪將她擁入懷中,聞嗅着她秀髮裡醉人的馨香,“你若喜歡與雍王妃說話,便常邀她來太子宮作客,我想看你經常笑着。”
可惜,慕容恆夫婦八月就要離京去肅州,這也是皇帝恩准的。
數日後,溫彩邀太子與周良娣來雍王府作客。
菜式是由麻嬤嬤親自預備的,清一色全都是新鮮菜式。
正要開席,只見三順兒進來稟道:“雍王殿下,雍王妃,七公主與十公主來訪!”
慕容恪笑道:“昨兒在御花園碰到了七皇妹,我說今兒要來雍王府作客,定是她記在心上了,這……就過來了。”
溫彩道:“快請!”
七公主大聲道:“彩彩,你太不夠意思了,宴請三哥和周皇嫂,卻不叫我們。近來宮中煩透了,也讓我們出來沾沾祥瑞。你說你,小時候那麼多趣事,怎麼也不講給我們聽呢,你玩着玩着桃樹上杏兒、李兒,比工部那些吃閒飯的農局官員都厲害。”
慕容恪輕斥道:“又胡說,以前的農局官員是弱些,現在的可還不錯,將苞米、木棉都種得極好。”
七公主那話原是隨意,萬一傳到工部農局官員耳裡,豈不鬧出誤會。便是皇帝現在也時常誇讚工部,說他們幹得不錯。皇帝認可的,身爲皇子公主就得認可。
七公主莞爾一笑,帶着幾分歉意:“我就是隨意一說。”
十公主笑嘻嘻地道:“我嘴兒饞了,就想到四皇兄府上解解饞,七皇姐一邀我,我就來了。”
溫彩道:“快入席,今兒做的都是新菜式,是我院裡的小廚房做的。”
七公主大咧咧地一看宴桌,心下喜道:“我就愛喝果子飲,彩彩也太小氣,多上幾壺來。”
幾人齊聚桌上,彼此各有心事。
七公主看似吃得盡興,嘴脣微動,卻只是假咳。
十公主擱下碗筷,“四皇嫂,七皇姐要大婚了,吉日定在八月初六。她聽說你陪嫁莊子上的事後,想……想和你討兩個會侍弄果樹、蔬菜又莊稼的人去,她可以出高價買。”
溫彩望向七公主。
衛州那地方不算富庶,卻也不是偏僻窮壤之地。
溫彩勾脣笑道:“我莊子真正會侍弄莊嫁的是農技書院的先生和山長,他們原就是自由身……”
七公主的臉微微一白。
溫彩又道:“你彆着急。”她頓了一下,“柳樹鎮有幾個此技術學得好的後生,我可以引薦給你,你挑上兩個帶去衛州,只是這都是柳樹
鎮的百姓,你可許他們,教會你陪嫁莊子上的人後就允他們回家。”
七公主俏皮地道:“我不管,既然開口了,你就得給我兩個人,是你陪嫁莊子上的也好,還是旁的什麼也好,我只管同你要人。”
這定是太子在皇后面前說了什麼,否則七公主怎會突然提到這事,許是上回在太子宮閒話,太子聯想到七公主要大婚的事,想把這兒也當成七公主陪嫁的一部分,畢竟這是一整套的種植技術,是不亞於金銀的無價之寶。
溫彩輕嘆一聲,“我莊子上有一家五口的陪房,妻子擅長養雞鴨,父子皆是這方面的能手。”
“能手?”幾人異口同聲。
“能手,是一種稱呼,如同讀書學識上的進士,是侍弄莊嫁、果樹方面的能人之中的能人,稱爲能手。原本這五口之家的陪房是我替十皇妹預備的,既然你要,我先給你。”
十公主一臉羞紅,反正我與七皇姐好,討去就討去吧。
她上有母妃憐惜,又有兄嫂疼愛,尤其是嫂嫂,她是又喜又疼,便是秦榮妃對溫彩也頗是滿意。知溫彩有孕,從宮裡挑了一個會服侍孕婦的嬤嬤來做廚娘,每日變着花樣地給溫彩弄好吃的。
溫彩道:“你若要,就他們一家五口,我只一個要求,你帶了他們去衛州,便要善待他們,不能拿他們如普通陪房下人使喚。”
七公主跳了起來,喜道:“我就知道彩彩最好了。”
溫彩擺了擺手,“我花了五年才教出這麼一家子最好的陪房,便宜你了,真是心痛啊!”
