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近除夕,皇宮裡越發的熱鬧了起來,一下子也都忙碌了起來。與此同時,也更冷了起來。
這一日是臘月二十八,離除夕還有兩日。
這一日清晨醒來,我穿好衣裳,推開窗,發覺外面落了雪。今年冬天的雪下得格外的大,也格外的多。這一場雪落得厚且久,眼見外面已經鋪成了一片白。銀裝素裹,自有些美意。
可我朝遠處看時,竟見姜烜正站在門外的雪裡,連發也未束。
他穿着紫色的衣裳,身上披着一件狐裘。
有彼公子,清涼如玉,落雪獨立。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站了多久,墨發染了白雪。彷彿是他一個人的清寂,亦是他一個人的蒼白山河歲月。他彷彿與這天地交融,融成了一幅絕美的丹青。
好好的,姜烜怎麼到了這裡?我們這些太監宮女住的都是偏院,平日裡主子根本不會到這裡來。莫不是姜烜只是看中了這院子裡的一棵枯樹?
我趴在房裡窗邊看他,期間他也一動未動。這樣站着,也不知會不會着涼,一時擔心,終於忍不住開了門,一股溼潤清涼撲面而來。
這一推門倒是沒怎麼覺得冷,反而涼颼颼的讓人渾身都很清爽舒適。天地清明,上下一白。
聽到我的動靜,姜烜回身看我,道,“起來了?”
我走到姜烜身邊,問道,“九皇子怎麼起這麼早,還來了這裡?”
“我帶你去個地方。”
“哪裡?”
“去了便知。”
“做什麼?”
“接個人。”
“好。”
“那你去洗漱一下,我在書房等你。”
“嗻!”
等到姜烜去了書房,我很快洗漱過後,到了書房,發現姜烜的頭髮依舊未束。
“本皇子上次爲你穿鞋,今日你爲本皇子束髮如何?”
我道,“奴才遵命。”
姜烜坐了下來,我先是將他發上的雪撥弄了一下。見頭髮有些溼,又拿乾毛巾擦了擦。其實我從未幫人束過發,自己的頭髮每次綁的也不盡如人意。
我拿了梳子和發冠,開始給姜烜梳頭。期間,不時的也拽斷過幾次姜烜的頭髮。最後梳好,似乎勉強還能看看。
看着姜烜,我不由笑出聲,道,“方纔真是爲難九皇子你了。”
姜烜垂眸看了一眼地上落着的髮絲,一聲嘆,道,“從這點,本皇子就不該再說你像個女孩家了。哪有女孩子如你這般笨手笨腳的?”
姜烜說我像女孩,我惱他,如今說我不像女孩,我總不能又惱他。當下便沒多說什麼。
“如此又不開心了?本皇子還真是不知道說你什麼好了。”姜烜表情有些苦惱道。
“奴才沒有不開心,九皇子說得對,日後奴才一定會好好學習。”
“嗯,時候不早了,要接的人也該來了。”
“嗻!”
我跟在姜烜後頭,實在是想不到姜烜說的接人是接誰。而看姜烜去的方向,竟是要到宮門口。
而就在半道上,偏偏遇到了姜辰和姜允。
“九弟,你身子如今都好了嗎?”姜辰一看到姜烜便上來問道。
如此待人溫和,又十分關心姜烜的人,我實在不願去相信,他也是一個戴着面具的人。
“多謝六哥關心,我身子已無大礙。”
“他能有什麼事?父皇不是關心他的很嘛,又是給他添奴才,又是讓古太醫一直診治着。”姜允在一旁冷哼一聲道。
姜辰嘆氣道,“三哥,已經是除夕了,那是一家人團聚的日子,三哥就不要再說九弟了。九弟遭遇了那樣的事情,你我應該多安慰他纔是。”
姜允道,“他若早些認清事實,你以爲我會不去安慰他?如今他落得這個下場,也是咎由自取。老六,我勸你還是離他遠些。家人團聚,有我陪着你就行了。老四的事情你也別傷心了,等父皇心情好些,我一定會求父皇將老四召回來。”
“四哥他自己不思己過,父皇這樣罰他,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只是三哥你與九弟之間……”
姜辰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姜允打斷,“老六,今天是個好日子,你再說這些掃興的話,別怪我這個三哥不搭理你。”
姜辰面上有些尷尬,一時間也沒說話。
而三人沉默之際,就看宮門處走來一個人。
只見那人一身藍色的錦袍,腰間別着一把摺扇,眉目十分英俊。他緩步走來,面帶微笑,如沐春風一般。可那笑意又帶着些漫不經心,讓人看着有些風流的意味在。
這就是姜烜要接的人?
