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儒生的筆都不怕,又怎麼會怕那宦官的刀?”寧採臣大聲喝道:“若是瞻前顧後,畏狼怕虎,我又怎麼配這先天浩然?”
隨着他鏘鏘有力的話語,千衆歡騰,浩然正氣從半空席捲而歸,將其籠罩。
聖光璀璨,襯托的寧採臣猶如神祗。
司獄畏縮了,目光復雜地退到一邊,縮着脖子看着寧採臣繼續審判。
在先天浩然正氣的影響下,無論是多麼窮兇極惡的罪犯也心胸坦蕩,坦然。覺得自己無辜的犯人在寧採臣叫名的時候紛紛響應,接受功德玉牌的拷問。覺得自己罪有餘辜的犯人則是沉默不言,沒有絲毫偷奸耍滑的心思。
這種源自先天,一代代傳承下來的力量,與佛家的度化之術一樣,有着影響別人心靈的能力,堪稱恐怖!
從清晨一直忙到傍晚,寧採臣才整理出,大牢合計共九百七十二名犯人,其中含冤入獄的便有六百五十三個,剩下的三百一九人之中,還有不少是錯判亂判的。這種詭異的現狀,令他產生了一種大明即將亡國的感覺。
“政局難道真的糜爛至此了嗎?大廈將傾?”寧採臣從新世紀而來,知曉在歷史上大明應該還有二十二年國運,但是他所認知的那個歷史,很難說在這個時空出現。
畢竟,這不太可能會是同一個時空。
“東臨黨爭,國本之爭,對朝/鮮的戰役以及薩爾滸之戰,掏空了這個國家的根基。閹黨專權,各地總兵擁兵自重,各府首官腐化墮落,中央對地方喪失了管轄權……這個國家,危矣。”一道陌生的輕嘆聲忽然響起,衆人擡目望去,只見一個身穿青袍,繡溪敕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牢獄邊。
“哈,爹,你咋過來了呢?”從聽到這人的聲音開始,羅浮就被嚇了一跳,此時更是苦着臉叫道。
“我不過來,下大獄的就是你們兩個了。”中年男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望向寧採臣:“先天浩然正氣,可能抵禦一隻強軍?”
寧採臣搖頭:“不能。這股正氣可殺鬼神,但是無法做萬人斬。”
“那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別告訴我你沒有考慮過後果。不管這些罪犯是怎麼進來的,你一下將他們全部放走,就是驚天的案子。”中年人嚴肅說道。
寧採臣直視他雙眼:“因爲我想要看看,這個帝國究竟有沒有腐爛到根子裡面。若是我今天沒有完成目的,因罪獲刑,那麼這個帝國就真的無可救藥了,我會逃獄而去,修身修命不修天下人之功德。若是正道猶存,善惡有辯,自當奮勇而起,修身修命修萬衆功德。”
中年人沉默了下來,半晌:“你憑什麼,憑藉先天浩然正氣?”
“憑的,是儒家人心中那沒有被矇蔽的善念理想,現在的東林政黨,奉行的還是儒家之道嗎?”寧採臣低聲喝道。
中年人眉頭緊鎖,眼睛眯起:“他們之中的很多人,由儒變成了士。”
寧採臣抿了抿嘴:“帝國最大的儒家集團變成了士族集團,從根子上開始了腐朽。”
“你不是聖人。”中年人認真地道:“除非陽明聖人出關,斬殺奸邪,澄清乾坤,否則的話……”
“我繼承了文天祥的先天浩然正氣,總該去做點什麼。”寧採臣想起接受先天浩然正氣傳承時,那些涌至腦海,零零散散的信念,抱負,不甘,忠烈,氣節,輕嘆說道。
“你想做點什麼,又想要做到什麼程度?”中年人這次沉吟了更長時間,面容嚴峻。
“行至千里路,我聽說張載當年想要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這個目標太大了,非聖人不可完成。張載是聖人嗎?他不是,所以他失敗了。”寧採臣平靜地說道:“我不會去做超出我能力範圍的事情,我不會治國,所以不議朝政。我不會治民,所以不求官位;我會做並且能夠做到的,就是代天而伐,懲惡揚善,誅殺奸邪,還世間一個朗朗乾坤,讓浩然正氣長存。”
“比起張載,你更現實,更切實際。”中年人目光熠熠:“或許真的有一天,你能讓乾坤晴朗,正氣長存。”
寧採臣一席白衣,在黑暗中仿若散發着聖潔光芒:“從清晨到現在,一直沒有人前來阻我,任我審判施爲,還未謝過大人的幫助。”
中年人搖頭,輕聲說道:“不必言謝,你道十官九儒,我就是那九儒中人。同爲儒家一門,你身負先天浩然,有匡扶正義之志,我一定會竭力配合。這牢獄之中數百無辜囚徒,現在就可以離開。”
“拜謝大人恩典!”見到出獄之事塵埃落定,數百無辜囚徒俯身下拜。
中年人沒有看向他們,而是嚴肅地望着寧採臣:“你是羅浮的好友,我就姑且稱你一句賢侄,將你當做家人看待。賢侄,你可聞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寧採臣想起如今儒家中人相互輕視,甚至相互攻訐的現狀,頓時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還望大人教我。”
“唉,只願你不要嫉恨我分走你聲名便好。”中年人嘆道:“對於這數百囚徒,你可以說是奉我之命重新徹查,還金華一個清白,給平民一個公道。只不過,這樣一來,雖然堵住了小人們的悠悠之口,封住了心胸狹隘之輩的口誅筆伐,但是同樣的,你的賢名也會被我分走一些,讓我跟着佔了便宜,落得個清名。”
寧採臣微笑:“修身修命修功德,何須盛名累贅?”
中年人一怔,讚賞說道:“僅此一句話,你當可爲聖賢!若是天下儒生皆如此,何愁大世不清?”
寧採臣笑了笑,轉頭看向黝黑的牢房:“街霸趙彭山,惡吏劉公使,徇私枉法,欺壓良善,立即關入大牢,等候府衙的審判。至於宣判無罪者,即刻離開,回家與家人團聚去吧。”
隨着他的話音剛落,三五獄卒,如奉聖令,給戰戰兢兢的趙彭山,劉公使綁上鎖鏈,押到一間牢房之中。而掌管牢獄鑰匙的獄卒,則是快速地分散開來,將一座座獄門打開,任由其中的犯人出來。
一人,十人,百人,數百人,寧採臣身邊匯聚的人越來越多,在夜晚黑壓壓的連成一片。
“你們有話想要對我說?”寧採臣身上白光閃爍,在一羣黑乎乎的人影中異常顯眼,令圍觀的每個人都記住了他的容貌。
“我們是想問一下大人的姓名,免得將來立上的長生牌位無字可寫。”一個人越衆而出,拱手拜道。
“他叫寧採臣,是我羅浮的至交好友。”圓球瞧見如此情況,厚着臉皮說道。
寧採臣瞥了他一眼,知曉他這是想要藉着自己的聲名聞名於世,就如同李白和汪倫。不過對此他毫不在意,事皆有因果,沒有這圓球,他想必連這大牢都進不來,更別說幸得先天浩然正氣了。
見到寧採臣的目光看過來,羅浮就知道他猜中了自己的那點小心思。裝瘋賣傻地嘿嘿笑了兩聲,就把這件事情掩蓋了過去。
倒是羅浮他爹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這父子兩人,合着都佔了人家的便宜啊!得虧這是不慕名利的寧賢侄,換個別的書生儒士來,估計能和他們爺倆拼命。
想到這裡,他心中頓感對寧採臣多有虧欠,看待對方的目光也再次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