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畫舫較技

這副相貌衣着,鍾離老人雖系初見,但“南筆”諸葛逸,與“西道”天癡道長,卻看出與九華絕壁龕中,捱了諸葛逸一記“坎離指”力的那座神像,完全一樣,知道可能就是“萬相先生”百里獨的本來面目。

雙方雖系大敵,但在這岳陽樓頭相會,尚未過手以前,均能夠保持風度,相互深深一禮。

“萬相先生”百里獨首先微笑說道:“水煙迷濛,曉霧未退,這八百里洞庭,在朦朦朧朧之中,別有一番悽迷空靈景色,與雲開天朗廣闊無邊的壯觀,顯然不同,真可謂宜晴宜霧,宜雨宜風,而能各盡其妙!”

天癡道長呵呵笑道:“你在君山腳下,開了半個多月酒樓,我們這幾日間,也把湖上風光,遊賞殆盡!故而洞庭景色,不必再去提它,我癡道士卻有一事,要想向你請教!”

百里獨神色頗謙地,含笑說道:“天癡道長儘管請問,百里獨知無不言!”

天癡道長笑道:“你那位與你在‘九幽地闕’之中的老搭擋呢?”

百里獨見問,不禁微然一笑答道:“道長不必疑心百里獨囑咐‘九毒書生’姬天缺暗中埋伏,對諸位加以算計,那夜君山酒樓之前的水雲深處,不過僅僅泊着百里獨事先準備好的一葉扁舟而已!”

天癡道長見自己才一開口,心事便完全被對方猜出,正在有點由衷佩服之際,百里獨又復笑道:“至於‘九毒書生’姬天缺的行蹤,是被我派他去往‘玉門關’口,等候‘閃電神乞’諸明,迴轉中原之時,送還那杆‘風磨銅奪魂寶旗’……”

諸葛逸訝然接口問道:“你還旗則甚?”

百里獨臉上,浮現一絲高傲笑容,緩緩答道:“我料定‘乾坤五絕’,必將對我低頭,何況我要那‘風磨銅奪魂寶旗’無用,不如樂得表示大方,交個朋友!”這幾句詳說得直無所隱,傲不可當!

天癡道長聽得不禁哂然一笑說道:“你是否話略說太滿,有把握得過份一點?萬一‘乾坤五絕’不肯向你低頭,又待如何?”

百里獨傲氣更張地軒眉笑道:“就算你們不肯低頭,百里獨只要小計略施,那些什麼‘奪魂旗’、‘驚神筆’、‘三指劍’、‘長尾雲拂’,及‘龍虎銅環’等等,還不是全是我的囊中之物?”

鍾離老人自上岳陽樓頭,始終極其冷靜地,含笑聆聽,但諸葛逸卻在聽了“萬相先生”百里獨的這番話後,一雙細目之中,神光閃動!

就在此時,“萬相先生”百里獨忽然轉身,自桌下取出“北劍”蒲琨那柄上嵌三粒稀世明珠的“三指劍”來,雙手遞向諸葛逸笑道:“百里獨命姬天缺遠赴‘玉門關’,還‘奪魂旗’,自己則親到‘岳陽樓’,還‘三指劍’,請諸葛兄轉致蒲大俠……”

話猶未了,天癡道長失驚呼道:“蒲琨老兒,果然未曾分屍慘死?”

百里獨傲然笑道:“中秋之夜,我不是曾說過要殺就殺盡所有列名‘乾坤五絕’之人,否則便設法使你們消盡壯志,磨盡雄心,令‘乾坤五絕’,不滅而滅!‘北劍’蒲頊,與我又無夙仇,自然不會單單殺他一人,他只是在‘九幽地闕’之中,略受小挫,憤然而去!我遂略開玩笑,將一顆蠟制人頭,送到天台,一具矮胖屍身,送到雁蕩,並戲題那兩句:‘名排醉鬼窮酸後,屍在天台雁蕩間’而已!”

鍾離老人等這才知道無怪“萬相先生”百里獨口口聲聲,都是“乾坤五絕”,果然老友蒲琨,並未慘遭劫數!

諸葛逸聽完,面容忽然一肅,接過那柄嵌有三粒稀世明珠的“三指劍”來,沉聲說道:“蒲琨若死,諸葛逸願收這柄‘三指劍’,轉交他獨子蒲鏗,重振燕山‘懸劍谷’的‘北劍’家風!但如今蒲琨既然未死,以他縱橫半世的‘北劍’威名,怎肯再用這柄曾入他人之手,而非自己奪回之劍!”

話音方頓,精光立閃,手中“三指劍”,居然化成一道長虹,越欄飛出,直投入煙迷霧籠的無際滄波以內!

鍾離老人與天癡道長,默然相看,臉上一片嚴肅神色!

百里獨卻拊掌大笑說道:“投得好,投得好,這柄‘三指劍’,在塵寰享名半世以後,卻作了洞庭湖中鎮湖之寶!”

天癡道長冷冷說道:“百里獨,你不必再笑,如今應該談到正題,今日岳陽一會,我們是鬥機智?還是鬥武功?”

百里獨想了一想答道:“若鬥機智,普天之下,敢說無人勝得過我!故而非在武功以上,鬥敗你們,才能使你們心服口服!”

天癡道長眉梢方自一挑,百里獨又復說道:“但我只一人,你們三人,是不是要我獨戰‘乾坤三絕’?”

天癡道長搖頭說道:“你不要把‘乾坤五絕’中人,看得太輕,我們只選一人鬥你,其餘兩人,作爲見證!”

百里獨大笑道:“那還用選?鬥我的一定是真‘奪魂旗’,名滿天下,威震乾坤的‘逍遙老人’鍾離哲!”

天癡道長冷冷“哼”了一聲說道:“百里獨,莫誇聰明,這一回你卻猜錯!目前我們這三人之中,平心而論,應數鍾離老兒最強,我癡道士最弱,故而不把你看得太高,也不把你看得太輕,由合乎中庸之道的諸葛窮酸鬥你!”

百里獨細目微眯,神光炯炯地,在那位瀟灑出塵,高華衝朗的“南筆”諸葛逸上下一掃,點頭笑道:“真‘奪魂旗’‘逍遙老人’鍾離哲,未以本來面目示人之前,武林中果然羣推‘南筆’,獨秀乾坤!如今既承諸葛兄賜教,在此易驚世俗,百里獨於樓下租有一隻畫舫,便請三位移步登舟,至湖上一決!”

天癡道長正在暗自猜測對方是否又有陰謀之際,百里獨目中精光一射,朗聲長笑說道:“我已說過今日之會,只憑實學,不鬥心機,道長怎仍見疑?……”

話音未了,“乾坤三絕”袍袖齊展,輕若雲飄地縱落樓下!

百里獨隨後飄落,揖客登舟,舟中盆景書畫,陳設頗雅,並備精美酒餚,以供飲食。

“乾坤三絕”居然對他毫不生疑,隨意飲啖,百里獨也不禁爲鍾離老人等的婦雲豪氣,暗暗傾倒!

船到中流,四顧杳淼,百里獨含笑向諸葛逸問道:“諸葛兄,人逢真對手,地在洞庭湖,我們在這好的環境之中,若不鬥一個痛快淋漓,何以紀念今日之會?除了心機以外,無論軟硬輕功,概由諸葛兄出題,百里獨一一如命奉陪就是!”

諸葛逸目光在這畫舫中所陳設的一盆“蟹爪黃菊”以上,輕輕廣瞥,接口微笑說道:“軟硬輕功,兵刃拳腳,不但俗不可耐,我們也委實懶得再動,百里兄既要諸葛逸出題,我們變換個新鮮花樣可好?”

百里獨拊掌大笑說道:“花樣越新鮮越好,人家是不醉無歸,我們今天是不盡興無返!”

