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那幅畫。”我點點頭。
“那就好了,我看到的,就是那樣的一個場景。每個人物都是絕對靜止的,既沒有動作,也沒有聲音。”那聲音說。
“你後來做了什麼?”我問。
“強盜來了,我跟強盜搏鬥,力拒百餘敵人,殺三十人,傷九十人,最後戰死荒野。”那聲音回答。
毫無疑問,丹瑪生上師的記憶斷續而混亂,或許是數個人、數個輪迴的集合體。
“說回虹化吧。”我緩緩地說。
“我看到靈魂附着在總統先生的體內,外來者強大而原住者弱小,很快就要發生弱肉強食事件,外來者吞噬原住者,最終佔據其軀殼。我能做的,就是困住外來者,延緩這件事的發生。”那聲音說。
“暴雪來的時候,又能如何?”我問。
“我的力量來自雪域,只有與天雪融合在一起,才能發揮到極致。”那聲音回答。
“如何能將外來者消滅?”我追問。
獼猴種人只會給世界帶來禍亂,不消滅他們,人類難免逐個遭到毒手。
“我不知道。”那聲音回答。
這個回答印證了我一直以來的想法,無論藏密還是禪宗、道家、方術家,皆非萬能。人類遇到天降災難之時,企圖求助於他們,以爲他們有通天的本領,可以化解世間一切災禍。孰不知,他們也是人,至多是稍稍高於人類智慧,卻根本沒有拯救全世界的力量。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到了最後的最後,還是要靠自己。”我記起了革命偉人說過的話。
偉人說過太多名言警句,無不可以看作是山重水複、柳暗花明時的錦囊妙計。
既然已經無法倚靠九大紅衣藏僧,那我就只有另尋生路了。
“暴雪來時,儘量延緩外來者的攻勢。”我向着鏡中的將軍拱手。
“我知道一些事,獼猴種人的天敵在西方。”那聲音迴應。
“就像那本書裡記載的故事情節?”我問。
我們都知道,所謂的“那本書”就是半真半假、半虛半實的古典名著《西遊記》。很多野史證明,吳姓文人並非那部名著的原創者,很有可能,那書的真正出處在於古代,吳姓文人只不過是偶然得之,然後抄錄傳世。後代讀者無知,將抄錄者認定爲著作者,遂以訛傳訛至今。
“對。”那聲音回答。
“我是中原人,剩餘的事我來想辦法。”我說。
“但願這一次,能將獼猴種人斬草除根。”那聲音喃喃地說。
我轉過身,穿過煙霧,走到門口。
煙霧已經充滿了屋子,看似十分強大,可惜,煙只是煙,霧只是霧,無法給這個世界帶來真正的改變。
這些煙霧就是丹瑪生上師的“永生形態”,可是,這種結局是修行者想要的嗎?未必如此,至少我就根本不想成爲這樣的“永生者”。
“保重。”我向着煙霧深處拱手。
“你也保重。”那聲音說。
我開門出來,九大藏僧排列在一邊,默默地垂着頭沉思。
屠涅斯基也在,但他的情緒已經消沉了許多。
“暴雪還有兩小時到。”他說。
出門的一剎那,我已經想到了一個地方——首都城郊的古禪寺。
北方大國是個包容性極強的國家,其首都有各種教堂和寺廟,大多數分佈在城郊,管理模式爲個人出資維護、國家掛名管理。
我之所以想到那座近乎廢棄的寺廟,就是因爲它曾出現在美國的國家地理雜誌上,而且其歷史亮點就在於“成吉思汗陵藏經冢”。
成吉思汗是蒙古、東歐歷史上無法忽視的大人物,他雖然沒有完成一統天下的宏願,卻給子孫留下了雄偉的志向、精銳的部隊以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勇氣,爲忽必烈統一北方奠定了基礎。
“帶我去‘成吉思汗藏經冢’。”我說。
屠涅斯基愣了愣,向旁邊的九大紅衣藏僧望去。
“我們一起去。”剛剛跟我交流的那藏僧點頭,“我們已經向部長大人提出過同樣要求了。”
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看着屠涅斯基。
此刻,再說什麼都沒用,暴雪將至,危機將至,一切都變成了未知數。如果不能化解危機,獼猴種人將會終結這個世界。
屠涅斯基的眼珠連連轉動,在我和藏僧臉上來回掃視。
“我出去等。”我沒等屠涅斯基做出決定,一個人沿着原路返回。這裡的路徑雖然迷亂,但卻難不倒我。
我回到屠涅斯基的辦公室門口,見到的是焦灼等待的鷹後。
“龍先生,龍先生,情況不是太好……不是太好,我已經讓首都各大醫院的最高級別醫生趕到……這一次,總統完了……”她緊張得語無倫次,雙手連連搓着,已經顧不得自己的形象。
我淡定地揮手:“不要急,沒有人爲一杯打翻的水而煩惱。”
