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試過也看過了,是不是空城,難道還沒有概念嗎?”我問。
唐輝“啊”了一聲,突然雙掌按住太陽穴,臉上露出異常痛苦的表情。
事實上,廚房就是我們的戰場。一走進來,他就在用各種入侵敵人思想要塞的奇術向我發動進攻。徒勞無功之後,他纔不得不出此下策,向杯子裡彈出了致幻劑。
如果沒有“虎牢關”護住心脈,我早就是他的精神俘虜了。
屢屢進攻無效後,他的心力全都耗盡,就出現了這種全身虛脫的症狀。
“我不相信,但我卻沒有辦法證明……我的精神力量還是不夠強大,敗在‘虎牢關’腳下,心服口服……我還有辦法,我還有其它辦法,只要你給我機會,我就能證明給你看,‘虎牢關’絕對不是一座空城,天下沒有這樣的怪事,‘虎牢關’一定藏着巨大的秘密,關係到你的人生、世界格局……”唐輝斷斷續續地說。
“好,很好,我等着你,絕對給你機會,挖掘‘虎牢關’裡究竟有什麼。”我說。
我不殺他,他不殺我——兩者之間的道理完全相同。
我們有共同的追求,那就是解開世間一切秘密,獲取最大限度的真相。
殺人是最愚蠢的手段,只有作坊裡的屠夫,才能找到“宰殺的快感”。
所以,我和唐輝都恥於殺人。
我們是智者,不是屠夫。
足足掙扎了十幾分鍾,唐輝的臉色才恢復了正常,但已經汗溼髮腳,頭頂升騰起縷縷白霧。
“‘虎牢關’果然厲害,我沒入關,應該是萬幸。”他說。
“虎牢關”的智慧心鎖分爲七步,“關外”只不過是第一步,即便攻擊失敗,仍然有機會全身而退。假如他入侵到第二步“吊橋”或者是第三步“內城馬道”,就演變成進退兩難之勢。
再深入搏殺,假如他入侵至第四步“通心大街”,我就無法控制局面,只能與其正面拼殺,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第五步“十字口”、第六步“冤屈鼓”、第七步“坐大堂”,已經深入我的心脈、臟腑、任督、丹田。到了那時,我遇到的就是絕代心術高手,必定會展開決死反擊。當然,如果對方能夠長驅直入,突破“虎牢關”,我也就沒有必要坐以待斃,必然會放棄“守心之戰”,或一退千里,或猱進鷙擊,尋找另外的迎敵之策。
唐輝還是太急躁了一些,以爲可以輕易拿下“虎牢關”。躁進之下,反而自戕。
“我出去……我要出去了,我等的人就要……到了……”他說。
我注意到,他的兩條腿一直都在瑟瑟發抖,腳尖幾次觸地,都綿軟無力,無法硬撐着起身。
“你別動,現在,逞強不是上策。”我說。
“我的客人……就要到……了,我得去門口迎接……不能失禮,不能失了禮數……”他越急,雙腿就抖得越激烈。
“我代你去迎接。”我說。
“不行,不行,對方只認我,不認其他人……會死人的,這不是小事……”唐輝急急地搖頭,“不如,不如,你……攙扶我出去,這樣最好,這樣就能兩全……齊美了。”
最終結果,我沒有代他出去,也沒有攙他出去,而是揹他出去。同時,我右手裡還拎了一把摺疊椅,供他坐着等待。
我們出了屋門、院門,在路邊停下。
夜深之極,如同永遠不會等來黎明那樣。
我從不畏懼黑夜,因爲我心裡無時無刻充滿了光明,也高懸着希望。
“就在這裡吧,朋友就快到了,你把我留在這裡就……好了。”唐輝說。
從屋內到這裡,他在我後背上幾次運氣,想控制自己波動起伏的心情,但始終未能如願。
我先撐開摺疊椅,然後慢慢地攙扶他到椅子上坐好。
“我沒事了。”唐輝勉強裝出微笑。
“那就最好了,但是,你應該知道,這時候你沒有一點點防禦能力,就算是普通的社會小混混,也能任意處置你。你確定要我回去?你確定不需要人照顧?”我問。
唐輝雙手抓着椅子的扶手,咬着牙,嘗試站起來。
驀地,他的心臟狂跳起來。近在咫尺之間,我聽到了那種恐怖的“噗通噗通”聲。
我立刻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探察他的心跳。
其實,也不必從腕脈上找答案了,他頸下的大動脈正在高速鼓盪,至少達到了每分鐘一百五十次以上。
我沒有耽擱,立刻單手插入他的腋下,將他的身子抄起來,接着一腳踢飛了椅子,然後讓他平躺下來。
“別說話,控制思想,深呼吸,仰望夜空,去想遙遠的北極冰海,或者是南極大陸上的冰川。讓自己的血涼下來,就像是三九天連吃了三盒冰淇淋一樣……”我的右手轉移到他的頸後,大力按壓其大椎穴,左掌按住他的左胸心臟,用力向下捋壓,通過外力將不斷強攻心臟的動脈血柱反向壓迫,給他的心臟降低壓力。當然,這些外部的輔助措施見效甚慢,只有他自己主動將自己頭部的熱血冷卻下來,才能控制思想,免於血灌腦髓,走火入魔。
“嗒、嗒、嗒、嗒”,女子高跟鞋落地聲敲碎了沉寂的暗夜,從南面一步一步地過來。
我全力以赴營救唐輝,甚至顧不得向那女子來處多看上一眼。
“我……我沒事,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來……了,我沒事……我得起來……”唐輝極力掙扎。
