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鵬飛來得快,也去得快,幾乎沒有留下有效線索,就這樣匆匆離世了。
我只記住了他最後說的“鹿鳴”二字,其它的,全都是一派虛言。
簡戎無奈地向我攤開雙手,滿臉都是歉意。
“節哀。”我說。
簡戎嘆氣:“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不如……不如坦然迎接最壞的結果,任由祖父留在關塔那摩。我一直以爲,祖父長壽至今,一定是冥冥之中有他存在的使命與意義,纔不遺餘力地在外圍展開營救。抱歉龍先生,我麻煩了你那麼久,卻實在沒法給你提供一些有用的幫助。這一次,感謝你費了那麼大心力,把祖父救出關塔那摩……”
世事難料,大概就連電隼都沒想到,剛剛換到手的簡鵬飛會在幾日內撒手人寰。
“我出去通知那些人,爲簡老前輩準備殮葬後事吧。”我走向門口。
“稍等一下,祖父最後說了‘鹿鳴’二字,讓我想到了一件事,莫高窟壁畫中有九色鹿壁畫,難道那壁畫跟祖父的臨終遺言有關?”
那壁畫在莫高窟的第257窟,是北魏本生故事畫中最早的橫卷式連續畫之一,畫意用來表現釋迦牟尼生前的各種善行。
如果簡鵬飛用“鹿鳴”來代表九色鹿故事的話,那就擴大了我們探索莫高窟的範圍,由單純的112窟擴散至其它洞窟和壁畫。
“事到如今,先把簡老前輩埋葬再說吧。”我說。
簡戎眼中既沒有眼淚,也沒有憤怒,彷彿已經對上天加諸於簡氏一族的不公平待遇已經習慣。
我打開門,幾名貼在門上偷聽的保鏢立刻散開,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人沒了,大家放心吧。”我冷冷地說。
所有人都以爲簡鵬飛會帶來天大的秘密,最後卻只剩下一場空。電隼與五角大樓的大手筆交易,以電隼這一方完全失敗而告終。
我找到了電隼,他正靠在窗前喝茶。
“簡老前輩離世了,幫忙處理後事吧。”我說。
表面看上去,電隼變得異常消沉,握着茶杯的手十分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無聲地暴凸出來。
“有沒有什麼好消息?”他問。
“有,但必須先處理完簡老前輩的事,我們再談。死者大過天,這是中國人不能逾越的規矩。”我回答。
“好,我命人把他運下山,在華人的聚集區,挑一塊好墓地安葬。”電隼說。
我們都應該感到非常沮喪纔對,畢竟從遇到簡戎到現在,大家都在圍繞交換關塔那摩囚犯來絞盡腦汁。電隼交出“北極向北”的秘密,亦是做了非常精確的利益分析。
人算不如天算,電隼計算到極致,仍然忽略了簡鵬飛的身體問題。
命由天定,閻王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我預先計算到這一點了,並沒有半點疏漏。我的人曾經收買了關塔那摩的獄醫,對簡鵬飛的身體做過四次檢查,確保他能熬過六個月。六個月……本來足夠完成所有預定的項目,把敦煌天機的秘密找出來,我甚至想到,可以用印度醫療機構開發的‘不死新藥’去刺激簡鵬飛的生命,延長至兩年……現在,龍飛,你告訴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電隼雖然有極強的涵養功夫,但在這種打擊之下,仍然露出了氣急敗壞之色。
“簡鵬飛留下了線索,鹿鳴。”我說。
電隼眼珠一轉:“難道是指莫高窟中的那幅壁畫?”
我無法解釋更多,每個人的思路不同,對錯暫時不知,最好不要互相干擾,錯失瞭解開謎題的機會。
電隼立刻擊掌,有人閃進來。
“莫高窟壁畫,關於鹿的那一幅——不,所有跟鹿的題材有關的,全都秘密監控,同時安排專家查閱資料並進行解讀,看看與敦煌天機有什麼聯繫。動作要快,二十四小時內控制一切。”電隼吩咐。
他的手下立刻去辦,沒有絲毫遲疑。
“還有嗎?”他繼續問。
“簡鵬飛對於莫高窟的研究再深入,時過境遷,他從前掌握的資料,都已經變成過去式了。知識也會過時,這就是個最好的例子。”我說。
簡鵬飛的死讓我聯想到很多,在抗戰時期,書籍資料稀缺,那時候,只要靜下心來博覽羣書,就能夠快人一步,知道很多世人無法解釋的秘密。
如今,資訊高度發達,連51地區那樣的“秘密之王”都不敢自詡無所不知,更何況是其它的私人機構、江湖幫派?
