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按照田曾賢的脾性,一定會先去那個準備開發的地方看看。
青翠欲滴的山野之間,步行了兩個小時,十多里路他都堅持下來,雖然陸文龍好幾次要求自己揹着他前進,老頭子都有些倔強:“當年二萬五千裡我都這麼走下來了,你這算個什麼?”但衰老真的是不可避免的,也許他才格外眷戀眼前的一切吧。
包括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的景色。
不用下去,就站在山腰的山路口上,俯瞰着一邊是茫茫竹海,另一邊是山呼海嘯一般的密林,深谷山徑……
老者靜靜的看了好一陣:“當年,我們就是在這樣的地方打游擊,餐風露宿,拋頭顱灑熱血,爲了什麼?就是爲了讓祖國美麗富饒,讓每一個華國人都爲之自豪!而不是依舊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那纔是讓先烈們的血沒有白流!”那幾個官員還鼓掌!
陸文龍沒鼓掌,而是看着田曾賢,也靜靜的看着。
官家,一貫以來他都其實下意識的把自己放在官家對立的那個面,江湖永遠都是跟政府對立的,徐少康、鞠崇西包括武剛和他看到的很多官員,都給了他很不好的感受,也夯實了他的那種對立情緒,但林長峰的大氣沉穩,汪澤清的灑脫靈活,還有接觸不多的杜子將,以及眼前這位田姓老者的胸中有丘壑,葉納百萬兵,他們卻真正都是把如何改善人民生計放在自己考慮的思維中。
也許他們也有不爲人知的缺陷跟錯誤,但這樣的官,纔是推動整個國家在朝着正確方向行進的脊樑。
就好像混道上的。既有張慶楠那樣什麼都敢做。但起碼還講義氣的。也有張平那種只爲了錢連人性都不要,更有陸文龍自己這樣半白不黑,一心想上岸。
對任何一個羣體和階層,都不能一概論之,什麼都有好壞之分,如果自己也搞一刀切,那不就是真的大錯特錯了?
所以田老轉頭喊他的時候,就發現陸文龍的目光雖然在自己身上。卻招呼兩聲,陸文龍才突然迴應過來:“哦?什麼事?”
田曾賢不知道是不是讀懂了陸文龍看着自己的那種真實的眼神,態度居然有點笑意,招手:“過來,給我解釋一下,這個旅遊項目和影視基地是怎麼建設的?”
陸文龍如數家珍:“我們停車的地方到那邊會修公路,以後就直接車開進來,不用走這麼累……”
田老居然打岔:“無限風光在險峰嘛,不吃點苦,怎麼會覺得這樣的景色珍貴呢?”其他幾人又鼓掌!在清幽的山谷裡格外刺耳。
陸文龍就不鼓掌:“那是您看透了這些道理。尋常遊客如果還要步行十多裡纔到大門口,估計就不願意來了。”
田老哦哦哦:“你繼續……”興致很高。
陸文龍介紹得很詳細。大門位置,修復的古驛站,竹海觀景臺,林間小道,遠處的滑雪山、瀑布,還要在這邊修個賓館,但是整個景色又不能破壞,因爲拍電影的時候不能穿幫,平日裡大概門票多少錢,需要多少當地員工上班,每次來拍電影可以收多少費用,可以保護環境和回饋給當地政府多少稅收,這些都已經有香港方面做出方案來,陸文龍瞭然於胸,還把九寨溝拿出來舉例子。
田曾賢的笑容一直都沒停下了,是發自內心的笑,不停點頭:“好!好……很好,那個香港人呢?他拍電影還要給錢?他的好處在哪裡呢?”
陸文龍解釋:“門票收入是他的一部分收入,他也可以租給其他電影拍攝收錢,然後……香港那些專業人員說,景點其實都不是主要的,出名以後,餐飲住宿滑雪服務等等纔是大頭,他們說這是服務業,不是旅遊業,這個就要專業人員來做了。”
田曾賢徐徐點頭,給周圍幾人都說:“觀念,也許就是觀念的不同,我們的態度一貫是要去其糟粕留其精華的,很多東西都要試着去做了才能明白,可以做個試點,我看很有必要。”
好吧,陸文龍心花怒放的就覺得達到了目的,看來汪澤清給他指的這條路真沒錯。
領導就是領導,慢慢往回走的時候,都能把這件事跟自己的工作聯繫起來:“啓發性很大,這裡距離渝慶很近,卻屬於蜀都省,小汪他們根本沒法管理,而蜀都省會又太遠,管理起來有難度,很不利於發展,所以把這些區域轉給渝慶,才能更好的對待是不是?”衆人又點頭稱是。
陸文龍不點頭,因爲他揹着田老呢。
真不是拍馬屁,八十歲的老者了,就算保養得當身體硬朗,也抵不住這樣長途步行,那個顯然是警衛的司機要來背的,可跟陸文龍比了比身體,還是笑着讓了,有誰能比他身體好呢?
