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背叛日本的日本人_18

添田彰一給野上家打了個電話。

“啊,你好,前些天承蒙關照了。”接電話的是久美子的母親。

“這麼晚來打擾,萬分抱歉。請問久美子小姐回來了嗎?”

“啊,我正準備告訴你呢。”母親孝子的語速比平時急促很多,“久美子已經回來了。”

“啊?已經回來了嗎?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添田還以爲久美子回來之後肯定會給自己掛個電話。

“昨晚剛到東京,看起來很累的樣子,一直睡到一個多小時前才醒來呢。”

“這樣啊……”

久美子平安到家了。確定了這一點之後,他又想問問發生在京都的事情。

“她還是沒見着寫信的人。說是在南禪寺等了三個多小時,可對方就是沒有出現。”

“是嗎……那大老遠跑這一趟沒見到人真是太遺憾了。”

添田本想讓久美子聽電話,而孝子好像察覺到了他的心思,趕忙說道:“久美子到節子那兒去了。她沒有給你打電話嗎?”

“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我還以爲久美子會在半路上給你打電話呢。”

“久美子小姐還好吧?”

“嗯……”孝子的這句“嗯”有些意義不明,似乎透着一絲躊躇,“她雖然平安回來了,可總覺得神色有些奇怪。”

添田立刻想起了那篇報道。

“怎麼了?”

“不不,不是什麼大事,沒必要擔心,只是我總覺得久美子有些消沉,好像很沒精神。”

“是不是太累了啊?”添田照常理問候一下。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她回來的時候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整個人都蔫了。”

“是不是因爲沒有見到寄信人的關係?畢竟大老遠跑這麼一趟。”

“也許是吧。”

“和久美子小姐一起去的那位警視廳的警察怎麼樣了?”

“啊,那件事我還沒告訴你呢,”孝子這纔想起來,“陪着久美子的那位鈴木警官在京都給我打來電話,就是在到京都的第二天傍晚,說久美子自作主張突然離開旅館了。”

“什麼?這我還真是沒想到,那她去哪裡了呢?”

“我也嚇了一跳呢。鈴木警官覺得自己要負一定責任,擔心得不得了。結果當天晚上久美子就打電話回家了,說是住在M酒店。”

“什麼?M酒店?”

添田差點兒跳了起來。久美子住店的日期也好,酒店的名字也好……難道久美子就在槍擊案現場不成?

久美子從京都回來之後,之所以會沒精打采,會不會正是因爲槍擊案的關係?這個可能性很大。她肯定受了刺激。

“我……”添田說道,“我能否今天傍晚到府上拜訪一次?那個時候久美子小姐應該也回家了吧?”

“嗯,到時候她應該已經回來了。我會給節子家打個電話的。”

“那就麻煩了。我大概在六點左右到。”

添田放下聽筒,從口袋裡掏出香菸,想要穩定自己激動的情緒。叼着香菸,他突然想起了什麼……

在蓼科見到的瀧良精。現在,他在哪兒?

添田的眼前不禁浮現出走在晚秋蓼科的山間小路上的瀧的身影。與他並肩行走時聽到的那些別有深意的話語,依然迴響在耳邊。

添田翻開筆記本,給瀧家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好像是瀧夫人。

“他還沒有回家。而且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纔會回來。”

添田沒有報上自己的姓名,只說了報社的名字。

添田又十萬火急地給蓼科的旅館拍了加急電報。大概要花一個小時才能回電。等那邊來了消息,再去久美子家正好。

他全神貫注地處理着今天的工作,甚至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蓼科那兒終於有了迴音。

“請問……”

他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瀧是用假名登記的,趕忙翻開筆記本,找到了他用的假名。

“請問山城先生是不是還在貴旅館?”

“啊,是山城靜一先生嗎?”電話那頭好像是旅館的服務員,“山城先生兩天前退房了。”

“兩天前?”

“是的,一大早走的。”

“您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

“我就是上次去拜訪的那個東京人。”

“啊!”這句話讓女服務員想起了添田,“真是失禮了。”

“在我離開之後,有沒有人去拜訪過山城先生?”

