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章 當年舊事

隔着兩丈遠的距離,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她一直避他如蛇蠍,他也一直猜測着這其中的原因,卻原來是……

晨曦照進山林,落在她的身上,她如此近,而心,卻又感覺如此遠。

雖然經過一晚上的逃奔,她的臉上與衣衫上盡顯狼狽,一身邋遢。

但那雙眼依舊那樣靈動,含着恨,怨,與諷,與最後見到謝婉那天的眼一模一樣。

“我是謝雲曦,不是謝婉。”她道,聲音清冷,脣角掛着嘲諷,“謝婉已經死了,她被謝雲嵐與安氏推入石灰池裡燙死了,死的時候,安氏還活生生地從她生上揭下了後背的人皮。”

南宮辰怔然的看着她,如畫的眉眼,深深鎖着眉頭。

胸口處的兩處劍傷,因爲奔跑又溢出了血漬,將他的銀色錦袍浸染,整片胸口都是殷紅的血。

臉色更是前所未有的蒼白一片。

他看着她忽然一笑,說道,“不,你是婉婉。因爲這世上,知道這個‘琸’字是我的表字的人,只有婉婉一人。我給她的書信裡,落款便是這個字。因爲,我當她是我的妻,我這輩子唯一的妻。只有妻,才配知道這個字,其他的人都不配。”

他的聲音緩緩,雲曦卻覺得分外的諷刺。

她呵呵諷笑一聲,“妻?南宮辰,謝雲嵐卻早已懷上了你的孩子,你明媒正娶的將她娶進了晉王府,她纔是你的世子妃。還說什麼謝婉纔是妻?你不覺得你說的話自相矛盾嗎?

你又將謝婉置於哪個位置?

你一面說她是你的妻,一面與謝雲嵐在牀上顛鳶倒鳳,你可真是個兩面人!你還說什麼她仍是妻,謝雲嵐只是妾!呵!見鬼的妻,見鬼的妾,她不稀罕你個人!

謝婉在九歲的時候就寫過信給你,她說希望她將來的夫君同她父親一樣,一輩子只寵她娘一個女人。她說,一生一世只願與一人白頭偕老,不願與他人共夫,你全忘了?你既然又要妻又要妾,你還找她做什麼?”

南宮辰怔怔的看着她,臉色越來越蒼白,他的嘴脣動了動,說道,“我沒有忘記,那些信全都在,婉婉。”

“婉婉死了!我是謝雲曦!”她怒吼一聲。

她偏過頭去不去看他,袖中的手指尖在輕輕顫抖。

大多時候,她將過去的愚蠢努力的在忘記,但,一旦勾起,心中仍是絲絲抽痛。

必竟,從五歲起就記着這一個人,記了十年,最後卻是一場騙局。

南宮辰微微嘆息一聲,向她走近了兩步,目光鎖在她的臉上。

她那臉上塗得一團黑,故意低啞着說話,能騙過別人,騙不過他。

他搖搖頭,說道,“那晉王世子妃之位不過是用來掩人耳目的,因爲,將來我大事成功的那一日,我收進晉王府的女人全部都得被處死。而一味的信任着我,我又不希望你死。當時,我只想着將你氣走,誰想到謝雲嵐那個賤人使計害死了你。”

雲曦仍然偏着頭不看他,冷笑道,“人都死了你說這些懺悔的話是不是很好笑?倘若你不是一味的寵着那個謝雲嵐,她會有膽子害死謝婉?還有,我是謝雲曦,我不是謝婉!

我娘已經同謝錦昆和離了,所以,我同謝府同你就沒有任何的關係了,你也不要曦兒曦兒這樣的喊我的名字,你不配!”

“不,你就是謝婉!”南宮辰固執的說道,又朝她走近了兩步,眼底閃着幾分澀然與驚喜,“我問過相士,他說謝婉的命格奇異,身雖死,魂尚在,卻又算不出在哪兒,讓我自己去尋。

起初我以爲是柳晴柔,但後來發現不是,她學得了你的外在三分皮毛卻學不來你內在的神韻。所以,我便懷疑是謝府的三小姐,也就是你了。而你又說了我的表字——琸——這個世間只有謝婉知道的名字,謝婉不是你,又是誰?”