諸葛逸舉杯就脣,緩緩笑道:“我們分七陣見輸贏,題目是:‘書畫琴棋詩酒花’,每陣以其中一種,互相比賽!”

百里獨眉頭微挑,含笑說道:“書畫琴棋詩酒花,的確不但新鮮已極,並還雅緻絕倫!但我們今日,主題在考較武功……”

諸葛逸接口微笑說道:“我原意就是要彼此把數十年所練功力,在這七件事物之上,充份加以表現!”

鍾離老人與天癡道長,因事先講好,由諸葛逸代表“乾坤五絕”,與百里獨相鬥,自己僅在旁作公正評判,故而登舟以後,只顧傾杯對飲,展眺湖光,對其他諸事,一概不聞不問!

百里獨聽諸葛逸要把武功溶化在“書畫琴棋詩酒花”中,加以表現比賽,不由點頭笑道:“有趣,有趣,諸葛兄真是雅人,文武兼資,風流絕世!我們且按這七字,順序而行,諸葛兄請自施爲,百里獨不揣鄙陋,勉強學步!”

既然順序而行,“書畫琴棋詩酒花”中,第一個便是“書”字,諸葛逸遂含笑向那在船尾搖櫓的船家問道:“船上可有文房四寶?”

租用這種畫舫遊湖者,多半都是文人墨客,故而船上不但筆墨紙硯等文房四寶,連琴棋簫笛之屬,俱有準備,且質料均不俗劣!

船家把文房四寶安排以後,諸葛逸拈起一枝羊毫巨筆,在筆上拔下一根筆毫,微蘸墨汁,又取了自己面前的一雙牙箸,分書了代表“南筆”的那聯表記:“名排西道東僧後,家在天台雁蕩間!”

天癡道長知道諸葛逸自誤認“北劍”蒲琨死後,這兩句表記,已不再用!今天大概自百里獨口中得知老友未死,高興之下,又把這兩句爲武林傳誦的表記寫出!

諸葛逸寫完,把這雙牙箸,先交由擔任評判的鐘離老人,及天癡道長過目以後,再遞與百里獨笑道:“百里兄,今日不論誰勝誰敗,諸葛逸均對你這位驚才絕代人物,異常欽佩!謹以這雙牙箸相贈,俾留作他年雪泥鴻爪之跡!”

百里獨接過一看,上聯草書,是寫的米南宮十七帖,下聯隸字,則似綜張騫碑,石門頌之妙,筆劃奇細,字體極小,但看出不但龍蛇飛舞,蒼勁古樸,每一筆均如絕利尖刀,鐫入牙箸,足有半分深淺!

區區一根羊毫,能寫出如此佳字,並貫注真力,鐫入牙箸,委實不僅見所未見,亦屬聞所未聞!百里獨觸目心驚,自知第一陣卻將相形見絀,無法學步!

但百里獨心機蓋世,絕頂聰明,接過牙箸,略一審視之後,便即哈哈笑道“諸葛兄,果然不愧‘乾坤五絕’中‘南筆’之稱,你這筆下神功,敢推絕世無敵!但百里獨至此厚贈,恐怕無以爲瓊瑤之報呢!”

話完,持筆濡墨,取過一張船家所備宣紙,以真草隸篆四體,大書“筆力無雙”四字,還贈諸葛逸。

諸葛逸在他最後一個“雙”字,剛剛寫完之際,便即哈哈笑道:“百里兄,真法‘龍顏’,草宗‘懷素’,隸出‘曹全’,篆仿‘泰山’,不但諸家之‘疏秀、飛逸、綿密、奇縱’神韻,躍然紙上,最難得是意達四梢,把一個‘斂’字訣用到極其高明地步!我料你這‘筆力無雙’四字,雖然銀鉤鐵畫,雄健無倫,但墨跡可能尚未盡透紙背!”

宣紙最易吸墨,百里獨又是濃墨而書,除了真書隸書篆書,自然筆筆到頭以外,連草書也毫無飛白之處,故而諸葛逸誇他意達四梢,筆端斂勁,墨跡未曾盡透紙背,連鍾離老人及天癡道長,也均覺存疑未信!

但等諸葛逸接過宣紙,含笑遞與鍾離老人天癡道長看時,果然紙背一片潔白!即墨跡最濃,着筆最重之處,也不過僅屬依稀隱約而已。

天癡道長與鍾離老人略一計議,便向“萬相先生”百里獨笑道:“第一陣以書法較功,你們兩位是鶴舞鴻飛,各盡其妙!雖然諸葛窮酸一毫鏤箸,更覺難能,但他半生以‘筆’成名,在題目上先佔便宜,故天癡道長與鍾離老兒,評爲平局,不分勝負!”

百里獨聞言失笑說道:“我這‘凝勁斂墨’,只要內功稍有修爲之人,均可舉步,怎能比得上諸葛兄‘一毫鏤箸’的絕頂神功?故道長及鍾離老人此評,未必算得上是不偏不倚的持平之論呢!”

“萬相先生”百里獨,與“乾坤五絕”,均系當世武林中至高無上的宗師身份,故儘管相互視爲死敵,鉤心鬥角,各逞機鋒,但如今既然約定時地,明面較功,彼此間卻依然保持了個光明磊落風度!

諸葛逸聽完百里獨這幾句話後,不禁暗暗點頭,微笑說道:“既作評人無不平!百里兄不必再謙,第二個是‘畫’字,諸葛逸敬觀妙筆!”

百里獨知道諸葛逸與自己一般高傲,第一陣既已出題,第二陣決不肯再佔便宜,遂含笑說道:“諸葛兄既然見讓,百里獨只得拋磚引玉!”

說完,又取過一張宣紙,裁下半幅,提筆畫了兩隻五指微鉤,右掌在前平伸,左掌在後側立的瘦骨嶙峋鬼爪,向諸葛逸微微一笑!

諸葛逸見百里獨所畫的這兩隻鬼爪,傳神已極,栩栩若生,遂肩頭微蹙,略一凝思,也在另半幅宣紙之上,畫了兩隻腳印!

畫完把兩幅宣紙,遞給鍾離老人及天癡道長過目。

鍾離老人目光略瞥,便向百里獨、諸葛逸笑道“你們兩位畫法,似全宗唐人吳道子?故高下無法置論,勝負之分,當在畫意!如今請將畫意,各自寫在掌中,順便也考考我們這兩個評判人的眼力!”

百里獨、諸葛逸如言照做,鍾離老人與天癡道長則相視一笑,由天癡道長,先行發話說道:“百里兄所畫這雙鬼爪,五指微屈,真力暗聚掌心,右掌在前,似實卻虛,左掌在後,似虛卻實!加上骨瘦於鶴,爪利如鉤,極似武林絕傳數十年之久的‘羅喉鬼爪’!假如天癡眼力不差?這應該是‘羅喉十三式’中的第七式‘十指抓魂’。百里兄,請舒手掌!”

百里獨由衷佩服地,一陣哈哈長笑,笑聲中舒開手掌,所書赫然正是“十指抓魂”四字!

鍾離老人點頭讚道:“這一招用得頗見巧思,前掌雖虛能實,後掌雖實可虛,虛實之間,探藏妙諦!任憑武學再高,只一接架,便難免失去先機,落後於手!”

話音到此一頓,又向諸葛逸偏頭笑道:“但諸葛窮酸,也是當代霸才,居然識透厲害,不肯硬接!你所畫的這兩隻腳印,前後部位,暗合七星,墨色深淺,又隱含醉意,是不是遇見強敵的脫身妙術‘醉純陽遊仙步法’?”

諸葛逸微笑舒掌,果然是“遊仙步”三字草書,四位武林奇客,不禁均自縱聲狂笑,舉杯相屬!

此日湖上霧影極濃,始終未開,百里獨笑道:“這場大霧,倒頗湊趣,否則少時諸葛兄琴音一鳴,俗人麇集,豈不大煞風景?”

