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突擊訊問,李培晨供述他是被一些資金大戶請來的打手們給綁架了。
李培晨和樑邦喜一些人幫幾個撈偏門的人運作上千萬的資金做莊,結果碰上股市大跌,導致資金虧空,完全補不上,因此就騙像譚小林那樣的人。但像譚小林這樣的客戶幾百萬根本就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在回去的路上,平安問李培晨,說:“沒瞧見那些人怎麼爲難你呀?你當時不是在洗澡呢?我瞧你還挺舒服。”
李培晨苦笑說:“根本不是!他們是要將我給做掉。”
“做掉?”
“是,那些傢伙沒一個手上不是沾過血的。他們是打算把我按當地規矩先洗乾淨,然後直接帶到後山哪個地方給活埋了。”
“洗乾淨活埋?有那麼誇張嗎?”
李培晨點頭:“你們去的時候,那些人在山上連埋我的坑都挖好了。把我就那麼的一埋,神不知鬼不覺的。他們做的順手,絕對不是第一次了!”
平安對股市這一塊不甚了了,總覺得那些做莊家的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看起來都很厲害,龐然大物的樣子,沒想到他們還要承擔這樣的被活埋追殺的風險。
“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李培晨深有感觸。
和平安一起來的偵查員對李培晨這種人根本就不屑一顧,覺得這個戴眼鏡的傢伙就是個騙子,就是即將要被判刑的一個犯罪嫌疑人,其實李培晨死了纔好,那還省得一路上看着他。
既然這會人抓着了,帶回去交差就行。
而平安卻對李培晨有些感興趣。
剛開始平安並沒有對李培晨有什麼期待,就是覺得這人能讓別人將很多錢交給自己打理,那肯定有讓別人將錢給自己的能力,至於失手那另說。
平安是在讀研究生,李培晨學的是金融,知識分子對知識分子有共同語言,幾句話之後兩人都知道對方的文化水平和底細了,唯一不一樣的就是一個是警察,一個是罪犯,身份不一樣而已。
李培晨是菸民,看到金融大隊的隊員們吸菸眼睛就瞅的巴巴的,平安和他聊了一會,知道這傢伙肚子裡確實是有內容的,就給了李培晨一支菸,李培晨千恩萬謝之後,香噴噴的吸着煙感嘆說:“我呀,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當初沒想這麼幹的,可是後來怎麼就收不住手了。”
“那你是飄了,”平安看看沒人注意自己和李培晨,說:“成熟的麥穗,是飽滿而彎下腰的。真正的巨人,一定俯身做事。”
李培晨聽了臉色黯然:“你說的這些話,以前覺得是有用的廢話、是正確的廢話,可是這會聽着,就是千真萬確的真理了。”
接下來,平安問李培晨關於股票的事情,反正路途遙遠,多學點知識也沒壞處。
李培晨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可能覺得平安幾個當時救了他的命,也可能覺得平安和其他人不一樣還給自己煙抽,更有平安“不自覺”的透露他有好哥們在看守所工作以後能關照自己的原因,和平安熟絡了之後,低聲給他說了幾個股票的代碼,建議平安短線操作一下。
“絕對穩賺!”李培晨很認真的點頭。
平安裝作不感興趣:“我對這些一竅不通……”
“有我啊!”李培晨恨不得發誓:“絕對不敢騙你!否則,還讓那些人把我按着洗澡!”
平安不置可否的笑了,李培晨說:“我都什麼時候了,肯定不會給你說假話,你要是不賺錢,讓你哥們在看守所將我給弄殘!”