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雲曦的手悄悄的摸進袖內,匕首一閃飛快地刺向南宮辰。

誰想到南宮辰看似身受重傷虛弱不堪,但手勁之大動作之快超乎了雲曦的估算。

她的手腕被他鉗住,匕首也被打落在地。

他喘息着說道,“你不是我的對手,不要枉費心思了。”

他被她鉗着胳膊半圈在懷裡,雲曦的身子僵着低頭冷笑不語。

頓了頓,他又道,“打鐵的鐵手李是我殺的,但是我從來都沒有去過北地的黑水嶺,你的父母不是我殺的。”

她冷笑一聲,“南宮辰,我不信你的話。”

“我說的是實話,我又爲什麼要殺你的父母?我沒有必要!我騙誰也不會騙你。”他道。

他將她騙到了死,還說沒有騙她?

“你不承認也沒有關係,總有一天我會查到真相,顧貴妃當年也去了黑水嶺,她也一定會知道。”

“婉婉!”南宮辰的雙手緊緊的鉗着她的雙臂,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聲音虛弱透着焦急,“那件事情你不要去查了,否則你會丟命。你說是我殺了你前世的父母,我承認就是了,那顧貴妃你也不要去招惹她,那妖婦心狠手辣,你惹不起!”

“與你何干?”她低着頭,無聲冷笑,“南宮辰,我今日落在你的手上,要麼你殺了我,要麼我殺了你,否則他日相見,我還是不會放過你。”

南宮辰沒說話,也沒動,微微闔着眼。

雲曦被他鉗住動不了,言語上刺激他,他無動於衷,她只得另想辦法。

這時,從遠處傳來馬匹的嘶叫聲,雲曦微微挑眉,冷笑道,“怎麼?不想讓我死得痛快,要五馬分屍麼?”

南宮辰忽然睜眼,很快地放開了她。

同時伸手將她一推,他看着她道,“你走吧,這一定是暗龍衛來了。暗風早就在懷疑你,要是被他發現了你,你就得死。”

那羣騎馬的人動作很快。

雲曦已能隱隱約約看見一羣黑影子在山林裡策馬奔來。

她飛快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跑開了。

南宮辰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間的荒草叢裡,這才緩緩朝那地上扔下的玉佩走去,撿在手裡。

琸。

他的手指在玉佩上摸搓着,眼神漸漸的變冷。

然後,他的身子忽然朝地上栽去。

那羣騎馬的人驚呼一聲,“世子!”

暗風當先跳下馬背,幾步便跑到他的近前,將南宮辰扶起來。

“世子,原來你在這兒?屬下們找了你一夜了。你傷勢很重,屬下們這就帶你回京去。”

南宮辰卻揮開暗風的手,冷聲道,“本世子傷勢太重,不宜舟車勞累,你們竟然還要本世子現在就回京?這是想我死得快嗎?”

“可是世子,皇上命屬下們務必將您儘快送回京中啊。您身子傷勢重,可以坐轎攆,不坐馬車。”

“這裡離京城只有二百多裡地了,隨時可以回京,就這麼定了。”說完,他閉了眼,不再理暗風衆人。

暗風只得嘆了口氣,吩咐其他人說道,“在這裡紮下營帳!休整一天再出發。”

……

雲曦隱在荒草裡,看到遠處南宮辰一行人就地紮起了帳蓬,想起剛纔南宮辰說的話,她微微蹙眉沉思。

當年黑水嶺的黑衣人刺客中沒有他?這話究竟有幾分可信度?他叫她不要再往下查,難道這中間還有什麼人插手?

這個人,他太會僞裝了,僞裝成弱者,僞裝身份,連情緒也僞裝。

她不相信這個人。

徒步在荒無人煙的山林裡,一直走到太陽升到頭頂,她才停了腳步。

放眼望向四周,林中寂寂,偶爾有幾聲鳥雀的叫聲。

此時,她想起那年父母雙亡又與段奕走散的心情,幼年的她坐在陌生人的屋門前,恐懼,迷茫,無助,整日裡惶惶不安。

不能往下查?她父母的死就此算了?她的那些恐懼與迷茫白白忍受着?不!

