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住所送畫的應該就是嚴老師看上的那位年輕的老闆娘,而偷走畫的則是豔如桃李、冷若冰霜的那白風衣女子。
明水袖塗改過的畫失而復得是不是好事?我轉念再考慮,既然對方放棄了這幅畫,是否證明它已經沒有價值?
“龍飛,送畫的是誰?我觀察對方,不是普通人,而且絕對是剛剛出現在敦煌一帶的陌生人。”孟喬又問。
她很機警,即使生活在平靜如水、淡泊安寧的敦煌,她也沒將鷹隼一樣的觀察力放下,對任何一個試圖接近我們的人都反覆勘察甄別,確保杜絕一切敵人可乘之機。
“今天在112窟,一個港島來的姓明的小姐在我的畫上做了一些塗改,她的精神有些小問題,所以纔會冒冒失失地動筆。圍繞着她,又發生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我回去講給你聽。至於送畫的,是另一派人,她們偷走了畫,又直接送到咱們住的地方,等於是一種示威。不過,沒什麼大事,至少我們目前還置身事外,不會與這些人正面爲敵。而且,我可以確定,這些人跟我們從前的港島生活沒有關係,不會是幫派尋仇,放心吧。”我淡然回答。
“那就好,我有種奇怪的預感,敦煌的天氣要變了。”孟喬凜然說。
對於危機,孟喬有天生的敏感。
據孤兒院的院長說,孟喬的親生父母很可能是臺南一帶的高山族原住民獵戶,她遺傳了父母的第六感和不安全感,精神永遠都處在緊張狀態。
這也是好事,曾經有很多次,我們與敵人發生近距離遭遇戰,都是她提前十幾秒鐘感覺到殺機,然後在五六秒內提醒大家做好準備,之後提前三秒鐘先發制人,分頭展開狙殺。
有了這三秒鐘的提前量,高手足以乾淨利落地解決一切。
港島許多幫派裡的軍師白紙扇都斷言——“龍飛與孟喬,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合在一起,鮮有敵手。”
他們用北宋江湖傳奇遊俠孟良、焦讚的組合來形容我和孟喬的關係,很明顯就是忽視了我們的性別,而是視作戰友。
“怎麼這樣想?有什麼蛛絲馬跡嗎?”我追問。
雖然動了坦克幫,但我始終覺得,在**彈壓之下,任何幫派都不敢強行出頭,只能在暗中行動,攪不起多大的風浪來。
“回來再說吧,你知道的,很多時候,我感覺到的那些不好的事都會實現,但我卻講不出原因。這幅畫給了我非常不好的感覺,彷彿其中禁錮着一個不屈的靈魂。你不是也說過,反彈琵琶圖不僅僅是莫高窟古代壁畫,其中蘊含着很多難言之秘。我覺得,你應該多跟這位姓明的小姐溝通接觸一下——她是不是長得很美?我從她塗抹時的下筆筆觸感覺到,她是一個高貴、乾淨、古典、雅緻的美人,當世絕不多見。如果有機會,我也想見見她。”孟喬言不由衷。
我直接挑明:“不要費心思了,從跟她的同伴的交談中,我瞭解到她很可能是雷動天的追求目標。當今華人世界中,能跟雷動天爭女人的,能有幾個?”
孟喬拐彎抹角地套我的話,就是想知道,我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美女人人都愛,而我卻沒有這種心思,因爲比起莫高窟的秘密來,任何感興趣的其它事都可以放下。
孟喬松了口氣:“的確是,的確是,雷大哥出馬,很少有女孩子能無動於衷的。這樣一說,我更想見見這位明小姐了,提前替雷大哥把把關。”
我們同時笑起來,以雷動天的實力,任何進入他關注範圍的女孩子,都是人生中的一種巨大幸運。
“雷大哥是好人,好人總應該獲得好姻緣,不是嗎?”孟喬忽而長嘆。
昔日在港島,雷動天很關照我和孟喬,而孟喬也視雷動天爲人生偶像,經常將其與華人首富李嘉誠先生相提並論。
打電話的空當,我已經離開酒店門前的小廣場,步行向北,回我們的小古玩店去。
不一會兒,我就發現自己多了六條“尾巴”,其中包括一對談戀愛的年輕男女、一輛計程車上大口抽菸的司機、一個斜背帆布包閒逛的大學女生,還有就是兩個坐在路邊吧檯前喝咖啡的女孩。
“有些小問題,我可能被人跟蹤了。”我告訴孟喬。
孟喬一怔:“哦?怎麼回事?”
