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武帝的這道聖旨無疑就是一道驚雷。
驚得文武百官們睜大雙眼面面相覷。
衆人雖然一肚子疑問,對這個來路不明的琸公子不停地揣測着。
人們雖然在宮中早已見過他幾次,只是,誰會將他往皇室子弟上想?
但,貴妃一倒,元武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了朝中所有的政權,皇宮中的防衛大血洗,誰人敢非議?
雲曦心中久久沒法平靜。
原來,欺騙,玩弄,他是有他的資本的。
女人對他來講,不過是宮中後花園裡的一枝花,這朵敗了,那朵開,四季花開不斷。
她微微垂下眼睫,脣邊浮起一抹諷笑。
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剛纔段琸給了一個挑釁的眼神給段奕。
想殺段奕?再搶她這個得不到便是好,在面前晃着便是草的女子?然後再踐踏她的尊嚴?
她想起那日在雙龍寨,他闖入小院的屋中想強行帶走她時說的話,渾身一陣惡寒。
什麼江山,財富,原來他心中早已有了盤算。
她扭頭看向段奕,恰巧段奕也偏過頭看向她。
段奕看人一向三分冷然七分嘲諷,但看她,一直是溫和的包容。
兩人坐得極近,段奕在桌下將手伸向她的寬大的袖子裡,摸索着她的手指,一根根的輕輕地捏起,輕輕地撫着,然後,一把抓緊。
他的掌心溫暖,她原本浮燥的心,迅即安定了。
大殿內,段琸接聖旨,然後,跪謝聖恩。
他的目光往雲曦與段奕那兒掃了一眼,又很快的挪開了。
隨後,由福公公領着他坐在元武帝的左側。
段氏的子嗣在元武帝即位前,旁支其實也不少。
但數年的皇位之爭,使得皇族子弟們爭權互相廝殺,最後,只剩了一個老實的睿王與醇王元武帝。
而嫡系這一支,只剩一個段奕。
宮中,元武帝的子嗣也不多,只有皇后生了一位公主與顧貴妃生的一個三歲小皇子——昭瑞太子。
可,元武帝又不喜歡那個小皇子,是必要從其他宗親裡尋找,段琸成太子,便理所當然了。
元武帝的右側坐着兩位嬪妃與一個少女。
一個婦人着絳紅色宮裝,頭上戴着九綵鳳釵,滿月臉龐,一雙杏眼目不斜視。
她的模樣雖然沒有顧貴妃生得美豔,但也是端莊嫺淑,正端端正正的坐着。
她身後坐着一個十五六歲的秀麗女子,與她的相貌有七八分的相像,一雙清澈的大眼不時地往一衆朝臣中掃來掃來去,然後,抿脣對一旁的宮女一笑。
另一位嬪妃的年紀看上去要年輕一些,比剛纔那位絳紅色裙裝的嬪妃生得要妖嬈,眼波往朝臣一掃,脣角微勾,傲然望向衆人,但目光看向段琸時,卻是一臉的溫柔。
見雲曦朝上首的幾個婦人在看,段奕朝雲曦低聲說道,“那個絳紅色衣裙的婦人便是劉皇后,坐在她下首的是淑妃。”
淑妃?
雲曦一怔,她記得顧非墨有一次跟她說,宮中要辦宴席了,讓她小心一點,還說那淑妃本是個關在冷宮的妃子,卻是能寫一個整齊的“琸”字,在有人來時又悄悄地擦拭掉了。
寫一個“琸”字?
她微微眯眼看向那個婦人,
因爲段奕是皇親,且身份最尊貴,因此,他的桌子離主座比較近,只有一一丈來遠。
她能清楚的看見那個嬪妃的神色,那哪裡是個瘋女人?
那婦人的眼底閃着狡黠,有着勝利者看失敗者的傲然,得意,不屑。
她若是瘋子,就沒人正常了。
難道真如顧非墨所說的,淑妃的瘋是假的?
