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房門口有兩扇對開的平板玻璃門,我們到了門口,玻璃門自動向兩側滑開。
“或許我的口才不夠好,但那幅畫的確是奇怪極了。你應該知道日本最著名的《皇室記事簿》吧?上面記着當日草薙菅留畫時的交代,共有三句話。第一句,畫中人就是我的救命人;第二句,我的生命結束畫就自燃;第三句,永遠不可放任飛龍在天。”胖子繼續解釋。
我並不擅長表演“驚駭、愕然”的表情,即使聽說《皇室記事簿》上的原話,仍然面不改色。
那本冊子曾被世界吉尼斯記錄協會評爲“全球最長日記”和“全球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手工記錄本”,迄今爲止已經記下了兩千二百冊,體量將中國的《史記》《資治通鑑》遠遠地甩在後面。
冊子由每一代皇室中的“執筆衛”記錄,其身份一定是皇室公主,並且是經全國智者從皇室諸公主中遴選出來的智商、情商第一的那個。
與《史記》的記錄方式相同,執筆衛的工作也是追求絕對的公正、公平、真實、真事原則。從那本冊子中,歷史學家能夠讀到無數皇室秘密以及世界發展進程中的人類大事,屬於一部無間斷歷史參考書。
只要載入冊子的,其真實性就超過九成。
“草薙菅選定的救命者是條龍,龍是中華民族的圖騰,可以代指很多人、事、物,而不單單是指姓龍的人。”我淡然迴應。
胖子那樣說的時候,心底想法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把我當作了草薙菅畫中提示過的奇人,而我不會輕易承認這一點,人爲地將自己擡升到一個古怪的高度,戴上各種並不屬於自己的光環。
“我們可以試一試,那並不麻煩,也不會有危險,是不是?”胖子問。
我搖頭否決:“先救嚴老師,讓他和丁笑笑離開。剩下的事,拖後說。”
與其浪費寶貴的時間談論一些“莫須有”的問題,不如關注眼前,解決實際困難。
胖子長嘆:“你——唉,你不知道這件事有多重要……就像你們中國古代的皇帝冊立接班人一樣,只有找到這條龍,找到天皇接班人,日本的國運纔會蓬勃昌盛,真正地光照全球。”
“冊立接班人”即“冊立東宮太子”,對於中國古代皇帝來說,的確萬分重要。太子立,則臣子百姓看到未來希望;太子不立,在後宮、前朝傾軋不休,人人自危,讓國家陷入動盪不安之中。
歷史上最典型的例子,莫過於明朝朱氏後代爲了太子位、皇位自相殘殺、血染南北兩京的那段往事。
“太子”已成歷史,今日之中國,明君出世,光耀山河,根本不需要討論這個問題。而且,我是中國人,與日本皇室扯不上任何關係,皇室前途如何,不是我能決定的。
胖子所說,只是笑談。
“我願意隨你去看那幅畫,但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到敦煌風波平息,再沒有人覬覦莫高窟寶藏爲止。噓——”我用一個“噓”字終結了胖子準備繼續囉嗦的口型。
我有自知之明,不會妄聽、妄信、妄言、妄動,不以人言廢事,也不以人言興事,成爲任人擺佈的牆頭草,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生原則。
“好吧,好吧,好吧。”胖子無奈地低語。
一進入機房,感覺空氣突然提高了五攝氏度以上,這正是超級計算機組工作時大量散發熱量所致。
在目前的科技形態下,計算機組的散熱方式分爲風冷、水冷、液氮冷卻三種。世所共知的“深藍、超級藍、更深之藍”計算機組採用的正是以上三種散熱器,隨着計算能力的幾何級數提升,電腦核心芯片產生的熱量也恐怖性提高,不得不使用液氮冷卻器。
冷卻器效能提升,帶來的最顯著變化就是計算機組運算能力的換代式發展,令科技界的精英們欣喜不已。
我從空氣中聞到了不同的熱源散發氣味,其中包括電力發熱、計算機發熱、空調發熱、照明發熱等,最重要、最可怕、最微妙的,則是我聞到了人類呼吸時產生的熱氣味——不是嚴老師一個人呼吸產生的,而是至少二百人同時存在、同時呼氣而產生。
毫無疑問,地下第五層的機房中不僅僅存在超過百臺電腦組成的超級計算機組,而且一定存在二百個以上的活人。
這是件很恐怖的事,因爲我知道,這二百人絕對都是心月無向派的忍者,並且全都在黃花會的情報統計之外。
這樣一來,黃花會必敗,而且必然是完敗。
我不覺止步,緊張地向這個巨大的機房裡張望。
