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宮內，張碧彤看着那本華嚴經，便將狼毫筆一扔，不滿道，“本宮堂堂一個妃子，竟然讓皇后罰着在這裡抄寫這種無用的東西。”
雲卿本來在給張碧彤研磨，此時見張碧彤耍性子不寫，便趕緊停下手中的動作，將狼毫筆撿了起來，又遞給張碧彤道，“娘娘還得早些時候抄完，若是明日請安之時不能抄寫完畢，怕是皇后娘娘又要怪罪，到那時娘娘豈不是又要受委屈？”
張碧彤卻沒接過來，依舊不滿道，“這麼多，你說的輕巧，本宮就算是不吃不喝不睡，也是抄不完吶。你們若是能替本宮抄一些，本宮倒還輕鬆些。”
雲卿也有些無奈道，“奴婢也想替娘娘分憂，只是無奈，奴婢與藍煙等人都與娘娘的筆跡不符，若是讓皇后看到，恐怕是罪加一等啊！娘娘委屈些，抄完便好了，奴婢等一直陪着娘娘。”
“奴才一直陪着娘娘。”
“奴婢一直陪着娘娘。”
屋子裡頭，跪了一地。
“罷了罷了，陪着有什麼用，也不能幫本宮一分一毫。雲卿，替本宮研磨，本宮也只能靠自己了。”
“娘娘英明。藍煙，你快去讓紅秀熬一些羹湯給娘娘備着，過會兒若是娘娘困了，也要備好濃茶。”
“是，奴婢這就去。”
“小蕭子，你與我輪流着給娘娘錘錘腿腳，也讓娘娘舒服些。”
“嗻！”
“小允子，你時刻看着暖爐，可千萬別讓娘娘凍着，也得注意着點外面的情況，別人什麼東西輕易的驚擾了娘娘。”
“嗻！”
這一番下來便能看出雲卿辦事有多細緻周全。
按照雲卿的吩咐，我們便各司其職。
我站在張碧彤身後，輕輕的給張碧彤捶着肩膀，雲卿還在研磨。張碧彤抄寫一會兒，便動一動胳膊，覺得腰痠背疼的很。
到了大約戌時，就見姜烜一襲紫衣大步而來。
他一進來，便看到了抄的滿屋子的經文。
“哎呀，是烜兒來了。”張碧彤一看是姜烜來了，便放下筆，起身滿腹委屈道，“我的烜兒可來了，你看看母妃，哎，到這個時候了還不能睡，竟然在抄這些經書。”
“烜兒給母妃請安。”姜烜躬身行禮，然後直起身子道，“烜兒正是聽聞了這件事，特意過來，烜兒願幫着母妃一起抄寫。”
“烜兒的一片孝心母妃自然能體會，只不過，你這計策方纔母妃也想到了。你與母妃字跡不同，倘若讓皇后看出來，母妃便就連累烜兒你了。”
姜烜道，“烜兒興許能模仿母妃字跡的七八分，皇后若是不仔細看，也許並不能發現。”
張碧彤心中大喜，忙道，“當真如此？原來我的烜兒竟還有這般能耐，當真是讓母妃大爲吃驚。來，那烜兒便與母妃一起抄寫，早些抄完，烜兒也可回去早些歇息。”
“是。”
“小蕭子，你去伺候着九皇子，不必管本宮。”
“嗻！”
我剛要走到姜烜身邊，姜烜便直接回道，“不必。”
“烜兒不必如此，讓小蕭子給你研磨，這樣你也好寫的快些。”
姜烜瞥我一眼，便又轉移開，淡淡的說了一句，“好。”
姜烜便握了筆，站在桌邊，將紙鋪成開，而他跟前擺着一張張碧彤方纔抄好的經書。
姜烜看了片刻，便舉筆在紙上寫下，一邊寫，一邊看，便是在模仿張碧彤的筆跡。我一邊磨墨，一邊看着姜烜寫的一些字，雖說上頭有些字我並不認得，但卻也能看出來，這姜烜雖是在盡力模仿，可還是能看出明顯的差異。
我尚未開口，姜烜也察覺出來自己寫的有些不好，便立刻將抄寫的那一紙經文直接揉成一團扔在了地上。
這個舉動讓張碧彤看到，便問道，“怎麼了，烜兒？”
“孩兒無事，母妃不必擔憂。”
“那便好。”張碧彤便又垂頭繼續抄寫，抄了幾個字，便對雲卿道，“本宮有些困了，歇息一下，快去給本宮沏杯濃茶。”
“是。”