諸葛逸知道百里獨已在催促自己,在第三陣的“琴”字出題,不由飲盡杯中餘酒,回頭向船家笑道:“船家,几上那具七絃琴,可否暫借一用?”

船家笑諾,送上瑤琴,諸葛逸略一拂拭,百里獨並湊趣替他燃上了一爐妙香,遂與鍾離老人、天癡道長等,含笑舉杯,準備於淡香飄渺之中,靜聆琴音妙韻!

諸葛逸指尖輕撫,琴韻遂起,細逾蟬聲,清於鶴夢,鬆間風入,石上泉流,聞之委實令人俗慮全除,心神皆寂!

曲方罷,百里獨拊掌讚道:“巍巍蕩蕩,諸葛兄所奏,似是伯牙之音,志在高山流水!”

諸葛逸目光一注百里獨,點頭笑道:“指尖辛苦,每嫌識曲之稀,,煙水蒼涼,忽有知音之遇!但高山流水,白雪陽春,此事畢竟真賞微微,諸葛逸還是以俚俗不堪的自度曲求教,請百里兄注意舷右七尺的湖波以下!”

話完琴音又作,這次五行操縵,七政尋衡,絲絃玉軫之間,宛如無數水龍齊吟,果然別是一番醉人韻調!

這時鐘離老人、天癡道長及百里獨,吩咐船家停舟緩進,相互耳聽妙音,並如諸葛逸所囑,目注舷右七尺的湖波之內!

琴音越覺曼妙,奇事亦生,先是舷右七尺的湖波輕漾,起了一層顫動不已的薄薄水紋,然後突有大大小小的無數魚兒,羣自遠近而來,就在這約莫方圓三尺的水紋之下,徘徊不去,彷彿也懂得欣賞琴韻!

諸葛逸見自己所奏琴音,果能聚魚,臉上也不禁浮起一絲安慰微笑,潛以無上神功,把生平絕學,威震江湖的“坎離指”力,凝化在琴音之中彈出,“錚”的一聲銳響,一尾青色巨鱗,便自水紋以下,凌空躍起數尺!

琴音七響,接連自波下躍起七尾巨魚,諸葛逸含笑收手,嘴角微動,尚未開言,神色忽然一愕,便聽得一縷既不寬洪,也不高亢的清細奇異嘯聲,發自“萬相先生”百里獨的口內!

換了常人,定然疑詫百里獨何以不如約操琴,比賽功力?但這“南筆”、“西道”、“奪魂旗”等“乾坤三絕”,何等耳力?何等見識?聽出“萬相先生”百里獨嘯聲,乃“先天罡氣”所化,足可遠傳數裡之外,知道必有花樣,遂一齊默然凝神地,向周圍天空注目。

果然嘯聲連續半盞熱茶之久,便有不少鳥兒,自南北東西等不同方向飛來,在這隻畫舫上空的數丈高處盤旋!

百里獨口中嘯聲不斷,但目光微瞥鍾離老人,伸手以“金剛指力”,在几上寫了“一鷹二鷺”四字!

鍾離老人見字,方含笑點頭,百里獨長嘯忽收,當空羣鳥也立即向東南西北來路,分飛四散!

驀地,一聲較先前略高略尖,但仍不太刺耳的嘯聲,又發自“萬相先生”百里獨口中,北飛羣鳥,安然無恙,南飛羣鳥,落下一隻蒼鷹,飛向東西方的羣鳥以內,卻羽毛觳觫地,各自落下一隻白鷺!

天癡道長高翹右手拇指,“呵呵”一笑,但百里獨不等他發言,便先擋在前面,搖頭說道:“我這‘空中集鳥’及‘長嘯落禽’粗看似與諸葛兄的‘水內聚魚’及‘彈琴躍鯉’,不相上下,其實差得極遠,不可同日而語!因爲嘯聲可直接以內家罡氣控制,無須以淵深功力,化作琴音……”

鍾離老人截斷百里獨話頭笑道:“百里兄風度可佩,但我與癡道士,既爲評人,必須將雙方優劣,予以公平論斷!諸葛窮酸將畢生功力,凝化琴音,是爲一隔!波下聚魚,水內擊鱗,有湖水相阻,自然較空中毫無阻礙爲難,是爲二隔!有這兩重隔閡,故而誠如百里兄所云,粗看起來,確似讓也稍勝?但百里兄所施力,亦有兩層妙處,先天罡氣化作嘯音,綿延不斷之下,仍能以‘金剛指力’,鐫木爲字,一心二用,‘氣’‘力’無妨,是爲一妙!最後‘長嘯落禽’,不但事先指明‘一鷹二鷺’,並能空出北飛羣鳥,絲毫無傷,可見真氣玄功已可由心所欲,加以控制,是爲二妙!兩妙兩隔,恰好抵消,這一陣我又評判你們是春華秋實,各擅勝場,高下之間,難分軒輊!”

說到此間,見百里獨及諸葛逸面上,全是一片心悅誠服神色,不由靈機一動,微笑說道:“我記得唐人王摩詰有詩云:‘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如今你們諸葛彈琴,百里長嘯,只要將摩詰此詩,略易數字,豈不恰是目前光景?”話完,目注“萬相先生”百里獨,舉杯微笑吟道:“泛舟水雲裡,彈琴復長嘯。惺惺惜惺惺,肝膽互相照!”

天癡道長及諸葛逸聞言均知“逍遙老人”鍾離哲,已深動愛才之念,要想感化這位詭異無儔、多藝多才的“萬相先生”百里獨!

但百里獨卻佯作不曾聽懂鍾離老人語中深意,只是淡然一笑,向諸葛逸說道:“諸葛兄,‘書畫琴棋詩酒花’中,前三字僥倖未分勝負,如今應該輪到‘棋’字,但你我在君山酒樓,相聚半月,不過才下了三盤圍棋,而且局局成和。黑白之道,極費神思,倘欲當場較勝?恐怕時間方面,略嫌倉促!”

諸葛逸笑道:“百里兄如此說法,定有高見!這一陣本來該你出題,諸葛逸敬從所命!”

百里獨沉思片刻,微笑說道:“我們可否來個‘預測落子,盲目弈棋’?”

諸葛逸大笑說道:“盲目弈棋,古來猶有傳說,預測落子,卻是聞所未聞,新鮮有趣,百里兄此題,着實妙極,諸葛逸願聞其詳!”

百里獨笑道:“我們預測對方心思,各着五十子,以筆書於紙上,一式兩份,一份互相交換,另一份交與鍾離老人,均暫時封藏,不必當場開拆,可約定時日,再由鍾離老人,照書落子,評判勝負!”

諸葛逸點頭笑諾,兩人遂各自握管沉思,預測對方着法,佈局因應,細運深謀,一步一步地,書寫於素紙之上!

僅僅五十子數,卻花費了這兩位蓋代奇人的約莫半日光陰,方謄成一式兩份,互換之後,並各將一份,交與鍾離老人收存,以備他日評定勝負!

此時,業已過午,百里獨吩咐船家,送上精美菜餚,準備在飯後與諸葛逸繼續比賽那尚未鬥完的“詩、酒、花”三字!

諸葛逸也在一面飲食,一面籌思,暗想自己代表“乾坤五絕”,出鬥“萬相先生”直到如今,尚絲毫勝負未分,究竟怎樣才能出奇制勝?利用“詩、酒、花”三字,使這生平僅遇強敵,略受挫折!

“詩”字無法出奇,彼此均平平而過,故而勝負唯有在最後的“酒”“花”二字之上,拚力一搏!

輕重既明,諸葛逸遂向百里獨含笑說道:“這‘書畫琴棋詩酒花’七字之中,只有‘詩’字,最難揉入武功,亦最難分出勝負,我們不如隨意略作問答,就算點題交代,且留點精神,以便在‘酒’‘花’二字之上,作最後一決!”

