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又前行了五公里左右,向右一拐,衝出主路,進入了一條坑窪不平的鄉間土路。
後面的跟蹤者全都被甩掉,應該已經到了北方大帝露出本來面目的時候了。
“龍先生,在下一步計劃開始前,我需要您做一個小小的配合。”電隼說着,從口袋裡取出了一支包裹在真空袋裡的一次性注射器,裡面裝着約五毫升的淡黃色液體。
我默默地向前伸出手腕,接受他的注射。
世界各國的元首都有自己獨特的安保措施,其中幾位處於全球輿論核心的元首,通常都會採用“注射麻藥”的方式對來訪者進行隔離。等麻藥勁過去,來訪者已經到了另外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根本不記得來時的道路。
“謝謝配合。”電隼點頭感嘆,“像龍先生這麼配合的江湖人物,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我的目標是與北方大帝達成合作,假如這種注射是見到他的先決條件,那我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與其囉嗦廢話,不如按照對方的規矩去做。
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北方大帝不是蛇,而是獠牙利爪的猛虎。
當那些淡黃色液體注入我的腕脈之後,電隼就開啓了後視鏡上方的小型屏幕。
“我是電隼,請接北海將軍的專線。”電隼對着屏幕分析。
屏幕上出現了電子儀器對於聲波分析掃描的畫面,伴隨着連續的滴答聲,電隼發出的聲波與儀器預留的樣本一一重合,其身份就通過了驗證。
“北海將軍正在與外國元首通電話,請稍後。”一個溫柔的女聲回答。
“用插入式彙報法操作,報告北海將軍,我已經把龍飛先生請來了,需要當面彙報。”電隼執着地請求。
那女聲消失了一陣,大約在十秒鐘後回話:“將軍的電話正在接通,五、四、三、二、一——您可以講話了。”
屏幕一閃,瞬間出現了那位被稱爲“北海將軍”的人。他有多種稱謂,江湖上稱其爲“北方大帝”,內部人員稱其爲“北海將軍”,而國際政治層面上,則稱其爲“北方大國元首”。
“很好,龍飛先生到了,直接請他到我書房來。”屏幕上的將軍說。
“是,將軍。”電隼莊重地舉手敬禮。
那將軍還禮,繼續說:“你在中國文化最偉大的寶庫中還發現了什麼?”
這本來是個很簡單的問題,如果放在其它場合、面對其他大人物的話,任何人都可以隨口編上幾句假話、大話、空話,很容易就搪塞過去。不過,在北方大帝面前,這句話就變成了一個實際問題,不容易矇混過關。
“這個……將軍,中國文化博大精深,我所見到的,滿眼都是瑰寶,短時間內,很難舉出有代表性的例子。”電隼回答。
這個答案應該還算圓滿,至少能得八十分。
“哼,哼哼。”北方大帝冷笑了三聲。
電隼的額頭、鼻尖上突然冒出一層冷汗,亮閃閃的,甚是滑稽。
“這不是我想聽的,你知道。”北方大帝說。
“哦,這個,將軍閣下……莫高窟的壁畫蘊意深刻,雖然我每天盯着各種壁畫超過十五小時,仍然停留在欣賞的層次,無法變成內行,對那些東西進行系統的評判。”電隼逃不過去,只能實話實說。
北方大帝以“嚴格治軍”聞名於世,其鐵腕、鐵律、鐵面、鐵心之名,早就成了一種全球共識。
過去的幾年內,很多尸位素餐的軍隊主將在一次會議、一場演習中就丟掉了職位,再也得不到重用。
“電隼,間諜的職責是什麼?”北方大帝問。
電隼更爲驚懼,欠着身子,臉幾乎要貼到屏幕上去。
“將軍,將軍,卑職自知才疏學淺,需要進一步磨鍊提高。可是,中國人的文化本來就高深莫測,那些壁畫中更是隱藏了許多謎題,值得一點一點細細琢磨。現在,我們已經請來了龍飛先生,等於是開了一個好頭。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這是您說過的名言,我一直記在心裡……”電隼急促地說。
對於電隼的表現,我並不覺得好笑。人類歷史上出現過太多“伴君如伴虎”的例子,面對暴君,任何一次閃失,都可能丟掉此前辛辛苦苦積攢的功名利祿,甚至是自己的寶貴性命。
“龍飛先生的強大,恰恰反襯出你所率領的團隊是多麼無能。”北方大帝厲聲說。
電隼無法反駁,畢竟北方大帝說的也是實情。
