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出現幻覺的時候,自己可以將其描述得天花亂墜,但別人卻一頭霧水。
出現這種認知上的差異,是因爲人類大腦構成決定的,根本無法克服。攝像器材的出現,對解決這種問題有所幫助,但也十分有限。
假如那只是單純的幻象,古舞臺上就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只剩青石平臺而已。
事實上,翻譯能夠提供的資料非常有限,古舞臺的外觀不過如此,就算拍再多視頻,也對解謎沒有任何幫助。
“暫時就是這樣,守候者已經盡力了,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拍攝,也只拍到這些重複的東西。”翻譯說,然後補充,“我們也進行了磁場監控,同樣沒有異常。當然,監控儀器都是世界一流的,除了本國產品,還從歐美進口了兩套同類產品,但結果大同小異。”
我猜測,如果不是電隼堅持,那麼這個監測早就應該廢止了。
“那裡是北極光高發區,對吧?”我從視頻中標註的經緯度座標線意識到了這一點。
“嗯,沒錯。”翻譯點頭,“這正是我們監測磁場變化的主要原因。我國在世界範圍內研究北極光最早、最透徹,在北極圈內建造了十六座監測站,專門用於北極光的拍攝分析。從以往的資料看,北極光並不會造成那種奇怪的往日場景再現。而且,按照將軍閣下的描述,那種裝扮的人物不會出現在高加索以北地區,而是中國獨有的……”
我與翻譯交談時,電隼一直望着窗外,興致索然,沒有參與討論的意思。
簡戎也早就合上眼,似乎已經昏睡過去。
那名翻譯的知識非常淵博,無論講解到哪個領域,都能言簡意賅地闡明問題,不等我詢問,就能快速地消除我的疑慮。
唯一可惜的是,她的一切闡述都是基於“古舞臺幻覺無意義”的前提之下,所以與我們研究該問題的思路早就背道而馳。
我隨電隼北上,正是因爲我“信”這件事曾經發生、真正存在、大有蹊蹺、值得深究。只有深信不疑,纔會千方百計追溯其源頭。
如果像這位翻譯那樣,用物理學、邏輯學知識來解釋古舞臺神秘事件,那麼,最終結論就會指向無解。
既然無解,那就沒必要白費力氣去求證了。
“多謝,你休息一會兒,我看看資料。”我說。
翻譯點頭,轉頭向前,不再作聲。
古舞臺位於高加索山背面的凹處,原先有狹窄小徑與山下相連。後期,爲了便於運送器材上山,科學家調集人力,將小徑開鑿至兩米寬,許多天然石階也被加寬、加深,變得十分規整。
如果古舞臺是在城市邊緣的話,也許能因爲這個美麗幻象的出現而變成旅遊區,供廣大遊客參觀。可惜,它是在人跡罕至的高加索山區,即使是那些好奇心極重的徒步者們,也會望山生畏,不願冒險攀登。畢竟高加索山不是珠峰,也不再全球排名前十的絕頂高峰名單之內,攀爬它沒有任何成就感。
“只能歸結爲磁場效應,監測者沒有得到有效數據,但並不代表磁場不存在。就像人的高血壓、心臟病等疾病那樣,只有在犯病時才能監測到異常數據,其它時刻,跟正常人一模一樣。”這是我在觀看了大量資料後得出的結論。
“怎麼樣?”電隼沉着臉問。
“很好。”我回答。
“很多人認爲我應該去看心理醫生呢。”電隼冷笑。
“心理醫生並不能解決玄學問題,他們在學校裡學的,僅僅是將人當做高級動物來研究其‘動物性’。人和動物之間到底有沒有共性,到現在都沒有定論——”我講到一半停止,因爲這個話題太深奧,不是三句兩句就能說明白的。
如果引入太多生僻的概念和比喻,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復雜。
車輛艱難前行,終於在穿過七個隧道之後,抵達了目的地。
“就在上面,需要徒步攀爬一小時左右。”翻譯說。
簡戎睜開眼,睏倦地連連打着哈欠。
“你在車裡休息,不要輕舉妄動。”我告訴她。
翻譯回頭,向電隼報告:“將軍閣下,另外一個車隊被阻隔在對面兩個隧道後面,直線距離三十公里。樂觀估計,兩小時後趕到。”
電隼精神一振:“好,調動附近駐軍,給予他們最大程度的幫助,讓他們儘快過來會合。”
此刻,能讓他如此欣喜的,就只能是簡鵬飛一行人了。
我們下了車,頂着漫天飛雪前行。
“龍飛,這一次是最接近真相的時刻了。再沒有結果,我就——”他向前方揮手,“毀掉這片山谷,永遠將這個秘密深埋起來。我得不到的,全世界誰也別想得到。”
我沒有表示驚訝,大人物做事,超乎普通人的想象,因爲他的十指之下掌握着整個超級大國的集權,即使是去做“挾泰山以超北海”的不可能之事,也會有幾億民衆鼎力協助,幫他完成。