她絕不這麼活着!

……

謝君宇的兩個僕人得了謝君宇的吩咐後,連夜往京中趕,回到了京中的碧水山莊。

“老爺,夫人,出事了!公子有重要的事情讓小人們回來通知府裡。”兩個僕人進了門就跪拜下來焦急的說道。

謝五老爺與謝五夫人見二人一身風塵僕僕,一臉憤然,忙問,“可是少爺在青州遇到了什麼麻煩事?”

“老爺,咱們被人欺負了呢!”僕人急得哭着說道。

“欺負?是誰欺負你們了?誰的膽子這麼大?”謝五老爺的音量都拔高了幾分,怒道,“快說,我碧水山莊的人決不饒了他!”

“老爺,夫人,就是那醉仙樓的謝楓,咱們家在青州施災糧。他們也在青州施災糧,但是他們太霸道了,居然不讓咱們山莊的人施災糧,還蠱惑災民打死了君武少爺,連屍首也不知道被弄到哪裡去了啊,老爺,你一定要爲君武少爺報仇啊——”

“什麼?”謝五老爺又驚又怒,“醉仙樓欺人太甚!敢打死人?實在猖狂!老夫絕不會放過他!”

“是的,大公子也氣不過,但是他現在手裡的人太少,不敢正面對醉仙樓的人衝突,才讓小的們回來通知老爺。大公子說,以老爺能力,一定能將那醉仙樓的謝楓扳倒!”

“老爺,咱們不能饒了醉仙樓的人!”謝五夫人也在一旁添油加醋的說道,“據說那謝楓頗得謝老夫人的賞識,要是他將來得了勢,又是這麼一個狂傲的人,咱們五房的人還有得活路麼?”

謝五老爺抿着脣,撫着鬍子沉聲道,“說的沒錯,不能就此罷休,老夫一定不會放過他!咱們五房的人不能白白死掉,要他以命抵命!”

謝五夫人這時又問兩個小僕,“那麼大公子呢?他現在在哪兒?”

“大公子跟隨着晉王世子呢,說是一同回京。”

只是令謝家五房沒有想到的是,一連過了好幾日,都不見謝君宇回京。

謝五夫人心中擔心,忙派了僕人去打聽,得知晉王世子已回到了京中,而謝君宇卻是下落不明。

“快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謝五老爺與謝五夫人急得跳腳。

又安排了幾十個僕人沿路往青州去尋,找了幾日,纔在一處山溝裡發現了已快奄奄一息的謝君宇。

謝君宇也算命大,斷了一條胳膊同時被南宮辰踢了兩腳,又被雲曦紮了兩刀,還沒有死。

他掉落的地方正好是一片酸棗林,又是在一處小山澗邊上,靠着一點水與一點兒棗子,愣是活了這麼多天。

謝五老爺與謝五夫人看到一身血淋淋不成人樣的謝君宇時,一個嚎啕大哭,一個氣得兩眼血紅。

謝五老爺咬牙切齒,“我碧水山莊與醉仙樓謝楓勢不兩立!”

“爹,娘!”謝君宇眼底森寒,咬牙說道,“兒子要將那謝楓的人一個一個做成人人——”

“對,絕對不能放過他們!”

……

雲曦離開南宮辰後,靠着太陽辨認着方向,漸漸地走出了谷底的山林。

到傍晚時,她走到一處集鎮,買了身男兒身的衣衫,找了間客棧住下。

又命店家送了些熱水到房內,梳洗了一番後,換好衣衫走到樓下大堂裡準備點菜吃飯。

她剛剛走下樓梯,便聽到身後有人喊道,“曦……曦公子?”

彷彿喊的是她,但在這麼個陌生的小地方哪裡會遇上熟人?

她並沒有回頭依舊往前走。

身後那人卻又繼續喊道,“曦小姐好像很忙啊,走路的腳步都是匆匆忙忙的。沒時間同在下說一句話嗎?”

