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曦裹了件大氅帶着青衣往前院急匆匆而去,半路上也遇到了謝雲容與謝雲香。
謝雲容依舊是孤傲冷淡的仙子模樣對她視而不見。而謝雲香看着她便是如多年的仇人,兩眼似利劍的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兩人皆不理會她,傲然的從她身邊走過去。
雲曦淡淡一笑,與青衣默默的走在後面。
還未走到前院,已陸續看到丫頭婆子們攙扶着各自的主子往老夫人的百福居而來。
雲曦才走到百福居院門處,便已聽到裡面謝家老夫人的哀痛哭聲從裡面傳來。
“阿媛啊,你怎麼突然就走了啊……”
“老夫人您當心身子啊,這是場意外,是誰也不希望發生的事啊。”安氏捏着塊帕子拭着眼角。天知道那裡有沒有淚水。
雲曦微微的扯了扯脣角,謝安趙三家的鬧劇裡,她竟然全身而退了,拉了個劉嬤嬤當替死鬼。
謝錦昆立於謝老夫人座前,也勸說道,“母親,節哀啊,人死不能復生。”
謝老夫人拿開拭眼睛的帕子,憤恨說道,“我早說那林姨娘母子三人就是個害人精,可阿媛就是不聽,不就是個庶女麼,哪怕是死了又能怎樣?也值得她一個當家主母如此費心麼?”
衆人都只是勸說她注意身子,節哀等話,關於謝家小姑的婚事,當年可是鬧得極爲轟動,謝老夫人都無法阻止的事,事隔多年,他人又怎好作評價?
“安二公子,這大半夜的,有勞你了。”謝老夫人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對下首坐着的一個墨袍少年點頭道謝,“要不是你啊,阿媛可要挺屍街頭,玉娥的名聲也要毀了。”
雲曦剛進屋,便看到安強的弟弟安昌坐在正屋裡。這個時候他怎麼在這裡?
“謝老夫人,昌也是舉手之勞,不足爲謝。昌是晚輩,怎敢受您這樣的大禮?”安昌忙站起身來,錯開身子對謝老夫人恭敬的回禮,“老夫人,斯人已逝,您節哀保重身子。這時辰也不早了,昌一早還要到甘霖學院習課,告辭了。”
安昌對謝老夫人及謝錦昆行了禮後,便往外走,經過門口時,看到雲曦也在,目光怔了怔,點頭一禮後又匆匆離去。
“錦昆。”謝老夫人神色黯然的對謝尚書道,“那年你春天進府,她冬天出嫁。你們二人相處的時間不長,阿媛雖說不是你親妹妹,但她在心中一直視你如親兄長,此番她出事,你要親往趙家看着他們入斂,趙家的人,我不放心!”
“是,兒子現在就去。”謝錦昆點點頭,帶着長隨謝來福離開百福居快步踏進夜色裡。
黎明前的夜太黑太冷,謝老夫人哭一陣說一陣,衆人都不敢吭聲,整個謝府霎時瀰漫着一股悲涼之氣。
但因爲是凌晨出的事,人們是從睡夢中醒來,有幾人便開始打起了瞌睡。
謝老夫人的神色驟然一冷,心中更是冷笑一聲,到底不是血親關係的,阿媛死了,這府裡就沒有一個傷心的,可見人情薄涼。
她心中煩悶,遂朝衆人揮揮手,“都回去吧,我老婆子多少風雨都經過了,死不了的!”
“老夫人——”安氏與幾位姨娘哀哀悽悽地上前圍着謝老夫人。
“回去,都回去,我只想靜一靜。”謝老夫人閉了眼,不再看衆人。
這一聲令下,大家心中都樂開了花,從熱被窩裡爬出來,誰願意啊?假意的安慰了一番後,片刻間,擁擠的百福居正廳裡,走得只剩了幾個人。
雲曦與夏玉言沒走。
謝老夫人看了一眼夏玉言,又開始哭了,“言娘,當初你勸我不要同意阿媛的婚事,我還怪你村婦見識。我與阿媛卻認爲那趙淮是新科狀元,儀表堂堂,朝中有好幾家大臣都想將女兒嫁給他呢,人也孝順,必是個良人。誰知啊,他是拿老婆當老媽子使喚着去孝順他老孃。阿媛就沒過上過一天好日子。
趙家不光用光了她的嫁妝,還幾次三番的唆使她回孃家拿錢物。我要是不給,趙家的人又對她使臉色穿小鞋。給了,卻是養着一羣白眼狼!我也勸過她,雖說嫁夫就從夫了,但她可是堂堂謝氏嫡長女,怎可懦弱到被趙家姨娘欺壓的份上不敢吭聲?