現代化的爆破技術已經非常發達,毀掉高加索山甚至是喜馬拉雅山,絕非不可能之事。
我們向上攀登時,至少有百餘名保鏢四下散開,執行警戒任務,確保電隼的安全。
現在,我們是在他的地盤範圍內,絕對安全,也絕對在他控制之中,有任何重大發現,一定歸他和這個國家所有。
我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也爲簡戎、簡鵬飛、黃花會的命運而憂心忡忡。
電隼說“埋葬秘密”,應該不止炸燬山谷那麼簡單,而是要消滅一切跟這秘密有關聯的人,連自己的記憶一起了斷。
我、簡戎、簡鵬飛都包括在內,變成了第二次的“清洗”對象。
“伴君如伴虎”——我再次想起了這句名言。如果能助電隼成功,我的功勞最大,獲得的饋贈一定是堆積如山。反之,不成功,電隼有可能瞬間翻臉,將我從天堂擲進地獄。
“記得那反彈琵琶者彈出的曲調嗎?”我問。
電隼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輕輕哼起了一個舒緩的曲調。
“這是前奏,最激昂處呢?又是什麼樣子?”我追問。
電隼停止哼唱,緩緩搖頭:“激昂處鏗鏗鏘鏘如刀砍斧鑿,震耳欲聾,沒有任何曲式可言,就像一個巨人舉着大刀對着一扇鐵門猛砍一樣。我現在回想到的,全都是噪音。”
白居易《琵琶行》中形容曲調鏗鏘時,用的是“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兩句,刻畫得入木三分,再也難以超越了。
電隼的描述毫無文采,只能用“巨人刀砍鐵門”的比喻。中外文化差距之大,在此可見一斑。
“怎麼會這樣呢?”我皺着眉問。
“這是我的直觀感受,或許別人聽了,感受與我不同吧。”電隼回答。
我們連續登上二百多層石階,轉了十幾個彎,終於到了山間的一片空地,但並不是古舞臺的所在地。
在這片空地上,依山搭建着一排木屋,大概有十幾間。其中一半木屋的外牆、屋頂都是透明玻璃製成,裡面架設着攝像機、望遠鏡、風向儀、夜視儀等,從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這裡是觀察點,西北四十五度角的方向就是我們的目的地。”電隼解釋。
我走到木屋前,望向西北高處。
雪片縫隙之間,一個凸出山崖的平臺隱約可見。這種天氣下,那平臺肯定已經被大雪覆蓋,觀察不到任何細節。
“上去吧。”我向那平臺一指。
我們迤邐前行,又轉了三個彎,爬了一百五十層臺階,終於抵達平臺。
資料中描述的沒錯,這裡真的是一個開鑿於絕壁上的舞臺,雖然經過了千百年的風吹雪打,依然堅實無比。
我大步登上舞臺,用力跺腳,以確定它足夠堅實。
“地質學家檢驗過,平臺與大山連爲一體。除非發生超級大地震,否則平臺永遠不會坍塌下去,比埃及大金字塔屹立時間更久。”電隼也跳上臺來,沉着臉解釋。
我走到舞臺邊緣,小心地向外探身,觀察懸崖下邊的情況。
雪下得極大,臺上臺下都是雪,唯一不同的是,臺上的雪從天上往下飄,而臺下的雪卻是從我眼前急速直線下墜,匆匆來去,毫不停留。
天氣很冷,我的臉上雖然戴着加厚的防寒口罩,仍然覺得鼻尖、人中像是要凍裂了一般。
平臺很小,繞行一週,大概最多需要兩分鐘。
我繞着平臺走了十好幾圈,依然沒有任何發現。
散佈在四面的保鏢們開始竊竊私語,臉上都露出嘲諷的表情。我明白他們的想法,對於一個已經被勘察過幾千遍的地方,他們絕對不相信一個第一次到這裡來的外國人能找到新東西。
“有發現嗎?”電隼走過來,眼中滿含着希冀。
我搖搖頭,電隼眼中的光芒瞬間就熄滅了。
“等姓簡的過來吧。”他說。
我們拂開積雪,並排坐在冰冷刺骨的石階上。
“你說,爲什麼會讓我遇到這種事?”電隼低語。
從時間上估計,兩年前他有“古舞臺豔遇”之前,正好是政治上升、國情大好、剛剛單身、佳麗羣集的時候。
一箇中國男人的“人生四美”是“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而電隼也正好處於“人生四美”之時,前途一片光明,未來繁花似錦。
正是因爲這次“豔遇”,他的心就全系在反彈琵琶的舞者身上,將人間樂趣完全拋開了。
就如全球氣候變暖的大趨勢一樣,原先如永久凍土的北方大帝的心一朝被春風吹開,就再也無法遏止融化之勢了。
從前,“硬漢”北方大帝以剛烈、悍勇的形象出現在國際政治舞臺上,如果他的心病不能及時治好,勢必會影響他的形象,“硬漢”變“軟”,大國氣運也就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