只看姜允和姜辰趕忙迎了上去,躬身行禮,道,“允兒見過皇叔。”
“辰兒見過皇叔!”
姜烜也上前道,“烜兒見過皇叔。”
皇叔?
這皇宮還有一位皇叔?不是說皇上登上大寶,是手足相殘的結果,是以皇上已經沒有任何兄弟還存活世上,怎麼如今竟出來一位皇叔?
男子朗聲一笑,用扇子輕輕打了一下三個人的頭,道,“真是都長大了。你們若是在宮外與本王相遇,本王一定認不出來。讓本王瞧瞧,嗯,這允兒成熟了不少,辰兒也英俊了不少,烜兒,不僅長高了,而且越長越有英氣,真是不錯不錯。你們三個,可都娶妻了?可有給你們父皇生下個皇孫了?”
姜允忙回道,“允兒已立妃,目前已有身孕。老六尚未娶妻,至於老九,娶了個宮女。”
說到姜烜時,姜允是滿臉的不屑。
卻聽那男子道,“宮女?宮女好啊!歷代都是娶得什麼皇宮貴族家的女兒,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做的事,說的話都一樣。宮女有意思啊,宮女就各有各的模樣了。還是烜兒你最懂得人情啊!”
男子悠悠笑着,這樣的玩笑雖然是在誇姜烜,可也讓姜允沒法生氣。
男子一看,道,“怎麼沒看到老四?難道不知道本王今日回來?”
姜辰道,“皇叔,你這舟車勞頓,還是先回宮歇息。四哥的事情,等你歇息好之後,我再與你細說。”
“我一點不勞頓。和你們說句實話,我都到京城三天了,這三天,將京城逛了一遍,尤其是那些地方。你們知道的,可千萬別給你們父皇知道,若是知道了,我又要被數落。”
姜辰和姜允相視,心照不宣的一笑。
“哈……我說呢,我這幾天見不到你人,原來你爲老不尊,又去逛妓院了是不是?”此時突然看到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跳了出來,一把就揪住了男子的耳朵。
“喂喂喂,你快放開,你說誰爲老不尊呢?你還有沒有點禮數了?”男子歪着頭,耳朵卻被那女子揪着不放。
“你還敢狡辯?方纔那些話是不是你親口承認的?敢做不敢當?又是爲老不尊,又是縮頭烏龜,真丟人!”
一旁的姜允姜辰,包括姜烜都有些忍俊不禁。
姜允上前笑道,“皇叔,你不會找了這麼個年輕的皇嬸吧?皇叔,有這麼貌美如花的皇嬸,那些地方你還是少去爲妙,我怕你身子吃不消啊!”
那年輕女子對着姜允就呸呸呸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呢,什麼皇嬸啊!小老頭,你快和他說說我到底是誰?”
那女子放開男子的耳朵,抱着雙臂道。
男子揉了揉耳朵,道,“允兒,辰兒,烜兒,這是你們的小皇妹,輕言郡主,我的女兒。輕言,快給三位皇兄行禮!”