那年他被趙淮打得躺在牀上三個月下不了地,我就想讓他二人和離,但阿媛不肯,哭着求我,我心軟了。是我害了她啊,要是我心硬一點,她是不是就不會死?”
謝老夫人絮絮叨叨的說着哭着,本就不善於安慰人的夏玉言也只默默的侍立於一旁。
雲曦望着外面濃濃的夜色出神。這世上到哪裡都可見癡情女子與負心郎。謝媛這一世,就毀在她的癡心上面。
“我沒事呢,你們也回吧,曦丫頭不是說身子不舒服嗎?怎麼也出來了?回吧回吧……”謝老夫人的疲倦的聲音打斷了雲曦的思緒。
從百福居出來,雲曦上前挽着夏玉言的胳膊邊走邊問道,“娘,姑姑這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白天的時候不也是好好的嗎?這纔多長時間的事啊?”
夏玉言將手中的暖手爐子遞給雲曦,又給她緊了緊披風說道,“夜深天寒,你可別凍着了。”
隨後她又嘆了口氣說道,“還不是因爲趙家二小姐的事,安家告她意圖謀殺安世子,現在被關在牢裡,趙家找到晉王世子與睿親王通過二人與安家和解。安家倒也同意了,但提出要趙家賠償二十萬白銀方可罷休。但那趙淮本是貧窮書生靠功名得來的官職,家中只靠他一人拿俸祿度日,這二十萬兩可是一筆驚人的數字,他哪裡拿得出來?
趙家便又與安家相商,將趙家大小姐趙玉娥嫁與安世子爲妾,再帶五萬兩銀子的嫁妝,安家也同意了。趙大人便連夜帶着玉娥姑娘去安家。但誰知你姑姑不同意了,她坐了馬車往安家趕,想阻止趙大人帶走玉娥姑娘走,卻不想在路上遇到了意外,馬車翻了,人便這樣的去了。還多虧了安二公子將趙姑娘放了出來,送她回府的時候,又遇到了你那已經身亡的姑姑。”
雲曦停了腳步,路上發生的意外?好巧不巧的?竟有這回事?
“真是人有旦夕禍福啊。”夏玉言嘆息了一聲。
母女倆默默的走了一路。
雲曦回到曦園也不說話,神色怏怏的。青衣在屋中小爐子上的銅壺裡倒了些熱水,絞了個熱呼呼的手巾把子給她擦臉。
曦園以前用熱水不管多少都要到大廚房裡提,青衣來了後嫌麻煩,不知從府外什麼地方拎了一個小火爐來,每日裡燒些洗手的水,煮茶,方便多了。
“小姐,雞都叫過二遍了,快歇着吧。”青衣給她放下帳子。
整個曦園雖然靜悄悄的,但云曦早沒有了睡意,坐在帳內擁着被子發呆。
這時,突然牀榻裡側一陣響,牀上的褥子被推開了,接着一個人鑽了出來。
雲曦的臉色頓時一黑,開口便吼道,“段奕!”
“還有力氣發這麼大的火,看來你的蠱毒給壓下去了不少。”段奕斜瞟了她一眼,將手中的夜明珠放在牀頂上後,泰然自若的坐在她的身邊,口中還說道,“外面好冷,你不介意借點被子給我暖和暖和吧?”
說着,他掀起被子將腿放進被子裡與雲曦並排而坐。
老孃我非常介意!
雲曦看着他憤憤然,眼神更是如刀子般嗖嗖飛向段奕的身上。
雖然段奕極其君子,與她一個被子蓋着,腿也並沒有挨着她。但她心中仍是惱火。她招誰惹誰了?這傢伙幾次三番的跑到她房裡,這次居然登鼻子上臉的擠到牀上了!
早知如何,上次就不會帶他到這地道里了,現在真是腸子都悔青了。
“你將那夜明珠拿掉,這帳子裡亮堂堂的,丫頭們進來看見了,我的臉往哪擱?”雲曦壓低了聲音衝段奕低吼一聲。
“放心,青衣與青裳不會進來的。”段奕臉皮比城牆還厚的說道。
“那還有吟雪與吟霜呢?”
“有青衣青裳在,那兩個丫頭進得來嗎?”