聲音溫潤,聽着有些耳熟。

雲曦這纔回頭朝身後看去,只見樓梯上走下一個青年公子來。

這人穿一身天青色長衫,墨發半散半束,髮絲用一隻墨玉簪挽起,手執一柄白紙摺扇,通身顯貴,卻又不張揚奢華。如畫的眉目淺含微笑,溫文爾雅,正緩緩從樓梯上走下來。

她的眼睛微微一眯,他怎麼在這兒?還是在這麼個偏僻的小鎮上?

段輕塵走到她的面前,在三步外的地方站定了,額首淺笑道,“曦小姐?真是巧,在這裡遇到你了。”

她淺淺行了一禮,說道,“原來是睿世子啊。我是趕路經過這裡,天黑了便來投宿,睿世子這是……公差?”

段輕塵一向都是深居簡出,極少出門,也從不到外地巡查。

這次怎麼出公差了?還這麼巧的遇上了他?

而且,按理說左督御史是朝中二品大臣,各地的驛館可以免費供他住宿,另外還有專門的僕人服侍。

他委屈自己住這客棧做什麼?

況且這客棧看起來也只是個三等客棧,住一晚只要幾十文的小客棧,而他還是個出生在皇家宗室的王府世子,受得了這份清苦委屈?

雲曦不禁微微眯眼,心中生疑。

段輕塵對她臉上生起的疑惑絲毫不在意,微笑着點了點頭,說道,“沒錯,在下出公差呢,如今正要回京,路過這裡便到此住宿了。曦小姐如果不嫌棄,由在下請曦小姐吃晚飯如何?”

雲曦擡頭看了他一眼,想到那天晚上她偷偷潛入兵司庫時,他不動聲色的幫她解了圍,對這人更是好奇了幾分,便點了點頭,“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反正她穿的是一身男兒衫,又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與一個男子同桌吃飯也不會惹來閒語。

“那就請吧。”段輕塵指向窗邊的桌子說道,“這兒不錯,就坐這兒了。”

很快,飯菜上來了。

他出手倒也闊綽,點的全是店中最上等的菜餚。

他沒有問她爲什麼一個閨中小姐穿了男兒衫隻身一人在外行走,只是閒閒的說些各地的風土人情與她閒聊。

對於他這個不怎麼出遠門的人,還能說出各地的奇異趣事,雲曦心中更是驚訝了。

吃罷飯,雲曦同他告辭到樓上客房休息。

段輕塵也說要休息了,也上了樓。

雲曦一直朝前走,發現他一路跟着。

她微微挑眉。

他輕笑一聲說道,“我也住這一排呢,是這間屋子。”他指着一間屋子說道,然後推門走了進去。

雲曦不禁訝然,他住她的隔壁?

換了牀鋪,換了睡覺的屋子,再加上南宮辰的話與那詭異的雙頭蛇短箭的事,一直在她腦中揮之不去,因此,她一夜煩躁,徹夜未眠。

天朦朦亮時,她便起牀梳洗,來到樓下。

段輕塵已坐在桌邊,桌上擺了整整一桌子的小菜外回兩碗清粥。

他朝她點了點頭,笑道,“早,曦小姐,一人吃飯太寂寞,不如一起?不知道曦小姐喜歡什麼口味的菜,輕塵便將店中所有的小菜全點了。”

雲曦看了他一眼,道了聲“謝”,走到桌邊在他的對面坐下了。

桌子上擺了二十多個小盤子,時令蔬菜,各色醃菜,乾肉類,應有盡有。

她十分懷疑,這一桌子的小菜,這個只有十張吃飯桌子的小店,做得出來這些嗎?還是他爲了裝闊氣讓人從外面蒐羅而來的?

吃過早點,雲曦悄悄的問了店裡的夥計,夥計說段輕塵是一人來的,她前腳來,他後腳就到了。

這麼巧?一個人?

他不是出公差嗎?一個人出什麼公差?哪怕是微服巡查。至少也會帶上隨行挑行李的僕人,怎麼是一個人?