“你得躺着,不想死,就躺着。”我斬釘截鐵地說。
“走火入魔”是禪宗、道家的玄學術語,與現代醫學的“心源性猝死、急性心肌梗死”表現接近,但又不是完全相同。
玄學高手能夠通過控制思想來結束這種暴躁、混亂的狀態,不需要外部藥物的幫助。反之,如果唐輝不能控制思想,就算有進口良藥,也未必能助他度過難關。
“看起來,我出現得不是時候?”有個溫和而柔美的女聲在我背後說。
既然對方是唐輝的朋友,而且據大將軍說是來自普天間軍事基地的人,我自然不想多惹麻煩。
“唐先生病了。”我說。
“我可以幫忙嗎?”那女聲說。
“請吧,只要能幫唐先生冷靜下來,請不要吝於出手。”我說。
“好,那就不客氣了,請多指教。”她說。
我擡起頭,她已經輕輕蹲下,垂下的髮絲擋住了半邊臉。
“啊,這種病有點小小的麻煩呢——不過,我可以試着幫忙,不當之處,請不要見怪,獻醜了。”她說。
我一直蹲在唐輝的肩膀旁邊,女子自然就蹲在了他的腳邊。
等我意識到她說的處理辦法時,再想阻止已經晚了。
她的左手扣住了唐輝的右腳腳腕,右手突然一揮,唐輝立刻發出了一聲慘叫。
我不敢怠慢,馬上擡起左手,捂住了趙檀的嘴,免得他的慘叫驚動更多人。
“心跳一百三,正在降速,這辦法雖然粗糙,但也算管用。”她輕輕地說。
直到此刻,唐輝的腳腕側面纔有一道血箭飆飛出來,射出一米多遠。
原來,這女子右手的指縫裡藏着極其鋒利的刀片,一掠之下,就在唐輝的腳腕上切開了一條口子。從血箭飆飛的力道看,至少有兩條支系毛細血管被切開,不流掉一百毫升以上的鮮血,傷口是自愈不了的。
這種“放血療法”豈止是她說的“粗糙”,簡直就是暴力之極,等於是最極端的以毒攻毒手段。
如果要靠放血的手段來救唐輝,我早就動手了,根本無需她幫忙。
“你是唐輝的朋友?朋友之間,就這樣救人?”我問。
她擡起頭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美麗眸子靈活地一轉,愕然反問:“誰是唐輝?”
我不免驚詫:“你不是唐輝的朋友,爲什麼要幫忙救人?”
她也滿臉詫異地反問:“不是你要我幫忙救人的嗎?我停下來之後先問過你,你說可以幫忙,我才——喂,你這人,不會反咬一口碰瓷吧?我只是過路的,要到前面去送一封信,看到情況緊急,才本着‘日行一善’的原則主動停下來問。哎呀,早知道這樣,我繞着走就好了,根本不用理你呢。”
我無語地長嘆,沒想到大半夜的,竟然會鬧出這樣的烏龍事件。唯一值得欣慰的,放血之後,唐輝的心跳已經降到每分鐘八十次,猙獰扭曲的五官也舒展開來。
他是一個外表修飾非常講究的人,如果腳上那道傷口留下疤痕的話,一定會耿耿於懷,把這筆賬記在我的頭上。
“你這人好沒道理,要我幫忙,又長吁短嘆的,好像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算了,算了算了,我走了,眼不見心不煩。”她嘟囔着站起來。
當她向前跨步時,似乎站立不穩,險些撞到我身上。幸虧她的身手還算敏捷,雖然穿着高跟鞋,仍然輕巧地旋身,避開了我,跳到路中央去。
這是一個長髮披肩、身材玲瓏的女孩子,剛剛我只注意到她那雙勾魂奪魄的大眼睛,沒來得及注意其相貌。
現在看來,她的氣質與舉止,不像是敦煌的本地人,帶着一股韓國、東南亞的舶來味道。
這麼晚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孤零零地出現在街道上,似乎並不安全。
“既然他沒事了,我就得先走一步了。”她說。
“多謝了。”我苦笑着回答。
“不必客氣,下次要人幫忙的話,先得說清楚分寸。放血救人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我就不明白你爲什麼愁眉苦臉的。唉,你們男人好奇怪啊,明明我好心幫忙,現在卻像是做了一件錯事似的。走了走了,不管了。”她一邊搖頭,一邊嘟嘟囔囔地向北走去。
“感覺好些了嗎?”我低頭看着唐輝的臉。
“已經好了。”唐輝單手撐地,艱難地爬起來。
我伸手相攙,卻被他一把推開。
這種情形之下,我就變得十分尷尬了,由一個幫忙者變成了幫倒忙的人,而這一切,都是因爲那個突然出現的漂亮女孩子。
唐輝站起來,扶着椅子坐下。
“傷口很小,不用包紮。如果你不需要人陪,我就先回去。”我說。
“你自便吧,我沒事。”唐輝冷冷地說。
事到如今,除了苦笑,我無法做出任何表情。
我進了院子,忽然發現,趙檀的臥室裡有手電筒的光柱倏地一閃。
那光柱來得極不尋常,跟普通的手電筒光柱完全不同,而是蒙着黑布的筆形手電一亮即滅產生的。
通常情況下,只有竊賊纔會採取這種照明手法,點亮一次電筒,基本就將屋內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然後憑着記憶力,在黑暗中摸索,對可能下手的目標逐一洗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