“有的,您回去之後不久就有人來了。是三位客人,據說是從東京來的。”

“……”

添田想起,自己坐巴士從蓼科到茅野站的半路上,曾和一輛轎車擦肩而過。轎車裡的確坐着三個男人。

瀧良精兩天前就離開了蓼科高原。而且沒有回東京去。兩天前……如果他離開那兒後去了京都,那不是正好趕上M酒店的槍擊案嗎?

天色漸晚。添田彰一來到位於杉並的野上家。大門玻璃上映出的正是久美子的身影。

“晚上好。”添田看着逆光陰影中久美子的臉龐說道。

“您來啦。您打過電話過來吧?不好意思,我那個時候不在家。”

久美子鞠了一躬。

“京都怎麼樣啊?”

“嗯……”

光亮照在久美子的臉頰上。她露出一抹微笑。

添田進了屋。

孝子一邊擦手一邊走了出來。

“你來啦。”

“伯母晚上好,這麼晚來打擾真是對不起。”

“沒關係,你白天已經打過電話了嘛,我一直等着你呢。”

久美子還沒有回到房間,八成是在廚房準備茶水。

“久美子小姐精神好點沒有啊?”添田輕聲問孝子。

“嗯,比剛回來那會兒好多了,但還是不如出發前那麼有精神……”

“再休息休息吧。”添田安慰道。

“實不相瞞,我有一件事要拜託伯母……”添田低聲說道。

“什麼事啊?”

“我有些事想問久美子小姐,但要是在伯母面前,久美子小姐可能有些話不方便回答。您不要誤會,不是什麼不能告訴您的壞事……”

“……”

“所以我不會在府上打攪很長時間,但想和久美子小姐在周圍走走,能不能請您答應?”

“好,”孝子點了點頭,“你就帶她去吧。和你說說話,她也會精神點。”

“不好意思,”久美子端着紅茶走了進來,“家裡實在沒什麼好招待的。聽說您要來,我就去附近買了幾樣點心,只是這邊是鄉下地方,東西不怎麼好吃……”

“哦,那可真是費心了。久美子小姐,你都去了京都的哪些地方啊?”添田朗聲問道。

久美子低下頭說:“我去了幾座寺院。”

“哪幾座寺院啊?”

“從南禪寺到苔寺那邊……”

“那可真是太好了。現在這個季節的京都一定很美吧。”

“嗯……”

今天的久美子話很少。孝子端起了茶杯。

“突然聽說你去了京都,我真是嚇了一跳。”添田笑着說道,“不過因爲你去的是京都,我就放心了。京都的寺院就應該一個人逛。”

“嗯……”久美子只是簡短地應答着。

“我從車站過來的路上,看見這一帶的風景還真是不錯啊。雜樹林的葉子都掉光了,光禿禿的樹梢直刺夜空。而且因爲氣溫的關係,遠處的森林裡還掛着一層薄霧呢。真想過去走走啊。”

“哎呀,添田先生,”孝子機靈地接了話茬,“要不你和久美子就去外面走走吧。”

“是嗎?好啊!只要久美子小姐樂意就行。”

“怎麼樣啊,久美子,陪添田先生去走走吧?”

久美子的表情有了一絲變化。

添田自然沒有放過蛛絲馬跡。他感到久美子看穿了自己的意圖。

“嗯,那就去吧。”她嚥了咽嗓子,答道。

“那我們就出門了。”添田給孝子使了個眼色。

“慢走啊。”

添田站起身,走在久美子前頭。

孝子送兩人離開了家門。周圍只有門口有電燈的亮光。

這一帶的人家,多數在屋前屋後都種滿花柏,作爲圍牆。雜樹林猶如一團團黑影,延伸至天際。

兩人默默走着。那是一個溫熱的夜晚。泛白的馬路彎彎曲曲。一路上碰到了好多十字路口。

添田沿着緩坡慢慢往下走。一側是巨大的宅邸,花園裡的樹林渾然天成。

久美子緊挨在添田身邊。平日裡她絕不會這樣沒精打采,可今天總是低着頭。

添田深吸一口氣,彷彿想要將夜晚的空氣吸進肺腑深處。

“京都之行,”他緩緩邁着步子,對久美子說,“結果怎麼樣?”