我只能說,簡鵬飛生對了時代,卻錯失了機會。
“等衛星圖片資料吧。”我說。
這是最好的希望,當然,如果拍到的只是幻象,對真實世界不知道會不會有幫助。
“希望……希望這一次你帶給我的是全新的東西。”電隼患得患失。
簡鵬飛離世,令跟隨他一起過來的黃花會高層人員如喪考妣。這是一羣聰明人,從關塔那摩趕來的路上,應該已經明白了獲救的原因。
在電隼安排下,這羣人被送回城市,妥善安排,暫且沒有後顧之憂。
此前,電隼曾經承諾,要在北方大國的版圖之上劃出一塊地盤,重建黃花會。
“這承諾永遠有效,只要我的國旗還能飄揚在北極圈裡,國內就永遠有黃花會的一席之地。”再次見到簡戎的時候,電隼豪情萬丈地說。
簡戎並未表現出感激涕零的模樣,跟我們一樣,她也極度消沉,提不起精神。
如果她夠聰明,就明白北方大國、美國、五角大樓、電隼這些超級國家、大政治家、大國元首的做事方法殊途同歸,都是爲了國家利益而戰,不會白白行善。
換句話說,電隼答應接納黃花會的前提是,後者能夠爲北方大國做出巨大的貢獻,而不是借一席之地苟且偷生,養老至死。
在大國博弈的驚濤駭浪之中,黃花會再強,也不過是一條舢板小舟,沒頂之災,頃刻而現。
以她單薄的肩膀去承擔重建黃花會的重任,實在困難之極。
“鹿鳴鹿鳴,我們吃飯,加鹿肉。”電隼哈哈大笑,試圖驅散籠罩在我們頭頂的陰雲。
我有種預感,電隼的將來會非常晦暗。
在他的生命中,前期政治生涯過於輝煌,也許會導致後期坍塌式下墜,成爲國際政壇上又一顆“流星”,飛得越高,跌得越重。
按照最新天氣預報估計,四十八小時候,高加索山地區的雪勢就能停止,之後的兩週全都是大晴天,最低溫度也不會超過攝氏零下十度。
“守在這裡,四十八小時後,重上古舞臺。”我說。
大雪封山之後,根本不必擔心有人捷足先登。而且,電隼已經火速調集人馬,將高加索山脈沿線的路口全都架設崗哨,大隊敵人無法通過。
“黃花會的人獲釋後,美國間諜應該會在後面追蹤。”這是我另外的擔心。
“我的人採取了疑兵之計,分爲三隊,一隊去南非,一隊去澳洲,一隊去中歐,已經成功地引開了美國追蹤者。還有,我審查過獲救者,把有可能被策反的人剔除,單獨送往其它城市。”電隼說。
他算得上是二戰後間諜界首屈一指的人物,安排這種工作,堪稱得心應手。
監測站裡共有二十塊大屏幕,一塊正對古舞臺,其餘的那些,可以接收世界各國敏感地帶的時事新聞。
跟“北極向北”相關的新聞共有三條,都來自美國。從新聞內容分析,五角大樓對這個秘密非常看重,已經開始招兵買馬,摩拳擦掌,要在地球表面找到那個神秘入口。
“我們對地球的瞭解實在太少了。”這是我最深的感嘆。
古人訓誡我們,未知生,焉知死?
地球是人類生存之地,如果連腳下的大地都不甚瞭解,整天叫囂要衝向太空、衝出太陽系、火星旅行之類,還有什麼意義?超級大國之間掀起的“太空制霸戰”又有什麼意義?
半天之間,電隼的個人特供系統趕到監測站來,靠着山坡安營紮寨,將各種美食、美酒源源不斷地送到監測室。
他不是一個追求個人享受的人,但身爲一國大人物,這些“特供”都是必不可少的。
“放心,簡小姐,我一定遵守諾言,即使簡鵬飛先生沒有給我太多資料,我也會幫忙重建黃花會,讓你們在全球佔據一席之地。有龍先生在,我決不食言。”電隼重複自己的話。
簡戎蹙着眉頭,禮貌地微笑着迴應:“多謝,多謝。”
我對於“重建黃花會”這個概念突然產生了疑問:“爲什麼要重建黃花會?黃花會遭到美國五角大樓拋棄後,重建它還有什麼意義嗎?電隼麾下已經有非常完備的間諜系統,其工作效率超過十個黃花會,又何必畫蛇添足,單獨建造一個華裔諜報系統?那豈不是變成了‘臥榻之側容他人鼾睡’,久而久之,又會變成電隼的心頭之患?”我在心中暗自思忖。
從很多真實歷史案例看,那些幫助帝王登基的江湖幫派沒有什麼好下場,要麼和平解散,要麼慘遭一網打盡。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如果連這一點都看不到,就不要混跡江湖了,徒增歷史笑話。
“你呢?龍飛,跟簡小姐一起重建黃花會,還是直接加入我們——間諜系統還有幾個重要的職務,必須是我真心相信的人才能擔當,你……你們二位有沒有興趣?”電隼直截了當地問。
“我回敦煌,很快就回去。我是中國人,不適合在貴國間諜系統任職。至於簡小姐,她的身份特殊,既有黃花會的江湖領袖身份,又有與五角大樓深度合作的經歷,更不適合進入貴國間諜系統。將軍閣下三思,不要勉強,弄得大家都尷尬。”我立刻回絕,連簡戎的拒絕詞一起說完。
“是。”簡戎點頭,“正是這樣,多謝將軍閣下美意。”
電隼怫然不悅:“我在間諜系統多年,是敵是友,完全由個人立場決定。二位這麼說,已經是最終選擇了嗎?”
我迎着他銳利無情的目光,緩緩點頭。
大家不可能長期合作,在國際政治中,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我並不懼怕電隼翻臉,因爲他在太多事上需要倚仗我,正是用人之際。此刻翻臉,他對於古舞臺、敦煌天機的研究又要重新清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