張碧彤坐在軟榻上歇息，濃茶還沒喝上兩口，雲卿幫她捶着腿，卻見張碧彤已經睡着了。
“娘”雲卿剛要喊醒張碧彤，就聽姜烜道，“先讓母妃歇息一會兒吧，母妃也是抄累了。這裡有本皇子就行。雲卿，你趕緊給你母妃拿一牀厚的毯子給母妃蓋上。”
“是，奴婢這就去。”
姜烜便又開始抄寫第二遍，第三遍，可都不盡如人意，又被姜烜揉成一軟扔在地上。
我見姜烜不免有些失了耐心，又太過專心，臉上不免有些倦容，我已經看到他揉了好幾次眼睛。
我替姜烜倒了一杯濃茶，恭敬奉上，“九皇子請用茶，不妨先歇息一下。”
“不必。”姜烜既不接茶，也不停筆，眼睛便還一直盯着張碧彤所抄的那一紙經書之上。
我只好端着茶，站在一邊，卻又看姜烜打了個哈欠，看來是累得很。我發現姜烜的靴子上還有一些黃土，便想到，今日既然姜允去練騎射，想必姜烜也是去了的。他估計回去還沒來得及歇息一下，換洗衣裳，便又過來替張碧彤分憂。從白天到現在，想必已經累得很了。
心中便生出些不忍。姜烜救我不止一回，如今倒是個機會，讓我報恩。
我記憶力極好，剛纔雖然沒有細看，但也伺候張碧彤和姜烜好一會兒，便已經心中有數。我本不想出風頭，若是此事傳出去，我便又要惹禍上身。但眼下張碧彤已經睡着，而我又不想看姜烜如此勞累，猶豫再三，還是對姜烜道，“若是九皇子不嫌棄，奴才想一試。”
“你？”姜烜聞言一愣，轉頭看我，手中的筆上一筆墨滴落在了紙上。
“九皇子，墨染開了。”我小聲提醒道。
“哦。”姜烜一驚，將狼毫筆擱在了筆架上。
“九皇子不妨喝杯茶，歇息片刻，讓奴才試一試，若是奴才也不得章法，那奴才便不逞能了。”
姜烜遲疑片刻，便退後兩步，我將茶恭敬奉上，姜烜便接了過去。
我走過去，看了看那隻狼毫筆。
姜烜微微點頭，示意首肯。
我便將紙鋪好，將筆拿起來，蘸了蘸墨，然後又仔細看了看張碧彤的筆跡，便揣摩了一下，開始寫起來。
前頭幾個字寫的還覺得順暢，寫到後面的時候，突然聽姜烜在我身後說道，“那些字，你可是不認得？”
一來是沒曾想姜烜會突然說話，二來姜烜是在我身後說話，耳根子不由一紅，便驚得點頭，“是，九皇子，奴才愚鈍，許多字不認得。”
“讓開。”
“噯？”
“教你認字。”
“九皇子，奴才”
“倘若這些字你不認得，不知道如何寫，任模仿的如何像，寫起來也不順暢，會讓人看出端倪。”
姜烜說的似乎有幾分道理，我一看那些個我不認識，稍顯複雜的字，雖說我是在極力模仿，卻的確氣韻上差了些火候。
“嗻！”
姜烜將茶盞放下，便伸手過來去拿我手中的筆，他一拿，我主動一送，姜烜的手便正好觸到了我的手上。
就看姜烜突然就爲之一振，立刻甩了袖子，瞪着我冷聲道，“誰讓你靠近的？本皇子不是說說了，讓你離本皇子遠點嗎？”
我一怔，看來姜烜還在計較着哪個太監，氣還沒消。
我垂首道，“九皇子要教奴才認字，奴才”
“你離本皇子遠點，看着本皇子寫，聽着本皇子說。”
“嗻！”
我退着幾步出去，卻也看不清楚姜烜到底在寫什麼。我只好踮着腳，在那看着。姜烜一轉身，看我這副樣子，眼神一冷，我便只好站穩，垂首不敢言語。
姜烜輕聲嘆息，道，“你過來些看。但是記住，不要靠近本皇子，尤其是觸碰到本皇子。”
“嗻！”
在姜烜教了兩遍之後，我便記住了姜烜所言。
“奴才大概記住了，奴才願意再試一試。”
“好。”
姜烜讓開一些，我便又重新寫了一遍。姜烜接過來看了看，又比對了一下張碧彤的筆跡，將兩張紙放下，道，“如此放在一起，恐怕連母妃也分不出來。”