李培晨的目的的確太現實直接了。平安說:“那倒不至於,我朋友很好的一個人,沒別的,就是講究情誼。”
平安說着,一會又給了李培晨一盒好煙。
李培晨明白了,只要有別人在,他就再不對平安說關於股票的話題。
那個譚小林就是個投機商人,平安對他不感興趣,而證券公司營業部經理樑邦喜當時是被平安幾個直接從辦公室裡帶走的。
由於案件涉及賬戶管理、股票運作、資金轉移等各個方面,回到市裡之後,大家對樑邦喜再次進行了訊問。
平安不吸菸,樑邦喜也不吸菸,偵查員問了一會屋裡就雲霧繚繞。樑邦喜之前人五人六的,哪受過這種待遇,被嗆得一直咳嗽,訊問根本沒法繼續下去,平安就讓偵查員到外面過足了煙癮再來。
趁着這個機會,平安看似沒有重心的問了樑邦喜幾個問題,而後就扯到了李培晨所提的其中一個股票,樑邦喜似乎有一兩秒鐘的遲疑,平安心裡明白了,轉移了話題。
得到了確認,平安第二天就按照李培晨說的去買了那幾支股票。
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反正那些錢放在牀墊底下也是放着,結果平安發現確實就像是李培晨所說的,這些股票在緩緩的往上升,一個星期之後,簡直就是翻着跟頭往上走。
這個李培晨,的確是個人物。
那自己這樣,算不算是洗錢的一種方式呢?
事實上,這一段一位著名的刑法教授在上課的時候說到了洗錢罪,他提到現在很多罪犯都利用設立皮包公司和地下錢莊等方式把犯罪所得合法化,逃避司法機關的追查,並指出全國到目前爲止尚沒有一例以洗錢罪入罪的判例。
之所以這樣,其中既有立法的制約因素,也包含很多執法上的障礙。這一點平安深以爲然,因爲他所接觸的一些案件,在追贓過程中有時候的確難以將“白”和“黑”分辨的十分清楚。
平安想來想去的,覺得自己用買股票這個手法將牀墊下面的錢要是變成合法收入,那真是一件解除了自己長久以來心頭之患的事情。
這一段單位十分的忙,大家都加班加點,平安更是有些不可開交,晚上吃了飯之後他在辦公室裡看材料,整理之後去曲永超那裡簽字,進去之後,發現衛民正在被曲永超訓話。
爲了配合地方銀行打擊惡意透支信用卡的犯罪活動,經偵處最近對本市部分因爲惡意透支銀行信用卡而涉嫌信用卡詐騙罪的逃犯進行追抓。
按照銀行提供的名單,許多透支大額款項經多年催繳仍不歸還的嫌疑人紛紛落網。衛民跟進了一個下崗工人的惡意透支案子,他同樣也是加班加點做好筆錄,把證據裝訂成冊後來找曲永超簽字的。
先來後到,平安站在一邊等曲永超和衛民說完。
曲永超:“是不是可以稱你爲經偵處的神探了?業務是不是愈加熟練呢?”
衛民笑笑的說:“大案子的話,咱還是沒本事辦的,不過像這樣惡意透支信用卡的犯罪,那簡直就是是小菜一碟。”
“我看,以我目前做的口供和蒐集的證據,其牢靠程度,完全可以直接送到檢察院提請逮捕了。”
衛民有些躊躇滿志,曲永超似笑非笑的說:“你小子啊!”
曲永超說着將案卷翻開,臉色一板,問:“衛民,給我說一下什麼叫訴訟時效。”
衛民一聽,再一想,趕緊將案卷翻開,臉色變了。
按照法律規定,追訴是有時效的,假如一個案子的法定最高刑能判五年的話,經過五年就不再追訴。法定最高刑爲無期徒刑、死刑的,經過二十年。如果二十年以後認爲必須追訴的,須報請最高人民檢察院覈准。
曲永超嘆氣說:“你看,這個人惡意透支是哪年的事情?無論是依照刑法還是當年的司法解釋,他透支的金額都不足以讓他被判處五年以上的有期徒刑,再加上其間銀行沒有報案,我們也沒有受案,到了這會剛剛過了追訴時效啊!”
衛民有些張口結舌,曲永超又說:“爲了抓這個傢伙,偵查員和派出所的同志可是餐風露宿的守了幾天幾夜,你不也連續加了三十多個小時班?”
“法律面前無小事。你的一次疏忽大意,大家做的一切全都成了無用功。”
衛民低頭聽訓,平安覺得自己在這有些不合適,想暫且迴避,曲永超卻話鋒一轉:“還站在這裡做什麼,快給我滾出去放人啊!”