光憑這一句話,久美子就明白添田已經知道了南禪寺的事情。

“媽媽已經告訴您了呀?”久美子低聲問道。

“嗯,你出發去京都之後,我就從伯母那兒聽說了。”

“是嗎……”

後方開來一輛車。車燈的亮光從身後射來,兩人的影子映在路上。

“聽說你沒見到那個寄信人?”

“是啊……”久美子微微點點頭。

“這究竟是爲什麼啊?大老遠把你叫到京都去……聽那封信的內容,也不像是惡作劇啊。”

“也許是對方不方便吧。”

“那也太過分了吧。我看,對方是知道你會去的。”

兩人走到河邊。河水暗沉,只有被石頭攔住的地方纔泛着波光。

“你好像什麼都沒跟伯母說?能不能跟我說說?”添田看着久美子的側臉說道。

久美子沉默了。她在這件事上好像特別頑固。兩人又拐進了被住宅包圍的陰暗小道。

沿着緩坡往上。山崖上的小學黑黝黝的。

“那我就告訴您吧。”

久美子好像下定了決心。其實她在添田邀請她出門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決定。

“對方之

所以不來,是因爲負責保護我的警部補跟去了。”

“就是跟你一起去京都的那位警官吧?”添田問道。

“是的,我一直囑咐他不要跟我來南禪寺,可他擔心我,還是跟來了,所以壞了事。”久美子說道,“對方肯定看見警部補了。信上還特意寫了呢,一定要我一個人去指定地點赴約。”

“這樣啊……”添田凝視着久美子陰影中的側臉,“然後呢?你就從南禪寺去了苔寺嗎?”

“是啊,只能放棄了。”

“苔寺肯定很漂亮吧?”

“是啊,好美的景色。”然而,她的口氣並不那麼愉悅,“啊,我在苔寺還見到了一位法國夫人。”

“法國夫人?”添田差點停下腳步,“這是怎麼回事?”

“哦,她就讓我當了回模特,拍了幾張照片。不過之後又有了些不可思議的緣分……”

久美子準備把一切都告訴添田。這幾天的事一直悶在心裡,她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然而,這些事情她終究無法告訴母親。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是在潛意識裡不想讓母親知道。

不過,對添田就可以講。她也想讓添田幫着出出主意。

“那天晚上我住在M酒店。”

“是蹴上的吧?那裡是個好地方。”

添田想起了高地上那座典雅的建築物。

“我就是好奇心重,也想自由一點……雖然我也覺得很對不起那位警部補。”

“我理解你的心情。”

添田微微一笑。兩人朝左轉去。

放眼望去,在天空微弱的亮光下,是一片廣闊的田野,周圍森林陳雜。遠處住家的燈火,渺如沙粒。

添田期待着久美子告訴自己事件的始末。久美子就在M酒店槍擊案的現場。

然而,他不能主動要求久美子說,他的結論得等久美子說完之後才能公佈。

“那天晚上那位法國夫人邀請我共進晚餐……”

久美子詳細地講了起來。添田洗耳恭聽。

接着,久美子一口氣講完了槍擊案的全過程。

添田已經在報上看到了大致情況,可聽在現場的久美子說,比報道更加真切。

“這件事上報了,我也看見了。”添田這纔開口說道。

“啊,您已經看到了啊?”久美子好像有些吃驚。

“只是偶然在報上掃到了而已。”

這是謊話。因爲久美子去了京都,添田才特意看了大阪總部出版的京都版報紙,雖然他是在總版上看到報道的。

之後他還給大阪總部的社會部打了電話。可是他不能把這件事老老實實告訴久美子。

“報上說中槍的人叫吉岡。”

添田說完,看了看身旁的久美子。他們正巧走到一處有路燈的地方,久美子的表情一目瞭然。方纔還正視着前方的久美子,此刻卻突然低下了頭。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久美子低聲回答道。然而,她的語氣十分心虛。

“你見過那個吉岡嗎?”

“當時那麼亂,我哪兒敢看啊。不過在那之前我在大堂裡見過他的背影。那時候他剛到酒店,我看見他走進了電梯。”

“等等,那是什麼時候?”