百里獨點頭應諾,諸葛逸繼續說道:“如此我們仍以聯句方式,每人四句作結,諸葛逸有僭佔先!”

說完便自朗聲吟道:“武學由來匯百宗……”

百里獨接口吟道:“靜如處子動如龍。濁世爭名真碌碌……”

諸葛逸聽對方居然有“爭名碌碌”主語?不禁與鍾離老人對看一眼,眉梢略挑,用意頗深地,緩緩吟道:“靈山葆命太雍雍!雄圖霸業誰千古?……”

百里獨向諸葛逸微微一笑,朗聲吟道:“竹杖芒鞋踏萬峰。遍覓英毫拼一戰……”

諸葛逸聽了“竹杖芒鞋踏萬峰”,臉上神色益發慰然,但百里獨下面這句“遍覓英豪拼一戰”卻使得他長眉深蹙,廢然一嘆,接口作結吟道:“庸人原是自庸庸!”

百里獨目注“乾坤三絕”大笑說道:“百里獨‘遍覓英豪拼一戰’之志,鬱積胸中,久達數十年,便是此次‘九毒書生’姬天缺,不來怒山百盤嶺,我也將重出江湖,以一身機智武功,與諸位賢豪,周旋一二!故而三位切莫再枉費拳拳深意,對牛彈琴,‘庸人’也好,‘超人’也好,百里獨非與你們‘乾坤五絕’,分出高低,決不甘心罷手!”

人家如此說話,鍾離老人、天癡道長、及諸葛逸等,也只得相顧默然,百里獨靈機一動,命船家取過兩缸每缸十斤,原封未動的美酒,向諸葛逸笑道:“諸葛兄,我們且借這兩缸美酒,一試彼此功力!”

說完,便把兩缸美酒封泥,一齊打開,分置自己與諸葛逸座前,復凝真氣,張口一吸,即見缸中美酒,化成一線濃香酒泉,飛投“萬相先生”百里獨口內!

諸葛逸以爲他是要以“運氣吸物”功力,及“酒量”兩者,合併相較,雖然覺得百里獨這種花樣,不夠新鮮,似乎稍嫌落俗?但既該人家出題,也只得照樣施爲,“坎離真氣”凝處,把座前美酒,吸得凌空飛入口內!

片刻以後,兩缸美酒,全告空空,諸葛逸丰采依舊,酒意毫無,但百里獨臉上,卻是一片酡然醉色!萬事多半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鍾離老人因知“萬相先生”百里獨既然以“酒”挑戰,其量必宏,怎會才飲十斤,臉上便深有醉色,豈非怪事?

微一思索,眉頭立皺,心中暗叫不妙!但自己身爲評判之人,不能意存偏私,向諸葛逸提醒,只得用第三人無法聽得的內家絕學“蟻語傳聲”,對天癡道長說道:“癡道士,大事不妙!‘書畫琴棋詩酒花’,七陣之中,除了一局‘盲目弈棋’,勝負留待他日揭曉以外,其餘已賽各陣,陣陣成和!這一陣諸葛窮酸顯然大意失算,必落下風,若不能在最後一個‘花’字以上,平反敗局,‘乾坤五絕’聲名,豈非即將隨這洞庭湖水而逝?”

天癡道長瞥了正在凝氣吸酒的百里獨及諸葛逸一眼,臉色亦復沉重異常,但只有空自着急,無法相助!這時缸內美酒,已被吸完,百里獨突然雙目一睜,目中精光如電,臉上的酡然醉色,也越發加深,張口一陣“哈哈”狂笑,隨着笑聲,一線酒泉,又自口內飛出,直投壇內!

諸葛逸這時因想起自己“盲目弈棋”中,所着的一手妙棋,頗有制勝之望,故而心頭微覺得意!但就這絲毫得意情緒,竟使名滿乾坤的“南筆”,略爲疏忽,未能細判敵情,誤認百里獨只是要在“凝氣吸酒”以上,還要加上一手“歸本還原”,不由冷笑一聲,丹田真氣凝處,竟又把所吸美酒,自口中逼出,飛回壇內!

一面逼酒,一面尚在暗自思忖,這次“吸酒”、“逼酒”,兩兩持平,但自己未現醉色,百里獨卻有酡容,不知鍾離老人及天癡道長,是否可判自己獲勝一陣?

思忖未了,雙方口中酒泉已罄,鍾離老人、天癡道長齊聲嘆道:“這一陣諸葛窮酸失察,應判百里獨獲勝!望你們好好再比一個‘花’字,便可結束今日之會!”

諸葛逸聞言不禁全身一震,目光注向那並排擺在座前的兩隻酒罈,只見自己這邊壇中,盛滿九分美酒,百里獨那邊壇中,酒量卻只有六分聲但酒香四溢,芳醇無比!

這時諸葛逸方自恍然大悟,暗暗叫苦!

原來百里獨臉上滿布酡色之故,是在一面吸酒,一面暗聚內家真火,把酒中水質,全數煉盡,等到噴回壇中,便已縮減三成,成了毫無水分的香醇純酒!

這種功力,諸葛逸自然可以照樣施爲,但因一時失察,無法從頭作起,只得滿面愧色地,起身在几上摘下兩朵幾乎一般大小的“蟹爪黃菊”,放在掌中,遞給百里獨,請他任選一朵!

百里獨面含微笑,隨意取了一朵,諸葛逸將自己那朵“蟹爪黃菊”,放在桌上,回手自懷中取出一本絹質小書,遞與鍾離老人,神色隱蘊淒涼,但仍傲岸無比地朗聲笑道:“‘書畫琴棋詩酒花’七陣之中,只剩這最後一陣,倘若諸葛逸今日有辱‘乾坤五絕’威名,便請老人將此書轉贈上官靈,我生平三樁精研絕學,‘坎離真氣’、‘坎離指’,又‘生花七筆’的秘奧精微,全載其上!”

鍾離老人聽出諸葛逸竟有若在這朵“蟹爪黃菊”以上,不能挽回敗勢,便即自盡謝罪之意?不由眉頭雙蹙,搖手不接那本上載“坎離真氣”、“坎離指”、“生花七筆”等三種武林絕學的絹質小書並目注諸葛逸,正色沉聲說道:“諸葛窮酸,你也是身經百戰之人,怎的把‘勝負’二字,看得如此重法?王陽明說得好:‘險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雲過太空’?‘乾坤五絕’四字,便如身外浮雲,能算什麼?你且把最後這個‘花’字,好好施爲,其他-切,毋掛毋念!”

諸葛逸一雙細目之中,精光電射,仰望舟外碧空浮雲,臉上閃現一種難以形容的奇異神情,伸手拈起桌上那朵“蟹爪黃菊”輕飄飄地,便向相距約莫一丈左右的艙壁右側打去!

這朵“蟹爪黃菊”,初開未久,諸葛逸又是連梗摘下,但才-出手,所有花瓣,便立告脫蒂分飛,漫空一片黃色花光,飄飄亂舞!

內家真力,練到絕頂,便講究的是控制自如,能發能收!諸葛逸一朵完整黃菊,化作分飛花辦,飄出五六尺遠,果然倏地往裡一合,仍舊附集在那照直前飛的花蒂之上,還原成一朵完整黃菊,半嵌入艙壁右側!

百里獨對諸葛逸這等出神入化手法,也不禁看得失聲贊好!

諸葛逸淡然一笑說道:“百里兄不必謬讚,諸葛逸在心機方面,遠遜閣下,想不出什麼新奇花樣,這種手法,只能嚇嚇俗人,怎會難得倒你?”

百里獨聽出諸葛逸暗中諷刺自己適才在“酒字”以上,取巧之事,遂佯作不知,伸手也自取起那朵“蟹爪黃菊”,向船艙板壁發出!