雖然陸文龍一路都沒說什麼,只是聽着田老跟周邊幾個人討論各種事務,但顯然這樣的行爲之後,田曾賢看他的態度都不一樣了,畢竟再大的領導,也是人,直到進了縣城纔買了把柺杖自己走,陸文龍掏的錢。
不過中午一起就在縣城吃過飯,領導需要在縣城唯一的賓館休息一下,兩個官員得到任務還要去實地查看一些民情,張姓官員就和陸文龍一起去縣政府解決投資許可的問題。
走進那個嘎吱作響的老舊電梯,還有個嗑瓜子的姑娘坐在轎廂裡當司機,地上鋪的地板革都磨穿了,一邊低聲請張同志先行的陸文龍,一邊忍不住觀察一下週圍,下意識的擔心別處什麼事兒,雖然才五六層樓。
張姓官員卻沒擔心這個,主動伸手給他:“別叫我張同志了,張元橋,以後到平京,歡迎來我們辦公室坐坐常聊聊,田老看來也是很喜歡聽聽這些不同聲音的。”嗑瓜子的姑娘聽到純正的普通話,多看了兩眼,把瓜子收起來了,但沒吱聲。
陸文龍當然握手了,一起走出去:“謝謝張大哥和田老的支持,不麻煩您吧?”其實他本來以爲這些人隨便給省委打個電話,再鋪排下來是最簡單的,也許以後合併到渝慶就真的簡單了,只要汪澤清說一聲,還有誰不屁顛顛的?
張元橋笑得有那種慣常的溫潤氣度:“田主任很嚴格的,要求事情都要按照規章制度來,我跟你去,也是瞭解一下過程,監督一下。”說是這麼說,還是從兜裡摸出一疊證件,稍微考慮翻開一個:“就說我是國家旅遊局的……”然後居然從褲兜又掏出一支筆,就那麼捧着在手掌上給證件空白處填上國家旅遊局幾個字!
陸文龍看傻了:“您……這不是假的吧?”
張元橋笑着就把證件遞過來:“主要是爲了方便工作,別合起來把墨水給沾着了。”哪敢啊,陸文龍捧着看,硬麪的暗紅色,封皮兒上就是個國徽燙金,還有燙金的工作證三個字,翻開左邊是張元橋的照片,鋼印和封塑都很正規,就是右邊姓名籍貫什麼都是手寫的,特別是工作單位一處:國務院直屬機關,然後後面國家旅遊局幾個字就是填在留着的空白處,等墨水稍微一干就看不出來,顯然那些字都是張元橋自己寫的。
嘖嘖兩聲真不合起來,遞回去:“你們還真不得了,我以後去國務院旅遊局找你?”人家這麼說了,他可不認爲是客氣。
張元橋又摸出一張名片:“到這裡吧,我們不在國務院辦公。”
陸文龍又雙手接過來,很簡單的一個名字,下面有個電話,地址也平平常常:“好咧……我也馬上就要去平京訓練了。”
話說着就幾步路到了之前來過的政府門口,端茶缸子的看門還在,也一眼就認出步行過來的陸文龍,很熱情:“陸冠軍,又來了?”
陸文龍學習剛纔張元橋的笑容:“來了來了,招商局有人麼。”他這連個看門的都樂呵呵風格,讓張元橋也多看他兩眼。
招商局有人,這次是局長,上次沒看見陸冠軍,這次很好奇,又是很快就擠了一大屋子人,張元橋都沒人關注,局長擺出接見外賓的動作跟陸文龍握手,還有宣傳幹事拍照,不知道對招商工作有用沒,可主動送上門的項目卻不上心。
陸文龍剛介紹了一下那個項目,局長的腔調幾乎是一樣:“這種比較陌生的項目,我們要謹慎對待,我們現在關注的是工業項目,能結合我們本地資源生產儘快投產,而且必須是我們縣裡面控股。”
陸文龍無奈的介紹張元橋:“這位是國家旅遊局的同志,他也來看看這個事情,他們也很看好這個旅遊景點的開發。”
局長卻皺眉了:“國家旅遊局?真的假的?”
張元橋不急不躁的把工作證遞過去,局長翻來覆去的看,就差拿起來對着窗戶透光了,辦公室裡面圍觀的人也伸長了脖子都看,還好奇有這麼個單位:“國務院?!直屬機關?!”
局長正要說什麼,一把聲音傳過來:“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