我們在敦煌過着與世無爭、優哉遊哉的日子,平時根本不去注意這種問題。如果不是出了坦克幫的事,我也不會刻意留心身後的跟蹤者。
“今天在莫高窟和敦煌城裡都發生了很多事,我想,是該靜極思動的時刻了。”我淡淡地迴應。
我們退出江湖,但華人江湖卻從未停止過傾軋、戰鬥、進攻、退守的各種行動,你方唱罷我登場,各路人馬、各位大佬輪流坐莊,上演着血與火、榮耀與毀滅的各種好戲,爲影視圈、文學圈提供着各種改編素材。
地球離了誰都照樣轉,江湖離了誰都照樣發展,歷史離了誰都照樣向前推進。在這個茫茫寰宇、浩浩地球之上,每個人都是螻蟻與螳螂,既不能助推星球運轉,也不能阻擋歷史戰車前進。
所以,我很欣賞孟喬做的事,即使退出江湖,也在關注港島幫派發展情況,做到未雨綢繆。
“先回來,兵合一處,不懼任何變化。而且,閒得太久了,正好有個活動手腳的機會。”孟喬冷靜地輕笑起來。
我沒有回頭,連稍稍駐足也沒有,只是徑直向前,回古玩店去。
跟蹤者十分囂張,跟得最近的一次,竟然離我只有五步,近得彼此都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
敦煌之夜,繁華與幽暗相間,有些小巷燈火輝煌,那是酒館、咖啡館、書吧聚集之處,各路夜間活動者正源源不斷地涌向這裡;有些小巷則漆黑一片,偶然閃動着流浪狗警覺、飢渴的眼睛,這些地方是跟蹤者下手的好地方,只要將目標向暗巷裡拖進去,任何攻擊行動,都會被夜幕嚴嚴實實地掩蓋起來。
我的雙手插在褲兜裡,慢慢屈伸十指,做着戰鬥前的熱身。
過去十年,**的禁槍工作進行得十分有效,市面上根本見不到任何可以發射**子彈的機械裝置。像坦克幫攜帶的那種武器,都是從西北、西南的邊境以零件形式走私進來,又在國內地下工廠組裝起來,性能無法保障,自傷可能性極大。
基於這一點,我不擔心跟蹤者隨身攜帶一擊斃命的武器,如果大家只是使用冷兵器進攻,那我和孟喬都能以一敵百,根本不需有任何擔心。
“好。”我掛了電話,專心走路,免得孟喬擔心。
右側小巷之中突然喧囂起來,幾名彪形大漢正在追打一名衣衫不整的男人。
我只掃了一眼,就詫異地發現,那男人正是律忠國。他離開時那種春風得意、大功告成的欣喜表情給了我很不好的預感。那種情形下,他很可能因過度得意而招來災禍,造成樂極生悲的慘劇。
“敢調戲老闆?欠揍,欠揍!”彪形大漢們低聲吼叫着。
律忠國踉蹌奔跑着,突然向前撲倒,被大漢們追及,拳打腳踢,痛下重手。
“誤會……各位大哥,全是誤會,我是導遊,我是旅行社的導遊,是想給老闆拉生意……饒命饒命,各位大哥,我口袋裡有錢,拿去,都拿去喝酒,我請客……”律忠國哀嚎着,聲音不斷被打斷,看來這些大漢個個都有膀子力氣。
我停下來,猶豫了一秒鐘,才大步走進巷子。
巷子盡頭,一隻直徑超過一米的紅紗燈籠低垂着,上面貼着兩個金箔大字——“花嫁”。
花嫁夜總會在敦煌很出名,酒好、人美、價格公道、秩序井然、客人安全有保障、跟警方關係融洽……總之,一切夜總會應有的,花嫁這邊都有,一切夜總會可能惹上的麻煩,花嫁這邊一點都沒有。
在敦煌,大大小小的夜總會、酒吧、茶樓、咖啡廳至少有四百家,而花嫁就是這個行業裡永遠的翹楚,一直被同行模仿,卻從來沒被超越過。
據坊間傳聞,花嫁的老闆是京城裡來的,具有通天徹地的人脈關係,開業當日,甘肅、青海、山西、陝西、新疆等地來了不少紅字號的大佬捧場,恭賀開業的花籃擺了十條街,至少有千數個。
正因如此,律忠國今晚出現在這裡是非常合理的,因爲他覺得自己即將入賬幾百外,心理急劇膨脹,如果不到一個好地方大大地消費一晚,簡直無法安撫自己沸騰的內心。
“各位大哥,收手吧,把我朋友打死,警察來了,誰都有麻煩。”我一邊說一邊閃身過去,巧妙地輕推最近處兩名大漢的手肘,使他們毫無察覺地失去了攻擊的準頭。
“他是你朋友?”幾名大漢打累了,停下手來,幾雙牛眼一起瞪着我。
我開口回答之前,先掏出錢包,往每個人手裡塞了兩張紅色大鈔。
“對,是我朋友,平時開玩笑慣了,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就爲了這事,一個月得捱揍十幾次,還總不記事。幾位老大,消消氣,這一頓打足夠讓他老實一週了。我帶他回去,繼續打,省各位老大的事。擡擡手幾位,饒了這小子吧?”我說。
大漢們收了錢,又確實累了,就坡下驢,這事也就算了。
其中一個,指着地上蜷伏着的律忠國,意猶未盡地放狠話:“跟你朋友說,以後來花嫁,最好帶上口罩,免得再惹了老闆,變成斷手斷腳的殘廢。好了,看你面子,這事就算了!”
幾名大漢返回燈籠後面的大門,那門口進進出出,都是西裝革履的有錢人,極少有律忠國這樣的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