黃菊出手,照樣花瓣分飛,漫空一片花光,飛出五六尺遠之後,也由分而聚,往中一合,仍附集在那照直前飛的花蒂以上,還原成一朵完整黃菊,“奪”的一聲,嵌入艙壁左側,果然與諸葛逸適才所爲,一般無二。

這朵“蟹爪黃菊”,剛剛嵌入艙壁,舟中驀起悲涼長嘯,名列“乾坤五絕”中的“南筆”諸葛逸,儒衫飄處,化成一條電疾白影,斜空射出五丈有際,自沉洞庭湖水以內。

鍾離老人適才因既已寬勸“南筆”諸葛逸,如今又另有看法,而決想不到,諸葛逸會如此珍惜聲名,剛烈得立時投湖自盡?故而任憑他“雲飄電閃身法”,罕世無儔,仍未能阻住老友“南筆”,只接到他拋來那冊上載“坎離真氣”、“坎離指”,及“生花七筆”的絹質小書而已!

但怪事綿延而來,就在鍾離老人、天癡道長,目注湖波,胸中沉痛無已地浩然興嘆之餘,“萬相先生”百里獨目光往那嵌在艙壁上的兩朵黃菊,死盯幾眼,也自帶着一臉廢然神色,縱出舟外,依舊像中秋之夜般地,踏波而行,走往霧氣迷漫的水雲深處!

邊行邊自作歌,但歌聲卻頗爲失意地,只是顛來倒去的:“天作孽,猶可爲,自作孽,不可活!”以及:“雖有深謀蓋海宇,恨無神力拗蒼天!”等語!

鍾離老人聞聲驚顧,只見百里獨的身形,已在水雲飄渺之間,遂微凝真氣,傳聲問道:“百里兄,我們之間的下一次約會,定在何時何地?”

此時百里獨的身形,業已完全隱入水雲,但仍應聲答道:“明年正月十六,也就是‘笑面閻婆’孟三娘第二次元宵大會的過後一日,我們在羅浮山‘子午峪’口相會!”

聲渺人杳,鍾離老人的目中,方垂落兩行珠淚,恨聲自語說道:“諸葛窮酸,你往日聰明,今日怎這等懵懂?……”

話音未了,天癡道長悲涼意味極濃的悽聲長笑,震盪湖波,目注鍾離老人,接口說道:“諸葛窮酸並不見得十分懵懂,他這一投湖自盡,替我們‘乾坤五絕’,掙回了不少光榮……”

鍾離老人也截斷天癡道長話頭道:“諸葛窮酸倘若敗陣投湖,猶有可說,但他根本未敗……”

天癡道長狂笑說道:“這-陣雖然平分秋色,未曾落敗,上一陣‘酒’字,卻是諸葛窮酸……”

鍾離老人苦笑說道:“上一陣確是諸葛窮酸疏神失算落敗,但這以極高明的無形真氣,散花聚花,凝勁嵌壁的最後一陣,誰敢判斷百里獨能與諸葛窮酸平分秋色?”

天癡道長聞言,不由向艙壁上那兩朵左右並列的“蟹爪黃菊”,茫然注目!

鍾離老人搖頭一嘆說道:“癡道士,你大概一來爲諸葛窮酸傷心懸憂過甚;二來座位稍偏,所能看到的角度稍差,以致失眼!”

天癡道長內心猶自存疑地,走近艙壁細看,這纔看出,諸葛逸所發嵌在右邊的那朵“蟹爪黃菊”,齊齊整整,完好無恙!而百里獨所發嵌在左邊的那朵,卻似用力稍過,勁有未勻,致令其中一二片菊瓣,瓣尖微折!

既然看到這種情形,天癡道長便立聚“太玄真氣”,向煙火蒼茫的洞庭湖波,凝勁傳聲叫道:“諸葛窮酸,你並未落敗,不必輕生,最後一陣‘散花聚花,凝勁嵌壁’,是你勝的!”

這種真氣傳聲,雖能遠達數裡,但滄波寂寂,煙水茫茫,哪裡有絲毫迴響?

鍾離老人目光一注手中那冊絹質小書,痛失老友,傷感已極的淚珠,二度垂落,悽然搖頭說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諸葛窮酸那等高傲性格,既已投湖自盡,絕不可能再復艦顏偷生,以致貽羞‘乾坤五絕’,留爲武林笑柄!故而我料他入水之後,定即自行絕脈,此刻屍身,已不知隨水漂流到了這八百里洞庭的何方何地?”

天癡道長知道鍾離老人所判斷之語全系實情,傷心悲痛得欲哭無淚地,目光又往那兩朵黃菊以上一瞥,臉上微現懷疑神色!

鍾離老人暫抑悲懷,一面命船家不必驚訝,依舊順着風勢水流,尋覓“南筆”諸葛逸屍身,一面向天癡道長問道:“癡道士,我看你臉上神情,似乎對這兩朵黃菊,尚有疑問?”

天癡道長點頭說道:“我認爲左邊這朵菊花,既有一、二片花瓣,瓣尖微折,分明用力稍過,勁有未勻,照百里獨那身功力,似乎不應有此現象?”

鍾離老人又是慨然一嘆說道:“癡道士,你講得不錯,以百里獨那身功力,怎會勁有未勻,用力稍過,而使一二菊瓣,瓣尖微折?但要知究竟,且察根源,我請你回思前一陣‘酒’字之拼,百里獨是如何得勝?”

天癡道長想了一想答道:“先一陣是百里獨運氣吸酒入腹,再暗聚丹田真火,煉盡水分,化成純酒噴出!諸葛窮酸那時心中不知突然想起何事?以致分神失察,未曾照做,才被對方佔了勝面!否則以諸葛窮酸那身功力,煉酒何難?最多也不過像百里獨那等臉上現出一片酡然醉色而已!”

鍾離老人點頭答道:“這一片酡然醉色,就是因果根源,百里獨種因得果,前一陣贏在此處,後一陣亦覆敗在此處!”

天癡道長聽得如夢方醒,長嘆說道:“老頭兒,你委實心細如髮,明察秋毫!百里獨前一陣因煉酒微醺,後一陣自然真力難勻!而且已有醉意之人,用力每每稍過,以致‘散花聚花’,雖仍如意施爲,但‘凝勁嵌壁’之時,卻使一、二朵花瓣瓣尖,略受損折!”

鍾離老人留神舟外的浩渺煙波,始終未曾發現“南筆”諸葛逸屍身浮出,聽得天癡道長話完,遂應聲說道:“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今天這樁報應,卻來得太快,百里獨自作自受,悚然而退,但卻把個心比天高,一身傲骨的諸葛窮酸,極其冤枉地,葬送在洞庭湖內!”

天癡道長眉峰略聚說道:“諸葛窮酸,真該倒黴,前一陣心中不知想的甚事?反應太慢,落了下風!這一陣又反應太快,以爲百里獨照樣散花聚花,凝勁嵌壁,自己敗勢難回,愧然自盡……”

說到此處,目光凝注舟外菸波,又向鍾離老人問道:“老頭兒,人生自古誰無死?奄然物化,撒手塵寰,並沒有什麼大了不得,但諸葛窮酸,倘若就這樣的浮屍洞庭,卻未免太爲冤枉?他會不會……”

鍾離老人知道天癡道長是想問諸葛逸是否能逃不死?遂浩然一嘆,反向天癡道長問道:“癡道士,諸葛窮酸之死與不死,其理易明,假如易地相處,換了你或我與百里獨相互較武功,不知真實情況,相互持平,而誤認自己落敗,弱了‘乾坤五絕’名望,愧憤自盡,投入水中以後,好不好意思再復苟活貪生,貽留笑柄?”

