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西和陸錚在櫻花林裡面說話,崔大一直守在外面,他的神情緊張得很,他站的位置是通往這片林子的唯一出入口,在他心中,陸錚和張承西的這一次溝通是任何人都不能打攪的。
他無法預料這一次談話的結局,然而,就在崔大患得患失的時候,張承西和陸錚已經出來了。
“大管家,你是怎麼搞的?老太太讓你準備了一千兩銀子的賞銀你沒準備好沒?”張承西看到崔大,劈頭蓋臉便道。
崔大一下愣住,不知道張承西是什麼意思,他道:“那個,二老爺,這……”
“好了,好了,錚哥兒,我親自去給你拿銀子去!今天晚上的櫻花宴你是主角,唯一的主角!咱家還有幾個小子也上榜了,但他們和你不一樣,你是板上釘釘的秀才,他們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呢。
今天晚上是個機會,他們倘若翹尾巴,你別忘記敲打一下他們,嘿,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他們還當你是好欺負呢!”張承西道。
他十分親暱的拍了拍陸錚的肩膀,道:“好啊,第一個秀才出在咱們家,咱家特有面兒!”
張承西說完,屁顛屁顛的往老太太的院子裡趕過去,崔大卻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饒是他城府極深,也難掩內心的震驚,他睜大眼睛看了看張承西,然後又看了看陸錚,他懷疑陸錚是不是給張承西灌了迷魂湯了。
這是怎麼回事?這纔多大一會兒功夫,張承西的態度便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陸錚是怎麼做到的呢?
張承西走了,崔大道:“錚哥兒,你和二老爺談了什麼?二老爺這麼高興?”
陸錚淡淡的道:“畢竟是一家人,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打斷了骨頭還連着筋呢,大管家不也這樣說麼?”
崔大一聽陸錚這話,被嗆得只翻白眼,什麼狗屁一家人,騙鬼呢!陸錚倘若和張家是一家人,老太太還會恨不得他死?
可是陸錚說的這話,恰是崔大之前說過的原話,這鬼話是他崔大自己說過的,陸錚現在用同樣的話回擊,崔大就算有一肚子的不愉快也只能藏在心裡,不能表露出來呢。
……
晚上的櫻花宴,觀景山燈火通明。
老太太這邊卻黑燈瞎火,院子裡的陳設早就給搬走了,老太太一個人躺在暖閣裡面所有的丫鬟婆子都躲得遠遠的。
誰都知道老太太心情不好,這時候誰敢觸她老人家的黴頭?掌燈十分,二奶奶花寒筠過來了,襲香連忙湊過去,花寒筠壓低聲音道:
“怎麼樣?老太太睡了麼?”
襲香壓低聲音道:“沒有呢,一個人在靜室待了兩個時辰,出來之後也不吃東西,就躺在暖閣,說是睡覺吧,眼睛睜着呢。說是沒睡覺吧,一動也不動,誰也不敢去打攪。”
花寒筠道:“嗯,讓廚房裡把雞湯都熬着,蓮子羹也熬着備用,老太太今天有心結呢,田澤朋沒能爭氣,老祖宗心裡不是滋味!”
襲香道:“我看是錚哥兒太爭氣了,老太太心裡纔不是滋味吧?”
“死丫頭,小心你這張嘴!”花寒筠作了一個張嘴的手勢,襲香縮了縮脖子,吐了吐舌頭,花寒筠卻笑起來,道:“記住了,以後這種話不能再說了,讓老太太聽着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們兩人躲在側廳說着話,院子裡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花寒筠皺了皺眉頭,襲香探出頭去嚷嚷道:
“外面吵什麼,不知道老太太已經休息了麼?”
管事的老嬤嬤屁顛屁顛的跑過來道:“姑娘,是二老爺過來了呢,把院子裡那一桌子銀子讓人給擡走了,要不給老太太說一聲?”
“啊?這……”襲香驚呼一聲,將目光投向了花寒筠,花寒筠疑惑道:“什麼銀子啊?”
“還能是什麼銀子,那一千兩賞銀啊,本來是給田澤朋準備的,可是後來……你也知道……其他的東西都收了,可那銀子沒人敢動,我還準備去找您看怎麼辦呢,二老爺現在拿去了,要不給老太太說一聲?”
花寒筠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這事兒不用吧,二老爺也當着家呢!”
“兩個丫頭,嚼什麼舌根子?”冷不丁,一個聲音響起,花寒筠和襲香同時嚇得一跳,兩人回頭,纔看到老太太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她們身後。
兩人齊齊驚呼,花寒筠連忙迎過去,道:“老祖宗,哎呦,您終於起牀了,快,快,給老祖宗準備羹湯。老祖宗,您快這邊坐,火爐子添火了,正廳這邊呢!”
