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低起伏的冰雪大地上,北風寒雪之地的戰士猶如密密麻麻爬滿了的螞蟻。
帶着小冰雪一路衝殺的李天照過處,一片片、一羣羣的戰士全都倒下了,才能夠看見冰地的一些顏色,但那些踩碎了的冰雪混雜的泥塵的灰色漿水,很快又被血染紅,又被追趕的戰士填滿,於是又看不見大地了。
李天照的眼前只有密密麻麻的敵人,也不知道如何會有那麼多。
每每衝到地勢高些的地方時,他都希望能看到視線盡頭有沒有敵人的大地。
可是,坡地的前方,又被起伏的、更高的坡地阻擋,而前方一路,仍然還是密密麻麻的人。
劍光在人羣中飛閃,這些戰士根本就不能近身。
劍光總是成片、成全的斬殺着敵人。
小冰雪從頭到腳,全都被鮮血染遍。
片刻前她看到的只有屍體,這麼被李天照帶着一路衝殺,她纔看到這麼多的人是如何飛蛾撲火般衝過來送死的。
曾經她覺得這是戰士必須有的悍勇,應該說,不久之前她還這麼覺得,但現在,倒下的人,飛濺的鮮血,全都讓她的自責和內疚被疊加的更高、更重,直至她已經不堪重負。
“你們快走啊!武王都死了!你們還送死幹什麼?武王已經死了!你們擋不住他的啊!不要再送死了,不要送死了——”小冰雪一遍遍的、聲嘶力竭的喊叫着,甚至變成了吼叫。
可是,沒有用,沒人聽她的。
北風寒雪之地做主的人,本來就只有武王一個。
這的確是送死,許多戰士們就是帶着衝過來送死的絕決。
沒有人理會小冰雪的話,相反,許多聽見她這麼叫喊的,反而激起了長久信仰的戰士之心,高聲唱了起來:“生無樂!死無苦!北風寒雪飄萬代,戰死英魂輪迴永不休!今天的戰死,是爲積累下一世的功績,直到終有一日成爲偉大武王的不滅王將!殺殺殺——爲戰而生!沖沖衝——爲武王而死!”
這樣的高唱聲音越來越大,衝着、唱着的戰士越來越多。
於是在歌聲,在衆人一起互相感染的作用下,他們衝的更快、更不遲疑。
哪怕明明衝進了那片飛閃的六色劍光裡,就是被一劍兩段,慘死當場的結果。
他們仍然毫不猶疑的衝着,嘴裡唱着戰士之歌……
“不要唱了,不要唱了!求求你們不要唱了——”小冰雪想捂着耳朵,可是雙手被別在背後卡着,動彈不了。
戰士之歌她也會唱,也經常唱,但此時此刻聽起來,她只是覺得不堪重負,只是覺得大家都莫名其妙的不可思議!
武王都死了!
都死了啊!
他們還在爲誰送死?
他們爲什麼還要送死?
小冰雪叫喊着不要衝了,不要唱了,然而,她的聲音被戰士之歌淹沒的險些連她自己都聽不到。
她突然哭了起來,不知道爲什麼,就是突然忍不住的哭了。
哭泣,何等可恥!
那是北風寒雪之地的戰士最鄙夷的軟弱,可是此刻,她竟然在許多人眼前,哭了出來……
天色暗了。
可是,茫茫大地上,仍然還是人。
那些四面八方趕過來的戰士,一直追趕着的那些戰士,始終填滿了大地。
見不到月光,天空又下起了大雪。
照亮前方,照亮周圍的,只有混沌之氣在劍上亮起的各色光芒。
李天照一直在衝,一直在殺。
他沉默的揮劍,沉默的前衝,說勸阻的話,也不說警告的話。
耳邊都是戰士之歌,一直沒有聽過。
這些敵人,都唱着一樣的戰士之歌,不停的衝到他面前,被殺。
然後,是下一批人。
沒完沒了。
彷彿也沒有完了的時候。
天早已經黑了,但暗了多久,李天照卻沒有計算。
這樣的衝殺什麼時候結束?
