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大雨依舊,天地一片迷茫,雨幕中,陸錚一行人晝伏夜行,在北方的戈壁上急速往西而走。
這一路的歷程比想象的要艱辛很多,幾乎每時每刻都有事情,陸錚隨行的衆多護衛,一個個在追殺中被敵人殺死,隊伍雖然極盡小心,卻是日漸單薄!
黑夜的荒原涼意逼人,荒原上可以藏身的岩石罅隙裡面,陸錚蜷縮成一團,他的嘴脣烏青,眼睛發紅,骨頭裡面發酸發痛,屋漏偏逢連夜雨,陸錚生病了,染上了厲害的風寒。
眼下的這個局面,伴隨在他身邊的僅剩下童子和聶小奴,其他的懸鏡司訓練出來的高手,傷亡超過了八成。
陸錚當機立斷決定從上京城逃出來的時候,他萬萬沒有想到會遭遇這樣的局面,楚天霸在逼他,逼他走上了絕路,陸錚走到這一步,還能怎麼辦?
“童子,小奴,事已至此,我們分開走!你們立刻往南走,到了大康京城,小奴和夫人說,就說我以後住上京不再回去了。
還有童子,你去找顧至倫,他會給你一個很好的前途,至少可以保證你這一輩子衣食無憂,走去吧……”陸錚道,他的聲音已經嘶啞。
童子站在他的身旁,抿着嘴脣一語不發,聶小奴則從後面抱着他,淚眼婆娑,怎麼也不願意鬆手。
過了不知多久,陸錚又道:“這個時候是最後的機會了!我們所在的地方肯定已經被發覺了,只是他們晚上沒有動而已!明天早上,我們將無處可逃!”
童子深吸了一口氣,道:“公子,您一向都是料事如神,可是這一次的選擇卻墮入了絕境,仔細思忖起來,這不怪您!因爲剛剛我們的人從上京傳來消息,仲父明的弟子傅葉忽然崛起,他的出現讓陛下和太后兩方都出動全力對付您!
您在上京一直是夾縫中求生存,利用的是上京政局的矛盾,傅葉此人,年紀不大,卻是窺破了玄機,關鍵時候,遽然出手,擊中了您的軟肋,嘿,事已至此,局面真的困難了!”
陸錚微微蹙眉,道:“傅葉?嘿嘿,原來如此!我說怎麼這兩天我們遭遇了這麼多事兒,死了這麼多人,原來上京一直隱藏着高人!
我在上京的時候,他一直隱匿隱忍,待我出了上京城,他卻忽然露面,不得不說,這個人了不得,比之仲父明更要強,而我……也算栽得不冤,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還有一個高手!”
陸錚坐起來,黑夜中周圍都不可見,雨勢似乎緩了一些,他道:“從大康來上京,本來就是一步險棋,我縱然不想來,陸長河也會把我逼來!還是那句話吧,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現在既然到了這一步,我也沒有什麼後悔的!”
聶小奴抱着他,眼睛盯着其憔悴的面容,心中無比的難受,在她的記憶中,還從來沒有見陸錚說這等喪氣的話,這一次的局面恐怕真的艱難了!
童子也陷入了沉默,低着頭,聶小奴忽然道:“我們可以重新回上京,上京還有人!公主就在上京,我們找到公主,把他推上去……”
陸錚道:“我們能回去麼?沒有機會了吧!就算能回去,龍靈秀我們能找到?這個女人這個時候肯定已經藏得深深的了,還敢露一點行跡?”
童子豁然擡頭道:“公子,您休息吧!不管怎麼樣,我不會離開您!您都說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追隨你就是我的命,如果您的氣運就直到今天,那我的氣運也只能到今天!”
陸錚微微皺眉,他慢慢的往後躺,將身子倚在後壁上,他感覺自己的肺裡面火辣辣的發燙,呼吸都有一種燒灼感,他的頭很暈,骨頭很酸,從離開上京開始,這一路便片刻也沒有安生,還是吃虧在身子太弱啊,陸錚感覺自己真的要散了!
他想動腦子,可是腦子裡不管怎麼運轉,都是一片空白,反而昏昏欲睡,所謂黔驢技窮,所謂彈盡糧絕大抵就是這個情形吧?
“一切都該結束了吧?”陸錚心中忽然生出這個念頭來,然後他想想自己自從到這個世界以來,所經歷的種種事情。剛開始,他只當自己是個過客,是個冷眼旁觀的觀衆。
隨着時間的推移,他漸漸的融入到了這個世界中,他在這個世界中有了朋友,有了師長,有了妻子,還有紅顏知己,他覺得自己就已經是這個世界中的人了。
前世的種種,在他腦海中已經漸漸的淡去,似乎那已經是極其遙遠的過往,又似乎那只是曾經做過的一場夢……
然而現在,今天,他忽然發現自己在眼下這個世界的故事就要戛然而止了,他腦海之中不由得生出極其荒謬的念頭,他想倘若真就這麼劃了句號,是不是又有可能回到另一個世界?