“應該是晚上十點多吧。”

添田立刻在腦中計算了起來。村尾芳生是六點左右在羽田機場上了日航的飛機,這麼算來,正好會在久美子說的時間抵達酒店。

這件事正好印證了添田的猜想。

“久美子小姐,那個人的背影你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久美子不再說話,也不立刻否定。她的反應讓添田越發胸有成竹。

“那人是不是很像外務省的村尾先生?”

添田有意放慢腳步。這是爲了穩住她的情緒,更容易道出實情。

久美子沉默良久。對面有兩個男人走了過來,其中一個還吹着口哨。等那兩人走遠了,久美子纔回答道:“您說得一點沒錯,那人真的酷似村尾先生。”

“果不其然……”

絕對沒錯。村尾芳生在M酒店用了化名。他中槍之後,也沒有把真名告訴警方和醫院。

這究竟是爲什麼?

“我還見到了另一個熟人。”久美子彷彿下了決心似的說道。

“什麼?在同一家酒店嗎?”

這回添田真的停了腳步。

“是的,就在我隔壁的房間。”

“是誰啊?”

“瀧良精先生。就是介紹我去笹島畫家那兒當模特的人。”

“瀧先生?!”

添田愕然。他的猜想全中了。

添田在見到久美子之前,就猜測村尾芳生和瀧良精都在M酒店,沒想到久美子真的見到了他們。而且瀧良精就住在久美子隔壁的房間裡。

“你有沒有和瀧先生說話啊?”

“沒有,那天晚上發生槍擊案之後,很多客人都嚇壞了,衝上走廊,我就是在那羣人中見到了瀧先生。”

“這樣啊……那瀧先生有沒有注意到你呢?”

“應該沒有。我也覺得在那裡跟他打招呼不太好……”

“那村尾先生的房間和你的在同一層嗎?”

“不,村尾先生的房間在我樓上。我和瀧先生住在三樓,村尾先生是四樓從裡往外數的第二間。最裡面的房間是邀請我共進晚餐的那對法國夫婦。”

“什麼?”

道路在茂密的森林下方穿過,又回到了滿是圍牆的住宅區。遠處亮着許多車燈。

“那法國夫人是和她丈夫一起來的?”添田提高嗓門問道。

“是的。”

“可你剛纔不是說在苔寺見到的只是法國夫人嗎?”

“那時的確只有她和一個日本翻譯,不過她後來知道我也住在M酒店之後,就想邀請我共進晚餐,還特意派那翻譯來邀請我呢。”

“她的丈夫沒有去苔寺嗎?”

“沒有。”

“那位法國夫人大概多大年紀啊?”

“外國人的年紀很難猜啊……不過應該快五十歲了吧。一頭金髮,可漂亮了。”

“那你是不是沒見到她的丈夫?”

“不,我見過。”

“什麼?你見過?”

添田再次爆發出驚訝的聲音。

“在哪兒見的?”

“在南禪寺啊。”

“唔……”

添田低吟一聲。

“是在南禪寺的哪兒?”

“寺院的庭院。穿過方丈小屋,就能去院子參觀了。白色的沙地上有一條一條水波一樣的掃帚痕跡,而假山就像一座座小島。和龍安寺的庭院挺像的,不過,南禪寺還多了些樹木。那時正好有一羣外國遊客在,那對夫婦也在其中。”

久美子繼續說道:“那時候我還沒有去苔寺,也不認識那位法國夫人。不過那對夫妻就像日本人一樣,坐在方丈小屋的走廊上,目不轉睛地眺望着庭院的風景,好像怎麼看都看不厭。”

“她丈夫長什麼樣?”

“嗯……不太像是法國人,更像是西班牙裔或意大利裔的。他的頭髮都白了,皮膚和眼睛的顏色都像東洋人一樣呢。”

這回輪到添田沉默了。

“那對夫妻有沒有盯着你看?”添田壓低嗓門問道。

“那時院子里正好只有我一個日本人,不光是那對夫妻,其他外國人都盯着我看呢……”

“那個法國人……就是之後想請你吃晚飯的法國夫婦,是不是對你特別感興趣?比如來找你搭話,或是不停地朝你看……”

“沒有啊,到了苔寺夫人才和我搭話的。”

“我再問你一遍,”添田問道,“你在南禪寺山門等待寄信人的時候,那一羣外國人是不是在附近?”