她悄悄的退了客房走出了客棧,沒有驚動段輕塵,到街市上買了一匹馬,然後策馬揚鞭飛快地朝京中的方向奔去。

走到一條叉道口的時候,她看見前方有一人騎馬站在路邊等候着。

天青色闊袖長衫,風姿卓卓,明亮的陽光照射下,那人的一雙眸子極黑極亮,面含微笑,“曦小姐,巧啊?”

雲曦微微擰眉,如果說一次二次偶然遇見是巧,那麼三次四次便是蓄意了。

她緩緩的打馬上前,微微一笑,說道,“睿世子,的確是巧。”

她將‘巧’字的的音咬得極重,似笑非笑的看着段輕塵。

段輕塵也不惱恨,依舊溫和說道,“大約是在下久不出門的原因,走到這裡居然迷路了,如果曦小姐不嫌棄,帶着在下回京如何?如果不方便的話,曦小姐畫一張指示圖也行。”

迷路?段輕塵?

雲曦的眼神眯了一眯,說道,“沒有不方便,你跟着我走吧。”

她倒要看看,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兩人各乘一騎,朝京城方向策馬而去。

一路上,也沒有什麼事發生。

累了,兩人就停下歇息,餓了渴了,段輕塵就自告奮勇的打來溪水烤了野味送到她手裡。

雲曦冷眼看着他忙前忙後,心中的狐疑則是又升了一層。

兩人騎馬的速度都很快,趕在城門關前回了城。

“多謝睿世子一路護送。”雲曦朝段輕塵點頭一禮。

段輕塵卻笑道,“不,是多謝曦小姐這一路的指引,不然的話,輕塵還在山林間轉悠着呢,天曉得哪一天才能回京?”

說完,他朝雲曦額首一笑打馬離去。

雲曦看了他一眼,也很快離開了,朝醉仙樓的方向而去。

段輕塵見雲曦離去後,馬上跳下馬來,坐進了一旁停着的馬車裡。

“世子,您這急匆匆的跑出京去,一夜未回,也不向皇上告假,王爺都問起您了呢。”趕車的車伕忙說道。

“這不是回了嗎?回王府。”他道。

雲曦在街市上買了身女衫穿了,又僱了一輛馬車,快二更天時,回了醉仙樓。

夏玉言看到她的時候,以爲兩眼花了,忙命青衣與桂嬸多點了蠟燭。

待看清真的是雲曦時,夏玉言抱着她就哭了。

“你不是跟着太后去禮佛嗎?這……這是做什麼去了?一去就是大半個月,怎麼瘦成這樣了?還變得這麼黑?”

雲曦在心中說道,在青州天天曬太陽能不黑嗎?從車隊裡獨自跑出來,隱在南宮辰的車隊裡,又一直沒有吃東西,後來回京又是匆匆趕路。幾天折騰下來,瘦是必然的。

雲曦任由她抱着,心中暖暖的,這是她的母親,這是在她的家裡,她不孤單,她不是一個人。

“娘,女兒是在陪太后齋戒呢,所以才瘦了,這黑了嘛……,天天坐在太陽下誦經,所以黑啊,身體健康就行,黑又有什麼關係?關在屋子裡,過幾天又會變白。”

雲曦胡謅了幾句對夏玉言說道。

“是這樣的?”夏玉言將信將疑。

“還能哪樣啊?”雲曦笑道。

……

青裳與吟霜隨同雙龍寨的人早三天前就回來了,二人見雲曦回來,雙雙鬆了一口氣。

青裳說道:“小姐,你要是再不回來,奴婢可就頂不住了。你快回你房間看看吧。”同時,她的臉上異常的興奮。

吟霜看着青裳的小得意樣,則是撇着脣,翻着白眼。

“看什麼?”雲曦看了二人一眼,一肚子的狐疑。

“你自己去看。”青裳將雲曦推進了她的尊字號客房。

雲曦走進房內,只見一屋子的大小盒子,堆了好幾十個,還有一卷一卷的畫軸堆在桌子上。

她一一打開盒子,裡面照舊是各式小玩意,稀奇話本子。

雲曦扯了扯脣角。

她十六了,不是九歲,他怎麼總當她沒有長大?