能夠成爲獨當一面的間諜領袖,電隼應該能做得更多、更好、更領先。或許這隻能歸結爲“能力不夠、水平不夠”的原因,一旦某些事需要比拼天賦,那些從前只懂得“刻苦、硬拼”的人就要吃大虧了。
“我可以……我來回答……”我不想看到電隼因爲小事而觸怒北方大帝,我們之間的相處還算愉快,如果調換成另外一個人,仍然需要重新磨合,就太浪費時間了。而且,再換上來的新人不一定比電隼更聰明。綜上考慮,我願意替電隼出頭。
麻藥正在發揮效力,我大聲說話,但聲音卻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幾不可聞。
“龍先生,龍先生,你有話說是嗎?”電隼反應極快。
我努力地點頭,脖子也已經僵硬。
“別急,我先替你注射解藥——”電隼動作極快,從口袋裡取出另一支裝着淡藍色藥水的針管,抓過我的左臂,找到原先的針孔,輕輕一紮,迅速將藥水推進去。
“只要五分鐘,你就可以隨意說話、隨意扭動身體了。”電隼說。
在任何一個國家,間諜的本性是無所謂善惡好壞的。像電隼這種人,只要他能忠實於自己的國家,就可以算是“好人”。
對於他的人品、人性,我不想做過多的評判。現在,我們是合作伙伴,爲了合作的效果,我纔會幫他解困。
“不要急,我們有的是時間。”屏幕上的人轉向我。
平時,在各種媒體上無數次看過他的樣子,現在卻發現,那並不是真正的他,而是經過禮儀學家精心裝扮調整過的,無論是不苟言笑時還是面帶微笑時,通通都是面具。
現在的他,面色蒼白,眼角魚尾紋深凹,略顯老態。尤其是那雙眼睛,帶着熬夜過多、血絲密佈的疲憊之色。
從他的黨政履歷中可知,以他現在的真實年齡,早就應該退居幕後、安享晚年了。近年來,在他的國家中,有幾名年齡在四十五到六十歲之間的政壇大佬,威望與智慧正在日漸升高,大概就是他物色的接班人了。
只用了一分鐘,我就強迫自己克服了**的控制力,開始張口說話:“將軍閣下,莫高窟這邊的事十分複雜,沒有一個人能夠撥雲見日,找到事情的真相。對於電隼先生的工作,我沒有權力說好或者不好,只是公正地給出評語,他已經盡力了。那麼多場戰鬥過去,還能活着站在這裡的,已經是可圈可點的英雄。”
正對於電隼的“活着”,我也聯想到黃花會中所有的折戟沉沙者。
莫高窟就像一個無底黑洞,吸走所有人,卻沒有任何迴應。
“世上萬事,無不可探其究竟。”北方大帝說。
這是真理,放之四海皆準。但是,現在的真實情況就是,莫高窟內處處透着玄機,就連國人中的智者都無可奈何,更不要說是電隼這樣的外來者了。
“我們沒能做到,這就是實情。”我誠實地說,“豈止是沒能做到,我們連登堂入室都沒——”
迄今爲止,真正深入莫高窟的只有顧傾城。她的失蹤彷彿是一道光,直接刺入了莫高窟的秘密核心,爲所有人指明瞭方向。可惜的是,她能不能活着回來已經變成了巨大的未知數。
“我只要結果,不聽過程。”北方大帝緩緩搖頭。
我微笑着問:“將軍閣下,我想請問,您要的結果是什麼?是敦煌天機嗎?是‘金山銀海翡翠宮’嗎?還是長生不死、與天地同壽的秘密?”
敦煌莫高窟帶給人太多虛幻的想象,很多人迷於其中,追逐着各種各樣五光十色的不確定目標。
這是一場沒有結果的零和遊戲,註定了有很多人要殉身其中,化爲烏有。
既然北方大帝要“結果”,那他就得先說出對這“結果”的要求。
“我要掌握乾坤的命脈,進,要天下歸零;退,守寶藏於北海。世界繁複,大國林立,只有掌握了別人的命脈,才能進退自如。”北方大帝回答。
這回答仍然十分籠統,沒有具體到一件事或者某樣物品上。
“好吧。”我只說了兩個字,便不再開口。
“爲什麼不說話了?”北方大帝問。
我搖搖頭:“將軍閣下,我累了,等到見面再談。”
電隼小聲提醒:“龍先生,將軍還沒有結束通話,按規矩,你得好好聽着,不能單方面做決定。”
他是北方大帝麾下的臣子,自然應該恭恭敬敬地侍奉,如同古代奴隸面對主人那樣,唯唯諾諾,謙卑到極點。
我是客人,不想守他們的規矩,當然可以例外。
“抱歉電隼先生,我累了,**的勁力還未消失……”我打了個哈欠,下巴垂到胸前,閉着眼休息。
這種遠程交流存在很多弊端,聲音與圖像都是經過數據壓縮傳送,許多細節被忽略掉,無法知道對方的全部反應。
北方大帝是當世少有的智者,也是唯一能率領舉國之力對抗五角大樓的****。
跟他會面,對我確立自己的人生高度必定有巨大的幫助。
“好,好,見面再聊。”北方大帝說。
我不再回應,無聲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