天癡道長也知諸葛逸-生高傲,從不服人,此番代表“乾坤五絕”,失手受挫,並當衆自盡,哪裡再會出爾反爾地苟活貪生?遂悽然淚落地,悲聲說道:“凡是英雄總惜名!我何嘗不知諸葛窮酸,絕無生望?但好不容易纔從百里獨口中,得知蒲琨老兒與醉和尚未死,卻又立即葬送了個諸葛窮酸!‘南筆’沉波,‘北劍’‘東僧’不知匿居何處?威震江湖,轟轟烈烈的‘乾坤五絕’,目前只剩下我這癡道士,與你這‘風磨銅奪魂寶旗’已失的‘奪魂旗’二人,委實好不令人爲之慚惶傷感!”

鍾離老人心中自然也是一片悽惶,但他深知事已至此,悽惶何益?只有趕緊設法找到“北劍”蒲琨及“東僧”醉頭陀,勸他們莫灰壯志,且振雄心,在“第二次羅浮山萬梅谷元宵大會”及次日“子午峪”口,同心協力地擊敗“笑面閻婆”孟三娘及“萬相先生”百里獨,使“乾坤五絕”威名,重震天下,方是能令諸葛逸在泉下安心的最好悼念老友之道!

但他們在洞庭湖八百里煙波之間,泛舟七日,始終未能尋得“南筆”諸葛逸屍骸,鍾離老人不禁目注諸葛逸遺贈上官靈那冊上載“坎離真氣”、“坎離指”、“生花七筆”等三種絕學奧秘的絹質小書,向天癡道長苦笑說道:“癡道士,諸葛窮酸屍骸,既未尋得,我們似不宜在這洞庭湖上,多作勾留?好在生前聲譽,畢竟重於死後皮囊,不如趕緊分頭尋找‘北劍’蒲琨老兒,及‘東僧’醉和尚,合手對付孟非煙、百里獨,重振‘乾坤五絕’威名,一樣可使諸葛窮酸,在泉下安心瞑目!”

天癡道長嘆息一聲說道:“老頭兒話雖不錯,但‘北劍’蒲琨老兒,一生狂傲,突在‘九幽地闕’受挫,可能灰心遁世,‘東僧’醉和尚則誤認老友慘死,趕到‘九幽地闕’以後,不是不得其門而入?便是也在‘萬相先生’百里獨詭計陰謀之下,碰了釘子,尋一個人跡不到所在,終日爛醉如泥,不知人事!茫茫海角,莽莽天涯,便叫我們踏破鐵鞋,也……”

鍾離老人不等天癡道長說完,便即接口說道:“我記得有首詩云:‘整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嶺頭雲,歸來試對梅花問,春在枝頭已十分’。天下事往往可遇難求,我們目前雖遇艱難困厄,但總不能束手垂頭,不盡人力?常言道:‘天涯雖大,咫尺便是靈山’,或許機緣巧合,否極泰來,重整乾坤,共誅醜類!”

天癡道長苦笑說道:“我如今主見盡失,完全聽你之命就是!但目前我們共只兩人,卻怎樣分頭找法?”

鍾離老人微一尋思說道:“今日至元宵之間,不過僅有四月光陰,自然無法細搜,根據百里獨所示,‘閃電神乞’諸明,已自崑崙返來,則西北一路,有他經過,暫時不必跋涉!我們可把整個心力,專注東南,你由此北上轉東,觀察湖北、安徽、江蘇、浙江四省,我則負責江西、福建、廣東、廣西,不論是否尋得‘北劍,蒲琨老兒,‘東僧’醉和尚蹤跡,均於元宵正日,趕到羅浮,把‘乾坤五絕’數十載聲名,孤注一擲地,與孟非煙、百里獨一決勝負!”

商議既定,“乾坤雙絕”遂黯然分袂,鍾離老人越過江西,直奔福建武夷,想一面接應上官靈,並把諸葛逸所遺絹冊小書轉贈,一面順便察看武夷附近,可有失蹤老友,“北劍”、“東僧”蹤跡?

鍾離老人此去,不但與上官靈巧遇,其間並還驚奇百出,妙趣橫生,但暫須緩敘,目前先容筆者描述遠自崑崙歸來的“閃電神乞”諸明,一路所遭所遇。

諸明自在陝西境內,失去上官靈蹤跡以後,權衡輕重,只得暫時放棄尋覓上官靈,依舊策騎橫穿大漠,直奔崑崙!但才過“白龍堆”,那匹千里良駒,便半因過度勞累,半因疫病的突然倒斃!

良駒既失,諸明只可徒步而行,等他千辛萬苦地,到了西崑崙絕頂,但小琅環中,石上殘局猶存,人蹤卻早已渺渺!

諸明找不到諸葛逸及鍾離老人,失意之餘,再奔阿爾金山,誰知“西道”天癡道長的茅廬以內,照樣蛛網塵封,杳無人跡!

兩處均已撲空,諸明不得不大失所望地,折返中原,但走到那片又名“白龍堆”的“庫穆塔格沙漠”之時,卻有物觸目驚心,是三面七寸來長的骷髏白骨紅旗,插在一堆馬骨以上!

諸明認得這堆馬骨,就是自己來時所乘,因疲病交襲,倒斃於此的千里良駒,但三面“奪魂旗”,卻從何而來?是“逍遙老人”鍾離哲?“幽冥神君”閻元景?抑或“九毒書生”姬天缺?

面對“奪魂旗”,細加研判以下,諸明覺得所懷疑的三人之中,最不可能是鍾離老人,最可能是“九毒書生”姬天缺!

但姬天缺尾隨自己,插旗何意?卻始終猜不出來!諸明眉梢雙剔,傲然冷笑,伸手拔旗,分沙葬馬,依舊往“玉門關”內進發。

一路無事,但到了“哈拉湖”邊,上官靈昔日初遇“奪魂旗”的那片密林以外,卻“刷”的一聲銳嘯,林中飛出一道紅光,直向“閃電神乞”諸明胸前,疾襲而至!

諸明身形微閃,功力凝聚右手五指,撮住紅光一看,又是一面小“奪魂旗”,不禁“哼”了一聲,發話叫道:“林內何人?是不是‘九毒書生’姬天缺?”

林中人並不答話,只傳出一陣陰森森的冷笑,諸明默運自己成名輕功絕技,“閃電身法”,一式“飛鴻戲海”,雙掌交護前胸,甘冒奇險地衝入林內!

他這種輕功身法,除了尚略遜鍾離老人一籌以外,幾乎已告罕世無儔,但因對方發笑之後,立即退身,動作又復太快,故而也不過僅僅瞥見密林深處,有條瘦長黑影,向左方一閃而沒!

就這匆匆一瞥,諸明已斷定對方確是“九毒書生”姬天缺!遂立意與這強仇大敵,在西北道上,一決生死。暗在掌中扣了七八根“奪魂金針”,向黑影閃沒之處,直接追蹤,但心頭卻根據姬天缺一向慣例,早巳判斷他,雖然向左微閃,實則往右方縱出,藏在樹影之中,等待自己追到,再復突加襲擊!

諸明既已如此料敵,自然縱身追撲之舉,只是將計就計,半空中一式“覆雨翻雲”,左掌以陰把甩出暗藏的七八根“奪魂金針”,化成紛飛光雨,出其不意,攢襲右方重重樹影,然後雙足微登,身形一屈一伸,潛聚內家神功“七禽掌法”之中的“鷹翻雕擊重手”準備在姬天缺閃避“奪魂金針”之際,與其拼力一搏!

不過諸明既料出對方習性,對方自然也深知這位“閃電神乞”不大好鬥。故而“奪魂金針”,所化精光,空自擊得枝葉紛飛,姬天缺的身形,卻在十步以外出現,但並不近前應戰,只揚手飛出一物,“呼”然襲向諸明,本人反往林深樹密之處,狂笑遁去!