禮畢後,接着是文武百官的朝賀。
宴席開始,絲樂聲也響起來。
這時候,殿中的氣氛才活躍了一些。
臣子們一一向新太子敬酒,拍馬屁的話語是翻着花樣說。
段奕卻是坐着不動,專心地給雲曦剝着葡萄,彷彿來這兒就是爲了吃的。
他的手指修長,輕輕的撕了一塊皮,然後兩指飛快的一捏,將剝好的淺碧色葡萄肉擠到一個白色的小碟子裡,再在上面插上小木叉,捏着叉了葡萄的叉子送到雲曦的脣邊。
“據說是最時鮮的貢品,你嚐嚐看?”
“好。”雲曦張嘴就吃了。
兩人的這一幕與朝中的氣氛格格不入。
親暱閒適的模樣,仿若在自家後花園裡。
大臣們見過了段奕的各種詭異習慣,已司空見慣,但段琸的臉色明顯的就變了。
他看向段奕這裡說道,“奕親王,據說,謝楓大人的妹妹也就是曦小姐撫得一手好琴,爲什麼不請曦小姐獻藝一曲呢?”
雲曦的嘴裡剛剛被段奕餵了一顆葡萄,聽到他的話,本來甘甜的葡萄一時失了味。
撫琴,他居然要她撫琴?
他配聽?她的臉色馬上一沉,冷嗤一聲。
段奕反而是沒有生氣。
他看向段琸微微淺笑,同時將手伸向身後,一個隨侍的小太監馬上將手中托盤的溼布巾放在段奕的手裡。
他慢條斯理地一邊擦着手一邊說道,“琸兒,你可知曦小姐的名字已上了段氏的宗譜?她的名字已寫在你皇叔——也就本王名字的一側,她只是欠一個大婚的婚禮,但身份——是你的皇嬸!
你若喜歡看長輩們給你表演,不如都一一表演如何?
按着年紀來排的話,應是由皇后娘娘當先,再是淑妃娘娘,再是曦小姐,如何?你若單請曦小姐,冷落了另外兩位長輩們,可謂大不敬!”
他溫和淺笑,話裡藏着刀子,拉同夥,給段琸找了兩個仇人。
雖說皇后一直無權且不得寵,但,身份擺在那兒,是嫡妃,是太子的嫡母,讓一個嫡母獻藝?他無疑是找死了。
淑妃是妃,卻是元武帝的妃!一樣高着輩分!
段奕幾句話便還擊了!
臣子們一聽他們幾人的對話,有大膽的敢諫言的便走了出來,“太子殿下,皇后是一國之母,淑妃是皇上的妃子,曦小姐是準奕王妃,這三人按着輩分來算,都是太子殿下的長輩,太子讓她們表演獻藝,這可是大不敬啊,太子三思!”
他幾時要皇后與淑妃獻藝了?段琸的臉色馬上一黑,氣得牙齒差點兒咬碎。
他免強扯了一個笑容辯駁說道,“張御史誤會了,本太子並沒有讓皇后娘娘與淑妃娘娘獻藝的意思,只是求教了曦小姐的琴技。”
段奕輕笑一聲,“琸侄兒,你說求教,怎麼又沒有上前恭敬的求教呢?”
淑妃的目光也飛快地瞥向段奕,眼裡閃着戾色。
表情本來恬淡的劉皇后則是微微眯起了眸子,表面臉色平靜,實則那袖子裡的手則是死死的抓着裙子。
按着奕親王一貫的反常形爲,他是一定會做到的,但,這卻是那個該死的段琸惹起來的事!
他居然要讓段奕的未婚妻表演?沒腦子的人,想死嗎?
劉皇后恨起段琸來。
元武帝只是同一旁的福公公說了兩句話,發現殿中的氣氛就變了,等仔細看了幾人的神色後,他的臉色也馬上變得陰沉。
他看向段奕沉聲說道,“奕弟,今天本是大喜的日子,琸兒言語上的失誤,你又何必緊追不放?”
“皇兄說的對,叔叔當然得愛護侄兒。”段奕遙遙向段琸舉了舉杯。“恭賀侄兒當選太子!”
一口一個侄兒,段琸的臉色更加陰沉,看向段奕眸中戾色翻騰。
雲曦也聽明白了段奕話裡的意思。
她也舉起酒杯遙遙對段琸道,“嬸嬸恭賀太子,太子還要接受百官的祝賀,就不要到嬸嬸這兒來了。”
說着,她低頭抿了一口酒,脣邊浮起冷笑。
段琸果然心胸狹隘,這便是看不得她好過了?