聽到曲永超輕鬆的玩笑話,衛民趕緊如蒙大赦地笑着,跑出了曲永超的辦公室。
其實在經偵處辦案,很少會存在什麼孤膽英雄。一個案子從法制科接受案子,然後科長、處長逐級簽字,辦公室決定把案子分到誰手上辦,隊裡進行案前調查,立案又有級級審批,抓人後要填留置表,滿了四十八小時要拘留的話還得逐級請示,查詢存款、搜查、扣押、報逮捕,移送起訴……每一步都要經過分隊長、大隊長、法制科長、處長,大的案子還得有局長簽字認可才能由法制部門開出法律文書執行。
這就叫程序正當。
不是說程序正當了案子就不會出錯,但是但凡程序不正當的,案子一定會錯。
每年因爲程序錯誤被法院打回來的案子,或者被無罪免訴的案子,不乏存在。
像平安這次帶人去抓李培晨,這叫出差,出差得到後勤部門去要錢,出任務要去槍房領槍,報功得讓政治處寫材料。可以這樣說,經偵處講究的就是一種協作精神,靠個人英雄主義來獨立完成一個案子是不可能的。
在經偵處呆的時間越長這種感觸就越深,平安現在只要一看到電視劇和電影上演的什麼公安單槍匹馬的深入虎穴破了驚天大案什麼的,就會覺得很可笑。
那些情節,多半是亂七八糟的編劇將自己關在家裡脫離了實際瞎編出來的。
不過有買就有賣,有市場自然有人付諸精力去幹那些事。但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你磨破了嘴皮子他也會認爲你在放屁。
請曲永超簽好字,平安回來,衛民正在和科室裡的滿勳嘮叨累了去哪喝酒之類的話。
滿勳三十多歲,之前是刑警,論年紀和從警的資歷,科裡曲永超和李志遠之下就算是他了。而這幾天不知道從哪傳來一股風,說是曲永超要被上調,去政治處任職,那麼李志遠可能就要扶正,而李志遠副科這個位置就要空下來了,於是有想法的人比較多,滿勳就是其中之一。
法制科這幾個人,不是社會經驗老道的,就都是從大學摸打滾爬出來的,曲永超和李志遠滿勳不說,而衛民和平安都是大學出來的,像學校的學生會競選、獎學金的評定,到後來的找工作,哪件事不得靠爭靠搶?
平安雖然在學校就是個異類,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大學幾年,對那些明爭暗鬥早就見怪不怪了。
於是,有時候他真的是很懷念在警官學院培訓的那三個來月,起碼那時候大傢伙沒有利益之爭,互相團結一致、相處融洽(這也是警官學院宿舍裡八個人到現在也關係挺好的一個因素),可現在呢?
現在在單位,每天說句話都得注意,怕站錯了隊,怕一不小心就得罪了誰誰誰。
還有,誰知道和你這會稱兄道弟無話不說的,明天會不會成爲你的領導?
那到時候他要是想起你那會對他的不尊重,想起了你怎麼得罪了他,他要給你穿小鞋,你怎麼辦?
所以,平安抱定了一個信念,就八個字: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因此不管滿勳和衛民怎麼邀請他去小聚片刻,平安只是推脫。
任何人只要是有了立場,就會有反對者,就會爲自己樹敵。
悶聲賺錢做事就可以。一旦夾雜別人中間,看似沒有歸屬也已經有了站隊的圈子了。
正在說話的功夫,傳呼機響了,平安一看,是勾魂使者俞某人的。
電話回了過去,俞薇在裡面大聲的喊叫:“你說了你回來陪我喝酒的!”
“你回來幾天了!”
“平安!你要是說話不算數,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我跑到公安局舉報你強姦我!”
俞薇的聲音幾乎要刺穿話筒,平安裝作若無其事的將話筒捂了一下,嘴上啊啊的答應着說一會就去,俞薇聽平安答應了,低聲說:“我很悶啊,我真的很心煩,你來陪我說話好不好?”
俞薇的聲音又猛地大了:“別以爲我拿你沒辦法,起碼搞臭你讓你當不成警察總是有可能的!”
俞薇掛了電話,平安看着滿勳和衛民笑:“有事,真的去不了,你們倆好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