“嗯。”久美子想了一會兒回答道,“確實,我站着等人的時候,載着遊客的轎車就開上山來了。車子從我旁邊經過,停在方丈小屋前面。嗯,沒錯,遊客下車之後,就來到南禪寺最著名的山門那裡,聽導遊講解來着。他們還看着高高的屋頂拍照呢。”

“那對法國夫婦肯定也在其中吧?”

“應該是吧,不過我也沒怎麼注意。我當時在等人,光注意寺院的入口了。”

“這樣啊……”

添田又陷入沉默。

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們沿着馬路緩緩往上走。有路燈的地方還挺亮,而沒有路燈的地方只映着弱弱的光。一股枯葉微微腐爛的味道飄了出來。

“你在酒店拒絕了那對夫婦的邀請嗎?”添田問道。

“是啊,總覺得和陌生人吃飯怪尷尬的,而且那天晚上我想吃京都的特色菜‘芋棒’。”

“唉,肯定很失望啊……”添田不禁說道,“哦,我說的是邀請你的那對法國夫婦。”

“不過我也不想因爲那些小事就領別人的情啊,說是當了模特,可只是以苔寺的庭院爲背景拍了兩張照而已。”

“那些照片一定會成爲那對夫婦的美好回憶。”

添田一邊走着,一邊看久美子的反應。然而,周圍雖然昏暗,但添田依然能感覺到久美子的呼吸和平時一樣平靜。

“你知道那對法國夫婦姓什麼嗎?”

“不知道,我沒有問。翻譯只告訴我那位夫人是法國人而已。說她是經商的,這次來日本觀光。”

“太可惜了。”添田發自肺腑地說道,“如果你答應了他們的邀請,一定能經歷些截然不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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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重音放在了“截然不同的事情”上。

“是嗎?我可不覺得。”

“爲什麼?”

“不就是在旅遊的時候萍水相逢的人嗎?”

“旅行中的萍水相逢,也可能會成爲人生的一大轉機。”

“添田先生,看不出您還是一位宿命論者啊?”

“有時會吧……”

“命運沒跟我開玩笑,其實跟那對夫婦開了個玩笑吧。那天半夜不就發生了槍擊案嗎,而且就在他們隔壁房間。”

“我想確認一下,中槍的那個人是幾號房的?”

“405號。四樓的房間。”

“那法國夫婦的房間是404或406吧

?”

“是406號房。”

“發生**之後,那對夫婦有什麼反應嗎?”

“我看見他們一大早出發了。肯定嚇壞了吧。畢竟出事的就是他們隔壁的房間……”

“隔壁啊,”添田說道,“也難怪他們會大吃一驚。那你知道他們離開酒店之後上哪兒去了嗎?”

“不知道,這和我也沒關係啊。”

“也是……”添田點了點頭,“的確和你沒關係。”

眼看着要走回久美子家門口了。

“那瀧先生呢?”

“瀧先生剛一大早就退房了。”

“是嗎……瀧先生也是這樣啊……”

添田若有所思地朝天空望去。夜空中繁星點點。

“除此之外,那天晚上你有沒有遇到其他怪事啊?”

“還能出什麼事兒呀……”

久美子剛說完,忽然想起了什麼。

“真要說有什麼怪事……那就是我接了好幾通打錯的電話。”

“打錯的電話?”

“對方搞錯房間了。電話沒有通過接線臺,肯定是其他房間的客人打的。是個男的。”

“他說什麼了?”添田的聲音甚至有些顫抖。

“沒說什麼,我說您打錯了,他就說對不起,然後就掛了。”

“不止打錯了一次?”

