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煜的漆黑的眼睛第一次有了細碎的光,沉澱在深處,像是黑洞深處滋生的太陽,低沉的明亮,讓人眷戀。
他沒有告訴安怡,在他剛剛學會脣語的時候,幾乎感受到了整個家的惡意,傭人們表面上恭恭敬敬的面對着他,一口一個小少爺,而在他聽不見的角落裡卻對他要麼憐憫要麼嘲笑,她們說,你看,上天公平的吧,含着金湯匙出生,就活該他今後站不起來。還有的說,這麼小的年紀就站不起來了,今後在老闆和夫人面前可怎麼辦,真是可憐啊。她們說着他可憐,嘴角眼角卻是讓人噁心的笑。
顧子煜在心裡冷冷的笑着,他不動聲色的用各種各樣的理由將這些傭人開掉再換新人進來,換了新人在背後議論就再開掉重新換。慢慢的,這個家裡的傭人再笨也都發現了這個規律,凡是在家裡議論過小少爺的身體的,都做不長。她們想不到顧子煜會讀脣語,只能將事情往更加詭異的方向去思考。她們聯想起他陰鬱的氣質和那雙過分漆黑的眼,不由得就覺得這個小少爺可能生來就與衆不同,他可能有看穿人心的本質的能力,漸漸的,在這個家裡再也沒有人說起他的身體狀況,不光是身體,連帶着他的名字和他的事情,一句都不再提。
她們看着他的眼神透露着畏懼和不安,心裡卻恨不得顧辛澤馬上將他取而代之。
那時候顧子煜總是一個人呆着,他像是一個精緻又陰沉的擺設,誰也不願意去觸他的黴頭,所以也沒人知道他到底學會了多少東西明白了多少道理,沒人知道他的心有多堅韌。
現在,顧子煜握着安怡的手,暖和的溫度剛剛好。
【子煜,我們的孩子你去看過了麼?好不好看?】
“去看過了。很好看,很像你,眼睛大大的。”
安怡露出了一個有點失望的表情。
【我明明一直在祈禱他長得向你多一點,今後一定有許多的女孩子喜歡。】
顧子煜刮刮她的鼻子說道,“像我有什麼好,像你纔好,兒子像母親,女兒纔像父親。”
他們正說着,病房的門被悄悄的推開了,門縫裡露出了白兮探究的小腦袋。
“進來吧。”
白兮笑嘻嘻的閃了進來,她的頭髮已經紮了起來,進來了後就指揮者身後的人也跟着進來。
安怡望過去就見身後的幾個姑娘正搬着一個醫院陪牀用的單人牀。
“放這裡放這裡。”
白兮個子小小的,人也小小的,指揮起來有一種小大人的感覺。
【怎麼是幾個姑娘來搬東西?”】
顧子煜難得的露出點小情緒來,“我不希望男人看見你啊。”
安怡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還用手指扣了扣他的手心,【這麼嚴重?】
顧子煜挑挑眉算是回答她了。
安怡也不逗他了,看着幾個姑娘手腳麻利的進進出出,將單人牀放好了又抱進來一個牀墊和一牀被子。都佈置好了,才無聲的退了出去。
白兮站在牀腳,雙手被在身後,十分可愛的說道,“醫院裡只有這種牀,子煜哥哥你就先將就幾天吧,等到安怡姐姐好了一些再轉去更好的醫院。牀墊和被子都是新的,也都消過毒了。
所以子煜哥哥現在就去休息吧,安怡姐姐這裡我陪着,我保證,絕對不離開安怡姐姐一步!”
顧子煜點點頭,“剛纔那幾個搬東西的姑娘你在哪裡找來的?”