或者他的混沌之氣耗盡;或者是這些四面八方聚集過來送死的戰士們死完;又或者是,他們的累的不再能夠攔路。
李天照又一道風刃斬出去,面前一片敵人全都身體分家。
李天照發動衝鋒絕技,一閃前去,緊接着揮劍前斬。
六色的劍光,在黑暗中一閃過去。
旋動中的李天照突然發現,這一劍沒有任何阻力。
他彷彿突然回過神來那般,這才突然意識到,氣流裡,前方已經沒有敵羣阻礙他了。
小疾行,小地怒,衝鋒,接連發動,李天照帶着小冰雪急衝,背後那些敵人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最後,全都不見了蹤影。
冰雪覆蓋的大地,四面八方,還有些稀疏零星的戰士在雪地裡趕路,找尋,人數卻太少,實在難有碰上李天照的機會。
早就沒有戰士在唱戰士之歌了,他們持續奔走這麼久,戰印力量低的,混沌之氣早消耗殆盡了,百戰將們在雪地裡堅持到現在,也已經接近極限。
李天照衝殺了一天,把那些移動慢的,趕來支援的許多人拋甩的越來越遠。
現在,他已經衝出了重圍。
可是,李天照還不能停下來,因爲這裡的戰士還會繼續追他的蹤跡,被甩掉的大部隊還會繼續找尋。
孤王劍的把握,纏線,是乾涸了一層又一層的血。
李天照不記得什麼時候進入麻木的衝殺狀態了,也不知道那種狀態持續了多久。
此刻他回想衝殺的過程,似乎很久都沒有去聽聲音,也很久沒有捕捉周圍氣流的情況,只是麻木又機械的重複着風刃,衝鋒,小疾行,地怒,流星火,斬殺這樣一次次重複。
李天照帶着小冰雪經過白茫茫的雪地,回頭看見大雪已經把視線盡頭的足印掩蓋了部分。
只要大雪再下久些,追擊的戰士就會失去他的蹤跡。
李天照奔走了兩個時辰,這才用小寒冰製造了個冰屋,孤王劍歸入鞘中,坐下來的時候,他前所未有的疲憊。
那感覺,遠遠超過跟小地王連續廝殺一天多。
明明應該是跟小地王戰鬥更累,但此刻,他卻更疲憊。
小冰雪抱着雙腿,就那麼赤着,坐在那,凍的瑟瑟發抖不止,可是卻沒有求助李天照。
“是不是因爲我,纔會死這麼多人?”
“因爲我奉命入侵,也因爲你橫生枝節。”李天照沒什麼情緒的答了句,取了乾肉,丟過去。
“你連那麼多人都殺了,隨手給我一劍就好了,爲什麼還要帶着我到這裡?”小冰雪看着從頭到腳都是血的李天照,想着他這一路突圍不知道斬殺了多少人,有怨氣,可又有自責的愧疚,最後變成了這樣的、帶刺言語。
“如果你真能繼承武王的力量,或許就是幾天的事情,到時候,北風寒雪之地就還有武王了。”李天照沒什麼表情的答着。
“就算我有武王的力量,你覺得他們會聽我的,還能跟着你走?”小冰雪覺得太荒唐了!
“既然他們輕生死,也就不會以爲生死是什麼了不起的血仇,至少,不會認爲比一個活武王的命令更重要。”李天照其實不太想說話,他只想睡覺。
“……我不會帶着他們一起給你當奴役!你是殺了武王、殺了北風寒雪之地無數人的屠夫!惡魔!”小冰雪說着,忍不住又流淚了出來,哭泣着,情緒激動的質問:“爲什麼?爲什麼你要來殺武王,爲什麼要來!”
“因爲這是武王的命令。”李天照回答着,面無表情的看着小冰雪的淚臉,在心裡問自己:‘就因爲命令?爲什麼,非得要執行這樣的命令?’
“你說我們爲了武王輕生死可笑,你爲了玄天武王的命令屠殺無辜就不可笑嗎?”小冰雪悲憤質問,她不知道北風寒雪武王做錯了什麼,爲什麼八竿子打不着的玄天武王要拍孤王過來。
“當然也可笑。”李天照長長的嘆了口氣。“我剛纔就想起一個人說過的話:’這樣的天地,生而爲人,原本也不是什麼大幸運的事情……’。”
李天照扯了外袍,使小流星火烤乾了,丟給小冰雪裹身,徑自躺下,閉眼要睡,嘴裡說:“安分點,大家都輕鬆好過,別亂跑。”
李天照說完,打了個呵欠,閉目睡了過去。
小冰雪裹着衣服,抱腿在那坐着,見李天照許久沒動靜,不禁猶豫了起來,考慮了很久,她突然起身,小心翼翼的爬出冰屋的門,頭和身體都鑽出去了,只剩下腰部以下還在冰洞們裡面時,卻突然不爬了。
原來,冰屋看起來有個小門,可是外面,原來還有封閉的區域,就好像是故意試探她是否會趁機爬出來似得。
小冰雪連忙要退回去,卻發現挨着寒冰,冷的夠嗆,於是有倆忙朝前縮了縮身子,知道是李天照醒了搞的鬼,就說:“喂!用冰把我後面封住了嗎?”
“是啊,這樣你就不會亂跑了。”李天照繼續睡,小冰雪沒有武器了,只有十戰將程度的戰印力量,又消耗了許多,勉強維持着能不被凍死就不錯了,想打碎寒冰的力氣恐怕都沒有。
小冰雪只能保持爬動的姿勢,卻又不能動的那麼爬着,往前是冰牆,背後也是冰牆,腰部位置還有冰門卡着。
這般好一會,她難受的夠嗆,不由生氣的喊道:“你要不然就殺了我!要不然就讓我回去好好睡覺,這樣折磨人算什麼!”
“你就別裝悍不畏死了,爲了不會戰士房子裡跟人擠,寧可賴在看不起的膽小啞巴房裡,你這樣的人沒那麼不怕死。”李天照小睡了一會,感覺舒服了許多,坐了起來,準備好好琢磨體印裡的變化。
他未免小冰雪吵吵嚷嚷,就說:“你跟着我走,過段時間如果你真的繼承了武王的力量,我放你回北風寒雪之地;如果沒有,你回去了死路一條,就留在亂戰之地吧。現在,安靜的接受你想跑所要付出的代價,別再嚷嚷了。”