“啊?這位竟然是……”姜允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卻被姜辰撞了一下手臂,咳嗽了一聲,姜允趕緊轉了話鋒,道,“原來你就是輕言郡主啊!你的這個名字還是父皇賜的吧。我還沒從見過你,今日一見,聞名不如見面啊,你真是隨了皇叔的長相,一個字,美!”
輕言冷哼一聲,看了一眼男子,道,“我纔不像他呢,一天到晚沒個正經。”
“好了,輕言,在外頭,你給我一點面子。而且這裡是皇宮,說話做事都小心些,待會兒見了皇上,你可不許這麼沒大沒小的。”
輕言道,“再做事小心,有你去逛妓院……”
輕言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男子直接捂住了嘴,“小祖宗,求求你了,給我點面子。大不了,以後路上吃什麼,住哪裡,聽你的,成不成?”
“一言爲定!”
“小狐狸!”
我真的被這對父女給搞懵了。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有趣的父女。原本那位皇叔出現時,給我的感覺還是很高貴的,但是輕言的出現,他登時就變成了小老頭的模樣,實在是有意思。
不過方纔聽姜允說話的意思,他們都沒見過輕言郡主,看來是極少來皇宮。那我不知道這位皇叔的存在也是很正常的了。
“輕言,皇叔,咱們還是先趕緊回宮,你們先歇息一下。晚上父皇會擺宴爲你們接風洗塵。”姜允招呼道。
“嗯,好!”
前頭四人走着,我跟着姜烜走在後頭。姜烜對我道,“皇叔的事情,等回去之後,我再與你說。”
“嗯。”
等走到半路,卻看姜允回頭對姜烜道,“九弟,你不必跟着了。皇叔和輕言的事情我都安排妥當了,你既然已經接了,就可以先回宮了。”
“回什麼回?”那位皇叔一下子拉住姜烜的胳膊,道,“本王都說了,本王不累。這樣子,待回宮之後,稍作歇息,你們就隨我去一趟梅園。”
“皇叔,這賞梅,下午的景緻,不如早上的好,不如明早……”姜辰提議道。
“哎,好得很,下午也好得很!”那皇叔挑了挑眉,似是有些壞主意。
輕言在一旁一笑,道,“你們呀,也太不瞭解這隻老狐狸了。不過我懶得和你們在這裡說話了,我自己去逛逛了,這還是我第一次來皇宮呢!你們不要跟着啊,我最煩跟屁蟲了!”
輕言說罷,就直接走了。
姜辰擔心道,“輕言對皇宮不熟悉,會不會……”
男子擺手無所謂道,“你把她放在沙漠裡,她都能活下去,更別說這到處都有人的皇宮。我從來都不擔心她丟了,我真是丟了她好多次,沒丟成。”
“臭老頭,你又在說什麼?”輕言在前面突然回身,瞪着男子。
“沒有啊,我什麼都沒說。烜兒,是吧?”男子攤手,然後朝姜烜擠眉弄眼。
“嗯。”姜烜只好配合的應了一聲。
“幫着臭老頭說謊,你們一個個的也不老實。哼,不理你們了。”
等輕言一走,姜烜便道,“既然皇叔要先歇息,那烜兒就不打擾。等到了下午,烜兒就在梅園內等着皇叔。”
“嗯,這樣也好,你一定要來啊,缺了你就不行的。”
“是,皇叔,烜兒記下了。小蕭子,咱們回宮。”
“嗻!”
走在路上的時候,姜烜低聲道,“這位皇叔,名喚姜逸,皇爺爺欽封的安平王。在父皇奪嫡血案發生之前,他就早早的出了皇宮,當了他的閒散王爺。直到父皇登基後五年之後,纔將他召回。”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關於這位安平王,我從未聽聞過。
也只有他這樣的性子,才能讓皇上放心,也才能讓他自己免逃一死吧!
我眉頭一緊,突然想到了什麼,然後看向姜烜,那堅毅的眼神也同時看向我。我知道,他亦知道我明白了他的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