我面上一喜，道，“既然九皇子也覺得可行，那奴才就替娘娘寫着。九皇子也累了，不如先回宮歇息吧。”
“你寫你的，本皇子看着就行。”
“嗻！”我也不敢再耽誤，否則就算寫到天明，也是寫不完的。何況，姜烜做事自有主張，自然不會聽我的。
我便趕緊蘸了墨，在紙上開始抄寫。原先稍微慢些，但後面便是越寫越順，越寫越快。到了深夜，我突然發現墨沒有了。剛要準備自己去磨，就看雲卿已經過來給我研磨。
“姑姑”
“你快些寫。我幫你研磨，儘快抄完纔是要緊。”
“有勞姑姑。”
“早知道你機智過人，竟不想還有這個本事。此事只能讓九皇子與我知道便好，旁人知道了，不僅你有罪，也會連累娘娘。”
“小的記住了。”
聽雲卿提到姜烜，我便扭頭一看，卻看到姜烜已經用手撐着下巴在桌邊睡着了。身上批了一件厚的大氅，看來是雲卿披上的。
他果真是累了，若不然，也不會就這樣睡着了。
雲卿見我看着姜烜，便嘆息道，“九皇子果真是孝順，娘娘有這樣的一個皇子，真是有福氣。”
我再看姜烜一眼，便收回視線，繼續抄寫。
第二日大約到了寅時，加上張碧彤原先抄的幾遍，便將十遍經書抄完。
我直着身子，伸了個懶腰。見雲卿看我，我慌忙將手放下，垂首道，“奴才造次了。”
雲卿過來看了看，一邊整理一邊道，“真是辛苦你了。所幸娘娘還沒醒，你這樣倒也無礙。”
我一笑，“那多謝雲卿姑姑了。”
見雲卿正在整理，我便站在一旁，活動了一下筋骨。轉動了一下脖子，伸了伸手臂，踢了踢腿，還扭動了一下腰，用俯身幾下。結果起來之時，突然就看到姜烜正站在那處看着我。
我先是一愣，隨後意識到自己現在這個樣子，立刻併攏雙腿，雙臂垂下，垂下頭不敢多言。
姜烜視線從我身上移開，看了看雲卿正在整理的經文，道，“都抄好了？”
雲卿開心道，“都好了，可算是都抄好了。”
姜烜轉身看向我，“都是你抄的？”
“不全是，娘娘已經抄了幾遍了。”我如實答道，此時卻眼角一陣酸澀，隨即便是一陣火辣辣的疼，竟忍不住淚水滑落。
姜烜腳下動了一步，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停住，對雲卿道，“讓他下去歇息，眼睛都熬紅了。你給他煮點東西吃一吃，補一補。”
“是，奴婢會去辦。”
“嗯。”
此時張碧彤醒來，卻突然驚着叫起來，“現在什麼時辰了？雲卿，你怎麼不叫醒本宮？本宮還有很多經書沒抄呢？”
張碧彤急着站起身，卻見雲卿溫和道，“娘娘不必擔憂，這經書已經抄完了。”
“抄完了？”張碧彤一愣，走到雲卿身邊一看，喜道，“還真是。本宮記得本宮沒有抄那麼多啊？怎麼就”
“娘娘，是”雲卿剛要說，便被我打斷道，“娘娘，是九皇子幫着娘娘抄完的。九皇子一也不曾閤眼呢！”
姜烜一愣，看向我。張碧彤忙走到姜烜跟前，拉着他的手，感動道，“真是辛苦我的烜兒了。烜兒一夜不合眼，都是爲了母妃，母妃實在感動。你看，眼睛都紅了，快些回宮去歇息吧。”
“孩兒”
“好了，不要再硬撐，趕緊回去。累壞了身子，母妃可是要擔心的。母妃也要趕緊洗漱，過些時候，就該去坤寧宮請安了。”
“是，孩兒這就回去。”
姜烜退出去幾步，卻又聽張碧彤問道，“騎射大典很快就要到了，你可有好生練習？”
“孩兒不敢耽誤。”
“嗯，歇息歸歇息，也該好好練習。小蕭子，你盯着點，等到了一定時辰，記着把九皇子喊起來。靶場上練習之時，在一旁小心伺候着。”
“嗻！”
姜烜便微微頷首，直接舉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