幾個自然知道這樣的人才現在朝廷的重要性,這是花錢也請不到的,何況人家還直接就送了。
一家五口不是能手就是能人,這可是在種植方面的進士或舉人,這樣的人才最是難得。
慕容恆大聲道:“七皇妹,這就算是我與你四皇嫂送你的大婚賀禮。”
“是!是,你們這賀禮我最喜歡了,謝過四皇兄,謝過四皇嫂。”
幾人大笑起來。
溫彩道:“你訂個時間,把他們一家五口接過去。”
“待我與建華商議之後就來接人。”
此話一出,早前溫彩猜是太子提的,現在看來,許是衛國公府的意思,而提議的人是孫建華,定是猜到溫彩手裡有這方面的人才,故而使了七公主來討。再看七公主那如釋重負的樣子,溫彩立馬明白,這是孫建華交給七公主的任務。
孫建華定是與七公主分析此事對衛州的重要,若是搶佔先機,就能在朝廷推廣苞米和木棉、土豆時大賺一筆,同時又能施惠衛州百姓,贏得衛州百姓的敬重與好感。
用罷了午宴,幾人又暢聊了一陣,未時一過各自散去。
七公主卻不願回宮,說要去衛國公別苑,不用問也知道她是去見孫建華。
十公主反倒不急,說要再待會兒。
溫彩問十公主道:“你們出宮後,華華見過孫建華?”
十公主有些錯愕,答道:“是孫公子捎了信給七皇姐,說是有事與她商量。”
慕容恆道:“瞧來與你討人的主意原是孫建華提的。”他揚了揚頭,“你還真是大方,此等人才,說送就送。”
這是孫建華的意思,亦是衛國公的意思。
溫彩微微凝眉,怕是孫建華也沒有七公主想的那麼喜歡七公主。孫家同意他迎娶公主爲妻,許用意多多,一是想再襲幾代爵位;二便是代着七公主在皇家的寵愛,與衛州與孫家討些利益。
孫家已經襲了五代的爵位,現在再襲這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畢竟從大燕開國以來,就連當年的八位大功臣也只襲了五代爵位,可沒有世代襲爵之理。
“我原是替十皇妹預備的,這不看着十皇妹幫忙說話也沒多說。”溫彩擺了擺手,壓低嗓門道:“你放心,我手裡的陪房多得很,這只是一家,還有好幾家呢,十皇妹大婚的時候,這樣的人也會有的,能手、人才只會更全更好。”
如此好的陪房,就連慕容恆都有些捨不得給七公主。
就算七公主、太子與他們兄妹交好,可到底還隔了一層肚皮,他自是希望留給十公主,怎耐十公主帶着七公主來,而溫彩已經應了,慕容恆不好再說,只覺得自己這個妹妹着實有些缺心眼。
十公主垂着頭,滿臉通紅,含羞帶嬌地偷窺着慕容恆夫婦。
慕容恆問道:“安陽,你且說說,有喜歡的人麼?”
十公主還未及笄,此刻被慕容恆一問,連連搖頭:“母妃說我還小,說我也要和七公主一樣,待大些再提。”
“我到底不放心,我與你皇嫂要去肅州,再回京城也不知何年何月,若是你尋個不中意的駙馬……”慕容恆輕嘆一聲,“改日我入宮與母妃商量商量,你的婚事若能訂下來也好,便是晚幾年成親也沒關係。”
“你着急作甚,與其先訂,倒不如與父皇、母妃說好,請他們答應將來給安
陽尋個喜歡的人做駙馬。緣分之事,急不來,順其自然方是最好,十公主性子柔弱,得挑個行事沉穩,有擔當,又能疼她、護她的人才好。”
十公主將頭埋得更低,嘴裡嚅嚅地道:“我都聽母妃和皇兄的。”
皇后早前幾次想插手慕容恆後宅之事,要往雍王府塞女人。慕容恆與溫彩私下商量時,慕容恆曾擔憂地道“皇后想用顧雍聯姻的方式來控制我,掌控雍王府。明着是聯姻,怕是監視、掌握我一舉一動的意思更多些。”因爲皇帝的話,再因太子妃插手一事,將這事給攪合了。
但以皇后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子,怕是又要從另一方面下手。慕容恆擔心皇后打十公主的主意,他不希望自己的一切是犧牲十公主一生的幸福換來。
在離開京城前,慕容恆想把十公主的婚事給訂下來。
至少這樣,皇后不會因一段政治聯姻脅迫十公主。
“他們的話你要聽,但也得你自己喜歡的人做駙馬。”溫彩拉着她的手,道:“近來,你跟着教\引嬤嬤又學什麼了?”