老祖宗被扶到正廳坐下,點上了燈,她道:“外面院子裡誰在嘈雜?”
“是二老爺剛纔來了呢!”襲香道。
襲香在說話間,張承西從院子裡過來了,原來他聽說老太太起牀了,便過來瞧一瞧。
“母親,您看上去氣色還不錯,孩兒就怕您想不開,又鬧出病來,那真就讓人憂心了!”張承西道,他沉吟了一下道:
“母親,孩兒已經想通了,錚哥兒他是吉人天相,該是他的怎麼都是他的,我們就算是怎麼攔都攔不住。
其實仔細想想,這一次縣試終究還是我們家佔了好處,哥兒們都榜上有名,這是一件喜事兒呢!
錚哥兒得了案首,案首還是咱們張家門楣裡出去的,這也是光耀我們家門楣的事兒,母親您說不是這個理兒?”
張承西一邊說話,一邊觀察張母的表情,看到張母並沒有發怒,他鬆了一口氣又道:“田澤朋雖然是個苗子,但是畢竟太年輕,比之錚哥兒差距不是一星半點。這一次他沒得案首,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經過了這一次挫折,對他也是一次警醒和鞭策,對他後面的路好處甚至還多餘壞處呢!”
張母眉頭慢慢皺起來,斜眼看向張承西道:“承西,怎麼這麼快就想通了?嘿,我就怕你想不通呢,擔心你一時忍不住壞了今天的櫻花宴,現在看來,我多慮了!”
張母的確擔心張承西,自己的兒子他最瞭解,張承西的性情不善隱忍,這一次受的打擊太大,萬一他情緒失控了,前面付出了那麼多,都功虧一簣了,那就太得不償失了。
而現在張母看到張承西竟然想通了,她心頭的石頭也放下了,又問道:“承西,你過來是專門看我來的?還是有其他什麼事情?沒有其他的事情就去忙去,一定要把晚上的宴會搞好,搞熱鬧,搞成功。”
張承西搓搓手道:“母親,我過來是取賞銀來的呢!那一千兩白花花的銀子我讓人擡到了櫻花林,今晚櫻花宴錚哥兒是案首,這賞賜我當衆發下去,以此來彰顯我張家的氣魄,同時也激勵和鞭策其他的學子,爭取大家都能以他爲榜樣,在接下來的兩場考試之中超常發揮,爲我新河縣爭光!”
張母雙眼猛然睜大,表情瞬間定格在臉上,她擡起手,用手指頭指着張承西又放下來,然後又擡手,她一連擡了幾次手,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花寒筠在一旁看出了端倪,她心中也震驚張承西的態度,這是怎麼回事?下午還放狠話,拍桌子,瞪眼睛,揚言這事兒沒完,擺出的架勢是絕不善罷甘休,一定要搞到底。
現在這纔多大一會兒功夫,怎麼就變了,他嘴裡叫着錚哥兒可親熱了呢,真當自己是親舅舅了麼?
“老祖宗……您……”花寒筠湊到張母身邊。
“我……我……我肚子疼……”張母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了一句話,她長嘆一口氣,道:“這可是一千兩銀子啊,一千兩白花花的銀子,這些銀子夠普通人家生活一輩子了,就算我揚州張家號稱大富大貴,一千兩也絕非小數目。我一年花在清虛觀的銀子也只有幾百兩呢!承西,你可知道?”
張承西點點頭道:“母親,孩兒知道呢!不過,孩兒覺得這一千兩銀子花得值得。第一,錚哥兒得案首實至名歸,他是我揚州知名才子,這是他第一次下場便拔得頭籌,該賞!
第二,我張家有承諾在先,新河縣人人都知道,今天櫻花宴兌現這個承諾,讓新河學子們知道我張家的氣魄,鞭策大家都努力學習,以錚哥兒爲榜樣。
第三,田澤朋等,包括浩然,唐兒,珍兒,他們有點翹尾巴,今天白天在您這裡就是例證,田澤朋以爲自己案首得定了呢,驕傲自滿。今天讓他看看誰纔是真案首,給他一個教訓,讓他記憶深刻,孩兒相信他以後一定會記住這件事,對他成長有好處呢!”
張承西侃侃而談,竟然一下說出了三條道理來,張母停在耳中,心裡不是滋味啊,張承西究竟是哪一邊的?他怎麼處處都在替陸家的那小雜種說話了呢?
其時,丫頭們給老太太的羹湯端上來了,花寒筠看到老太太的模樣,心念一動,叱喝一聲:
“沒看到老祖宗肚子疼麼?下去,下去,統統都滾下去,沒眼力架的東西,老祖宗白養你們這羣廢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