諸明何等眼力?看出“九毒書生”姬天缺第二次擲向自己之物,決非尋常!生恐有甚詭計,遂不敢恃強硬接地,飄身向右,閃退丈許!

“錚”的一聲,這件東西,插入一株古樹幹中,約莫尺許深淺,搖顫不已!

幾度追逐,入林已深,天光雖然剛近黃昏,林內卻是一片昏黑!諸明目聚神光,向丈許以外,樹幹上顫搖未定的那根黑影,細一掃視,面上立布驚容。轉身看時,卻聽出“九毒書生”姬天缺那種含譏諷刻薄意味的“嘿嘿”冷笑之聲,業已虛幻飄渺,似有似無,到了極遠極遠之處!

原來樹上那根黑影,竟是“逍遙老人”鍾離哲所贈,失落在“九幽地闕”以內的“風磨銅奪魂寶旗”!這等重要之物,“九毒書生”姬天缺竟肯擲還,令“閃電神乞”諸明心中,怎得不驚?怎得不詫?

他第一個判斷,是姬天缺用旗誘敵,等自己喜出望外地,上前拔取之際,辣手立施!第二個判斷,則是旗上蘊毒,想使自己死在不知不覺之下!

無論這兩個判斷,哪一個可能性較大,“閃電神乞”諸明均不敢冒然伸手拔旗,只是暫遏心頭激動情懷,靜慮寧神,把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內家功力,齊聚雙耳,冥心細察周圍,可有異狀?

內功既凝,耳音自較平時聰敏多多,諸明又是當世一流好手,幾乎十數丈方圓以內的風吹草動,無不了然!但靜聽約莫頓飯光陰,仍不過只聽得一些風樹蕭蕭之聲,別無其他異響!

諸明疑詫莫解以下,肩頭略晃,人化一縷輕煙,撲向“風磨銅奪魂寶旗”所插古樹,但手還不曾觸及旗杆之際,驀然收勢,電疾旋身,目光朗掃周圍,只見微風颯颯,樹影搖搖,依然是一片沉沉靜寂!

諸明一面依舊凝神防範“九毒書生”姬天缺,暗中對自己突下辣手,一面拔下頭上一根挽發銀簪,反手在“風磨銅奪魂寶旗”旗身之上,來回一擦!

這時密林以內,依舊毫無異狀,諸明取回銀簪看時,簪身並未發烏,足見“風磨銅奪魂寶旗”之上,也出於自己意料的根本無毒!

兩樁猜測全告落空,諸明不禁慚惶交進,一式“黃龍掉尾”,電疾般拔出那杆“風磨銅奪魂寶旗”,旗影展處,一片“呼呼”勁風,周圍林木,紛紛枝摧葉落!

但旗影之中,卻飄飄蕩蕩地,落下一張紙柬,諸明因對手已太好刁詭惡,絲毫不敢懈怠,必神依舊注意四外,對那紙柬,只微微閃目一瞥,便已瞥見柬上僅有四個大字,寫的是:“還君打狗!”

諸明也是聰明絕世之人,一看便體會出這區區四字,所具諷刺意味,卻極其強烈!威震乾坤,獨邁武林的“風磨銅奪魂旗”竟變成了“打狗棒”?再配上“還君”二字,委實挖苦到尖酸得不能再復尖酸,刻薄得不能再復刻薄!

但不管怎樣尖酸,怎樣刻薄,姬天缺追蹤萬里,還給自己這杆罕世寶旗,難道僅僅爲了略示挖苦而已?諸明越想越弄不清對方葫蘆之中,究竟賣的甚藥?遂索性穿林而出,免得在這種周圍俱是幢幢樹影,草木皆兵的環境以內,容易遭受暗算!

他出林既未遭遇阻攔,一路也無絲毫意外,奔馳千里,直下甘涼,等到了陝西境內,這位“閃電神乞”諸明,方仰天長嘆,衷心佩服對方高明沉穩到了極處,動機詭不可測!不僅使自己在這一路之間,疑神疑鬼,朝夕不安,並直到洞明姬天缺還旗真意以前,心中疑念,始終難釋!

上官靈既已失散,“乾坤五絕”又復不知去向,故而諸明雖返中原,一時卻想不起究應先奔何處。往燕山“懸劍谷”,則“北劍”蒲琨,未必會在?往“九幽地闕”,則自己人單力薄,去亦何益?

遊移不定以下,因目前身在陝中,遂決意先行一覽橋山之勝,瞻拜黃陵,然後再定行止!

橋山又名“子午山”,沮水穿山而過,故以“橋”名,諸明拜罷黃陵,略爲登臨眺覽,胸中仍因姬天缺突然還旗之事,疑懷鬱郁難開,遂向山民買了一隻梭形小艇,並備了不少美酒佳餚,獨自操舟,在月夜之間順流穿山,欲藉尋幽探險,消愁解悶!

月朗波光,波搖月影,空山靜夜,幽絕人間,諸明手執雙槳,緩緩盪舟,到了一個兩面均是摩空峭壁,排青千尺,水流則順着山勢的迂迴轉折所在,覺得景色太好,遂停舟傍壁不進,打開一罈美酒,舉杯獨酌,仰眺晴空,自言自語說道:“李青蓮曾有句雲:‘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我今日居然有以過之,空中之月,水中之月,舟內之影,波內之影,加上這具臭皮囊,竟達‘五’數之多?可惜水月鏡花,均屬泡幻,而‘乾坤五絕’,卻如今安在?……”

諸明滿懷抑鬱,藉酒澆愁,語音沉痛悲涼,山水回聲,“嗡”成一片!

就在這種幽幽靜靜的環境之中,抑抑鬱鬱的情懷之下,諸明忽然聽得“呱呱”兩聲異響,依稀隱約的,發自身後。

諸明擎杯回首,只見身後峭壁接水之處,有一尺許小洞,遂以爲適才那“呱呱”異響,只是水洞蛙鳴,未怎在意。

但他舉酒澆愁,連盡數杯以後,卻聽得那小洞之中,“呱呱”不息,絕非蛙鳴,竟似有人在內饞得自咽口水?

這等崖旁小洞,怎會藏人?諸明半信半疑地,目注洞口,發話問道:“山底水洞以內,難道別有洞天?……。

話音未了,洞中果然有人應聲,但並非答話,只是一聲悠長嘆息,彷彿含有無窮悲憤之意?

諸明愕然問道:“洞內何人?”

水洞之中,傳出一種蒼涼悠長的語音答道:“斷……腸……人!”

這語音難與水洞潺潺流水之聲含混,極不易辨,但諸明聽來,依舊略覺耳熟?

正自心頭微起疑雲,欲加探詢之際,水洞以內,又傳出那種含含混混的語音,緩緩說道:“你能不能在彼此問答以前,先向水洞之中,澆上十杯美酒,讓我聞聞酒昧?”

諸明這次因對方說話稍多,聽得較清,忽然想起一位老友,不禁悚然一驚,眉梢雙軒,嘴皮一動!但終於暫時忍耐,保持冷靜,如言暗以內家功力,遙向洞中,連落十杯美酒!

十杯美酒,化成一線飛泉,凌空斜注水洞之中,但酒泉剛到洞口,洞中突然推出一股無形勁氣,擊得那股酒泉,變作無數寒星,灑落沮水以內!

洞中自稱“斷腸人”之人,既饞得索酒聞香,卻在酒泉即將飛到之時,又復以無形勁氣擊散酒泉,拒其入洞,豈非出爾反爾的異常舉措?

諸明見狀,頗覺愕然,但那水洞之中,隨即傳出一陣傷心已極的嚎啕大哭!

諸明由愕轉驚,因爲先前所聽語音,既頗含混,又有掩飾,如今這陣嚎啕大哭,卻系發自內心,直率已極,使自己聽出果然十中有九,定是心頭所猜老友!