“看賬簿,待人接物,還有主持中饋、禮上往來……母妃說,這些也是要學的,我女紅好,再學這些就齊全了。皇后娘娘說,我比七皇姐學得好,七皇姐一看賬簿就說眼花頭昏,八月初六她就要大婚,急得皇后娘娘直訓她,說她不用心。七皇姐說她不用學會這些,讓皇后娘娘給她挑會這些的宮人作陪嫁。”
七公主不用學,是因孫建華對這些事早已熟絡,孫建華是衛國公的嫡長孫,家中長輩自小對他抱有厚望,除了讀書,在爲人處事上衛國公父子也是用心教導。這樣的孫建華,除了處事圓滑得體外,便是對家中庶務也多有接觸。
溫彩猜對了此事,七公主曾與孫建華抱怨皇后逼她學這些的事,孫建華道“華華不想學就不學了,我自小便學過,精通此道。”七公主一定這話,更有理由不學了,她擔心孫建華擅長主持中饋、禮上往事等庶務被人笑話,不願與人說,便是對溫彩也不提一字,畢竟孫建華會的這些看起來都是一個內宅婦人應該會的。
孫建華讓七公主來討種植人才,可見就是個胸有成竹的。
即便是公主,這該學的也要學,與京城的貴女差不了多少。
七公主性子活潑,哪裡是個能靜下心的,但孫建華安靜,這樣一靜一動的兩人倒也是絕妙的互補。
十公主在雍王府待到黃昏天氣轉涼,方纔乘輦回宮。
沒兩日,七公主就派了虹錦宮的大宮娥來接種植能手一家五口。
溫彩讓沙蟲兒領了她去鄉下莊子接手,又把他們一家五口的賣身契交給了虹錦宮的大宮娥,特意交代了沙蟲兒說的話,又叮囑了虹錦宮的大宮娥一番。
這件事,原是溫彩與七公主私下談成的,不知怎的就傳了出去,七月二十時,景陽公主又登門討人,開口就出高價,二千兩銀子買一個種植能手。
溫彩笑道:“我哪有這麼多人,我只得兩個陪房在這塊擅長些,原是預備分一家給十皇妹的,這不,華華來討,就先給他了。我正愁着十皇妹出閣時如何是好呢,你倒先來了。”
景陽公主面露不悅,“我與你是比不得你與小七的交情,你給了她五個人,聽說一家五口,婆子會養雞鴨,丈夫會侍弄莊嫁,什麼嫁接果樹,讓桃樹結杏兒、李兒,還會種瓜果,更會種苞米、木棉,這兩個兒子,大的十八,也是個厲害的,老子會的他都會。這小兒子又最是個會養魚的。那個小丫頭,雖只十三歲,卻把她老孃的本事學了個七八成……”
景陽公主一聽說這麼了得的人物,她也想要。
這也不是她要的,是二駙馬要的。
二駙馬想討了這樣的送回老家,他勞心勞力地在榻上侍候了景陽兩日,求的就是這事。
景陽公主瞧他不易,想着要讓家裡人過得更好,也想借着朝廷在推廣苞米、木棉之機大賺一筆,當即便應了。
溫彩道:“我手頭真沒這樣的人,要不這樣,我與你寫一封信給農技書院的山長,讓他幫你介紹兩個能人。”
溫彩就兩個這樣的陪房,總不能這一個也給她。
景陽無奈輕嘆,只得應了。
溫彩寫了信,景陽公主拿着信離去。
後來,聽說二駙馬拿了信去見了農技書院的山長,還真請到了兩個後生,由山長出面,當天就簽了聘用契書,兩人幫二駙馬五年,五年內他們幫二駙馬家裡教出至少六個這方面的能手,五年後他們可離開。
京城各家都知道,農技書院的山長早前是溫彩的莊頭,請到了能人不說,還能額外得到一些種子。消息傳出後,又有人走了門道來求溫彩幫忙,就連董氏也趕風兒似地請了兩個去。
柳樹鎮的百姓見這些有技藝的後生如此吃香,被京城權貴各家競相聘請,陸續把自家的孩子送進農技書院,便是南河、北坡、西山等地也有後生去書院試讀,經師傅判定爲有資質,就會留在暢園學習,每屆學子學期爲三年
,三年內跟着各自的師傅去田間地頭學習,不收束脩,管吃住,沒有月錢,每天得幹農活等,對於鄉下種莊稼的後生來說,這些對他們得心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