只是,陸錚想到了自己,卻也想到了小靜,想到了童子,想到了影兒,小奴,想到了幾位恩師……
這些人的面孔都在他眼前一一的浮現,陸錚自己的生命可以穿越無盡的時空,可是這些鮮活的人,在他生命中佔據了極大分量的人,他們怎麼辦?他們也能隨着一起去另外的世界?
一念及此,陸錚心中忽然生出無盡的悲涼和傷感,人性最貴爲情感,人之所以爲人,皆是因爲人有喜怒哀樂,人有悲歡離合,陸錚到了這個世界,他爲什麼如此賣力,如此拼命?
說到原因其實非常簡單,他只是希望自己的人生能有自己來把控而已,他想多佔據一些人生的主動權,可是現在,造化弄人,結局可能並不會完美。
他腦子裡想了很多人和事,他慢慢的將眼睛閉上,眼角隱隱有淚痕浮現,他的內心的思維和身體的糟糕狀況交融,漸漸的,似乎進入到了夢境,他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在這等夜色陰雨中,沉沉的睡去了!當然,更大的可能是暈過去了……
“怎麼辦?”聶小奴道,童子定了定神,忽然擡頭看向前面,道:“小奴姑娘,您看,前面是不是有光?”
聶小奴擡頭看着漆黑的黑色,果然隱隱看到似乎有亮光閃爍,漸漸的這些光越來越亮,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有一隊人打着火把,正往這邊走過來。
童子看到這一幕,心中大爲警惕,聶小奴臉色瞬間大變,道:“不好,有人找過來了!事已至此,我們唯有跟他們拼了!”
童子看了一眼沉沉睡去了陸錚,一咬牙道:“小奴姑娘,您先別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們暫時先等一等,說不定人家並不是找我們的呢!”
兩人忙收聲,而那些人影愈發近了,幾乎到了跟前。看這些人,都穿着蓑衣,蓑衣下面穿着玄色的胡服,每個人手中都舉着火把,這些人都沉默,腳下輕快,很快就走到了童子等人周圍,而後圍攏過來。
從人羣中走出一人,年歲看上去約莫五旬,態度十分的和藹,他抱拳道:“敢問幾位之中可有陸錚陸公子?”
童子和聶小奴兩人心中齊齊一驚,童子道:“老丈,我家公子舟車勞頓,現已經歇息,老丈有什麼事兒儘管和我說!”
老者淡淡一笑,道:“事情並不複雜,是我家主人知道公子落難,特命老夫請公子跟着我們暫避一時風頭。我家擔心公子不願意跟我們走,她留了一句話,說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望這位小哥能夠轉告陸公子!”
童子臉色一沉,道:“敢問老丈,您家的主上究竟是何人?”
老者哈哈一笑道:“小哥不要有太多的戒心,倘若我們真是敵人,大可不必如此費周張,眼下的局面,我們彼此都清楚,時間特別的寶貴,如果因爲您有疑問,讓公子陷入險境,恐怕也不是小哥所願!“
童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目光投向了聶小奴,聶小奴道:“好!我們跟着你們走!”關鍵時刻,聶小奴一錘定音,立刻從人羣后面有人擡了一頂轎子過來,一衆人十分小心的把陸錚擡上了轎子,而後大搖大擺,趁着夜色,打着火把,往上京而去。
……
此時的上京,傅葉已經坐到了東宮的議事廳,黑夜中,三根兒臂粗的紅燭在跳動,進出議事廳的人如同走馬燈一般,傅葉對所有人都不回話,只是聽着消息,而後眼睛望着窗外。
窗外的天際隱隱已經浮現出一抹魚肚白,很快,天就要亮了!
“天亮了!老師,天亮了就是那個人的死期,你我師徒一場,你死了,我給你報此仇,希望你在九泉之下能夠知道我的一片心意!”傅葉喃喃的道。
他嘴角噙出一抹森然的笑容,繼續道:“更重要的是,從此以後,這個天下我再不會有對手!天下第一的才子死在了我的手中,這個天下誰纔是第一?老師啊,老師,如果您還活着,恐怕也會讚我一個第一,哈哈……”
傅葉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可以見人了!清晨的天就是亮得快,傅葉豁然回頭,森然道:
“傳我的命令,不需要再等了,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