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興對師弟的強烈反應有些意外。
他微微仰頭，看着燈下格外憤怒的鐘志凌，納悶道：“我怎麼又不是人了？你先坐下說。”
“你逼着我也就算了，你找呂海穎幹什麼！”鍾志凌瞪着俞興，“這事跟她有什麼關係！？”
俞興攤手：“公司缺人，她缺工作，這不正好嗎？”
鍾志凌睚眥欲裂：“她有工作！她家裡給她找了工作！！”
俞興攤開的手沒有收回來，更嚴謹的說道：“公司缺人啊，她缺留在金陵的工作啊。”
鍾志凌喘了一口粗氣：“她缺個你這樣的野雞工作？你特麼的嚯嚯我還不夠，你去嚯嚯她幹什麼啊！”
“我沒有嚯嚯你。”俞興糾正，又不滿道，“鍾志凌，你現在是公司的二把手，你不能這樣看待你的公司。”
鍾志凌看着面前這個一臉認真的男人，只覺格外荒謬和好笑：“什麼狗屁二把手，公司就特孃的兩個人啊！”
“是三個。”俞興伸手，示意師弟坐下來慢慢交流，“你要不想當，就讓你女朋友當二把手了。”
鍾志凌怒目：“你……”
俞興拍拍草地，又繼續說道：“還有，我沒有嚯嚯你女朋友，你能聊就坐下來聊。”
鍾志凌還想提高聲音，陡然瞧見不遠處時不時瞥過來的眼神，他往下一蹲，伸手拽住俞興的衣領，怒意不減的問道：“你給她打電話，你讓她來公司，你怎麼不給我爸我媽打電話呢！”
俞興冷靜的說道：“我沒他們號碼。”
鍾志凌氣笑了，他伸手掏出手機，扔到草上：“打吧，打，快打，把我全家都弄過來給你幹這個破玩意！”
俞興甩開師弟拽衣領的手，撿起地上手機，翻找通訊錄，撥打“爸爸”號碼。
——嘟，嘟，嘟……
鍾志凌一把搶過手機，按掉電話，草，低估他了！！！
他緊緊攥住手機，低吼道：“呂海穎是無辜的！”
俞興攤手攤到一半止住了動作，好笑道：“你讓我覺得我是一個殺人犯，又或者是在幹什麼傳銷，逮到人就扣着不讓走，這裡來去自由，包括你。”
“你找她幹什麼啊！你想幹什麼！”鍾志凌都快崩潰了，禍不及家人啊！
俞興真的嘆了一口氣：“鍾志凌啊，你到了現在要是還不認可我們的項目，真沒必要在這了，我不想幹什麼，我這有工作崗位，她願意來，就這麼簡單。”
“她有更好的工作機會，她是因爲我纔來的！”鍾志凌恨恨的說道，“你玩弄我，算計我，拿我當實驗品，這就算了！你爲什麼要波及到她！”
從那天晚上到現在，從向俞興抱怨吵架開始，原本平淡的生活就好像忽然出現一個漩渦，自己壓根無力抵抗又就被師兄牽着鼻子一步步拽着走！
被刺激着籤合同，被告知理財暴雷，被帶着去複合，被裹挾成創業者，被要求休學……
現在甚至連女朋友都要被帶到這裡！
鍾志凌崩潰了，真的崩潰了！
“不是波及到她，是我覺得這個機會確實不錯。”俞興保持耐心，“大家齊心協力，該解決的問題都能一起解決，你怕什麼呢？”
鍾志凌逼視着面前這個師兄，直截了當的說道：“我怕她留案底！”
俞興：“……”
他從地上拔了一根草，點頭道：“好，那你讓她跟你一起幹吧，跟你一起幹小藥丸沒案底。”
“我不幹，我現在什麼都不幹了！”鍾志凌激動的說道，“我現在就回去等死，你讓我自生自滅吧！”
俞興皺了皺眉，醫者仁心，雖然聽起來像氣話，但他確實不想瞧見倒黴鬼再走這條路。
當然，自己這邊確實也還缺人。
“鍾志凌，你的邏輯是不是有問題？如果你覺得我們這個項目不行，什麼都做不出來，那你確實可以自己找出路了。”俞興勸說道，“如果你覺得行，你可以一起幹，你爲什麼又要阻止呂海穎加入呢？”
鍾志凌一字一頓的說道：“因爲你不懷好意！因爲你太有城府！”
俞興困惑的看着面前的師弟。
“我問你，你爲什麼要讓我當公司法人！”鍾志凌冷冷的說道。
俞興看着師弟，反問道：“當公司法人又怎麼了？”
“老師都問我了！”鍾志凌剛控制了一些的情緒又激動起來，“你說，你讓我當，是不是就想讓你自己逃避法律責任！？”
“不違法又何談逃？不違法就行了啊。”俞興斟酌道，“況且，你覺得你現在在公司裡能做點什麼？”
鍾志凌：“我……”
“要錢沒錢，還負債，要能力沒能力，以前是學醫的，要資源沒資源，家裡不是本地的。”俞興誠懇的說道，“不就是圖你這個人，你現在連一點風險都不願意擔，那還咋辦？”
“再說了，該規避的，我們都會規避，我之前和英姐的聊天，你也在旁邊聽着。”
“再怎麼樣，頂天了就是被叫停。”