“嗯,總共打錯了三次。我聽到電話鈴響,一接電話,說了一句‘喂’,對方就掛了。”

“對方可能是想聽聽久美子小姐的聲音吧……”

然而,久美子並沒有意識到添田這句話背後的深意。

就快到久美子家了。

迎面五六個人一言不發地快步走着,可能是剛從電車上下來的。

“添田先生,”久美子說道,“我真是一頭霧水。”

這句話讓添田產生了不安。久美子覺得自己周圍有一股看不清的漩渦,也不知漩渦的中心是什麼。她的話語中,透着對捉摸不透的情勢的擔憂。

添田真想把自己的推測告訴她,然而,畢竟事關重大。他不僅要考慮到這件事對久美子的影響,還要考慮到對她母親的影響。即使是無心的一句話,也可能讓這對母女的世界天崩地裂!

“添田先生,您怎麼看待呢?”

兩人回到了有花柏圍牆的小路。

“真的出了好多事。從瀧先生介紹我去給笹島畫家當模特開始,我就被捲進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漩渦。笹島畫家突然過世,去京都又撞見村尾先生中了槍。瀧先生正好也住在同一家酒店。我感覺大家都被無數看不見的絲線聯繫了起來。我好後悔,早知如此就不應該聽那封信裡說的,大老遠跑到京都去……”

添田十分理解久美子受到的打擊。越是不明事實真相,就越是忐忑不安。

“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判斷。”添田慢慢走着回答道,“只是我覺得你沒必要那麼擔心。一切都是偶然。”

“不,好多偶然撞在一起,感覺就像是必然一樣。”

“那是你多心了吧。”添田說道,“我覺得你不用太在意。人要是在意起來就沒完沒了了。再這麼下去,一些小事也會讓你神經緊張,就像神經衰弱的人一樣。普通人看過就忘的事情,他們卻會很在意。”

添田邊說邊想,久美子好像真有點神經衰弱的跡象。平日裡神氣十足的她,而今竟變得沒精打采,而且還特別頑固。以前她可不是這樣的。她本是個坦率開朗的女孩。

“晚上能睡好嗎?”

“嗯。”久美子小聲回答,“不過睡得不熟……”

“要不要去做做運動?最好什麼都不要想。多動動身體,把腦袋放空,就會睡意矇矓了。”

“……”

“可以去聽聽音樂會,看看展覽什麼的。”

說到這兒,添田突然有了主意。

“說起音樂會,有一位舉世聞名的男低音歌手要來日本開演唱會。在日比谷公會堂。我去搞兩張票,你要不要和伯母一塊兒去聽聽啊?”

久美子這纔開心了起來。

“謝謝!”

“如果那天沒事,我也陪你們一塊兒去。”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久美子畢竟是年輕的女孩。以前她倒是經常聽音樂會,可最近就很少去了。

“什麼都不用擔心。”添田鼓勵道,“只是你的頭腦太累了。放鬆一下就好了,什麼都別想。”

久美子家門口的燈光越來越近。

“那我就告辭了。”

“啊……”

久美子停了下來,與添田面對面。

“進去坐坐吧,媽媽還在等您呢。”

“已經很晚了,我就先告辭了,請你代我向伯母問好。”

“都到家門口了……”

“也不是不行,不過我今晚還是不打擾了。”添田握住久美子的手說道,“請你一定要打起精神來啊。”

久美子的臉就在添田面前。她撲閃着一雙大眼睛,凝視着對方。兩人雖然身處昏暗的小路上,但淡淡的燈光在她的側臉上畫出一條淺淺的光線。

“對不起,讓您擔心了……”久美子說道。添田臉上感覺到了她輕輕的呼吸。她的手指捂住添田的手。

“你快進去吧。我就站在這兒看着你進去。”添田放開了手,把雙手插進口袋。

“晚安。”她輕輕點了點頭,別過身去。

添田像個守衛一樣,目送着久美子往裡走。久美子的背影越來越小。兩旁的房子周圍也有樹林。在房子與樹林之間的小路上走着的久美子,顯得特別孤單。

久美子三步一回頭地走到家門口。她並不是在確認添田是不是還在原處。每次回頭,都像是在說再見一樣。

添田彰一給大阪總部的朋友打了個電話。他想讓朋友幫忙查一查十一月二日早上從京都M酒店退房的那對法國夫婦姓甚名誰。

他本打算直接打電話給M酒店,但酒店是不會輕易把住客的信息透露給第三者的,所以只能通過和酒店比較熟的記者才能打聽到。添田就請朋友委託常去M酒店採訪的記者打探打探。

傍晚,對方有了迴應。

那對客人是凡內德夫婦。丈夫叫羅貝爾・凡內德,妻子叫艾蓮娜。登記簿上寫着他的職業是貿易商。丈夫五十五歲,妻子五十二歲。

凡內德夫婦!