“反正……你不能在這裡,夜半三更的,你這是在毀我的閨譽!”雲曦的牙齒咬得嘎嘣響。
段奕施然然的往牀架上一靠,“天下皆知本王是斷袖。”
雲曦:“……”
段奕無視雲曦的憤怒,伸手搭向她的脈搏,片刻後說道,“比下午時的好多了,牛鼻子老道的方子還果真不錯。”
聽他說起蠱毒一事,雲曦這纔想起他白天時自傷的手臂,又有些不忍對他發火了,臉色也緩和下來,“你那胳膊的傷,可有上藥?我讓青一送的一半藥給你,你有吃嗎?”
帳頂上夜明珠淡淡的光暈照到帳內,只見女子長長的眼睫毛在白皙的臉頰上投下扇形的陰影,忽閃忽閃如兩隻翩飛的蝴蝶翅膀,粉潤潤的脣似清晨沾了露珠的花瓣,身上更有淡淡的蘭芷清香幽幽襲來。
段奕心頭神思一動,卻擰着眉尖神色痛苦的說道,“藥吃了,胳膊上也上過藥了,但還是很疼。”
雲曦抿了抿脣,將身子朝段奕的方向挪近了一些,輕輕的挽起他的袖子,果然那胳膊上包着厚厚的一層,白色的紗布上還有血水染的大片的血漬。
她又輕輕的放下段奕的袖子,頗爲歉意的說道,“謝謝你啊,替我拿來了解藥。卻讓你吃這麼大的苦。”
“是啊,本王爲了拿身體試藥,很是辛苦。青衣也沒有給我回話,我擔心那萬枯骨治不了你的蠱毒,那我不是白白割一刀了嗎?這才冒着寒冷來看你,你卻二話不說趕我走。”段奕無比痛苦無比幽怨的蹙着眉頭。
雲曦更加內疚了,“那……你要坐一會兒便坐一會兒吧。”人家也是關心她死沒死,反正坐一坐也不會少塊肉。
“好極,好極。”段奕更加坦然了。
雲曦卻更加睡不着了,睜着眼看着帳頂。
段奕伸手捅了捅她的胳膊,“你有心事?”
雲曦神色幽幽,“姑姑死了,你來時應該看到府裡亂哄哄的一團了吧?”
段奕點了點頭,“是場意外。”
“不可能是意外。”雲曦滿眼戾色,“姑姑待趙淮一片癡情,那趙淮卻是肆意的踐踏她的癡心,揮霍她的嫁妝養着小妾。庶女惹的事,卻拿嫡女去頂罪,如此狼心狗肺的東西,看見了都是對眼睛的污辱!”
段奕挑了挑眉,盯着她的眼睛道,“你就爲這個睡不着?要不,我現在去殺了他替你解氣?”
雲曦怔了怔,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誰要你幫忙了?多事!我睡覺了。”
說完,她將被子往上面提了提,眼睛一閉果真睡起覺來。
只是,每當段奕動一下的時候,她的眼睫就閃一閃。段奕不禁彎了彎脣,伸手飛快的在她肩頭點了幾下,雲曦身子一歪倒在他懷裡。
“看來還是這個方法好用。”
將雲曦輕輕的放平在牀上,又蓋好了被子後,段奕才挑起帳子下了牀榻,隨後離開了曦園。
……
雲曦睡到日上三杆才起。
睜眼的那一剎,她飛快的看向牀榻的另一邊,還好,那傢伙走了。又在身上上上下下摸了個遍,發現沒什麼異樣,這才長出一口氣的挑帳子起牀。
“青衣!”
青衣端着藥碗進來,看着雲曦兩眼晶晶亮,臉上更有一種很想知道八卦的迫切表情,不用說,這丫頭昨晚將她賣了。“主子,昨晚睡得可好?”
雲曦接過藥碗喝光了裡面的藥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青衣的眼睛看,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你是希望我睡得好,還是希望我睡不好?”青衣眨眨眼:“……”
“待會兒我出府,你跟我去。”
自從幾天前趙玉娥來謝府後,雲曦有兩次出府都是打着與她見面的旗號,因着老夫人寵愛趙玉娥,安氏在安排馬車上便沒有阻攔雲曦。
簡單的吃了點東西,雲曦帶着青衣坐了馬車往趙府而去,只是途經永福街的順發賭場時,從裡面晃出的一個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趙家小妾林姨娘生的兒子趙典,正晃着手中的錢袋子,喜笑顏開的從賭場裡走出來。
雲曦的眼神眯了眯,問一旁的青衣,“青衣,你會賭錢嗎?”
“小姐想賭錢?”
“我要那個人輸得傾家蕩產!輸得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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