“你當了這個公司法人，又能怎麼樣？”
俞興振振有詞。
鍾志凌果斷的說道：“那你當！”
俞興沉默幾秒：“你走吧。”
鍾志凌立即站起來要走，隨即聽到面前這個男人的下一句話又重新蹲了下來。
俞興說道：“我讓呂海穎當。”
“草，姓yu的就沒有好東西！我跟你說清楚，我不當，她也不會當，愛誰當誰當！”鍾志凌第二次拽住俞興的衣領，斬釘截鐵的說道，“我現在就去跟她說清楚，我要分手，我不玩了，我不幹了，我自生自滅，我去搬磚，我去打工！”
他鬆開手，站起來，壓着聲音：“我受夠了！我特麼一點點還！我不玩了！我不玩了，行不行？興哥！！”
俞興平靜的說道：“你圖什麼，在我這裡也可以打工搬磚啊。”
鍾志凌拍了拍手：“不幹了，不玩了，咱們一拍兩散！”
“那你們的問題就解決不了了。”俞興遺憾的問道，“她回到她的城市，碰見一個花心的男人，她不開心不高興很痛苦，那怎麼辦？”
鍾志凌冷冷的看着坐在草地上的魔鬼師兄，吐出幾個字：“幹你屁事？”
“也不干你的事了是吧，反正你要分手了，反正你之前和我說，你不分泌多巴胺了。”俞興擡了擡頭。
鍾志凌已經不打算再聊下去，轉身就要離開這個漩渦，選擇另外一個看不清的方向。
“哎，活下去，別死啊。”俞興衝着師弟的背影囑咐。
鍾志凌臉上浮現冷笑，假惺惺，鱷魚的眼淚！
“我的offer還是會給呂海穎留着的，她來不來，那是她自己的事。”俞興稍微提高了些聲音，足以讓走出幾步的師弟聽到。
鍾志凌立即轉身：“你做夢！”
“你不想賺錢，別耽誤別人賺錢！”俞興肯定的說道，“你以爲她全是爲了你？她是認同我的項目才願意來的。”
鍾志凌看着惡魔師兄，看着他臉上的平靜，覺得這個人平靜之下有一種莫名的瘋感。
“你以爲你就那麼大吸引力？你以爲她沒了你就不行？你以爲她被愛情衝昏了頭腦，一聽可以在你身邊工作就立即答應？”俞興連續三問，又揭露答案，“是她覺得這個項目前景不錯，是她認爲可以試試，人家呂海穎比你強多了。”
鍾志凌驚疑的看着俞興：“不可能！你就打個電話，能說什麼！”
“截止到目前爲止，我們公司已經拿到21份訂單，其中有20份來自劉琬英，來自貝恩諮詢的員工。”俞興淡淡的敘述道，“你覺得劉琬英的能力怎麼樣？你覺得我和她的探討是在胡編亂造嗎？”
鍾志凌沉默下來，他目睹了師兄與師姑的探討，師姑做諮詢工作肯定見多識廣，言語之中也真的很有見地，而師兄……
師兄誇師姑短時間裡就能分析項目優劣，但是，他有這樣的想法與完善它的時間也不長啊！
別人不知道，自己作爲被實驗對象還不知道嗎！
“我只是把我對劉琬英說的話再對呂海穎說了一遍而已。”俞興簡潔的說道，“噢，還增加了優化的內容，所以，她認可的不是你，而是這個項目本身。”
鍾志凌死死盯着草地上的師兄，這不是什麼鱷魚的眼淚，這特麼是鱷魚本鱷！
這條鱷魚連師姑那樣的人都能“騙”，何況是自己女友！
“你可以詆譭我，但不要詆譭我的項目，這是一門靠概率賺錢的生意。”俞興伸手指了指東邊的方向，重複道，“以及，你不想賺錢，別耽誤別人賺錢。”
他從草地上站起來，歡迎公司的新人。
鍾志凌順着惡魔師兄的視線才反應過來，是女友呂海穎來了。
夜晚的橘黃燈光之下，呂海穎帶着笑的一路小跑，等到距離稍近，還能看到她額上的汗珠。
“嗨，志凌，嗨，師兄。”呂海穎揮着手，清脆的聲音先順着晚風傳來。
鍾志凌看着校園湖邊小路上的這一幕，忽然有點恍惚。
一邊是理財爆雷的萬丈深淵，一邊是美好的像眼前畫面的未來。
鍾志凌與女友說過大概天底下初戀都說過的話，要白頭偕老，要永遠在一起，討論過喜歡男孩女孩，苦惱於城市裡如何安家，商量過以後怎麼對待彼此父母。
這一切在這個悶熱的夏天都忽然處於破碎的邊緣。
真有機會挽救這樣的破碎嗎？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但多巴胺好像又分泌了。
鍾志凌不自覺的退了兩步，站在師兄身邊，喃喃道：“以人制人，真厲害啊。”
這一刻，他深切體會到了來自師兄心得的厲害。
不是浮光掠影，而是魚上直鉤。
“興哥，我也就是想平平淡淡的當個醫生而已。”鍾志凌最後說了句。
“嗨，呂海穎。”俞興沒有立即回答，先和到了近前的呂海穎打招呼，然後才笑道，“當病理醫生不賺錢。”
鍾志凌默然。