心頭既已猜出對方身份,知道必然出了天大岔事,諸明遂暫定心神,光打量水洞,覺得範圍太小,決非由此出入,定然另有其他洞口。

但壁高千尺,一峭幹雲,除了略生藤蔓松蘿以外,哪裡有其他洞穴?

就在諸明打量四外之時,水洞以內的嚎啕大哭聲息,業已漸漸趨弱,諸明遂暫作不知對方身份,微凝真氣,向水洞之中,傳聲問道:“‘斷腸人’,你爲何在索酒以後,又復拒酒?”

小洞中哭聲一歇,依舊換了那種喑啞悲涼的口音,顫然答道:“酒……酒……這個‘酒’……字,害得我傷……心……斷……腸……”

諸明眉峰一蹙,截斷對方話頭,又復問道:“爲何斷腸?”

水洞中人語音益發悲涼悽切地,嘆息道:“爲老……友……分……屍……而……斷……腸!……”

諸明聽得心頭怦然一震,急聲問道:“何人分屍?”

水洞中長嘆一聲,接口答道:“‘北劍’分屍,‘東僧’遺恨!”

這八字聽在“閃電神乞”諸明耳中,簡直宛若驟聞晴空霹靂,震驚得有點心神皆悸!目光暴射水洞,沉聲發話說道:“醉和尚,你再這樣語無倫次地賣傻裝瘋,不好好出來見我,休怪諸明毀去你這藏身水洞!”

話完,霍然自舟中起立,足下子午站穩,雙掌聚集神功,照滿水洞洞口的波面之上,勁風生嘯地,劈空擊去!

諸明本具一身上乘武功,在“窮家幫”內,便與“獨腳追風仁心神丐”方琦、“陰陽手”莫平,合稱“三異丐”,後來巧得“幽冥十三經”中第“四、六、八、十”四篇經文,苦心潛修,功力更進,化身好“奪魂旗”,除了火候方面,尚自略遜以外,幾已與“乾坤五絕”,互相伯仲,如今他因昔日在東海與醉頭陀交好,朝夕過從,既聽出藏身水洞,自稱“斷腸人”之人,就是“東僧”醉頭陀,又驚聞“北劍”蒲琨的分屍噩耗,急怒交併以下,聚力發掌,威勢自非小可,不僅疾風勁氣,把水波衝激成大片浪濤,倒捲入洞,並將洞口崖石,也擊得紛紛碎裂!

但掌風過後,洞內依舊寂寂,諸明噴然叫道:“醉和尚,你生平以‘醉’自遣,我真弄不懂怎樣會在‘酒’字之上遺恨?曹孟德說得好,‘……慷當以慨,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你再若不出來時,我連這隻酒罈,都摔進你那水洞以內!”

諸明心頭疑急難釋,越說越氣!俯身抓起自己舟中那隻酒罈,便照準水洞,奮力擲去!

酒罈剛剛出手,水洞之前,波浪忽翻,一條人影,水淋淋地竄起七八尺高,凌空接住酒罈,再復微一屈伸,便自縱落諸明所乘小舟以內,半語不發,只顧雙手緊抱酒罈,口對口“咕咕咕”地一陣鯨飲!

諸明目光微瞥,看出來果然是自己好友,“乾坤五絕”中的“東僧”醉頭陀,但形容業已憔悴不堪,哪裡還有當年東海“長生磯”上那種超羣脫俗的丰采?

人由水中躍起,則水洞的另一出口宅然便在水底,醉頭陀怎會找到這等所在,藏身遁世?

一面心中暗自詫異思索,一面任憑“東僧”醉頭陀舉壇狂飲,暫時不與答話,但說也奇怪,平素以酒名世,其量如海的醉頭陀,剛剛把壇十來斤美酒喝完,便即長吁一聲,頹然醉倒!

諸明見狀,知道這位老友,定必遭遇極大痛苦,備受折磨,不禁目中含淚,慘然搖頭,不願醉頭陀酒醒,再看見這座水洞,勾惹悲懷,遂悄悄盪舟,順流而下!

舟行緩緩,夜色沉沉,諸明眼看醉頭陀醉僕舟中的那等頹廢神情,暗嗟難怪自己在西崑崙、阿爾金山兩地,徒勞往返,原來“乾坤五絕”本身,已出了奇異的禍事!

直到長夜消逝,曙色迎人,醉頭陀才倦眼微睜,酒氣薰薰地,撐身坐起,舉袖一揉兩隻血紅醉眼,凝視諸明,一語不發!

諸明知道人若過份傷心,根本無法勸慰,倒不如讓他把傷心之事,盡情傾吐,一瀉抑鬱!

遂面含微笑,語氣乎和地,慢慢說道:“醉和尚,不要傷心,你能不能把遭遇之事對我敘述一遍?”

醉頭陀喃喃說道:“蒲琨老兒,死得太慘!”

諸明心中一震,但仍極力保持鎮靜,接口問道:“數月之前,我與上官靈小鬼,曾到河北燕山‘懸劍谷’,拜會蒲琨,他仍朗然健在!怎的……”

醉頭陀不等諸明話完,便即高聲叫道:“你怎的還不相信?我在諸葛窮酸所住的天台山弄月坪和雁蕩大龍湫前,親眼看見蒲琨老兒矮胖屍身,與他那顆大頭,故而氣憤得猛施‘羅漢勁’,擊碎盛酒葫蘆,誰知勁氣罡風的餘威所及,竟把蒲琨老兒的人頭,掃得如同龍湫大瀑,飛墜入千丈深淵!”

諸明聽醉頭陀這等說法,不由心頭愧咎萬端,知道“北劍”蒲琨那身絕世劍術,何人能傷?極可能就是被自己同上官靈請出燕山,而致喪身在“九幽地闕新主人”的陰謀毒計之下!

醉頭陀瞪着一雙血絲滿布的赤紅醉眼,又復說道:“我既痛老友慘死,又無意中將他頭顱弄失,自然悲痛萬分,遂將他遺體送到天台山吟風嶂弄月坪旁,一處‘雙龍抱珠’的絕好佳城,入土埋葬……”

諸明聽到此處,插口道:“蒲琨既遭意外,你設法查明害他之人,代報深仇就是,怎會把自己也弄得這般模樣?難道……”

醉頭陀眼一乜,垂頭答道:“害他之人,留有暗記,根本不查可知,就是住在‘萬姓公墳’以下,‘九幽地闕新主人’,與‘九毒書生’姬天缺!”

諸明心頭一慘,暗嗟好好一位“乾坤五絕”之中的劍術名家,在燕山閉門嘯傲清福無邊,卻跑到“萬姓公墳”下的“九幽地闕”,把性命斷送在那兩名詭異無倫的惡賊之手,此事自己與上官靈確實要負擔相當道義責任!

醉頭陀牙關一咬,繼續說道:“我埋完蒲琨老兒遺體之後,再立自天台趕奔‘萬姓公墳’,欲尋‘九幽地闕新主人’,及‘九毒書生’姬天缺,一拼生死!誰知披星載月,朝夕飛馳地,趕到‘萬姓公墳’,卻只見滿目荒煙蔓草,巨骨青磷,哪裡找得到‘九幽地闕’所在?”

諸明深知“九幽地闕”幽秘難尋,除非地闕中人有意開放門戶延賓,否則委實空對高低上下的滿目墳頭,無門可入!遂眉梢略聚,懷疑問道:“醉和尚,你既找不到‘九幽地闕’,怎會藏身水洞?”

醉頭陀臉上浮現一種憤愧交集神情,雙眼之中,紅絲滿布,往下說道:“我因痛傷蒲琨老兒之死,而弄得他死無全屍,想報仇卻尋不見仇人。本想找到‘北劍’之頭,卻尋遍了所有江湖,只好棲身水洞,以伴蒲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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