該來的必定會來,只要及時應對就是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是無法改變的天道循環必然規律。
鷹後如此焦慮,根本於事無補。
“總統先生的身體各項指標正在持續下降,血壓、脈搏、體溫即將與恆溫動物持平。權威專家說,他的體溫只要再下降五攝氏度,就要像青蛙、蛇那樣進入冬眠狀態。”鷹後說。
我深吸了一口氣,這消息對我而言反而是喜訊,畢竟一個冬眠的獼猴種人是無法作惡的。
北方大國曾經在電隼的主導下,實施了一次震驚全球的“經濟休克療法”,絕地求生,壯士斷腕,最終獲得了令世界各國經濟學家大跌眼鏡的巨大成功。
這一次,如果電隼也能進入“休克”狀態,未必不是好事。
“還有呢?”我問。
“全都是壞消息。”鷹後回答。
我沉靜地微笑起來:“這時候,壞消息不怕多,最怕的是沒有消息。”
如果電隼的症狀全都毫無保留地發作出來,更容易制定治療方案。或者說,更容易讓我們看見獼猴種人的種種犀利之處,然後採取有針對性的進攻或者防禦。
最壞的結果,我們還可以把電隼當作標本,獲得一份應對獼猴種人危機的寶貴經驗。
鷹後連喘了幾口氣,後退一步,背靠牆壁。
“你累了。”我說。
“對,對,我累了,感覺馬上就要全身崩潰了。”鷹後深深地點頭。
我要的正是這種效果,當一個人把“累、崩潰”的感覺說出來時,身心就獲得了最大的解放,扛在肩頭的壓力也全都釋放出來。剛剛,在我的動作、表情、語言的暗示下,鷹後已經從崩潰狀態走出來,可以輕鬆面對壓力了。
“喂,打起精神來。我們中原人有句名言——疾風知勁草,國亂顯忠臣,現在北方大國面臨危機,總統面臨絕地,正好是高手登臺開始表演的時候。鷹後,我相信你的能力,這一役,難不倒你的。”我向她伸手,握住她的右手,將她從牆壁上拉起來。
“我厭惡興奮劑,但這時候,我想自己或許需要一點興奮劑……”鷹後閉上眼,低聲自語。
“興奮劑只是藉口,我們現在,不需要任何藉口,只需要計劃步驟。鷹後,退一萬步說,總統死了,國家還有備選接班人執政,你着什麼急呢?地球離了誰照樣轉,即使把你推到總統位子上,也能照樣幹得風生水起是不是?”我繼續給她鼓勁。
“我?”鷹後苦笑起來。
“鷹後,控制好總統那邊的安保系統,絕對不能亂,免得獼猴種人趁亂生變。下道死命令,如果總統發生異變,馬上啓動人道毀滅程序。”我沉下臉來,鄭重其事地說。
“龍先生,究竟怎麼做才能終結這一切?你要人我給你人,你要槍我給你槍——”鷹後慌不擇言。
我緩緩搖頭:“都不用,我只要你聽我吩咐,我說的每一件事,你都必須做到。去吧,守住總統先生,那是根本所在。”
鷹後從我這裡要不到答案,無奈地搖頭嘆息,然後從腋下的槍套裡取出手槍,低聲說:“龍先生,如果需要……人道毀滅,我會親手結束這一切。”
她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這樣的話,但我相信,事到臨頭,她未必有勇氣發出“人道毀滅”的那道命令。
“做最壞的打算,往最好的方向去努力。”我在她肩上拍了拍。
作爲一名身經百戰的高級特務,鷹後本來在任何場合下都能遊刃有餘地處理各種難題。很可惜,這一次的獼猴種人事件已經完全超越了她的認知範圍,令她無所適從。
“那我去了,如果方便,就來看看總統,大概是最後一次看他了。”鷹後轉身,背對着我說。
“盡人事,聽天命。打起精神來,去吧。”我淡淡地說。
在我的極力鼓舞下,鷹後挺起胸膛,高昂着頭離開,大步消失在走廊盡頭。
我並不想進屠涅斯基的辦公室去,相反,在四顧無人的走廊裡踱步,更容易開拓思路。
“那個古禪寺一定能給我新的力量——現在,我跟丹瑪生上師、九大藏僧的想法完全一致,都是要從首都本地寺廟中汲取力量,撥雲見日,尋見真理。”我似乎看到了希望,但必須趕到禪寺再說。
“獼猴種人的老巢在哪裡?現代化武器能否遠程制導,一舉將其消滅?”這是我考慮的第二個問題。
按照歷史遺蹟搜尋,獼猴種人的老巢只能位於帕米爾高原之上,並且是荒無人煙之地。那麼,只要屠涅斯基等北方大國高官同意,就可以遠程攻擊,將其轟爲廢墟,然後派地面部隊掘地三尺搜索,先斷其根基,再斬其爪牙。
北方大國勢力強大,以上做法不是難事。那麼,我需要最新的衛星掃描資料,以確定獼猴種人的位置。
“龍先生,久等了,久等了。”屠涅斯基小跑着出現。
我沒有責怪他,更沒有任何不悅,而是開門見山地告訴他:“讓軍方提供帕米爾高原的衛星掃描地圖,尋找獼猴種人的老巢。”
屠涅斯基擊掌:“是是,剛剛藏地高僧們也是這樣說,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