機房的左側是辦公區,設置了八組白色工位,上面擺着八臺松下全方位三防筆記本電腦,旁邊各有筆記本、筆筒等辦公用品。右側,十六排機櫃林立,紅黃綠指示燈繽紛閃爍,可知大量數據正從屋頂錯綜複雜的黑色電纜中傳來,計算妥當後,再由特定線路傳輸出去。
我沒有發現辦公人員、機組維護工程師,更奇怪的是,我也沒有看到嚴老師的影子。
“人在哪裡?”我向胖子轉頭。
這句話有兩層意思,一是指嚴老師,而是指那二百名潛藏的忍者。
“什麼?”胖子狡黠地一笑。
“人在哪裡?”我重複了一句。
身爲忍者,胖子不像顧傾城那樣直率,而是擠牙膏一樣,不追問,他就絕對不會一次性說完答案。
“嚴老師已經被擒。”胖子左手掩着嘴,右手向右前方機櫃深處指了指,“他雖然年齡較大,但做事實在毛躁,只看表象,不深入思考各種細節。我一直在想,如果黃花會裡都是這樣的角色就好了,‘復國雨、晚來急’六大部隊全都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就好了……”
看得出,胖子的表情雖然有嘲諷、譏笑之意,但他只提到了“復國雨、晚來急”,卻不敢提黃花會另外的高手,如大將軍等等。
我從他的話中明顯感到,心月無向派對於這場戰鬥毫無勝算。
心月無向派與黃花會是江湖上差不多可以稱得上泰山北斗的兩大派,如同當年武林中的少林寺、武當山那樣,孰高孰低,並無絕對定論。
戰爭不是“田忌賽馬”那種“三局兩勝”的遊戲,要勝就必須全勝,否則就會全敗。
胖子不懼嚴老師和丁笑笑,但卻未必不懼遙控指揮的大將軍。更何況,黃花會在大將軍之上,還有數層、數十位絕頂高手,更何況還擁有五角大樓、51地區、海軍陸戰隊甚至是美利堅合衆國舉國之力的龐大後援。
大國震怒,連日本島都能瞬間遭到分崩離析式的核武打擊,更何況是島國上的心月無向派?
能看到、想到這一點,胖子的眼光、能力真的是超一流的。
看到、想到之後,他能做出何種應對之策,這纔是我眼下最關心的。
“別傷他,給我個面子,放了。”我說。
“當然沒問題,但他必須告訴我一些事。”胖子臉上的笑容越發深了。
我不禁後背生寒,因爲這就是戰爭的原則。沒有一方會隨意釋放一名戰俘,必須在獲得相應的利益之後,俘虜纔會被釋放。這種利益,也許是錢,也許是情報。對於間諜來說,當然是指後者。
“好吧,我跟他談談。”我說。
“希望大家都有好運。”胖子向右一指,帶路前行。
在畫師們眼中,嚴老師是個好人,從沒人懷疑他的身份。可惜,在這裡,一個好人並不一定能成爲一個好間諜,甚至都未必能成爲一個合格的間諜。一切,都源於嚴老師和丁笑笑的心亂了。
心一亂,行事進退自然手忙腳亂,招致滿盤皆輸。
我能幫他們的,只有好言相勸,卻無法勉強一個間諜泄露組織的秘密。
穿行於機櫃之間,我越來越感受到那些忍者的存在。
實際上,在很多江湖寶典中都或多或少地提到過,中國武術高手對陣日本忍者時,都不再用眼“看”,而是用心感受敵人的存在。
日本忍術中,七成幻術,三成殺招。
如果太依賴雙眼去看,百分之百會被幻影所迷,而忍者的真正殺招卻是從幻影的反方向無聲遞出,豈有不死之理。
津門地方誌記載,一代大俠霍元甲正是憑着“黑巾矇眼、聽風辨器”的創造性戰術擊敗了日本忍術七大派高手的輪番挑戰,爲後輩趟出了一條正路。
如果我是嚴老師,一到機房門口就會止步,絕不會誤入敵陣。
轉過八排機櫃後,胖子停步。
我終於看到了嚴老師,但他的處境異常詭異,讓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並沒有像普通俘虜一樣被捆住手腳扔在地上,也沒被綁在柱子上或機櫃上,而是被禁錮在一個普通的電腦機櫃裡。
我不知道忍者使用了什麼辦法將一個大活人塞入其中的,畢竟那機櫃不過有兩米半高、一米寬、半米深,而且裡面裝着主機、電路板、硬盤架、電源箱、散熱風扇、冷卻器等等十幾件方正堅硬的電子產品,剩下的空間最多能容得下兩隻胳膊、兩條腿而已。
現在,嚴老師的頭卡在機櫃的左上角,頸部到腰部塞在機櫃左下角,腰部至膝蓋橫在機櫃最底下,兩條手臂則被擰轉了九十度,塞入硬盤架和電源箱中間,連呼吸時的胸部起伏空間都很少,就更不要說是動彈放鬆了。
“好極了,至少他還活着。”我苦笑着說。
“是啊,至少目前是這樣,但我不敢保證他離開基地時會不會還能保持這樣子。龍先生,一切都要取決於他的合作態度。你應該能同意這句話吧?”胖子問。
我點點頭:“基本同意,先把他放下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