她打開一卷畫軸。

畫面讓她心中一跳。

開着桂花的樹下,女孩坐在少年的肩頭伸手去摘高高枝頭的桂花,臂彎裡挽着一個籃子,裡面已裝了小半籃丹桂。

又一幅,小女孩被父親罰着背書,父親的背後,窗外,少年高舉着一個木板,上面用墨炭寫着密密麻麻的句子,小女孩一臉的得意。

還有,她坐在林間的草地上,他在給她梳頭。

段奕啊段奕——

她微微一嘆,抱着畫卷倒在榻上睡着了。

……

夏玉言說,新府邸在她與謝楓二人的輪流監工下,已接近尾聲了,三月初就可以搬進去。

那只是一間舊宅,稍加改造,多請幾個工匠,一個月左右的時間的確可以完工。

兩人坐了馬車往謝宅而去。

馬車裡,夏玉言拉着雲曦的手說首,“曦兒,你回來了正好,娘帶你看看你的園子,你大哥的屋子因爲是舊屋改的,早已經建好了。現在就等你的院子完工了。

你的院子一磚一瓦全部是新做的,所以慢了一些,還有一些花木正在移植。待會兒你到園子裡看看,喜歡什麼樣的花木,娘給你買來種在園子裡,現在是春天,適合移栽。”

“娘,你看着哪樣好就種哪樣。”雲曦笑道,夏玉言對她真是事事關心,謝楓住翻新的舊屋,她住新屋。

謝楓知道了會不會嫉妒她?

夏玉言笑着擺着手,“那怎麼能隨意?你也大了,要出閣了,還能在家裡住幾天?娘想着,在你出閣前怎麼着也得讓你高興着。你大哥麼,他反正就是這家裡的人,以後多的是時間來疼他。他要是跟你搶敢嫉妒你,娘會罵他!”

“出閣?”雲曦一怔。

“是啊,你去年及笄了,今年在家的日子就要用天算了。娘已經讓你大哥給你留意着你的親事了。”

雲曦一時頭疼。

段奕還在青州呢,什麼時候回還不知道,這事兒總得他先提吧?可眼下夏玉言竟提出給她尋親了。

段奕知道了還不得急?心神不寧還辦什麼差?

青州的事不處理好,皇上可是不會讓他回京的。

“娘,女兒的親事麼……”她的眼珠子轉了轉,心中生出一計來,說道,“太后說想幫女兒尋門親,所以啊,娘就不要操心了。”

“太后?”夏玉言眨眨眼,過了一會兒,她嘆了口氣說道,“要是太后給你選親的話,娘還真的不能跟她爭,那就先放着吧。等太后的意思。”

雲曦這才鬆了口氣。

母女倆說着話,不多時便到了夏宅。

雲曦在青裳的攙扶下跳下馬車。

“曦兒,你看,怎麼樣?喜不喜歡?”夏玉言站在宅子前指着門楣說道。

雲曦記得她離開京城的時候,這裡還只是一處廢棄的宅院,據說是一個做了生意虧掉的人的舊宅子,一直想賣,但因爲宅子太大便沒有賣出去,又因爲那人已沒有錢請不起僕人打理,園子便荒廢了。

她離京二十多天後,宅子竟然變了個樣。

府門果然寬闊氣派,比隔壁的謝府還要華麗貴氣。

兩個守門的石獅子也比謝府的大上一圈兒,臺階是用上好的白玉石鋪的。府門也比謝府的寬上三尺。

她臨行前就對謝楓說過,府門就是要氣派,只要將謝府比下去,不管出多少錢都行。

“娘,我喜歡。”她要的就是這種氣派,她要讓謝府的人個個仰視她們不敢小覷他們母子三人。她就是這麼任性!

與夏宅相隔三丈的謝府前,站着安氏與幾個僕人。

安氏的臉上明顯是嫉妒,那兩眼都要噴出火來了,咬着脣怒目看向夏宅這裡。

“哇,想不到謝楓公子給了二夫人那麼多錢,聽說啊,修那個門楣就花了好幾千兩呢!”

“謝楓公子這麼有錢?”