淑妃的眸光閃了閃,扭身對元武帝低聲說了句什麼。
元武帝馬上點了點頭。
淑妃的臉上馬上堆起笑容來,看着一衆臣子的女眷,對元武帝說道,“本宮的琉璃宮裡,昨夜一夜之間,所有的蘭花全開了,想請衆位夫人小姐一起去賞玩賞玩。”
“朕準了!”
“謝皇上!”淑妃盈盈拜下行了一禮。
旋即,她提裙盈盈走下宴席桌,朝段奕這一桌而來。
她將手伸向雲曦,“曦小姐,作爲奕親王的準王妃,對於這樣的皇家宮宴,以後只多不少,你年紀小,不如跟着本宮多多熟悉一下宮裡的環境如何?”
雲曦見她走來,微微眯眼。
此淑妃不知是不是顧非墨口裡說的那個淑妃,若是同一個人,那這人的城府可不是一般的深,裝瘋二十年,這幾年還沒有被假顧貴妃發現,她的本事可不小。
段奕赫然看向淑妃,淑妃彎下腰來已拉起了雲曦的手。
親暱如姐妹一般。
段奕的眸色一冷,“娘娘,曦小姐對蘭花粉過敏,娘娘是想害本王的準王妃嗎?”
淑妃的臉色馬上一變,段奕說話一向都是帶着刺兒,從不管他人的感受。
她嘴裡咬碎了一口銀牙,忍着怒火,強笑說道,“那麼就不看蘭花,王爺您看,這許多大臣的家眷都來了,王爺還怕本宮弄丟了曦小姐不成,這麼多的人一起看着呢。”
有兩個大臣的夫人也笑着朝雲曦走來,“是啊,王爺,就讓臣婦們陪着曦小姐,定然不會委屈了她。”
劉皇后並未起身。
她面色不驚的看着淑妃帶着兩個誥命夫人對段奕的準王妃一臉的討好,暗暗諷笑着。
雲曦擡頭看向淑妃與兩位夫人,她們都已經低聲下氣了,何況當着這一大殿的臣子臣婦對她討好,如果拒絕着,未免引來所有人的鄙夷。
可就逾越了規矩了,得不償失。
段奕有先皇的金龍令護着他,可她沒有,同他一味的任性着,只有害沒有益。
雲曦扭頭對段奕,“我陪娘娘去走走。”
段奕看了她一眼,默了默才點了一下頭,目光深深看向她。
沒說話,但他的眼神在提醒她,當心。
她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朝淑妃行了一禮,“謝娘娘相邀。”
很快,鶯鶯燕燕香風一扶過,衆女眷陸續出了正殿。
太子段琸看了一眼段奕,微微彎脣,然後扭過頭去,與大臣們說話去了。
有太監上來送手巾把子給段奕擦手。
段奕伸手接來溼的手巾,擦了手,然後從袖中取了一錠銀子放在那太監的托盤上,“賞你的!”
“謝王爺賞賜!”小太監喜笑顏開收了銀子退下了。
他腳步匆匆出了大殿,走到光亮的地方,拿出那錠銀子來看。
只見那銀子的背面貼着一張字條,上面寫着一個“淑”字。
淑妃?
他將那字條飛快的揉碎了,扔進了一旁的地溝裡,腳步匆匆地朝淑妃的琉璃宮走去。
……
雲曦被兩個命婦一左一右的挽着胳膊走。
說的是挽着,她發現有點兒被挾持的感覺。
而且,這兩人走得很快,將其他一衆大臣的女眷甩得遠遠的。
她微微彎起脣角,不動聲色的從腰間的荷包裡取出兩枚鏽花針來,由於穿的是大袖子的正裝,手上哪怕拿把菜刀都能藏住,何況是一根針?
兩隻手,各持一枚針,飛快的朝二人的大腿上扎去。
“啊——”兩個婦人尖叫一聲,同時鬆開她的手,倒在地上去撫着腿,“腿好疼。”
雲消脣角一撇,也跟着倒在地上。
“來人!快來人!夫人們摔倒了。”遠遠走在後面的宮女太監們驚呼起來。
“怎麼回事,吳夫人,單夫人,你們怎麼摔倒了?”