“是溫助理在別的醫院找來的特護,說是留着以防我們這邊騰不開手的時候用。”
“讓她們在醫院候着,隨叫隨到。”
白兮打了個ok的手勢,“子煜哥哥,我可是醫生,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護理這方便你就放心的交給我吧。”
她說完一指旁邊的牀。
顧子煜又看了安怡一眼,安怡也學着白兮的樣子給他比了個ok。顧子煜這才起身走到牀邊和這衣服睡下了。
白兮坐到了安怡身邊的位置上,將手裡的平板電腦調成打字的界面遞給安怡。
“安怡姐姐你手術的時候缺血很嚴重,所以現在也需要多休息的,但是你剛剛醒過來,按理來說還是多清醒一會兒會比較好,而且你一定有好多的問題要問的,我陪你聊一會兒,你要是累了就跟我會說。”
安怡點點頭。
白兮笑着將安怡的病牀升起到一個舒服的角度,又拿了兩個枕頭墊在她的身後。
【謝謝你,我知道因爲你我才能活下來的。】
白兮看着屏幕上的字,鼻子一酸,她將眼淚困在眼眶裡說道,“安怡姐姐你怎麼這麼好,這都是我該做的,你跟我說什麼謝,況且你會被顧辛澤挾持也有我的責任。”
安怡雖然不知道白兮爲什麼這麼說,但是她看白兮的樣子很是自責,於是拍拍她的手不準備再追問下去。
【我什麼時候可以下牀?】
“三四天左右吧。”白兮給她往上拽拽被子,“姐姐你這次真的是傷到了,一定要好好養着。”
安怡點點頭,笑着將平板電腦上的字展示給白兮。
【我只是想早點看看寶寶。】
她的大眼睛彎成了一個月亮閃着粼粼的波光,好看的不得了。
白兮剛剛就在辦公室跟顧子煜商量好了一切,所以她挑起眉,笑出了兩個酒窩來,“安怡姐姐你要等等呀,第一你的身體還沒有好,第二你是早產,寶寶身體比較差,要在保溫箱裡呆上一頓時間,孕婦身上有細菌,不能過去看的。
所以爲了寶寶,安怡姐姐就忍耐一下吧。”
安怡點點頭,她只是心裡不安,莫名其妙的不安。
於是她扣下平板電腦,眼神不知不覺的就飄到了顧子煜身上。
顧子煜真的是累到了,他還穿着一件修身的襯衫,裹着醫院的被子睡得十分安穩。
安怡想起夢中二十歲的顧子煜的那個懷抱,他張開雙手接着從天而降的她。
那時候顧子煜的眉眼與現在相比並沒有變化太多。時光真的是眷戀顧子煜,現在他的頭髮沒有認真的弄好,隨意的垂在額前,周身的氣勢收了起來,竟然像是剛剛畢業的大學生。
這樣的一個男人,她怎麼捨得下。
安怡將視線收回,她又拿起平板電腦在上面敲敲打打。
【米可在麼?她將我的信給子煜了麼?】
“米可回去給你煲湯啦,米可在子煜哥哥第三次接到病危通知書的時候將信給他了,不過子煜哥哥在接到第四張的時候纔看的。”
她伸手握住安怡的手,臉上的酒窩都不那麼甜了。
“安怡姐姐你不能這麼嚇子煜哥哥了。我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他臉色比牆壁都要白,整個人好像失了魂一樣。
我認識子煜哥哥和衛忱哥哥這麼多年,從來沒見子煜哥哥這樣過。安怡姐姐,你要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情,我都不敢想象子煜哥哥會怎麼樣。”
【所以我才留了信給他。】
安怡眼角垂了下來,看上去十分悲傷。
【只要寶寶還在,子煜總會好好的過下去的。】
顧子煜還睡在被子裡,氣息綿長,面容俊美。
只是他睡得其實並不安穩。他總是能感覺到若隱若現的血氣,那是安怡的血,籠罩着他,讓他不得解脫。
而這些,白兮不知道,安怡也不知道。
陽光順着窗子照射進來,塵埃在光線下上下飛舞無處遁形。
【那兩封信呢?】
“不知道。可能還在子煜哥哥那裡吧。”
白兮看了看時間又看安怡臉上有些倦怠的神色,於是將牀調回平着的模式,將被子給安怡蓋好。
“睡一會兒吧安怡姐姐,我在這裡陪着你。”
安怡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安怡這一關終於是挺了過來,衛忱那邊就沒有這麼順利了。
他比顧辛澤晚到了美國三個小時,肖一臣一直跟着他,在數十萬個攝像頭中追尋顧辛澤的身影,可惜美國人流複雜,不法移民又是全世界最多的國家,跟着跟着就跟丟了。
衛忱只能讓人在顧辛澤最後出現的地點進行詢問和排查。
這地方魚龍混雜,美國最危險的人全都集中在這裡了,想要隱藏一隊僱傭兵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衛忱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顧辛澤這個小少爺是沒有這樣的經歷的,這個主意一定是科維斯給他出的主意。科維斯曾經在海豹突擊隊服役,有很強的反偵察能力,有他在顧辛澤身邊,又回到了美國,想要抓到顧辛澤簡直就是難上加難。畢竟就算是FBI也不一定能抓得住科維斯的蹤跡。
FBI?
“度假別墅的事情老爺子知道了麼?”
衛忱突然的問話讓肖一臣一愣,隨機道,“這個時間差不多要知道了,死了這麼多人,老爺子不可能一點消息得不到,您是瞞不住的。”
衛忱雙手插兜站在曼哈頓平民窟的街道上,四周來來往往的人聞着猙獰的紋身,穿着誇張的衣服,若有若無的看着這個黃皮膚的年輕人。
衛忱能夠感受到周遭的這些視線,這也是科維斯帶顧辛澤來這裡的原因之一,畢竟在這裡,衛忱要比他寸步難行的多。
衛忱也知道這裡有他獨特的生存法則,貿然行事只能讓自己處在危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