“當然了,他還送了一百多車的糧食到青州給災民們吃呢,你說有錢沒錢?”

“都嘰嘰喳喳的說什麼呢?還不快滾到府裡幹活去!”

安氏咬着牙罵道,翠姨娘被謝錦昆勒死了,沈姨娘趕跑了,謝府裡的女人就只剩了安氏一個,管家的權利兜兜轉轉間又回到了她的手裡。

雖然管着家,但沒有以前可以動用錢的權利,同一個管事婆子差不多,大權則在謝老夫人的手裡。

因此,安氏的心情一直不好,又眼看着隔壁夏玉言的日子過舒心滋潤,她心中極不平衡。

並且,同樣是兒子,他的兒子謝誠還在牢裡,夏玉言半路收的兒子卻是一送就是好幾千兩銀子的給她花。夏玉言越來越年輕,她則操心着兒子會不會被殺頭一天比一天蒼老。

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不是應該夏玉言過着苦子嗎?怎麼會是她安鏽?

她不服!

你不服也得服!人世的心酸也得讓你嚐嚐!雲曦朝安氏淡淡瞥去一眼,無聲冷笑。

這時,夏宅前走來一人,對夏玉言拱手一禮,溫聲說道,“夏夫人。”雲曦與夏玉言同時回過頭來。

夏玉言對那人笑道,“原來是劉先生啊,劉先生今天回府比往常早了些呢。”

那人點了點頭,微笑說道,“是早了些,本來約好了一位朋友吃酒,誰想到他家小妾要生孩子了,便取消了酒局。”

雲曦看着這人兩眼一眯。

只見來人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略微清瘦,卻又不是那種弱不經風的瘦,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墨發間挽着一隻碧玉簪,着一身淺青色布袍,乾淨清爽,細長眼眸,淺淺含笑。

她幾日不在京中,夏玉言竟然認識了一個男子,聽他們說話的語氣,像是已經挺熟悉了。

她心中暗暗好笑,難怪她發現夏玉言比她離開時變得年輕漂亮了,臉上微微抹了蜜粉與胭脂,還戴了豔色的首飾,連裙子的顏色也淺了許多。

原來近四十歲的婦人,如今初初看上一眼,也只有三十出頭的樣子,再加上她本身帶着的書卷氣,自有一種迷人的神韻。

她原本還想着,夏玉言之所以變樣,想必是離了謝錦昆後身心愉悅纔會顯得年輕,卻原來是女爲悅己者容啊。

不過,她又一想,四十不到的夏玉言還只是剛剛步入中年,花開第二春也不是不可以。

面前這位中年男子一身書卷氣,倒也與夏玉言十分般配。

那中年男子看到一旁站着的雲曦,微笑說道,“夏夫人,想必這位便是令愛吧?”

夏玉言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小女,前幾天陪太后去禮佛,昨天才回。”然後,她對雲曦說道,“曦兒,這位是住在咱們家對面的原寧江兩州的鹽運使劉先生,現在來京述職。”

鹽運使?

雲曦的眼睫眨了眨,這可是個權重油水多的衙門。

都說一年鹽運使,一個親王府。當上一年的鹽運使,撈的油水都趕上一個親王府的府邸有錢了。

但看這人衣飾普通,穿的不是錦袍居然是布袍,而且宅子的門楣破舊,想必是個清廉耿直的人。

她朝劉策微微一福,“劉先生好。”

“請起請起。”劉策朝雲曦虛虛擡手,“既然夏夫人令愛剛剛回府,劉某就不打攪你們母女團聚了,告辭。”

他拱手一禮,就要離開,這時,一個婦人衝了過來,口裡還高聲的叫罵着。

“夏玉言你這個不要臉的賤人,竟然勾引我的相公,唆使我相公同我和離,不要臉!你缺男人去楚館找小倌倌啊!你拆散別人恩愛的夫妻做什麼?你會遭遇報應的!”

