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進重症病房三小時後,爸爸被診斷爲腦梗阻,我接過病危通知書,茫然地坐在長椅上。
難以相信,不過短短一個月,陸家就發生了那麼多變故。
江秘書去辦理手續時,顧愷在我身邊坐了下來,試圖把手臂搭在我肩上,被我狠狠一瞪之後又訕訕收回了手。
“別露出那副表情,OK?乾爹對我來說也是親人,所以微微,我會陪着你度過的。”
“誰要你陪!你TM離我遠點!”
我憤然站起來,走到轉角處的窗前,撥通了白澤的電話。
在這種手足無措的時刻,我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他了。
“一微?剛好,我正要打電話給你。”
電話那邊,白澤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重,我下意識地問。
“怎麼了?”
白澤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七年前,我大哥大嫂搭乘的那架飛機遺骸……在美屬太平洋海域的一個島上被找到了,我父親情緒有些失控,今晚我們全家要飛一趟美國,確認我大哥大嫂的遺體,對了,你打電話給我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種時候,我還能說什麼呢?
“沒有,我只是想問問你吃飯了沒有,既然如此,你一定要陪好伯父,本來,我也該跟着去的,只是我哥這邊實在……”
我勉強笑了一下。
“路上小心,到那邊有什麼情況,都給我個電話。”
“嗯,你也是。”
結束了和白澤的通話,我轉而撥通了雪默的號碼,剛接起來,雪默亢奮的聲音就刺入了我的耳膜。
“陸一微,猜猜我現在在哪?好萊塢!很酷吧?你家白澤真是太夠意思了,給我在一部很紅的美劇里弄到個角色,雖然就出場三集,但那是美劇!美劇啊!難以想象!姐很快就要火了!”
我本想找她訴苦,然而她那麼高興,我也不想讓好朋友陷入負能量沼澤,只得牽了牽嘴角。
“真好……如果見到小羅伯特?唐尼,記得給我要個簽名,我是鋼鐵俠的粉絲。”
“一定的!對了,你哥他怎麼樣了?”
“沒事,挺好的,今天手指還動了,專家會診的結果也不錯,目前正在準備手術。”
雪默長舒一氣。
“那就好,我一定會在手術之前趕回來的,好好照顧你哥。”
掛掉電話,我走出轉角,卻不得不停住腳步。
長椅上多出一
個女人,我仔細辨認了一下,反應過來,是顧愷的母親廖靜嫺,換上貴婦的行頭,她那本就出衆的氣質和相貌更加凸顯,比同齡的女人要美麗很多,確實勝過我媽媽和餘蔓欽,也難怪爸爸着迷。
她此時無聲地靠在顧愷懷中流着淚,顧愷拍着她的肩膀,輕聲安慰。
“乾爹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多麼情真意切,彷彿他們和重症病房裡那個男人才是家人,我自嘲一笑,悄無聲息地退到安全出口,走下樓梯。
這棟樓的下一層,就住着陸景商,我握着他的手一整個晚上,直到支撐不住趴在他身邊睡過去。
天地之大,卻只有這個地方,這雙溫暖的手,讓我心安。
像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那麼一天,爸爸早在一個月前就着人開始辦理法人變更手續,於是很快,我就坐進了爸爸在華氏電子的總裁辦公室,無論如何,既然華氏電子的繼承權交到了我手上,我就不會讓顧愷輕易架空這個位置,起碼……要撐到陸景商醒來。
然而現實卻那樣讓人難堪,首先,我根本看不懂那一堆複雜的報表,更不敢答應合作方的商談邀約,因爲我怕我一開口,就暴露了無知的老底。爸爸的助理把一疊文件抱到我桌上,聲音溫柔甜美。
“陸總,這些都需要簽字,請您過目一下。”
我握着那些紙,反覆看了好幾遍,還是久久下不了筆,助理試探地道。
“要不,還是先等副總看看,再給您意見?”
“不用!放着,我會籤的!”
我將那疊看不懂的文件放到一邊,抽出後頭幾頁非常熟悉且醒目的,不由愣了一下。
“離職報告?這幾個人……都是總管了啊,爲什麼突然要辭職?”
助理掀起眼皮慢慢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我猜測,他們要麼是對我這個新任老闆毫無信心,要麼就是對顧愷的人品毫無信任。
話說回來,華氏明明是佔據一整棟寫字樓的大企業,我這幾天所看到的,卻是散漫的員工,無精打采的工作態度,甚至許多工位都是空着的,不知道是遲到還是早退……
然而,我也有整整兩天沒在公司見到顧愷了,和我想象的不同,他似乎對華氏的事務並不怎麼上心。
很快我便得到了答案。
那是一個清晨,我拖着被華氏電子折磨得不堪負重的身體趕到陸景商病房,突然接到江秘書一個電話。
“小姐,陸總他不行了,他
想見你最後一面。”
五分鐘後,我站在爸爸的病牀邊,他眼清目明,臉容上有着紅光,看上去似乎氣色不錯,醫生說那是迴光返照。
無論他是怎麼對我的,他的血液總還流淌在我的血管中,我於是坐下,輕輕握住他的手。
爸爸看着我,眼中泛出難得慈愛的光芒。
“一微,沒想到,我養大兩個兒女,最終陪我走完這一程的,卻是你……”
“我也沒想到。”
爸爸笑了一下,握緊我的手。
“一微,你是個孝順孩子,爸爸現在要告訴你一件事,希望……你不要怪我。”
我隱隱有不好的預感,但還是努力壓抑住情緒。
“你說吧,我聽着。”
爸爸嘆了口氣,看向屋頂。
“爸爸這一生,最愛、最虧欠的人……就是靜嫺,最終我也沒能和她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只能把這希望寄託在兒女身上……顧愷這孩子,城府是深了點……但我看得出來,他對你,還是有真感情的……”
我冷笑一聲,從他手中抽出手。
“我的天,到了這種時候,您還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的反應並沒有刺激到爸爸,似乎從他一開口,就帶着某種篤定,讓我發自內心感到不安。
他拽緊了我的手,雙目瞪得有些猙獰。
“你聽我說,華氏電子,其實我早就打算放棄了,裡面的核心技術、核心人員、資金……都被顧愷轉移到了他新成立的公司名下,而……現在的華氏電子,因爲長期壞帳和外債導致了鉅額虧空,也就是說,你繼承的……只是個名存實亡的空殼……而你要解決這些,就必須和顧愷結婚,只有他……能幫你消化這些債務,把公司重新運作起來!咳咳咳……”
那一瞬,我渾身血液像凍結了一般,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
“你說什麼?你是說……你讓自己的親生女兒繼承了一筆債務,就爲了逼迫她嫁給你初戀情@人的兒子?”
出離的憤怒讓那些所謂的親情血緣全都煙消雲散,我失控地大吼。
“陸致遠,你這個自私無恥的渣男!”
幾個護士衝進來,左右架住我,醫生上前,掀了掀他的眼皮。
“小姐,請你冷靜點,你的父親已經去世了,節哀順變。”
我看着他灰敗的面孔,發瘋一樣掙扎着衝過去,二十幾年來的憤怒、委屈、不甘、怨懟全在此刻爆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