“是呀是呀，以前都是家裡非給我報，我其實一點也不想學醫。”呂海穎是短髮，說話清爽，性格也比較自來熟，“我一想着要坐醫院裡坐一輩子，腿好像就要靜脈曲張了。”
她拿胳膊碰了碰沉默的男友：“哎，咋了，不說話呢？不歡迎我嗎？”
“志凌在思考。”俞興笑眯眯的彷彿剛纔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我們之前在談馬克思說的‘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
呂海穎不解道：“怎麼就能聊這個？”
“男人就這樣，天南海北的聊，不過，這也和我們的項目稍微有些關係，戀愛關係也是社會關係裡的重要一環嘛。”俞興指了指草地，“來，坐下聊，呂海穎，你電話裡說你幫忙問的朋友有些猶豫。”
呂海穎點了點頭，她之前被拜託幫忙問問潛在客源，也確實有問。
“我有兩個關係不錯的朋友，一個我聊了聊，她還挺有興趣，應該能願意，但另一個就很有顧慮，一是覺得不靠譜，二是覺得價格有點高。”
俞興“嗯”了一聲，先定性：“這也算我們最早的一線反饋了。”
他繼續說道：“像我和你說的，我與劉琬英的探討，這樣的項目如果想要迅速在初期推開規模，500元的定價可能會喪失一部分潛在客戶的興趣，但同時，我也在思考，我們在校園裡的活動終究是要邁出去的，兩種不同的羣體也要有不同。”
“你覺得，如果我們把價格降低到299，你朋友還會猶豫嗎？”
時下大學生一個月的生活費普遍幾百上千，俞興感覺299應該可以讓一部分價格敏感的潛在用戶不用咬太狠的牙就能下決定。
呂海穎簡單思考後答道：“那應該行，299和500聽起來就是兩個感覺了。”
俞興掏出紙筆，爲這位新員工演算一遍之前劉琬英建立的簡單模型，又解出答案，隨後說道：“她的這個3.7%的概率應該還是偏高的，如果我們按照299的數字計算，這個概率進一步降低到2.5%，我認爲是在逐步接近我們現實世界裡的概率。”
“學生羣體爲了增加規模，可以降到299，時間仍舊是3到10年。”
“社會羣體價格增加到520，時間縮短一些，縮短到2年期限起步。”
“這樣既有利於我們初步工作的展開，也讓不同客戶羣體有了區分度，更有利於後續規模的擴張。”
呂海穎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再扭頭髮現男友正眼神奇怪的看自己。
她衝着鍾志凌的眼睛搖了搖手。
俞興看了看呂海穎，又看了看鐘志凌，說道：“沒有誰是天生的1%，但情侶包括你們都可以攜手走向那1%，最後就能拿到我們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玫瑰祝福。”
呂海穎這時候見男友仍舊沒說話，皺了皺眉，再次問道：“志凌，你是不是不高興我來公司？”
“你覺得……”鍾志凌有些艱難的開口，指了指女友手上的公式，“這個、這個怎麼樣？”
“我覺得這個特有意思，願打願挨的背後是精巧的概率計算。”呂海穎覺得很有趣，“再說了，人家諮詢公司的不是給出建議，最後可以與婚戀公司談收購嘛，要是能收購的話，是不是就一下子少了好些年的努力。”
鍾志凌看看師兄，連這個也說了？
俞興目光真誠，保持微笑。
“沒有，沒有不歡迎你，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鍾志凌努力調整表情，學着師兄一樣的微笑，“不過，你來晚了，公司法人你是當不了了。”
“沒關係啊，我可以跑跑市場，看看咱們這個項目到底怎麼做的。”呂海穎晚上已經有些自己的考慮，“也可以考考證，公司財務能轉型做吧。”
俞興掃了眼師弟，嗯，沒反應。
他笑道：“那些之後都好說，現在就是先把初步的框架撐起來。”
呂海穎使勁的點了點頭。
鍾志凌揉了揉臉，對女友伸出右手：“那好吧，介紹下，我是公司的二把手鍾志凌。”
呂海穎歪了歪頭，哈哈大笑：“這麼快就二把手了，你們公司在哪呢就二把手！”
鍾志凌也笑，笑裡有些無可奈何，不管那傢伙怎麼樣，草創的項目確實已經被他生拉硬拽的一天一個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