淑妃帶着一衆大臣的夫人小姐們快步走了過來。
“不……不知道,娘娘……”
“忽然……腿上疼了一下,就支持不住的倒下了。”
兩個夫人撫着腿疼得臉孔扭曲着。
淑妃看了一眼雲曦,招手叫來一個太監,“快去傳太醫!”
“是,娘娘!”
然後,又吩咐着宮女們扶着夫人到了最近的宮苑歇息着。
雲曦自己從地上爬起來,若無其事的拍了拍裙子上的灰走開了。
淑妃看着她氣定神閒的模樣眸色馬上一沉,脣邊閃過一絲冷笑。
“好了,那兩位夫人啊,想必是走路沒看腳下,你們諸位可要當心了。”
“謝娘娘提醒。”
淑妃於無人看見時,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兩個夫人。甩袖走開了。
再沒有人敢夾着雲曦跑。
她慢悠悠的走在一衆夫人小姐中間。
有一個女子追上雲曦的腳步,“曦小姐,你還記得我不?我是趙玉娥的好朋友宋雯啊!”
一個嬌小個子的女子說道,她的眉毛極黑且長,笑得起來眼睛如月兒一般。
雲曦認出了她,微笑道,“你是刑部尚書大人家的二小姐宋雯?”
“正是我呢!”
宋雯雖然個子嬌小,但性格男孩子一般豪爽,是以,雲曦記得她。
“你也來赴宴了?”雲曦挽起她的手,兩人邊走邊聊着。
在這裡,她沒什麼認識的人,有個同年紀的女子跟她說話,正好解悶。
“我是跟着我娘來的。”宋雯說道。
走在前面的淑妃回頭看了二人一眼,馬上又扭過頭去,脣邊,微不可察的溢一抹冷笑。
一衆人跟着淑妃來到一座宮苑。
因着雲曦未來的身份,這裡除了淑妃,便是她的身份最高貴了。
因此,一衆夫人小姐們都圍着她轉,雲曦一直淺笑不語。
她的這張臉被段奕塗抹得滲人,她們不嫌棄,可見內心不是一般的強大。
閒聊,賞花,各處聽來的八卦,無非就是這些。
宋雯的年紀雖然與雲曦相似,但性格卻比她更活潑。
聽着夫人們的家長裡短沒一會兒,她就打起了哈欠。
宋夫人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不以爲然,閒閒依在椅內,眼睛望向小宮女們那裡。
三個小宮女們在眉飛色舞的說着什麼。
好奇心驅使下,她悄悄的走了過去。
“真是奇怪,咱們宮那荷花池裡居然有一條雙頭蛇,可打我嚇壞了。”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啊。我什麼時候說過假話。”
三人說了一會兒,有兩人馬上走開了,留下的一人明然的是站立不安的樣子,眼睛一直往外瞟。
宋雯來了精神。
她走到雲曦的面前,“曦小姐,聽說這裡一座荷花池裡有一條雙頭蛇,咱們一起去看看吧。”
雙頭蛇?雲曦的眼睛一眯。
世上真有雙頭蛇?
她向幾位夫人告了聲失陪,拉着宋雯到了荷花池。
荷花池不大,正建在宮苑的一角。
宋雯走了一會兒,忽然身子一歪,她低呼了一聲。
“你怎麼啦?是不是崴着腳了?”雲曦見她彎腰伸手撫着腳擰着眉毛,一張臉都疼得變型了,想必真傷了腳。
“不知道。腳上忽然一疼,啊——真疼。”宋雯的話音都帶着顫音。
“你先坐着,我給你找人去!”雲曦扶着她在一塊石頭坐下。
這時,正巧有幾個大宮女與太監打這兒經過。
“來人,將宋二小姐送去看太醫。”
“是,曦小姐!”
宋雯雖被人擡走了,但那蛇那麼奇異,還真的要去看看。
雲曦打定了主意,一路打聽來,到了荷花池,
荷花池的周圍靜靜悄悄的。
這時,只聽那池子邊上,咚的一聲響,有什麼東西掉進了水裡,接着,一個宮女的身影跑開了。
宮女邊跑邊喊,“曦小姐推瑞小侯掉水裡了!快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