添田重複着這個名字,彷彿那是某種魔咒。

然而,這究竟是不是真名呢?並不能排除是假名的可能性。添田之所以作出這樣的猜想,也是有原因的。

可是他既然有了這個名字,就只能先用這個名字找人了。

凡內德夫婦已經離開了京都。也許他們回東京來了。也許他們去了大阪。

莫非他們去宮島、別府溫泉這些觀光勝地遊覽了?總之要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問一遍。

添田翻開電話本,抄下了外國人常去的一流酒店的電話。

他用報社的電話,撥通了每家酒店的號碼。

“請問貴酒店有沒有一對法國來的凡內德夫婦入住?”

他的問題只有這一個,可所有酒店的回答都如出一轍。

“這兩位客人沒有來我們酒店。”

“那之前有沒有叫這個名字的法國人住過呢?或是有沒有人用這個名字預訂過房間呢?”

然而,所有酒店的回答仍然是否定的。添田雖然預料到了這個結果,可還是有些失望。

酒店的回答意味着兩種可能性。

第一,他們是使用其他名字入住的。也就是說他們在東京沒有使用“凡內德”這個名字。

第二,這對夫婦現在並不在東京。

可是外國人住酒店時,能像日本人那樣使用假名嗎?外國人登記的時候,不僅要寫名字,還要寫上護照號碼纔對啊。

添田對登記的手續懷有疑問。於是他向一位熟知內情的朋友諮詢。

“也不是完全不行。”朋友歪着腦袋說道,“如果那個外國人別有企圖,寫的是假名,那他也可以隨便編一個護照號碼。畢竟酒店前臺的工作人員也不會拿着客人的護照一一覈對。只要當事人有造假的意願,還是能辦得到的。在小城市就更容易了。你到底在查什麼啊?”朋友知道添田是記者,還以爲發生了什麼有趣的案子,興趣十足地問道。

添田只得隨便敷衍了一下。

看來使用假名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凡內德先生與艾蓮娜夫人……

然而,添田突然有了主意,趕忙詢問和日法協會有些關係的熟人。

“凡內德夫婦?”熟人想了一會兒回答說,“我好像沒聽過這個名字啊。”

“來日本的法國人都會聯繫協會那邊嗎?”

“嗯,大多數人都會。”朋友反問道,“那人是做什麼工作的?”

“說是貿易商。”

“是來出差的嗎?”

“不,好像是來觀光的。雖說是法國人,但那個丈夫更像是西班牙裔或意大利裔。年齡是五十五歲,看上去就像日本人一樣。”

“我去幫你問問吧。”朋友答應了添田的請求。

添田心中有一個猜想。然而這一連串的怪事,和他的推斷究竟有什麼關係,他還沒能理出個頭緒。

外務省的村尾課長。瀧良精。添田還必須給這兩人家裡打電話。

瀧良精既然離開了京都,應該回了東京纔對。可是一打電話才知道,這位一家之主還是沒有回來,家人連他去了哪兒都不知道。

“老爺出去旅行了。”家裡的女傭回答道,“還不知道老爺究竟去了哪裡,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爲保險起見,添田提出讓夫人接電話,可是夫人也不在家。他足足打了三次電話,可都是同一個結果。

朋友回覆道:“我問了問這邊的法國人,他們都不認識什麼凡內德夫婦。那不會是黑道上的人吧?”

瀧良精也不知去向。村尾芳生應該還隱姓埋名住在京都的醫院裡。

添田的直覺告訴他,在不遠的未來一定會發生什麼事。事到如今,他突然想起了以前村尾課長撂下的那句話:

去問溫斯頓・丘吉爾吧。

原來他不是在開玩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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