夏玉言的臉頓時一臉慘白,嚇得嘴脣發抖,怔怔的看着劉策,“劉先生,這……”

跟在夏玉言身邊的青衣擼起袖子就要衝上前去,被雲曦伸手一拉,她小聲道,“先等等。”

“可是小姐——”青衣這幾日一直跟着夏玉言,兩人也有了幾分情份,見夏玉言被人無辜漫罵,她當下心中就怒了。

“咱們還擊得早,倒顯得咱們做了虧心事狗急跳牆一樣,等着,看看再說!”雲曦道,同時,她的眼睛眯起,眼底神色一冷,這又是誰來惹她來了?劉策伸手攔着那個婦人,怒道,“珍娘,你這是做什麼?這跟夏夫人有什麼關係?”

那婦人歇斯底里的叫嚷着,“什麼沒關係?你不理我,不看兒子,不讓我們母子進門,卻是天天來看夏玉言這個賤人,你說,你之所以對我狠心,是不是夏玉言唆使你的?”

因爲是早上,夏宅前面的一條街又是主街,很快,就圍了不少的人來看熱鬧。

有人就開始指指點點起來,“原來這夏夫人和離是看上了人家的相公啊?還真是不要臉!”

“就是,拆散人家夫妻可是要遭報應的。”

“呸,不要臉!再不跟夏氏說話了,這女人好賤好不要臉!”

夏宅對面,站着不少人,說什麼的都有。

劉策與那個叫珍孃的婦人不停地爭辨,婦人卻仍是口裡不停的罵着。

雲曦的兩眼一眯,將夏玉言拉過一邊低聲說道,“娘,這劉策與那珍娘是怎麼回事?”

夏玉言的爲人,她是一清二楚。

她不相信她離京後僅僅二十多天的日子裡,夏玉言就變了性子,成了一個勾引他人相公的淫婦了。

“曦兒,你別那賤婦人胡說,娘什麼也沒有幹!你不在家的日子,娘天天來宅子裡督促工匠們修繕宅子,哪有時間出去?更不可能去破壞人家的姻緣,娘之所以認識劉先生,也只是每天見了面打聲招呼而已。而且,也是他主動的。”

雲曦抿了抿了脣,對一臉焦急不知如何辯解的夏玉言安慰說道,“娘不要着急,女兒相信娘不是那種人,多半是這劉先生與他夫人鬧什麼矛盾,牽扯到娘身上來了。”

鬧矛盾你關自己家鬧去,扯上夏玉言,壞她的名聲,她絕對不饒恕!

雲曦的眼底冷茫一閃,招手叫過每天服侍着夏玉言的青衣,對她耳語了幾句。

青衣正怒着呢,聽了雲曦的話後眼睛一亮,點了點頭朝那哭哭罵罵的婦人走去。

她裝作不小心的樣子,撞了珍娘一下。

然後她狡黠一笑,在珍孃的耳邊小聲的說道,“珍夫人,不好意思,剛剛我的一隻小小的蠱蟲鑽進了你的體內。麻煩你走過來,讓我抓住它好不好?要是它在人的身上待久了,這人的身體就會一天天變老變醜,最後,身上爛光而死。”

啊——的一聲尖叫,珍娘嚇得趕緊推開劉策,她不停的跳着腳,口裡驚慌的叫嚷道,“快,你快拿走啊。”

青衣這時卻笑嘻嘻的說道,“拿走可以,你得說說你爲什麼這麼說夏夫人。夏夫人與劉先生見了面也只是客氣的打聲招呼,怎麼到了你這兒成了勾引了?快說實話,不然的話,我就讓蠱蟲一直留在你的身上。”

珍夫人馬上一指隔壁謝府裡,哭着叫嚷起來,“我不是有意要說夏氏的,是謝底的安姨娘,是安氏讓我這麼說的,我手頭沒有錢,她給了我一百兩銀子讓我來罵夏氏。你們看,這蓋着謝氏印戳的銀票還在我兜裡呢。”

譁——

看熱鬧的人沸騰了,有人就叫了起來,“哈,原來是安氏跟夏氏過不去啊,就說嘛,這安氏都欺負人家二十年了,和離了還不放過,可真是個歹毒的婦人!”

居然是安氏?

雲曦冷笑,她活得太舒心了嗎?

懶筋犯了,所以晚了,自我唾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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